第10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10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05节
汉朝的回答也很简单,礼收下,事情说明白,只要不像之前一样有人作死,就算两国打出脑浆子,汉军也不会再cha手。
元狩元年八月,汉军大捷传回长安。
天子当朝赏功,尚在行军途中的赵嘉、魏悦、李当户和韩嫣俱封列侯,曹时增食邑至万户。
卫青、赵破奴、赵信和公孙敖封关内侯。
霍去病斩伊稚斜,大功,封大上造。
余下将领各有恩赏,封爵、赐金、授田不一。有功军伍亦得厚赏,战死者赏家人,有子赏民爵田地,无子有女则赏金银绢帛,另赐田。
汉武帝颁圣旨时,丝毫不担心地不够分。
对如今的刘彻来说,钱不是问题,土地一样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唯有调动起百姓的积极性,让他们主动迁往新开的疆域,就此扎下根来,才能将这片土地牢牢把握,彻底纳入汉朝版图。
元狩二年夏,长安使者追上大军,宣读天子旨意。
彼时,在向导的指引下,汉军已经接近欧洲,继续前进的话,很可能同罗马军团发生遭遇。
使者的到来,除对全军封赏,更召大军返回国内,直接打断这种可能。
“天子去岁幸雍,祠五畤,获瑞兽,继得周天子青铜鼎。有司观天象,奏请天子明岁封禅,故召几位君侯还,拱卫圣驾行泰山。”
第两百九十九章
元狩二年,秋
深夜时分, 长安落下一场冷雨。
未央宫内, 卫士身着铁甲, 手持长戈,立在石阶之下, 雨中仍纹丝不动,轩昂愧伟,气势犹如山岳。
数名宦者提灯而行, 登上殿前台阶, 除去遮雨的罩衣, 抹去脸上水珠,用力搓搓双手, 试图驱散深秋寒冷。
两名小黄门匆匆行来, 见到石阶上的宦者, 顾不得擦去雨水, 立刻躬身行礼。
知他们在王夫人的通光殿伺候,一名宦者上前询问道:“何事前来?”
王氏出身赵地, 元朔三年入宫, 五年得幸, 六年生皇子刘闳, 由美人晋位夫人。因其容貌秀丽, 擅长鼓瑟,且性情娇柔,善解人意, 十分得天子宠爱,甚至压过诞下皇长女的许美人。
元狩二年春,王夫人更成为陈皇后和许美人之外,天子钦点伴驾郊祀的嫔妃,足见荣宠之盛。
刘彻至今未立太子,刘闳虽比刘据年幼,已有聪慧之相。如非王夫人家势不显,父兄庸碌无才,不满窦陈之人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大概是王夫人过于得宠,又压过许美人,成为陈皇后之下,宫中佚最高的嫔妃,使她不复先前谨慎,开始恃宠生骄。
偏偏刘彻并未因此冷落,赏赐仍如流水一般。
这让许多人看不懂,如窦太主,更隐隐生出忧心。
唯独陈娇始终安稳如初,见到入宫的刘嫖,非但不见忧虑,反而笑着出言安慰:“阿母何必如此?陛下宠几个美人又有何妨?”
“她诞下皇子!”这才是最让刘嫖担心的。
“那又如何?”陈娇轻笑一声,手挽长袖,拨亮摆在几旁的铜灯。
“阿娇,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阿母,我是皇后。”陈娇转过头,在灯火的映照下,笑意稍显朦胧,“王氏家世不显,无富无贵,其子尚小,现下就传出聪慧之言,未免过于心急。这样的人不需要担心。”
陈娇放下铜签,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陛下春秋鼎盛,今后会有更多皇子,要是一个个都担心,岂能担心得过来?”
