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104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04节
和旁人不同,王信早年没少做背景当壁画,索性任他们去炫,始终安之若素,半点不见着恼。
再者说,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王须虽入亲军营,到底不是统兵的材料,能立下战功,晋身入朝,在太中大夫一职上颇有建树,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王信没有任何不满,更无心同陈午窦彭祖计较。
换成几年前,窦彭祖和陈午四处炫儿子,窦婴绝不会帮腔,更会主动出言解围,别和这两个一般见识。
如今朝堂风气转变,群臣比赛放飞自我,三公九卿都有走上岔路的苗头。大环境下,窦婴跟着一起歪,照歪斜角度,基本没有正回来的可能。
以前的窦婴,必然会告诫两人慎言。
现如今,非但吃瓜看戏,还要主动加入,言辞间戳人心肝:不开心就不要强撑。哪里不开心,快说出来,让吾等开心一下。
幸亏被戳的是王信,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拔刀和他手底下见真章。
太史令为几人做传,落笔时都感到稀奇。
这样彼此拆台cha刀,互相戳肺管,竟然没有结成死仇,还能情谊深厚,相交莫逆,当真是不服不行。
后世人翻阅史料,对这段记载也感到费解。
在武帝朝时期,因为陈娇之故,窦氏、陈氏应为天然盟友,按照寻常思维,和背靠王太后的王、田两家实为政敌。
田氏兄弟争权落败身死,田家继而没落,才是正常c,ao作。
身为王太后亲兄的王信,非但不与田氏合力,反而同窦陈搅合在一起,甚至越处越好?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王太后去世后,宫内陈皇后独大,武帝非但没有削弱椒房,对窦陈两家实施打压,反愈发加以重用。
这种发展,完全不符合“历史规律”。
从汉高祖到惠帝,从文帝到景帝,外戚的下场总是莫名相似。背靠长乐椒房的外戚之家,在荣光鼎盛之后,势必会遭到打压。
武帝朝却是截然不同。
自元朔年间开始,外戚、宗室和贵人子弟,只要有才能,蒙人举荐,必然会得到重用。包括曾被全方位打压的薄氏,也有复起之相。
换成其他皇帝,敢这么做,百分百是在玩火。
汉武帝则不然。
认真来讲,他有底气,也必须这么做。
铺开武帝登基时的地图,对比三十年后王朝版图,依序重绘汉军出征的路线,能清楚看到,随着疆域扩大,每隔一段时间,地图上就会出现新郡和新的都护府。
按照史学家推断,非是条件限制,帝国的统治力度存在界限,汉军会打到哪里,汉朝的州郡和都护府会设到哪里,当真不好定论。
因疆域不断扩大,急需各种人才,使得天子求贤若渴,连深山老林都过了数遍筛子,专为寻找隐居的贤士。这种背景下,怀才具德,能助朝廷开疆守土,甭管外戚宗室,都会得到重用。
反过来讲,正是出于对人才的渴望,方才促成汉武朝文星荟萃,将星璀璨,军事和外交蓬勃发展,横绝一世,碾压整个时代。
后世人翻开古籍文献,沉浸于史官文笔,无不心生感叹,对这段辉煌灿烂的历史生出无限向往。
撬动历史,掀起这场改变的赵嘉,随着史料不断发掘,无可避免会被人提及。
不过于他而言,与其关心后世评断,想些有的没的,不如集中注意力于当下,多想想朔方郡的建设规划,为即将增设的胡市费些心思。这些事忙完,还有抓到的蛮人,正该好好审一审,消除所有隐患。
因他这种行事风格和态度,使得司马迁下笔时很是为难,数易其稿。落成“正稿”之后,不想浪费自己的心血,索性将之前记录的“传”全都留下,藏在书房里。
司马家的儿孙严奉祖训,不以金玉为葬。在司马迁去世后,墓中尽为他亲笔所录的简牍。
近两千年后,考古学者发掘出这批珍贵的文献资料,和汉史做对比,多数没有太大出入,唯独关于赵侯嘉的记载,让他们万分头疼。
史书上的记载,太史公墓中的简牍,到底哪个为真?
