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正文 第1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第1节
备注:
一个是称霸天下的西秦共主,一个是命运多舛的大周辰王。韩弋与云珧在战场上共过患难,在朝堂上携手对抗过强敌。天子无能,诸王争斗不休,韩弋本想带云珧逃离俗世纷争。没想到随着秘密各个揭破,身边的人竟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为了阻止云珧的疯狂,韩弋不得不拔剑与他为敌。却发现云珧所图不过天命二字。热血成长君王攻x外柔内刚病娇受 伪权谋,真狗血,攻受互相倾心。主攻 1v1 he 慢热 剧情流
☆、第一章(改)
周天历三百九十三年秋,惠帝已经登基了二十三年,自二十年前的宁王之乱后,天下已然太平了近十年,大周武帝立国分封七十二诸侯,经过近四百年的岁月,如今所剩诸国中又以东齐、南虢、西秦、北晋、正泽、宋商六王为首。
彼时,东齐王姜太白以姬夷吾为相,联合江东八国称霸一方。北晋王公孙诡用祁为之计,尽灭桓庄之族,结束了北晋三十年的动乱。
而在天子帝都的西北,西秦的虎狼之骑尚未攻破北晋的韩原城,韩氏一族还稳坐北晋六族之首。
此刻,韩原城的司理左监孟庆正被两件烦心事所困,他焦躁的在大理司大堂内踱来踱去,一抹愁云在他眉间挥之不去。
韩原乃韩氏封地,天子亲赐的韩侯对这千里封地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如今的韩侯名叫韩定伯,韩氏自韩万起家,一直以来都是北晋王的左膀右臂,韩定伯的父亲更是官居太宰。
即便韩氏有着位极人臣的荣誉,但韩定伯却有着一个寻常人都有的烦恼,而这个烦恼如今变成了孟庆的灾难,韩定伯膝下唯有一子——韩弋,而这困扰着孟庆的第一件烦心事便是来自于这位韩小侯爷。
韩氏子弟极擅弓箭,当年韩定伯夫人怀孕之时梦见神人以飞缴s,he中鸿鹄,于是便以一个“弋”字为儿子取名,而韩小侯爷自幼便如同这名字一般,像一支脱了靶的飞箭般让人捉摸不透。
韩弋自小聪明过人,韩侯对他更是寄以厚望,孟庆听说当年韩小侯爷到了学龄,韩侯不惜耗费千金给他请了十二位德高名盛的老师,三人教弓马,三人教礼乐,三人教经书,三人教术论,可韩小侯爷骄纵好动,做事出人意表,不到一月便吓跑了十一个,唯独一个教风雅礼乐的老师留了下来。
众人皆好奇这位老师如何能忍下来的,等到韩侯得空前往一看,才发现这位老师教的净是些靡靡之音,而韩小侯爷更是听的津津有味,气的韩定伯直接将这老师打出了侯府。
韩小侯爷算是六岁定了终身,而他母亲也非常人,韩定伯对夫人又是十二分的纵容,往后的日子里韩弋的师傅换了一批又一批,而韩小侯爷飞鹰走马游戏人间,琴音美食过得是好不快活。
两月前,韩小侯爷年满十八,韩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然觉得不能再放任儿子如此混下去,便遣了他来大理司任职,大理司管辖韩原城内的治安,同时执掌刑律,作为韩侯世子,韩弋如要继承爵位,由长大夫祁为制定的北晋刑律便要熟记于心。
而这便是孟庆灾难的开始,韩侯完全是给他找了个祖宗伺候。
韩小侯爷不负他浪荡了十几年的名声,就职当天便放了孟庆一整天的鸽子,孟庆等的既忐忑又焦虑,待到韩侯第二天来巡视才发现他竟跑到韩原城二十里外的龙门山打猎去了。
但孟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第一天是他往后一个月内最轻松的一天。
韩小侯爷被韩侯骂了一通,第三天倒是准时准点到了大理司,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进门的同时还带来了一群帮工,两天的时间,将前门练兵用的校场改成了驯马用的马场,弄的大理司门前充斥着浓郁的马粪味。
这还不算完,韩小侯爷还在后院开了一个小门,将一群伶□□官接到司内,在办案的大堂之上上演了一出歌舞升平,孟庆上前劝阻,说这事不成体统,大司理是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地方,不能让伶□□官胡来。
结果第二天,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便在大理司外敲鼓鸣冤,这回连小门都不走了,直接从满是马粪味道的大门涌入大理司,站在大堂内嬉笑怒骂,韩小侯爷则一边遛马一边让孟庆严肃处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伶女受谁指示,全都溜之大吉,只留下孟庆一个人面对这十几号花红柳绿,伶女所说全都是些ji毛蒜皮的小事,偏偏说起来没完没了,孟庆从早上忙到太阳落山这才处理干净。
那些伶女临走之际对孟庆大加赞赏,说是要明天继续来找他聊天,韩小侯爷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马草不符合标准,让孟庆明天早晨等露水未落之前去北门割些鲜草回来。