“可也不能不留心。”窦太主坚持道。
“我知道。”陈娇安慰道,“阿母,您也晓得陛下的脾气,别说还没什么,就算真有那一天,想得太多,做得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这个王氏还不值得我担忧,莫如放宽心,当成看一场杂耍。”
“亏你能这么想。”实在说不通,窦太主只能无奈摇头。
纵然有陈娇的保证,窦太主仍心中忐忑。归家之后,和堂邑侯一番细述,忧心陈娇不将事情放在心上。
“卒能杀将,鼠可噬象。当年王娡什么样,栗姬什么样,薄后又是什么下场,娇娇为何就不能上点心。”
“在我看来,女儿做得没错。”陈午道。
“什么?”
“当今天子是何性情,你应比我了解。别说诸皇子尚小,天子未透出立太子之意,即使透出此意,也不该轻易卷入。稍有不慎就会带累阿女,到时后悔莫及。”
“照你之意,真如娇娇所言不闻不问,什么都不做?”
“对。”陈午颔首道,“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最好静观其变。”
历经两朝,宦海沉浮多年,陈午看问题的角度自有独到之处。在王夫人这件事上,他和陈娇想法一致,不需要做任何动作,静观就是。
如果王氏真的聪明,就该小心蛰伏,不该如此张扬。偏偏她行事太急,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除非天子决心要立刘闳为继承人,否则的话,一如陈娇所言,不需要过多担心,全当是看一场杂耍。
事情的发展正如陈娇所料,椒房殿没有任何动作,王夫人愈发产生错觉,行事变得更加骄纵。
就如今夜,天子留在宣室,她竟遣小黄门前来,借口刘闳身体不适,请圣驾移步。
这样的做法实属愚蠢之极。
宦者听完小黄门的话,眉心当即皱出川字。然事涉皇子又不能不报,唯有令来人等着,自己前往宣室外,请中书谒者向内通禀。
“这是第几次了?”中书谒者沉声道,“还代人递话,你是嫌活得太自在?”
宦者嘴里发苦。
他也不想,可王夫人用皇子为借口,难道真能瞒下?万一事情是真的,耽搁皇子病情,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中书谒者也知轻重,低声训斥两句,没再为难他,很快入内通禀。
过了不到半刻,宣室门打开,中书谒者走到宦者跟前,对他摇摇头。
“长者,陛下是什么意思?”
“命宣侍医。还有,通光殿闭门三月,皇子闳暂移飞羽殿,交李美人照顾。”
“嘶——”宦者倒吸一口凉气。
“别愣着,随我去传旨。”中书谒者道。
“诺,诺。”宦者迅速跟上,想到王夫人今后的日子,不免暗中摇头。
闭殿门三月,足够让天子忘了她。
早几年,宫内也不是没有受宠的美人,结果怎么样?只要行事张扬,越过界,有一个算一个,很快都会销声匿迹。运气不好,直接送入永巷,别说富贵荣华,活着都是煎熬。
王夫人到底是想不开。
就算再得宠,以她的家世,做个夫人已是顶天。贪心不足,还想继续向上,无疑是和自己过不去。
皇长子的舅父是关内侯,表兄是大上造,都是沙场立功晋身,称得上是朝中新贵。饶是这样,他的生母照样囚在永巷,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似乎都忘记这个人,提也不提,哪怕她依旧活着。
宦者一边走一边想,下石阶时没看路,差点跌了一跤。被身侧人提醒,发现中书谒者正眯眼看他,当下头皮发麻,迅速收敛起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不提听到旨意,王夫人犹如遭遇晴天霹雳,是如何后悔,刘彻处理完政务,想到封禅之事,既感到激动,又有几分心绪不宁。
“去椒房殿。”
每当遇到烦心事,刘彻下意识就会去见陈娇。
数年下来,他早察觉自己这个习惯,一度想过改变,尝试几次都是无果,索性也不改了。反正两人是夫妻,不出意外,生将结发,死当同x,ue。
陈娇是唯一能让他放松和诉说心情之人。虽则称孤道寡,刘彻终不想真正孑然一身,连这最后的一点温暖也亲手扼杀。
椒房殿内,陈娇斜靠在榻上,手中竹简展开,上面是关于秦始皇封禅的记载。
刘彻未令宫人出声,直接走进殿内,因未着履又刻意放轻脚步,足下悄然无声。突然挡住灯火,抽走陈娇手中的简册,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见陈娇瞪圆双眼,红唇微张,满脸惊愕的样子,刘彻不由得朗声大笑,竟如少年时一般,笑得坐到地上,甚至还拍了一下大腿。
“陛下!”陈娇坐起身,故作薄怒,“你吓到我了!”