这场官司一打就是数十年,学者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继续争吵,直至吵出个结果为止。
身处历史中的赵嘉,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名字将在后世引起多少争论。
从云中返回后,赵嘉刚在太守府前下马,尚来不及去见韩嫣,就得健仆禀报,卫青蛾率商队西行,队伍已经进入朔方。
第两百九十六章
“阿姊!”
赵嘉一路迎出城外,正遇到一支数百人的商队。
卫青蛾身着骑装, 单手持鞭, 远远望见赵嘉, 脚跟轻磕马腹。健硕的大宛马撒开四蹄,径直朝城门的方向飞驰过来。
“阿多!”
姊弟俩有近一年未见, 比起赵嘉离开长安时,卫青蛾气色明显更好,不复先前消瘦, 又有了当初在边塞策马猎狼的模样。
“阿姊怎么这时来?”商队等候入城时, 赵嘉牵着缰绳, 走在卫青蛾身边,“卫夏和卫秋在何处, 为何不随行?”
“因我离家, 留她们照顾阿子。”卫青蛾折起马鞭, 轻轻敲打马鞍。骏马打了个响鼻, 转过身来,吃下卫青蛾放在掌心的糖块, “为何此时北上, 事情说来话长。”
“阿姊无妨细说。”
“涉及宫中。”卫青蛾略微压低声音, 指了指跟在队伍中的几名年轻人, “那是陈氏、窦氏、王氏和许氏几家的郎君。这次随行出塞, 不仅是为市货,更为增长见识。”
“此事天子可知?”赵嘉道。
“知。”卫青蛾颔首,解释道, “出行之前,我受召入椒房殿时,陛下亦在。皇后殿下当着陛下的面,点出几名贵人子弟,陛下皆予首肯。并言,如非诸皇子公主年幼,也当出行长长见识,不该囿于宫苑。”
赵嘉沉思片刻,大致能猜出帝后之意,没有继续再问。
商队入城后,安置在城北客栈。
早在重建朔方城时,赵嘉就做过多重考量,参考长安和云中两城,和负责工程的吏目制定规划,划定城北为商市,沿街屋舍均为商铺客栈,其后方为住宅。
市中做进一步划分,布市、盐市、牛马市等皆定下区域。
商贾入城市货买卖,需提前往官寺录名,查验身份籍贯,领取交易必须的木牌。
贾人在市中买屋赁铺,行商在市中摆开摊位,都需挂起幌子,并依朝廷律法纳税。如遇不从法令,欺行霸市,乃至逼压良善的j,i,an商恶徒,一律加以严惩。
在告示张贴城中,广告朔方百姓和草原诸部时,赵嘉曾打算抓几个典型,用来杀ji儆猴,威慑心存侥幸者。
让他没想到的是,从开市至今,除了几个偷窃被围殴的无赖,众人均遵纪守法,按时纳税,几乎从不触犯律条。
有心思活动的,不需官寺动手,同伴就能将他们胖揍一顿,顺便踢出商队,让他们彻底歇了心思。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嘉的凶名太盛。
大败匈奴,横扫草原,将匈奴残兵追出西域,撵出荒漠,一路上头也不敢回,岂能不凶?
不提马邑,单是朔方城下之战,大单于身死,王庭四角去其三,剩下的一个也是生死未卜。赫赫扬扬的匈奴帝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崩离析。
这样的凶人,这般的铁骑,怎能不令人畏惧!
退一万步,不提战事,单是“凌迟”之刑,也足够众人心惊胆寒。
每次想到赵太守,想到刀子隔r_ou_的“爽感”,众人皆会神经紧绷,头皮发麻,再不敢生出在城内生事的念头。
知晓因由之后,赵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解释吗?