孟庆敢怒不敢言,上次他没有及时通报,韩侯便被扣了他一月的俸禄,之后韩小侯爷被骂,韩侯夫人心疼儿子,又命人扣了孟庆两月俸禄。韩定伯凡事都顺着夫人,孟庆怎么算都觉得这事不划算,忍了一个月都没敢去告诉韩定伯。
直到韩小侯爷的马掀翻了隔壁豪强违建的木楼,谁都没想到这破旧的木楼里面居是临时开设的赌场,孟庆虽然立了一功,但这事却捅到了韩侯那里,韩小侯爷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一点都没藏住,韩定伯这下肺都气炸了,碍于夫人的面子,假惺惺的罚韩弋在家面壁思过一个月,接着就扣了孟庆一帮子人半年的俸禄出气。
韩原城本就不大,韩侯又是个勤政的主,事事都亲力亲为,偌大个大理司平日里也就管些丢狗、丢猫、斗嘴、吵架之类的琐事。
孟庆这清水衙门算是一清到底,堂堂一个司理左监全靠那每月些许俸禄混个温饱,三十岁的人了至今连个媳妇都没娶到,这次一下扣了半年的俸禄,孟庆家中差点揭不开锅。
这一个月过去了,那韩小祖宗又要再来,孟庆这几日压根就没有睡好觉,偏偏手上连发了几起大案,愁的他头发都快秃了。
今日便是韩小侯爷解禁回来的日子,不出所料,太阳都已经上了三竿,小祖宗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孟庆急的直跺脚,可惜派出寻他的人一拨又一拨,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忽地,一个差役趔趄着进了门,脸色一片焦急神色,“报告大人!城西没有!”
“没有你回来报告什么!”孟庆气的将人一脚踹了出去,心中暗道,“城西是商户酒家聚集的地方,这个时辰还没有开门,那小祖宗不会过去。”
“报……报告大人!城北也没有!”又一个差役抢了进来,匆匆说道,“北门的守卫说没见到小侯爷出城。”
孟庆点了点头,他蹒跚了几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心想,“龙门围场位于韩原城北,看来小祖宗今天没有出城打猎。”
“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给我找!”孟庆见到底下的人没了动静拍着桌子气道,“要是中午之前不把小侯爷找到,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差役有气无力的应了一身,方要出门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城南……城南又……”
孟庆心中一喜,“城南有了?小侯爷在城南!”他抓起扔在桌上的佩刀跳了起来,“快!快!快跟我一起去城南,今天就算是抓也得把小侯爷抓回来!”
“不……不是的……”
那差役慌慌张张被门槛绊了一下,跌了进来道:“不是……不是小侯爷,是城南又……又……”
孟庆听到“不是小侯爷”五个字就知道不好,心头往下一落,听到那差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顿时冒起火来,一把拧住差异的衣襟,双眼瞪得和铜铃一般,斥道:“说清楚了!”
“是城南又发生了血案。”
那差役终于将话说完,孟庆听后眉头一拧,“你说又发生血案?难道……难道还和之前的一样?”
那差役猛喘几口粗气,点头道:“我本来去城南的马具店寻小侯爷,忽地那永昌当的掌柜窜出来拦住了我,非要拉我到他们店里瞧瞧,说是有伙计偷了他的钱,如今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让我去给他评评理,我常去他那典当东西,算是旧识,便随他去那伙计屋里一看,结果……那掌柜说他昨晚还好好的,我去的时候门窗也都关的严严实实……”
孟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差役所说的便是第二件困扰着他的事。
韩原城民风淳朴,韩侯又仁厚,城中鲜少有凶杀案件,但就在七日前城西的一间房舍之中,有一中年男子惨死家中,孟庆前往现场时那人死了已有半日,脑袋整个被人砸了个稀巴烂,里面的脑花碎了一地,胸膛也被人刨开,死状极惨。
据说这人原是韩原城以西梁山村的村民,搬来这里不过十日,与四邻相处的和和气气,当天夜里农夫家中宁静如常,谁也没曾想到会被人这样杀死。
韩原位于北晋国与西秦、玄骥等国的交界处,过往人流又杂又多,孟庆一时毫无头绪,等到三日后又有一人死于家中,同样的死法,不过这次死的是个金器行掌柜,孟庆去看得时候,这胖掌柜的脑子少了大半,肚子里面得肠子也不翼而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挖了去。
回来之后整个大理司上下一天都没有人吃下去任何东西,此时看这差役得脸色,只怕这次比之前还要厉害几分。
“走!”孟庆咬了咬牙,“去城南!”