刘彻笑够了,用手指揩过眼角,长臂探出,将陈娇拽进怀中。
“我的不是,娇姊莫气。”
听刘彻唤自己“姊”,陈娇有瞬间恍惚,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将骤起的心绪压下,道:“陛下政务处理完了?”
刘彻点点头,故意忽略陈娇方才的停顿,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简,看到上面的记载,道:“娇娇,明岁冬巡,可想去海上一观?”
“海上?”陈娇诧异道。
“泰山郡守奏报,有方士行海上,登仙岛蓬莱。”
“蓬莱仙岛?”陈娇沉吟道,“是前朝寻仙药之处?”
“然。”
“陛下相信?”
刘彻对上陈娇双眼,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八荒俱为汉疆。纵是海上仙人,亦要臣服于我之下。亲眼看过,才能辨知真假。如前朝徐福之流,妖言惑众,必当斩之!”
换做登基之初,刘彻绝说不出这样一番话。
只能说赵嘉撬动历史,促使各家门人齐聚长安,墨家、方技家一类的科技宅,向汉武帝展示出“科技”的力量,让他不自觉发生改变。
试想一下,人无翼却能升空,立下长杆竟能引下天雷,各种各样无法解释,仅能用神鬼来附会的现象,都能用各种工具和方法进行模拟复原,不说颠覆三观,也为汉武帝开启新世界的大门。
此外,道家和医家的辩论嘴炮,直接让汉武帝认识到,所谓的仙丹未必真能延年益寿,服用过量,几同催命毒药。
为证明所言不虚,医家门人借来墨家工具,将所谓的“仙丹”碾碎,当面析出成分,对天子逐一列举,分别进行讲解。
有这样的经历,再听人提起仙人方士,刘彻本能会打个问号。
次数多了,不需各家大佬出手,刘彻自己就能揭穿许多骗局,求仙海上,获取仙丹,更是被直接打上大叉。
退一步说,真能找到蓬莱仙岛,见到所谓的仙人,好奇心旺盛的天子,八成会让墨家、道家和医家联手做试验,分析一下仙人的具体成分,看其是否能真正不老不死。
被赵嘉带歪的大汉朝,汉武帝点出新技能,俨然有了一种实事求是、钻研真理的科学ji,ng神。
仙人本身都不能确保不死,还给别人炼制仙丹,岂非是开玩笑。
百分百是一群骗子,绝不能相信!