没得解释。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太守凶名远播,在漠南如雷贯耳,漠北和西域都有听闻。还曾一度压过云中太守魏悦和雁门太守李当户,成为诸部心中最不能惹的凶神。
随众人口口相传,中亚和西亚地区都开始有赵太守的故事流传。
据言,这位汉太守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动辄出兵屠部,ji犬不留。
还据说,此人冷血无情,和有名的汉朝酷吏郅都、宁成、张汤等是忘年交,时常书信往来,专为探讨酷刑。
更有一种说法,当初匈奴侵扰汉边,尚不及弱冠的赵太守,带领数百人迎战数千匈奴,抓到俘虏亲自审讯,强硬如须卜首领都熬不住。
其后,更当众立下“杀尽匈奴,涤清草原”的誓言。
而他也当真做到了。
试问如今的汉边,哪里还有匈奴骑兵的影子?再看漠南漠北,昔日匈奴王庭之地,大单于王帐所在,早已经衰草遍布,徒留满地残垣。
还活着的匈奴人,要么遁入漠北丛林和蛮人为伍;要么仓皇西逃,中途又被打散,一部分南下身毒,一部分继续向西,甚至沦为匪盗之流,再不见雄浑霸气的影子。
赵嘉为朔方太守期间,无论南来北往的商队,还是自西来的使者和旅人,只要踏入朔方郡,来到朔方城,必须老老实实遵纪守法。
不管身份背景,也不管怀揣何种目的,哪怕是下山猛虎,到了赵太守管辖的地界,就必须闭上嘴,收起爪子。敢亮爪咆哮,信不信当场敲掉牙齿,切掉利爪。再不识相,虎皮剥掉不说,骨头都能给你敲碎。
元鼎三年,赵嘉升任太农令,位列九卿、
有人背地里盘算,新太守赴任,朔方郡的规矩是否会改上一改。
可惜,凡是这么想的,都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
新太守赴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命令,城内所有规矩均随赵嘉所定,一如既往,不做任何更改。
新太守姓灌名贤,为颖y侯灌强的亲兄弟,也是当初和窦良、陈蟜等加入亲军营,最终坚持下来的几人之一。
在汉军东征西讨,南攻北进时,灌贤也曾随军出征,只是表现平平,未能如窦良陈蟜一般立下大功,加官进爵。
数年下来,连王须、刘进都是佚比两千石,唯独他在原地踏步,始终不高不下,没能再有升迁。也正是这样的官场经历,打磨出灌贤的心性,让他愈发沉稳,颇有几分当年灌婴的影子。
在赵嘉离开朔方郡,往长安任职之前,武帝考量继任人选,灌贤的名字赫然跃入眼帘。
圣旨送到面前,灌贤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没有任何预兆,他如何飞跃数级,升任朔方太守,代天子牧守一方?
实事求是的讲,灌贤真心有点慌。
心中实在没底,只能求助昔日好友。窦良、陈蟜、刘进、王须都被问个遍,家中长辈也是出谋划策,最终定下一条准则:仿效曹参随萧何之规,在不了解当地情况之前,一切按照赵嘉制定的规矩,轻易不做任何改变。今后有了了解,在没把握做到更好之前,也不要膨胀发飘,以免给自己挖坑。
毕竟能做到千石以上的官,身上又有爵位,不会没有脑子,更不会没有眼色,心中定然清楚,朔方郡有今日规模,赵嘉功不可没。
朔方城地处要冲,设立不久,匈奴大军就兵临城下。
战争虽然结束,城池也成一片废墟。
赵嘉北上之后,和韩嫣共同主持郡内重建,安顿迁徙的百姓,威慑归降的胡部。并开设商市胡市,制定诸项条令。经过数年经营,使朔方成为边地数一数二的大郡。
换成其他人,朔方仍会是要地,治所也会跻身雄城,却未必有今日的繁华,更不会成为商队往来必经之地。
灌贤想得透彻,做事果断。
从北上赴任到病逝于任上,近二十年时间,真正做到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将朔方经营得有声有色,使明珠继续绽放光辉,盛名数十年不坠。
史官留墨于笔下,对他的评价也十分中肯,人中骐骥,真知灼识。牧守一方,功在社稷。
元朔五年,十一月,卫青蛾入朔方郡。停留五日,率商队出发西行。途经楼兰、ji,ng绝、且末、于阗等国,过葱岭,越荒漠,足迹远至大夏、安息。
过安息时,偶遇西来百余人,瞳、发及肤色迥异于汉,语言陌生,形容十分狼狈。
经通译再三询问揣摩,才大致了解他们的遭遇,明白其话中所言。
原来,他们是一支游牧部落,附属于安息。因安息和大夏开战,部落中的壮年男子被召集,将作为随扈参战。
留下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担忧被蛮人袭击,索性跟着男人一起走。表面是为安全,背地里未必没有背靠安息,打劫其他小部落的主意。
可惜的是,没等他们和安息军汇合,就遇到一支古怪的骑兵。
这些骑兵身穿皮袍,手持弯刀,为首者头戴骨盔,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遇见后二话不说,直接上手砍人。
若非对方人数不多,部落中的男人战斗力也还过得去,这百余人未必能逃出来,估计会被杀得一干二净。
听通译转述,卫青蛾眉心越蹙越紧。细问这群人还有什么特征,得知对方脖颈和脸颊的图腾形状,脑子里立刻闪过两个字:匈奴!