之前两件血案让韩侯极其留意,这次又来一笔简直雪上加霜,孟庆觉得这样下去他不得被扣光几十年的俸禄,加上韩弋小祖宗又要驾到,他不如辞官为妙。
“大人……大人!”猛地有人冲了进来,进门之后一把抓住孟庆得胳膊,大喜道,“找……找到了……”
孟庆被这人扯了个趔趄,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是派往城东的差役,他心中烦闷焦躁,将人推开,骂道:“找到什么了!找到你亲娘和偷汉子了?慌慌张张得成何体统。”
那差役瞪大眼睛说道:“找……找到小侯爷了,小侯爷在城东的妙音坊……还有……还有……我娘没有和小侯爷在一起。”
孟庆刚刚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又听身后的差役问道,“大人,我们还去城东?”
孟庆呸了一声,“一个个能说完整吗?”他说着瞪了众人一眼,怒道:“我们先去东城妙音坊!还有刚刚我说话的话不许和外人说!”
差役不知死活问道:“什么话啊?左监大人刚刚说了好多话。”
“你傻啊!当然是左监大人说你娘和小侯爷偷汉子……。”
孟庆没等那人说完,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我哪有说过这话!你们要是敢造谣,我非割了你们的舌头!”说罢甩手而去。
韩定伯平日里虽严肃却极好清音雅乐,是以上行下效,导致城中伶馆、乐坊甚多,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东城妙音坊。
此刻时辰尚早,按理妙音坊中没什么人,孟庆到的时候,妙音坊大门敞开着,里面也不见有人招呼,他想了一下,按着刀便直接往内走,刚走了两步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说大爷,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杂役挡在孟庆等人身前,趾高气昂看着孟庆等人,叉着腰嚷道,“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妙音坊中陈设华贵,高台红柱,清烟徐徐,琴音缈缈,接待的都是些文人雅客,孟庆是个粗人,平日里酒坊倒是常去,也好听坊中伶女唱曲,但酒坊与妙音坊这样的乐坊完全不同,一进来便有些不自在,他手下这帮差役就更比不得他了,冲进来后无比好奇,正四处张望。
早晨阵雨刚停,大理司众人大都在外办事,此时青玉砖铺就的大厅满是他们脚底的污泥。
那杂役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嚷嚷道:“出去!出去!也不看看我们招待的都是些什么客人,一帮粗人也敢随便往里面闯!”
没等孟庆说话,一个差役抢前骂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我们大理司的司理左监大人!”
杂役用眼角瞥了孟庆一眼,嗤笑道:“本以为你们是城防军李大人的手下,想着还需客气几分,大理司?那是什么地方?我可没听过!”
孟庆脸皮抽搐了几下,他与城防军的李元不和,且大理司本就不受重视,这一阵子又闹出了不少笑话,在韩原城已经沦为笑柄,但即便如此也轮不到这给人看门的家伙指点。
孟庆冷哼一声,“嘴皮子倒利索,不知手底下有几分功夫,敢当我的道!”他将手中的刀往前一推,那杂役伸手想拦,不想手一碰到刀鞘就似乎撞到一堵墙上般,当即被推倒在地滚了几圈。
孟庆没想到这杂役不会丝毫武功,被他轻轻一推滚出了三丈,他心中只觉不妥,还没来得及话说,身后的大理司差役们一拥而上。
那杂役被人团团围住吓了一跳,慌张的四处一看,眼前闪着十几柄亮晃晃的钢刀,他心中一悚,扯着嗓子就叫:“救……”
他话音还没响起来,一个圆滚滚的橘子从楼上丢下,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将好堵住了他嘴,那差役吓得半死,闷声惨叫了几声这才瞪大眼睛往上一看。
“吵什么吵!”