这种务实ji,ng神贯穿汉朝始终,使得众多方士存身艰难。最终大浪淘沙,去芜存菁,能真正留下的,都是怀有真本事。
鉴于刘彻往后的汉朝皇帝都对仙人和丹药画叉,方士不得不开始转行,从研究长生不老改向务实。更是灵光一现,和道家墨家共同投身火药和武器研发事业,通过改进黑火药,制作出大量热武器,惊掉世人下巴,成为能在长安城内横着走,最不能惹的大佬团体之一。
元狩二年九月,西征大军班师,途经西域,遇百姓夹道,箪食壶浆。
隔年十月,大军抵达朔方,辅兵随扈就地解散,带着战利品各归各家。十余名首领和百多名亲信被留下,因其作战勇猛,在西征时立下大功,有幸入京觐见天子,运气好的话,还可能随圣驾东巡。
消息传出,被选中的走路带风,恨不能鼻孔朝天。没被选中的咬碎大牙,羡慕得双眼发红,暗中下定决心,再遇大军出征,绝对冲杀在前,无论如何都要获得这份殊荣。
元狩三年十一月,赵嘉、魏悦等人交代过郡内事务,携亲卫及数千将兵奔赴长安。
同年一月,圣驾启程东巡。
皇后陈娇随驾,皇长子刘据和皇长女鄂邑公主随行。
队伍出长安,一路东行,在四月抵达泰山。
远远望去,山体雄伟,气势磅礴。山顶有云雾笼罩,仿似通达天际,直入九霄。
第三百章
尚书曰,舜在璇玑玉衡, 以齐七政。望山川, 遍群神, 择吉日月,见四岳诸牧。岁二月东巡泰山, 五月南狩衡山,八月华山,十一月恒山, 终至嵩山, 其为五岳, 封祭俱如泰山之礼。
禹遵舜制,五年一巡狩。
子启立夏, 登五岳, 遍祀山川。位传至桀, 帝无德, 汤伐暴,立商, 作夏社。
商传至帝纣, 其行 y 乱暴虐, 武王伐之, 立周, 定周礼。
礼曰:冬祀天于南郊,夏祭地祗。天子巡狩,祭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 江、河、淮、济视诸侯。周公相称王,定郊祀后稷,宗祀文王,皆用乐舞。
至春秋战国,周天子衰,诸侯并起,礼乐废。
战国末,秦灭山东六国,并天下,代周而立。秦王政称始皇帝,诏曰: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昔秦文公获黑龙,此水德之瑞。今秦变周,水德之时。
秦从水德,色尚黑,以冬十月为岁首。
始皇帝出咸阳巡狩天下,遍祭河山大川,采太祝之祭,封禅泰山,以通上天。
汉初承秦制,帝服尚黑,以十月岁首。
武帝定东巡封禅,召群臣商议,延续秦封禅礼,登封报天,降禅除地。遂发役夫千人整修山道,车马骑士三千往泰山顶垒砌方石,建成祭坛。
公孙贺和张生提前出京,专为督建工程。
元狩三年二月,道路修成,山顶祭坛竣工。
车马骑士驻守山道两侧,驱散山中禽鸟兽类。役夫领粟米布匹还家,依路途远近,有的能赶上夏种,就的就只能迎接秋收。
四月中,天子驾临泰山。
三公九卿随驾,所乘车马绵延十数里。
步骑着黑甲,手持长兵,腰佩宝剑,护卫在帝后乘坐的安车旁。随号令下马停步,动作整齐划一,气势雄浑,观之不觉震撼。
赵嘉策马行在队伍中,远远望见山下土祠,陡然生出一阵感慨。
在边郡时,他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当时所思所想,不过是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有能力护住亲近之人罢了。
“请陛下移步。”
礼官迈步上前,躬身行礼。
侍中俱着皮弁,手捧弓箭。巫士奉礼器,对面而立。
刘彻步下安车,着黑色衮服,上织日月星辰,龙火宗彝等十二章纹。腰间佩革带,外加大带,带下垂绅,并以绶系美玉。
随刘彻向前迈步,冕冠前后的白玉旒珠微微晃动,珠身轻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行到中途,礼官奉上宝弓,并引犍牛。
刘彻张弓搭箭,袖摆振动,箭矢如流星飞出。
“祭!”