发现匈奴踪迹,卫青蛾再不迟疑,立刻放飞信鹰,并派出一队人马,带着部民按原路返回,前往西域都护府。
“若有异状,尽杀之!”
带队者是许美人的兄弟,听到卫青蛾的叮嘱,郑重点了点头。
信鹰振翅飞上蓝天,很快化为一点黑影。
卫青蛾飞身上马,令留下的几名部民在前带路,她要亲眼确认,再设法追上这支匈奴!
西域都护曹时见到返还的一行人,听过部民证词,肯定了卫青蛾的猜测,没有耽搁,立即飞书边郡。
消息送到长安,汉武帝下令,调集边军,再次西征。
这一次大军出征,目的十分明确,扫清逃窜的匈奴,进一步巩固商路。同时,再次以刘荣、张骞为使,出访极西诸国。
不同于讨月氏,武帝下旨集结十万大军,以魏悦为帅,赵嘉、韩嫣、李当户、曹时皆随军出征。卫青、赵破奴、赵信及公孙敖同为前锋。
在这次西征中,军中多出不少年轻的面孔,长者不及弱冠,少者不过舞勺,多为宗室、外戚及贵人子弟。
卫青的亲侄,皇长子刘据的从兄霍去病同样在列。
年少的霍去病身披铠甲,背负强弓,同众人行在一起,并不如何显眼。
谁都不会想到,就在此战中,这位少年将一鸣惊人,展现出震惊世人的军事天赋。数年后,更将随卫青三征罗马,成为横绝当世的将星,杀得对手闻风丧胆,令欧亚各国谈之色变。
第两百九十七章
元朔六年夏,汉朝集结大军征西。
十万正卒之外, 辅兵随扈及役夫多达二十万。
辅兵随扈多出自草原部落, 基本是听到消息, 自备战马弓刀口粮,在首领的率领下, 主动投奔汉军,想借机立下战功。另有部分随扈出自西域,役夫则多为内附的百越和夷民。
大军在朔方集结, 旗帜猎猎, 帐篷绵延十数里, 几乎望不到尽头。
大帐内,木架立起, 地图高悬。
魏悦掌帅印居首, 赵嘉、李当户、曹时、韩嫣和公孙贺分坐左右, 参照地图, 商议进军路线。
因两次西行,并有拿下大片土地之功, 卫青、赵破奴, 赵信和公孙敖同在帐内, 在选择哪条路上, 有不小的发言权。
营盘西侧, 桑弘羊手捧竹简,帮主簿核对军粮物资。
此次西征关系重大,按照朝廷的意思, 既要彻底扫清匈奴,也要借机打通前往极西的商路。
说白了,就是要从大夏、安息等国手中抢地盘,一边打一边建要塞驻军,确保整条商路畅通无阻,汉商往来东西,再不会遇到兵匪民盗。
等到仗打完,大军班师时,面子总要做一做。对于此,刘荣和张骞等人责无旁贷。
“新到粟、稻、菽各三十万石,咸r_ou_、ji鸭千车,酱另计。”
“絮衣,足衣,履,各计十五万件,出兵前发下。”
“箭矢、短刀、匕,俱录,未有出入。”
“战马三十万匹,辅兵随扈不计在内。”
“甲衣、马鞍、马镫俱足。”
“着随军工匠,战马蹄铁不可轻忽。”
桑弘羊之外,另有五六名少年手捧简牍,在一旁奋笔疾书。
几人皆出自贵人家,因年方舞勺,即使在同龄人中属佼佼者,站在人高马大的汉骑之中,也委实不够看。尤其是云中骑和沙陵步卒,最少也比少年们高出半个头。
上马打仗不要想,就只能跟着主簿做后勤工作,被当做文吏使唤。
进到军营内,身份地位只能锦上添花,并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想要在一群猛人中出人头地,必须要凭真本事。
打仗不成,就专注后勤。
少年们能被挑选随军,皆非愚钝之辈,身上皆有过人之处。看清自身条件,对于被视为文吏,每日要做诸多繁琐之事,口中没有半分抱怨,反而相当投入,劲头非一般地高。
“人人都想超群拔萃,殊不知万事开头难,根基打不牢靠,便如蒙鸠筑巢,系之苇苕,风至则苕折,卵破子死,终将功亏一篑。”
振聋发聩的一番话,使得少年们纷纷停笔,想要看清出言的究竟是谁。
“君如何称呼?”