声音清亮,还带着一丝少年爽朗的味道,众人随着声音往上一看,就见一个公子侧依雕栏,手中拿着个橘子放在鼻尖细闻,他鼻直唇薄,肤色健康,像是常年日晒所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侧脸英气逼人,听到楼下声响止住,转头向下瞧了一眼,俊目不怒自威。
“小……小侯……”
“原来是大理司的孟大人。”那公子不等孟庆说完将手中的橘子扔下,悠然自得的说道,“今早我听闻妙音坊得把古琴,名叫‘金梁玉音’,号称取梁山千年金桂所制,特此前来一观,难得孟大人也有此雅兴,不妨到上面的小厅观摩一番。”
孟庆抬手接下橘子,这才发现萦绕在坊内的乐声已断,他心中嘀咕,哪有清早听曲的?青衣公子正是韩侯世子韩弋,孟庆不知道吃了韩弋多少暗亏,哪敢扫了这小祖宗的雅兴,也怕自己劝说不动,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便低头称是上了楼去。
楼上小厅层台累榭,装饰的更加富丽堂皇,当中搭了个台子,台前围着一层轻纱,四周摆了四个竹席,看着颇为雅致,孟庆走上来的时候韩弋正坐在中央,左右分别是个摇着羽扇的老者和一个虬面的中年男人。
他放轻脚步坐到韩弋身后,方一坐定,就觉得一道道的眼光从四周飘来,似乎恼怒他扰了他们的雅兴。
孟庆干笑两声,他从未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曲,紧张之余就听那琴音再次响起,弦音悠远,似泉水叮咚汇聚成溪,又如深谷鸟声曼妙轻啼,即便是孟庆这啥都不懂的粗人也听出其中不凡,立刻被琴声吸引。
四周的目光立刻又被琴音吸引过去,众人如醉如痴之间,那琴音猛地高亢起来,好似一只灵雀肆意翱翔在辽阔的森林之中,孟庆不禁闭起双眼,细细感受着这玄妙的声音。
目不视物后孟庆脑海愈发清明,就觉那妙音变化为成百上千的涓涓溪流,溪水在石缝之间蜿蜒流淌,逐渐汇聚形成一条大河,河水涛涛滚滚扑面而来。
猝然间琴音一断,孟庆的心藏也跟着一跳,还未等他的心头回落,那琴音忽又变得急促起来,孟庆只觉得心脏再次被提了起来,随着琴音狂跳不止,随着琴音越来越快,他的心似乎被那河水带到九霄天外,接着音色骤然一降如天河倒灌,震的天地轰鸣,万物齐喑。
孟庆被脑海中这旷世之景惊的一身冷汗,“啊”的一声便脱口而出。
☆、第二章(改)
琴音戛然而止,孟庆彷如从九霄云巅跌入混沌的天河之中,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心头的热血一股脑冲到天灵,他猛地睁开双眼,却见四周s,he来愤怒的眼光,这才发现是他刚刚那声“啊”打断了琴声。
他急忙起身致歉,但众人显然怒气难消,孟庆只能不住尴尬赔笑。
“好!好!好!”
孟庆身前的韩弋拍手而起,扬声说道:“听闻世上有一琴曲,说的乃是上古毕星降雨,名为《卧云织雨》,本以为是只是传说,不想今天有幸得听,真是三生有幸。”
毕星便是世人口中的雨师,《卧云织雨》实乃上古名曲,所描绘的是雨师布云降雨之事,大周皇室以昊天血脉自居,国内祭祀苍天群星,毕星即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五位星神,传说生于北海之滨,真身是一只能大能小的单足黑色神鸟,对雨水露气极为敏感,昊天上帝封为雨师,每当下雨之时便在云端舒翅而跳,翩翩起舞。
曲中展现的正是毕星卧于苍穹云巅,牵引山川之中的溪水汇聚到一起,然后吸纳其中的云水雾气,以其织就雨幕的过程。
孟庆红着脸坐回韩弋身后,他不通乐理,自然不懂什么《卧云织雨》,但也知道毕星降雨的传说,他刚刚心中呈现的景象却似是与那曲名相合,不过那雨乃是场暴风雨,并没有曲名中那股悠然淡薄之感。
“公子居然也识得《卧云织雨》?”轻纱之后一声赞叹,又听到那‘金梁玉音’被拨动了几下,“我在这弹了数日,却只有公子听出了曲子的奥妙。”说着又传出一声淡淡的笑声,其中带着一分欣喜与感激。
“也多亏有各位佳客相陪,有这宝琴妙弦,在下才能完全弹出这首古曲。”
轻纱之后那人语音缓缓而来,不急不慢,不咸不淡,一时间不辨男女,但却让人听的浑身舒畅。
孟庆感觉心头仿佛被人用柔软的羽毛拂过,刚刚的尴尬与不安徒然消散,这种感觉来的突然,等孟庆猝然从中醒来,发现周围的人全都因为帘幕后的只言片语变得和善起来。
他猛地想起以前的师父曾和他说过,有人能用声音迷惑人心,将人沉入幻境之中,难道帘幕后的人便ji,ng通此道?他想起刚刚为琴音所惑,此刻众人又被这声音牵着鼻子走,背后徒然一寒,不禁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
“古琴虽好也需绝技,如非先生技艺非凡,如何能弹出这般动听的琴声,古琴仙音,先生妙艺,正乃相得益彰。”韩弋双目凝视纱帘,“听此一曲实慰平生,在下对先生仰慕至极,能否有幸入内一叙。”
孟庆还从未见过小祖宗对人这般客气,他心中惊疑,难道小侯爷也发现这人不对劲?他死死盯着台上动静,那轻纱虽薄却因为相隔甚远无法看清其中景象,只从那微微洒落的光斑中依稀看出里面坐着的当是个清瘦人物。
“先生来此数日,每日巳时即兴清弹几首,从未显露真容,你小子今日刚来,抢了当中席位倒也罢了,那帮楞头青更是搅了先生的雅兴,如今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孟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坐在左侧的老者,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额头宽阔,下面的长着一个异常肥大的鼻子,使他苍老的五官显得极不协调,他认出这老者是昆吾书院的徐籍,乃韩原城中的一个教书先生,据说脾气不太好,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
徐籍面露不悦,站起身挡在韩弋面前,浑浊的眼珠盯着韩弋看了半响,接着冷笑一声,“我等来了数日,只在外面恭听先生妙音,你小子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诓骗先生?”