犍牛倒地,礼官捧牛首、牛血及五谷祭太一。
礼乐声起,巫士起舞。
刘彻亲捧玉牒书,再行郊礼。
乐声中,群臣拱手下拜,共祀山川群神。
陈娇拉着刘据,在刘彻身后行礼。
乐声忽然变得急促,中途加入鼓声,巫士双脚踏地,双手捧天,口中唱出古老的曲调,尾音拉长,似欲将众人带回荒古。
漫漫长路,沿途荆棘丛生。
先民们披荆斩棘,艰难跋涉,后人绳其祖武,砥砺前行。
巍峨山岳,奔腾河川,俱有先人足迹。
商灭夏,周代商。春秋战国,群雄逐鹿。秦统天下,再到高祖立汉,炎黄子孙永远都在搏涛击浪,奋勇前行。
鼓声愈发急促,巫士齐声呐喊。
礼官捧起礼器,高喝一声:“祭!”
刹那间,鼓声隆隆,犹如石崩。
刘彻双手交叠,面向祭祠行帝王礼。
礼毕,鼓声戛然而止。
巫士停下动作,一阵冷风平地而起,群臣随天子再拜,将兵单膝支地,齐声高喝:“愿陛下千秋万岁!”
赵嘉站在队伍中,被众人的情绪感染,随之一同高吼。
此时此刻,众人祭祀的不再是人间帝王,而是传承千年的华夏,起于江河的炎黄。
“礼毕!”
封祀礼后,礼官请天子登泰山,行登封礼。
登山之前,武帝命侍中引刘据上前,另召赵嘉随驾。
这样的做法,在群臣中引起不小的震动。
刘彻至今未立太子,诸皇子中,唯有刘据随驾巡狩,足够令人侧目。再携其同登泰山,更在无形中拔高他的地位。
可以肯定地说,以汉武帝今日的态度,只要刘据不犯大错,凭他皇长子的身份,以及表现出的聪敏,已然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
他是否能始终如一,不因今时今日的一切发生改变,无人能够断言。
在多数人看到刘据地位稳固时,陈娇、窦婴和陈午则暗怀担忧,前者更下定决心,此次回宫之后,必要为刘据延请老师,好生磨练一番他的心性。
至于赵嘉,更加出乎预料。
随天子登泰山是何等荣耀,在场的三公皆无此等殊荣,同为天子心腹的魏悦、李当户、韩嫣和曹时也无这份恩宠,为何偏他能得陛下青眼?
各种视线刺在身上,再迟钝也能察觉不对。
何况赵嘉压根和这两个字不搭边。
行到刘彻近前,赵嘉俯身行礼,心中十分清楚,今日之后,他必会立在风口浪尖,引来群臣“关注”。不想被浪头压下,必须比之前更为谨慎,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做得到,他日三公可期;做不到,九卿就是极限,再不可能更进一步。甚者,连今日的一切都保不住。
这一切的推手,正是刘彻本人。
该说是天子的信任,还是另有原因,赵嘉想不明白,暂时也不敢去想。行过礼后,依照礼官的指引登上车驾,手握缰绳,为皇帝御马驾车。
这本该是公孙贺的职责。
蒙天子钦点,赵嘉别无他法,只能暂充一次太仆。
好在他出身北地,擅长骑马,对驭车也不陌生。一路挥动缰绳,沿着役夫修整的道路,护卫天子前行。
车至中途,刘彻和刘据步下车辕,转为步行。
刘据年龄尚小,走过一段路,双腿犹如灌铅,气息变得不稳。饶是如此,依旧咬紧牙关,紧随刘彻脚步,始终不曾叫累。
登至山顶,气温陡然降低。
山下尚觉得温暖,此刻却是冷风浸骨。
刘据打了个哆嗦,刘彻垂眸看他一眼,礼官立即奉上斗篷,将刘据裹得严严实实。待要捧给刘彻,却被他拒绝。
方石垒砌的祭台下,刘彻如苍松挺立,衮服被风鼓起,袍袖猎猎作响。
哪怕风再冷,他始终屹立不动,手持玉圭,面向祭台,再行帝王礼。
“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不任。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而後禅肃然。”
声音被风卷起,回荡在云层之中,犹如一柄锋利的宝剑,破开缭绕云雾,直通九霄。