“我姓霍,名去病。”
霍去病握着竹简和刀笔,身上未着铠甲,而是众人一般穿着深衣。黑发束成髻,未戴冠。腰间佩一把长剑,愈显英姿勃勃,意气昂扬。
对于他的身份,少年们皆有听闻。
母为卫将军姊,姨母为皇长子生母,于少年们而言,这样的家世不算差,但还不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他曾得赵嘉教导,跟随赵嘉学习,才是最让众人羡慕的。
自天子登基以来,赵嘉屡立大功,因功升爵,代天子牧守一方。
赴任之后,抓紧重建在战火中损毁的朔方城。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使朔方成为边地数一数二的商贸大郡,令当初怀疑他治政能力的官员们大跌眼镜。
回过头来想一想,能一肩扛起五营后勤,五六人需要连轴转的工作,独自就能处理完,这样的人岂能单会打仗,又岂会对政事一窍不通。
随着朔方城兴起,开始能和云中城比肩,太农令韩安国愈发认定,赵嘉是掌管国家财政的不二人选。为此,不惜 起袖子,正面杠上郅都宁成张汤,一扛三,丝毫不落下风。
如此惊人的战斗力,完全是超出常理,实打实震掉众人下巴。
身为韩安国的好友,王恢没少出言提醒,做事悠着点,把这三位怼得找不着北,实在让旁观者都心肝颤悠。
偏韩安国无所畏惧,更摆摆手,大无畏表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有事他扛!
“人才难得,岂能归于酷吏,绝不可行!”
刘彻登基以来,汉军不断东征西讨,王朝疆域不断扩大。
一改文景时的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朝廷上下简直是撒丫子狂奔在放飞自我的大道上,从天子到群臣都是甩开膀子浪到飞起。
先前打算控制一下,劝说一番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过程中败下阵来,直接被带飞。
最典型的例子,大将军窦婴,景帝朝时,众人提起必道一声稳重。如今再看,这两个字曾出现在窦氏的字典里?
估计窦婴自己都会表示出怀疑。
鉴于疆域不断扩大,新的郡县和都护府接连设立,各处都需要人才,从刘彻到三公九卿,恨不能掘地三尺,把能用的人手全都拨拉出来。
先前被打压的外戚世家,趁机复起的不在少数。
一心隐居的贤士门人,请不动就直接绑来,寄情山水个xx,全都出来,给家国百姓做贡献!
不提从山林里抓出来的,外戚贵人子弟入朝,经过考核之后,多数被派到新开的片区为官,距离实在太远,想要争权朝堂,压根不具备基本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各家反应过来,发现踏实做事好处更多,晋身升爵的速度更快,早先的那些心思根本上不得台面,再提起都成了笑话。
想得通透,顿觉和自己人掰腕子很没意思,不如对外使力气。
世界那么大,皇子公主的封地食邑都在不断向外,自己还盯着国内一亩三分地,岂非太没格调。
越来越多的汉朝官员开始向外发展,登上高处极目远眺。
被眺望的国家都想破口大骂:历史规律哪去了,王朝周期律哪去了?有没有这样遍地开花,开挂几百年的?还让不让人活?!