徐籍语带讽刺,孟庆不禁为他默哀,韩小侯爷十几年来收拾的最多便是这些教书的先生,这老小子居然不开眼,得罪了小祖宗还不知道。
让孟庆没想到的是,韩弋居然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得从腰间掏出一条软鞭放在手中把玩,那软鞭柄上镶有一串玛瑙,其颜色赤红,颗颗浑圆。
窗外朝阳的余光撒入室内,韩弋修长的手指间红光粲然,顿时满屋熠熠生辉。
这下谁都看出来韩弋的身份绝不简单,徐籍也怔愣了半响,接着就听韩弋继续说道:“老家伙,你是你,我是我,你这老歪瓜怎能与本公子相提并论,你等了数日不见,怎知本公子不行?”韩弋说着眼光电扫,如利箭一般刺入徐籍眼底。
徐籍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咽了口唾沫,他痴迷古琴古曲,对着帘幕后的先生奉若神明,多日求见不得,心中焦躁,见韩弋年轻俊雅更是嫉妒无比,如若让先生另眼相看,那他之前的一番功夫可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徐籍壮起胆量,转身深鞠一辑,冲帘内说道:“这小子嘴歪眼斜不似好人,花言巧语其心不正,先生可别上了这种小人的当。”
孟庆摸了把额头的冷汗,这老小子可真敢说,帘幕虽薄,却看不清里外虚实,他妄言小侯爷长相丑陋,目的便是想吓退帘幕后的人,但小侯爷是他能够污蔑的吗?小祖宗今天不得把他这身老骨头给拆了。
韩弋猛地笑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停下,他轻轻摇了摇头,晒道:“贤者自贤,愚者自愚,一薰一蕕,岂能混淆,老歪瓜鼻肥眼瞎,便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是那臭哄哄的蕕草,自然好坏难辨,而先生耳聪目明,自然清浊自辨。”
徐籍听韩弋自诩为清香熏草,又将他说成恶臭蕕草,心中怒不可遏,最可恶的还是调笑他鼻肥眼瞎,他鼻子本就比正常人肥大一倍,生平最恶别人讽刺他这个缺陷,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诸位莫要争执了,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俊秀还是丑陋,与我来说无甚不同。”纱帘后传来一声叹息,过了一会说道,“我只弹琴不见客,在此多谢徐老先生美意,不过这‘金梁玉音’确是合我心意。”
徐籍听到这里老脸一喜,洋洋得意的看了韩弋一眼。
就听幕帘后又道:“可惜这古琴贵重无比,这几日我能弹上半个时辰已经满足,请徐老先生见谅,我实在不愿见生人。”
徐籍脸色变了变,他来了数日,每日苦苦求见,幕帘后的先生却从未多说过一句话,今天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此时他心中已有些焦躁,不禁威胁道:“先生不愿见人,何必卖弄技艺,既然这样,将金梁玉音给老朽罢了。”
徐籍这话说的有些过分,室内众人纷纷露出不快,但金梁玉音是他所有,此刻要回也无话可说。
孟庆眉头皱了皱,没有韩弋的指示他也不好轻举妄动。
就见徐籍气呼呼的走到纱帘外,接着一小童捧着一把古旧的瑶琴走了出来,这瑶琴造型古朴雕纹ji,ng美,但琴身首尾各有几处破损,孟庆心中有些失望,也许是他不懂瑶琴之故,这金梁玉音看上去并没有那先生口中说的那样金贵。
那先生又道:“徐老先生切勿意气用事,明日我依然在这等候,如果老先生气消依然可以来这找我。”
孟庆倒没想到这幕帘后的先生脾气这样好,不禁对他有所改观,换做是他绝不再搭理徐籍,而一旁的徐籍若有所思,几次上前想说些什么,过了半响只是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这琴是你的?”韩弋端详了古琴两眼,脸色猝然一变。
徐籍恼怒韩弋搅合了他的好事,接过古琴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韩弋又道:“这古琴倒也有点稀罕,老歪瓜你卖不卖?”
徐籍斜眼看了韩弋一眼,似乎是在心里掂量,过了一会闷声道:“你……你出多少?”