赵嘉仰头眺望长空,透过浮动的云流,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少年的意气,孩童的玩笑。
妇人聚在河边,洗衣时不忘看顾孩童,发现哪个调皮,立刻会起身抓过来,按在腿上一顿教训。
夕阳西下,村寨中升起袅袅炊烟。
放牧的少年和孩童结伴归来,将羊群赶入栅栏。
男人们扛着耒耜木犁,抹去汗水,彼此大声说笑;老人们坐在屋前,或是编织藤筐,或是削制弓箭。
食物的香气飘散。
老人们须发皆白,却笑得和蔼慈祥。笑容异常熟悉,那是记忆中的长伯同鹤老。
草原上,几名少年策马驰过,笑着向同伴招手。
赵嘉用力闭上双眼,压制住鼻根酸楚。阿蛮,阿鲁……这些少年的音容笑貌,永远停格在眼前一刻,再不会改变。
冷风呼啸,画面模糊退去,赵嘉从记忆中转醒。
登封礼已毕,刘彻转过身,竟弯腰将刘据抱了起来。
刘据显然没料到,先是一愣,旋即小脸涨得通红。
礼官巫士各自垂眼,该整理祭品的整理祭品,该焚烧祭文的焚烧祭文,没事干的索性仰望上天,做出天人正在合一,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样子。
赵嘉没这份能耐,唯有站在一旁,等候刘彻吩咐。
“朕之意,君可知?”刘彻抱着刘据,一边远离祭台,一边说道。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之子房何言愚钝。”刘彻放下刘据,牵着他的手,笑道,“朕常回想,初见君时是何模样。如今再观,君智超然,远迈群臣。”
赵嘉早就想过,自己千方百计施加影响,以刘彻的头脑,早晚会发现。因心中早有准备,如今当面提及,倒也不见慌张。
“陛下智慧绝伦,臣惭愧。”
“君误解我意。”刘彻停下脚步,不称朕改称我,“非有君在,我未必能参透诸事。自古帝王称孤道寡,最惮无有忠言。”
说到这里,刘彻顿了顿,随即加重声音:“我之愿,君不改初衷,助我创不世伟业。”
出刀杀敌,刀锋必先磨利。
挥剑斩寇,剑身必泛血光。
这一刻,赵嘉终于明白刘彻的意思,自己的确被推上风口浪尖,却也得到他人从未曾有的机会。帝王亲自将撬动历史的杠杆递到面前,端看他是否有勇气和能力去接。
机会只有一次。
纵前路艰难,赵嘉也不想错过,更不能错过!
“臣遵旨!”
赵嘉俯身行礼,刘彻探臂将他扶起,畅快大笑。
刘据仰起头,来回看着父皇和赵侯,以他目前掌握的知识,显然还无法参透,眼前这一幕究竟代表着什么。
元狩三年四月,天子封禅泰山。
六月东巡海上,遇方士,查其狡,斩十一人。
同年十月,天子在巡狩途中下旨,征天下大匠,造大船出海。其目的不为寻仙,而是听赵嘉言及,海上有岛,藏金,量大可采。
消息的来源,赵嘉自不能说是后世。好在有自投罗网的方士,其中一人竟真的到过所谓的“蓬莱岛”。各种刑具摆出来,不需要真正动手,立刻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全部供出,半点不漏。
元狩四年,天子返回长安。
隔年春,圣驾出南巡狩。
再隔年,圣驾转道向北,至漠南受降城,各归降胡部及西域各国国王闻讯赶来,争相献上贡品,向汉武帝表达仰慕之情。
有些脸皮薄,话说得委婉;有的脸皮厚,非有卫士阻拦,九成会直接扑上去抱大腿。
对于这种场景,史官起初还会详细记录。几次之后,发现国名和部落之外,内容几乎一般无二。彼此商议之后,认为这样下去不是事,索性化繁为简,统一落笔:汉威远播,通达人和。诸胡慕,争献方物,希内附。
类似的记载,在汉武朝的史书上屡次出现。
后世的史学家研究历史,没人会想到,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根本原因,不过是史官不耐烦重复工作,偶尔偷懒而已。