人才专注于向外展望,国内的缺口自然增大。
这种情况下,太农令和廷尉中尉抢人,也就算不上稀奇。
事情发展到后来,武帝都开始头疼。不想让四人继续杠下去,只能提前将赵嘉从朔方召回,接替韩安国成为太农令。
至此,事情才告一段落。
赵嘉接过官印当日,升任御史大夫的韩安国走路带风,半点不在乎身后三双y恻恻的眼睛。
胜者就是这般骄狂,有能耐咬他啊。
元朔六年八月,汉军从朔方拔营,挥师向西。
同年九月,大军过西域,遇乌孙大宛又起争端,刘荣张骞出面调和,采取最简单的办法,为两国各换一任国王,国师也顺便换过。
新国王登基之后,战端迅速平息。
每当两国再想起事端,不期然就会想起汉使所言,从国王国师到满朝文武,登时齐刷刷打个寒颤,将挑刺的家伙拖出去乱刀砍死,再小心地拍拍胸口,万幸头脑清醒,没被挑拨一起作死。
隔年十二月,大军越过葱岭,在现属汉朝的绿洲短暂休整,继而挺进大夏和安息交疆界。
十万正卒和二十万辅兵随扈,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过境,势必会引起两国警觉。
当时,安息和大夏的战争仍在继续。
安息一度占据上风,弓骑兵切断安条克七世的军队,使大夏最ji,ng锐的禁卫军和随扈完全脱离。
战鼓声中,安息弓骑兵如潮水涌上,对敌人层层包围。
眼看数千大夏军就要被潮水吞噬,就此覆灭,汉军突然出现,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凿穿弓骑兵的阵型,救了大夏一命。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并非汉军意图帮助大夏,而是安息新召的蛮人随扈惹事,错以为东来的是大夏援军,为争功劳,没有上报安息正规军,自作主张截杀汉军斥候。
找死的行为,被汉军前锋逮个正着。
卫青命骑兵张开包围,将动手的蛮人团团围住,同时让霍去病魏昱飞驰回中军,上报突发情况。
魏悦当即做出决断,歼灭蛮军,其后全军压上。
“敢袭汉军者,尽诛!”
甭管随扈正卒,敢袭汉军斥候,就一个字:杀!
杀动手的不算完,还要继续杀下去,让背后的也付出代价。
这道命令传至全军,方才出现汉骑袭安息,救出大夏禁卫军的一幕。
突然遭到袭击,安息军陷入一阵慌乱。率军的将领认出汉骑,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这些不讲理的怎么又来了?!
喷血归喷血,知晓汉军恐怖的战斗力,安息果断鸣金收兵。将领迅速去见德米特里,专为上报此事。
安条克七世陷入包围,濒临绝境,本以为自己就要跌落悬崖,在战中陨落。没想到曙光乍现,汉军如天神降临。
作为感谢,安条克七世主动送上大批黄金宝石。知道汉军需要人带路,立即从军中调出一批随扈,并给出数千头骆驼和大量粮食。
大夏不差钱,也不差粮食,就差能碾压安息的强军。
可惜汉军不打算久留,安条克七世也不敢强横,只能使些手段,在汉军接收“谢礼”时,狐假虎威,派兵突袭安息营盘,接连抢回几处战略要地,重新握有资本,准备和德米特里继续刚下去。
元狩元年二月,汉军穿过安息和大夏战场,一路追寻匈奴踪迹,顺便扫清商路,剿灭沿途匪患。
同年三月,大军同卫青蛾的商队汇合。
后者已掌握一支匈奴骑兵的下落,正在沿途追踪。
“距此地不远,一片山谷处,有疑似匈奴营地!”
卫青蛾骑在马上,为大军带路。
汉军上下都没能想到,在山谷处,他们将会遇到一个“老朋友”,即是此前率匈奴残部一路西行,几次逃过汉军刀锋的左谷蠡王伊稚斜!