韩弋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两?”徐籍眉头一扬,他没想到这小子会出这样的高价,这琴虽难得却也有些损毁,这小子八成为讨先生欢心,故意出此高价买下讨好,他心中一乐,这些世家公子果然都是些酒囊饭袋。
孟庆微微皱眉,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几两银子,这破琴居然能卖这么多钱,他怕韩弋被徐籍诓骗,正要出声提醒,却见韩弋冲徐籍摇了摇头。
“一百两?”徐籍愣了一下,旋即暗忖道:“这古琴得来不易,要是他能出价五百以上,我立刻就卖了,但瞧他的样子似乎知道这古琴的来历,怕是卖不到五百两,或是他准备与我讨价还价?”
谁知那韩弋又摇了摇头,“老歪瓜,本公子出的是一文钱。”
“你……你!”徐籍胸中一口闷气差点喘不过来,等稍稍缓解,怒极反笑道,“臭小子,你寻老夫开心不是?”
韩弋淡笑着走上前去,他身材高大,徐籍还不到他的胸口。
“老歪瓜,你就说卖不卖吧?”
徐籍指着韩弋怒道:“不卖!臭小子你还不如去抢呢!”他身胖体圆,站在韩弋面前真的好似一个老歪瓜,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徐籍脸上一红,急忙又往后退了几步,等距离韩弋超过十步才站定下来。
韩弋哈哈一笑,眼珠在他手中的古琴上转了转,揶揄道:“不如去抢?您老说的倒也在理!”他向着楼下一招手,等待已久的大理司差役闻讯一拥而上。
徐籍瞪大眼睛看着韩弋,耳边就听大理司差役们异口同声道。
“小侯爷,您有何吩咐。”
就这几个字,吓得徐籍双腿一软。
孟庆暗叫不好,小祖宗自己怎么折腾都没事,要是将大理司牵扯进去,韩侯非的扒了他的皮。
果然不出孟庆所料,韩弋咧嘴一笑,手中的马鞭直指徐籍,“这老歪瓜涉嫌偷盗,给我抓回去,那琴便是赃物,也给我一并拿走!”
徐籍吓得跌退两步,他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人居然真抢,而且这人还是韩侯世子。
孟庆也没料到韩弋小祖宗会来这么一出,急急忙忙从坐席上站起了来,那边差役已将徐籍扣了下来。
他迟疑了片刻,见事情已成定局,要是这时候去阻止小祖宗,自己反而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又坐了回去,但仔细一想徐籍不过是个教师先生,就算将昆吾书院卖了也不值两百两,这样名贵的古琴怎会落到徐籍的手里。
孟庆一时也怕弄错,又站起身走到韩弋身边,附耳道:“小侯爷,这老者乃是昆吾书馆的徐籍,要是这琴是他偷盗而来,我们细细查问便是,这当着这么多人抓捕恐怕有些不妥。”
孟庆本意是提醒韩弋徐籍的身份,哪想小祖宗根本没理解他的心思,大笑了一声。
“没什么不妥的,韩原城都是本少爷的,我看中的东西有谁敢不给?本少爷不过是看中了他这破琴,这老歪瓜忒不识好歹了,非的抓回去一顿好打,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韩弋说着看向孟庆,疑问道:“莫不是孟大人有什么更好的由头将这老歪瓜逮回去?”他将“逮”字咬的极重,这句话说的意味悠长,众人此时全都认出他的身份,联想起一个月前大理司闹出的笑话,全都掩面闷笑起来。
孟庆脸皮一僵,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低头咳嗽了一声,亏他原本还以为真是徐籍偷盗,小祖宗不过是借机抓贼,但此时听来来,韩弋单纯是在找徐籍麻烦,当众抢琴也就罢了,但这些实话怎能当众说出来。
徐籍见差役一拥而上顿时吓得惊慌无措,又听到这小子是韩侯世子更是惊恐万分,这韩原城中谁不知道韩弋的大名,他几乎不敢有所反抗,三两下便被人抓了起来,但这些差役全都想在韩小侯爷面前抢功,将徐籍层层围住,七手八脚一涌而上,他身上的骨头都快被这些人拆了。
“救……救命啊!”徐籍从人堆中探出头向外挣扎,不死心的叫道,“人人都说韩侯仁厚,怎生下这么个儿子,小侯爷你觊觎我祖传的古琴,居然冤枉良民,做出这强取豪夺之事。”
一众差役跟随孟庆多年,心思还算纯良,何曾做过强取豪夺的事,刚刚也是一时冲动,听了徐籍的话,一时手软竟让他挣脱了出来。
徐籍也不知是吓傻了得还是气疯了,颤颤巍巍坐起身子,指着韩弋、孟庆两人骂道:“我……我在城中教了二十几年的书,弟子学生遍布韩原,你……你即便是韩侯世子,又或是大理司的高官,岂……岂能冤枉我!”他向来谨小慎微,要不是逼不得已哪敢得罪韩侯世子,此时说的是断断续续中气不足。
孟庆何曾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一张方脸涨的通红,心道刚刚不如不劝,先堵上嘴抓回去了事。
徐籍越说越是激愤,抱着琴大叫一声,“你辱我名声,老夫……老夫我不活了!”他说着四处张望一番,找了个柱子撞了过去。
韩弋嘿笑道:“就怕你不闹!”