元狩六年九月,武帝返回长安,下旨改明岁年号为元鼎,并改历法,不再以十月为岁首,代之以元月。
彼时的朝堂上,韩安国和郅都几人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围绕赵嘉,四位大佬没少嘴炮开架,籍此,韩安国“勇怼酷吏,朝堂第一硬汉”之名响彻长安。
元鼎元年九月,朔方郡粮食丰收,五谷丰登,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
西域都护府传来消息,大夏和安息各自派遣使臣,如今已在路上。
两国打打停停,稍微缓过劲来又接着再打,为弥补损失,没少吞并周围小国。
鉴于此,尚存的小国遗民和部落被迫迁徙,有的向东,越过葱岭进入西域;有的向西,从亚洲迁往欧洲;还有的联合南下,不幸遇上匈奴人建起的势力,很快被吞并,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
朝廷接到情报,获悉其中有不少工匠,决定收纳这批人口。
卫青、赵破奴和赵信奉旨出征,霍去病和魏昱同为前锋。
在这次西征中,汉军终于打进欧洲,也是在这场战争中,霍去病和魏昱大放异彩,成为继魏悦李当户等人之后,汉朝最年轻,也是最闪耀的两颗将星。
发展到后来,只要汉朝的战旗出现,除罗马还能硬刚,余者皆望风而逃。
实在打不过就只能跑。万一跑都跑不掉,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元鼎三年,汉军大捷的消息传回。
赵嘉登上城墙,忽闻一声唳鸣,看到穿过云层的金雕,以斗篷裹住前臂,接住从天而降的猛禽。
解下金雕腿上的竹管,取出其中绢布,看到熟悉的字迹,知晓魏悦下月将入长安,赵嘉不禁弯起嘴角。
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手指擦过金雕颈羽,赵嘉思索该如何回信。
是写明自己将升调太农令,最迟明岁将赴京城,还是暂时隐瞒下来,来日给魏悦一个惊喜?
“不如瞒着?”
赵嘉托着下巴,笑得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金雕移到赵嘉肩上,不忘自己抓着斗篷,垫在锋利的爪下。站稳后,侧头看着赵嘉,貌似不明白,这个没翅膀不能飞的究竟在想什么。
风卷过朔方城,带来草木勃发的清爽。
昔日的残垣断壁,如今已成繁华城池,人流穿梭在商市之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赵嘉在城头思索时,恰好有驼队自西归来。
待队伍行到城下,看到队前熟悉的身影,赵嘉不禁展开笑容。队伍中的的卫青蛾似有所感,仰头望去,见到城墙后的身影,同样笑弯双眼。
时光在这一刻交错,岁月在瞬间重合。
年少的记忆从未远去,再回首,皆是无比清晰。
被记忆所感,赵嘉突然改变主意,转身走下城墙,准备动手写成书信,立即送往云中。
他想见魏悦,比任何时候都想。
至于惊喜,不急在一时,今后日子还长。
时空长河流淌,生生不息。
史官的笔墨落于简牍,著述成卷。
时过境迁,史书重现,其中功过成败,是是非非,自有后人评说。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番外两到三天更新一篇。
感谢大家喜欢远方的文,远方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好的故事。
新文大概在一月下旬开
第三百零一章 番外
赵嘉者,祖为赵人, 大父徙咸阳, 汉兴徙云中。
其父赵禹事魏尚。尚为云中守, 禹为功曹,府中皆称勇。景帝时从尚征, 卒于战。
嘉聪慧,少好学,有勇力。