第两百九十八章
伊稚斜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再一次遇到汉军。
山谷中, 匈奴人的帐篷被投掷火把, 烧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炬。
大火熊熊燃烧, 马蹄声犹如奔雷。黑甲骑兵飞驰而过,控弦声接连不断, 喊杀声震天。
伊稚斜的亲卫组成盾墙,意图阻拦汉军。
卫青赵破奴同时拉满弓弦,以鸣镝为号令, 成百上千的铁矢凌空飞过, 凿入匈奴刚刚聚成的骑兵阵型。
伊稚斜策马立在阵中, 仰头看向飞来的箭矢,竟是不闪不避。
在烈火包围中, 在直冲九霄的喊杀声中, 在不绝于耳的弓弦嗡鸣和刀戈相击中, 他终于明白, 自己再也逃不出去。
如同被匈奴灭绝的草原部落,一如当初倒在匈奴马蹄下的敌人, 今时今日, 自己和麾下勇士也将迎来相同的命运。
前为断崖, 后临绝壁。
万丈深渊近在咫尺, 无论朝哪个方向迈步, 下场都将是粉身碎骨。
他曾有豪情壮志,他曾想恢复匈奴荣光,他一度认为, 自己会带领残部再起,成为比肩冒顿大单于的英雄。
眼前的一切却生生打碎他的美梦,将仅存的奢望扯得支离破碎。
箭矢越来越近,像黑色的巨网当头罩下。
在最后一刻,伊稚斜突然举起弯刀,对着落下的箭矢猛击过去。
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做个懦夫!
“随我杀!”
既然逃不出去,那就杀个痛快!
山谷四周都是汉军,匈奴人彻底陷入包围。
听到伊稚斜的嘶吼,看到他策马扬鞭冲向汉骑的背影,山谷中的匈奴人仿佛都明白了什么。
“大王!”
匈奴人骑上战马,挥舞起弯刀。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仓皇逃窜的流浪者,开始重拾往日光辉,聚成驰骋草原的强骑,高吼着冲向汉骑。
“出刀!”
汉军将领近乎同时下达命令,汉骑放下强弓,长刀出鞘。
“杀!”
卫青、赵破奴、赵信和公孙敖两两配合,各率所部组成锋矢。
霍去病紧跟在卫青身边,在冲锋过程中,长刀划过一道道冷弧,连杀数名当户裨小王,凶狠凿进匈奴骑兵之中。很快穿透左谷蠡王亲卫,先卫青等人一步杀到伊稚斜面前。
少年身覆黑甲,头盔簪有长缨,身后的斗篷早被血染红。
伊稚斜攥紧缰绳,闪开正面袭来的冷刃,同时刀尖上挑,直袭霍去病侧腹。
“去病!”
看到这一幕,卫青龇目欲裂,将挡路的匈奴骑兵劈成两截,就要掷出长刀,为霍去病化解危机。
下一刻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
面对伊稚斜的攻击,霍去病不闪不避,直接横过左臂,以臂甲硬抵锐利的刀锋。手中长刀去势不减,在伊稚斜意识到不妙,却来不及收刀回挡时,以雷霆之势贯穿他的胸口。
胸前一阵冰凉,剧痛瞬间袭来,伊稚斜却没有低头,而是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弯刀,向霍去病的颈项斩去。
嗡!
弓弦声起来,破风声正面袭来。
黑色的铁矢化作流光,ji,ng准嵌入伊稚斜右肩。
霍去病趁机抽刀,荡开伊稚斜的攻击,回手又是一刀,将他的头颅砍下。
与此同时,魏昱放下强弓,抄起方才扎在地上的长枪,冲到桑弘羊身边,一枪挑飞两名匈奴。
霍去病抓起伊稚斜的头颅,高举在空中,大声道:“酋首已死!”
伊稚斜身死,匈奴人却没有停止冲杀,反而愈加疯狂。
汉军死伤开始增大,魏悦果断下令,骑兵撤出混战,弓箭手就位。
“放箭!”
汉将挥落长刀,箭矢如雨。
匈奴人在冲锋中跌落下马,皆是身前中箭,无一人调头逃跑。
“继续。”
面对这一场景,个别随军的少年面露不忍。
李当户和曹时看到,命令他们抬起头,硬声道:“永远不要对敌人心存怜悯,汝等从未亲眼见过,匈奴南下时,边郡百姓曾遭遇过什么!”
“汝等可知,在没有被逐出草原之前,他们每岁过冬的粮食都是从边郡劫掠?”
“汝等可知,多少边地百姓被胡骑掠走,沦为羊奴?”
“汝等又是否知道,每次匈奴南下,皆会有村寨里聚遭到灭顶之灾?”