孟庆就见小祖宗手臂一抬,那玛瑙软鞭不知何时缠在了徐籍胳膊上,接着他手腕轻轻一带,徐籍已经被软鞭带飞,连同那古琴一同向纱帘摔去。
就听一声“哐当”巨响,古琴已被软鞭卷回,徐籍则是将纱帘撞开摔在了台上。
方才孟庆见徐籍废话啰嗦,撞柱之前更是四处乱看,显然并不想死,哪里愿意管他,没想到的是韩弋手段如此高超,出手的速度比他快了数倍,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徐籍拦下。
他思索之时,耳边传来整整惊呼,抬眼一看,台上轻纱徐徐飘落,熏香云气之后一妙龄女子覆手而坐,仪态端庄,俏娇的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先……先生居然是姑娘……”徐籍双目痴痴望着,竟忘了自己还趴在地上。
孟庆眼前一亮,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这姑娘面容清丽,肤如凝脂,嘴角的浅笑中带着丝丝温柔,让人万万想不到刚刚那气势磅礴的琴音是从她葱葱玉指上弹出。
他正痴迷于眼前的美人,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喝声。
“当真有古怪!我看你往哪逃。”
孟庆猛地惊醒,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韩小侯爷跃到台后,居然看都不看那姑娘,掀开地上的一块木板,接着纵身跳了下去,他身形矫健,瞬间便消失在楼中。
☆、第三章(改)
孟庆被弄的一头雾水,怔愣了半响后急忙追了过去,他向木板下一望,那里放着一个木制的悬梯,不知通往何处,下方幽深黑暗,已丝毫不见韩小侯爷的踪迹。
孟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跳了下去,通道极窄,好似农家生火的烟囱,不同的是两边木板被打磨的颇为光滑,孟庆毫不费力地的便落到地上,他伸手在四周摸索了一阵,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室之中。
他不明白妙音坊为何藏有这样一间如此狭小局促的密室,孟庆根本无法在里面站直身子,这里根本无法藏人,反而更像是逃生的通道,幽闭的空间让孟庆心生烦躁,他脾气有些急躁,几次摸不到出口,气的一脚踹在看不见的木板上。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漆黑的空间中出现了一道强光,孟庆眯着眼睛看向木板之间出现的缝隙,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眼前银杏叶落,秋菊蔚蔚,清风一扫,带起万瓣枯黄。
孟庆惊讶的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乃是妙音坊的后院,而身后的木板已经自动合上,银杏树下有一老婆子拿着扫帚,正一脸惊惧的望着他,嘴里絮叨着:“三……三个了,今天是闹什么鬼。”
暗道所在的位置隐秘,老婆子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显然是受了惊吓,颤颤巍巍的缩在一旁,用一种好奇又害怕的眼神望着孟庆。
三个?孟庆脑中联想起小侯爷跳下密道前说的话,难道之前密道里面还有另外一人?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那老婆子又念道。
“这最后一个怎么和之前两个不一样,这个长得太丑了。”
孟庆自觉长的还算周正,虽然比不上韩弋那般俊俏,但也不能叫丑,他四下望了几遍,终于确定老妇嘴中的丑八怪正是自己,不禁怒道:“老太婆!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那老婆子却不回话,而是嘀咕着,“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就算是也是个神仙鬼。”她似乎想到什么,老脸上涌上一层潮红。
孟庆皱了皱眉,踱步上前,问道:“老人家,你说还有两个人下来?那两个人去哪了?”他总觉得这老婆子ji,ng神不太正常,说话也小心翼翼起来。
那老婆子“啊”了一声,似乎才看到孟庆,“你说刚才那是人?”她说着顿了一会,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么漂亮……我还以为是神仙下凡呢。”
“神仙下凡?”孟庆越发糊涂了,他见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从正门绕回妙音坊。
徐籍已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了个结实,老脸上涕泪纵横,孟庆上前咳嗽了一声,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就这么放走徐籍,当即大声道:“你个老小子偷了东西还不认账,小侯爷火眼金睛,你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大理司吧!”
他也不管周围的人笑话,胡诌了一通让人将徐籍带回大理司,自己最后在妙音坊打点了一番,等出了坊门猛地惊醒,他忙和了一上午,小侯爷还是跟丢了,他一拍脑门,嘀咕道:“我该不会又被那小祖宗给耍了吧?”