景帝后年, 匈奴屡犯边, 嘉率乡人击胡, 杀虏多。上闻,褒之, 赏百金, 征郎官。景帝末, 以功补沙陵县尉, 从军征,得须卜氏首级。
景帝崩, 武帝立, 嘉以县尉升步兵校尉。
建元二年, 匈奴侵雁门, 上使五营出, 设马邑围。嘉至马邑,率步骑三千击匈奴,斩首虏两千。战大捷, 嘉爵少上造……
以上一段记载,出自史记循吏传。
文章中详细记录沙陵侯赵嘉生平,重点记述他多次率军出征,北击匈奴,南下百越,西征大夏安然,为国朝击败强敌,开疆拓土。
后世人研读这段历史,常将赵嘉同魏悦、李当户、曹时和韩嫣并列,赞誉其功,言其实当流芳百代,彪炳史册。
除战功之外,文章对赵嘉的治政能力也做出肯定。
主要举其任太农令期间,举贤任能,推行嘉令,使得国家粮食丰产,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国库丰盈的程度,贯朽粟陈亦无法形容。
各种史料都予以佐证,在赵嘉任职期间,汉朝的国库和汉武帝的私库都富得流油。
财政富裕,对外征战自然底气十足。
每次朝廷征兵,青壮皆十分踊跃,归降胡部更是削尖脑袋。征安息一战中,辅兵随扈数量达到正卒的五倍,多数自备战马武器和干粮,挤进名单就能上战场。
取得大捷后,朝廷张贴告示,向愿意迁移的百姓承诺,随大军往新郡,丁男丁女授田百亩,免三年税赋。
类似的记载,在汉史中随处可见,比比皆是。尤其是汉武朝的史书,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足见这段时期开拓的版图究竟有多大。
文章的末尾,太史公对赵嘉再次肯定,赞其社稷之臣。
这样一篇循吏传,算不上多么出奇。
汉武朝群星闪耀,文武荟萃,以战功封侯的官员,俱有过人之处。赵嘉的确战功彪炳,治政能力非凡,但是,放到一群歘歘放光的星星中,未必是最闪耀的一颗。
奇怪之处在于,后世的史学家研究汉武朝历史,总会将他单提出来,绞尽脑汁,遍查史料,耗费数十年时间,专为弄清一个谜题:这篇文章是否真实,有没有被人工进行过删改。
乍一看,这个问题简直荒谬。
太史令亲历盛世,所著史书原件现藏国家博物馆。因其真实性和可靠性,西亚、中亚、东欧乃至印度等国家地区研究历史,都会以其为参考。
别的篇幅都没有问题,为何单说赵嘉传有假?
一切的起因,是源于对太史令司马迁墓的一场抢救性发掘。
在发掘过程中,学者们发现,墓中除了少数象征身份的器皿,尽为太史令生前所著简牍。其中一篇,正是引发这场争论的《赵嘉传》。
文章的大部分内容和馆藏无异。
引起争论的,是穿cha在其中,一段关于赵嘉为人严酷,行峻法的记载。
按照这段文字所述,赵嘉首创“凌迟”之刑,奉法不避亲贵,宗亲皇室亦惧。
其与郅都、宁成、张汤等颇善,郅都去世时,赵嘉亲往祭拜。张汤获罪,赵嘉当殿直言,将诬告之人送入牢狱,重审其罪。
郅都号称苍鹰,列侯宗室见之侧目,属汉初酷吏典范。宁成手段非常,令宗室豪桀惴恐,也是酷吏界的标准模板。张汤与赵禹编纂律法,属执法从严的典型代表人物。
和这三位交情莫逆,还是“千刀万剐”的首创者,说赵嘉和酷吏不沾边,委实有些站不住脚。
对比史书藏本和随葬竹简,学者们都是一个头两个大,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说原本为真,赵嘉就是循吏;以墓中竹简为准,赵嘉就向酷吏无限偏移。
实在无法定论,就只能一边继续史学界的争论,一边将发掘出的竹简和史书原件摆放到一起,到底真相如何,由观者自行评断。
第10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5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