“从高祖到太宗皇帝,从先帝到今上初登基,匈奴从未停止过劫掠边地,从未停止过杀戮汉家百姓。他们视汉民如牛羊,刀锋落下从不会犹豫,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妇孺孩童!”
“永远不要怜悯凶狠的恶狼!”
说到这里,李当户指向赵嘉,道:“汝等不是仰慕赵侯,那汝等可知,赵侯舞象之年便杀匈奴裨王,擒匈奴大当户?”
“汝等能站在这里,是因有他人挡在前面,浴血搏命,击杀强敌!”
“身为汉家儿郎,理当知晓肩扛责任。”
“如再有今日,汝等即刻返回长安,这辈子别再从军!”
少年们耳根发红,皆面现惭色。
山谷中的厮杀仍在继续。
至黄昏时分,最后一名匈奴人倒下,喊杀声戛然而止,战斗终于结束。
帐篷被焚烧殆尽,一同陷入火海的,还有匈奴人抢来的大车、粮食和布匹。
牛羊数量不多,在栅栏被烧断时就四散奔逃。
另有数百名羊奴,多是匈奴在逃跑途中劫掠的商人和牧民。
因长途跋涉又吃不饱,动辄还要被鞭打,其中大部分面黄肌瘦,几乎站都站不稳。仅有少数人还算得上建康,遇汉军问话,主动上前行礼,言他们是西域商人,和大夏人结伴做生意,运送绢帛和香料往极西之地,中途被匈奴人劫掠,大夏人尽数被杀,他们侥幸活得一命,被关入羊圈沦为奴隶。
听完商人哭诉,赵嘉开口询问,他们此前可曾去过口中的国家。
“回将军,我等去过。”
见赵嘉感兴趣,商人竹筒倒豆子一般,细述曾到过的部落和国家。根据他的形容,赵嘉有七成把握,这些商人曾踏足欧洲,和罗马人做过生意。
想到此次出征的目的,赵嘉心头微动,命人将商人带下去,转身去找魏悦。
汉军清理过战场,将伊稚斜的头颅妥善处理,收入木盒,连同几名匈奴贵种一起,交飞骑送回长安。
接下来数日,汉军留在山谷附近休整,魏悦和赵嘉等聚在大帐,商定接下来的进军路线。
山谷之战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有牧民在外围探查,目睹汉军的强悍和凶狠,吓得一路飞跑,头也不敢回。
藉此,关于黑甲骑兵的传说,再一次传遍中亚和西亚。
很多之前不知道汉朝的小国和部落,忽然间发现,除了安息和大夏,还有更加强大的王朝。
有不甘被两国欺压,想要另寻依靠的,开始积极联系走南闯北的商队,打探汉朝消息。自己实力不够,干脆几方联合,组成使团,沿着汉军踏出的道路东行,准备朝见汉朝皇帝,进献方物,抱上这条大粗腿。
大夏和安息正打得不可开交,暂时没ji,ng力理会这些人的动作。在两国的忽视下,算不上隐秘的行动竟意外顺利。
等两国反应过来,想要加以阻截时,汉朝早划出一片区域,在沿途建要塞驻兵。商人和使臣行走往来,自能畅行无阻。安息和大夏军队露面,警告一次不走,第二次直接动手。
安息和大夏都感到委屈。
出于某种原因,汉朝占下的地盘,并未划入两国疆界。但周围各国早有共识,这片属于两国共管,附庸部落都可以游牧渔猎。
如今汉朝突然cha手,将地盘抢过去,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
见到安息和大夏来人,听完对方的理由,负责驻军的汉将表示,既然没又正式纳入疆界,那就是无主之地。既然无主,谁占下就是谁的!
汉朝态度异常强硬,不服就直接动手。
安息和大夏还打得热闹,实在没法对抗汉朝。不想再给自己引来一个敌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未对这条商路提出异议。
为确保汉朝不偏帮对手,还先后送出重礼。
尤其是德米特里,发现之前汉朝助兵大夏,不过是y差阳错,并无意同对方结盟,送出的礼更重上三分。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汉朝两不想帮,安息再不过问商路,今后有机会,双方还可以成为朋友。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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