日头渐高,韩原城中逐渐热闹起来,孟庆心中还有块巨石没有放下,从妙音坊中出来后带了两人又往城南永昌当去了。
此时当铺大门紧锁,方才通报血案的差役王逊先一步到了这里,他已经将伙计居住的后院封了起来,孟庆到的时候王逊正给掌柜做着笔录。
掌柜体型高瘦,脸色灰白,双目无神,手脚哆哆嗦嗦,是个老实又胆小的中年人。
孟庆进来的时候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不停喝着杯子里面的热水,眼神更是一点都不敢往后院瞧。
孟庆用余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掌柜,心中略微觉得这掌柜有点不正常,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示意王逊继续问话,接着独自一人走到了后院。
当铺后是个小院落,打扫的也算干净,墙角栽有一棵枣树,入秋之后树上稀稀落落挂着几片叶子,四五只乌鸦蹲在树梢呱噪的叫着。
鸦声嘈杂,孟庆心里蓦地腾起一阵燥火,他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手指一弹,石头蹭的击中一只乌鸦,乌鸦坠到树底,两只脚蹬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而其余几只乌鸦随之惊飞,盘绕在空中久久不散。
孟庆心里舒坦多了,他也不愿一人来看现场,但按照前两次的经验,他还是觉得省下一个人的午饭便够了。
案发地位于小院的西边角落,一间小屋静静的安置在那,大门随意掩着,里面飘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孟庆望着黑洞洞的屋门,一种难言的焦躁涌上心头,不到十天便有三起命案了,这回还死在密室之中,而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走上前推了推门,他发现门锁已经损坏,看样子应该是王逊用刀劈开的。
照王逊所说,这伙计也如之前那两人一样,死的消无声息,想必里面的场景一定壮观,孟庆在门外犹豫了良久,最后深吸了口气迈了进去。
屋内简陋,家具倒的乱七八糟,伙计死在床下,死前应该是在睡觉,而且还有过一番挣扎。
孟庆拿眼睛瞟了尸体一眼,喉头顿时一阵不适,这伙计的脑袋和开了瓢的西瓜一样,还是那种用铁锤开的,从头顶到嘴巴那一半全都一塌糊涂。
腹下是一摊血迹,人是趴在地上的,所以看不到具体情形,当然,孟庆也不想看清楚。
他又在屋内搜寻了一遍,从家具倒下的方位,到墙角各处的细节,全都仔细的记录在案,忙了两刻钟,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尸体的臭味这才退了出去。
孟庆在屋外深吸了口气,回想起刚刚发现的线索,小屋的门窗都在里面被锁死,屋内没有除了伙计之外的人活动过的痕迹,伙计死前显然受过一阵残酷的折磨,两只手上满是血迹和碎r_ou_,看样子竟像是死者自己刨开的肚腹,然后又敲开了自己的脑袋瓜。
但是即便是自杀,那他又是用什么凶器自杀的呢?而且还能做到期间不发出一点声音,孟庆顿觉脑壳子都大了。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回去,鼻子猝然闻到一股古怪的香气,香气极其微弱,味道甜腻中透着一丝诡异,并不像是花香。
这是以前两起血案中没有发现过的线索,孟庆心中一喜,循着香气找了过去,香气所在的位置并非屋内,而是那颗枣树下,天气已寒,树下除了落叶便是杂草,孟庆在下面扒拉了一会,拎起了一只乌鸦的尸体。
孟庆皱了皱眉,这乌鸦正是他刚刚用石子打死的,那古怪的香气正是来自这乌鸦,他“啧”了一声,将乌鸦的尸体丢到一边,看来是他神经绷得太紧,有些草木皆兵了。
回到前厅的时候王逊已经笔录完毕,孟庆翻看了两眼,随即眯起双眼,冷冷望着那掌柜,“你说早上无论怎么敲门,那伙计房内都没反应,按照常理不是该去找锁匠开门?你为何反而找大理司报案?”他说着冷笑道,“莫非你早就知道那伙计已经死在屋内?”
掌柜被孟庆盯着脸色青白,颤着嗓子回答道:“我……我哪里知道他死在里面了,我……我……”
“你怎么了!”孟庆一声暴喝,“这人就是你杀吧!好一个贼喊捉贼!”
那掌柜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没……没有……我哪敢啊。”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这臭小子手脚不干不净,我不过是想找个官家去他屋里搜查,谁知道他竟死在里面了。”
掌柜一说完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双手抖得和筛糠一般。
孟庆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因为他偷了你的钱所以才杀人的?”
掌柜一听这话立马止住了哭声,一脸惊恐的看着孟庆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孟庆怒道:“那你哭什么!还不把事情说清楚。”
掌柜急忙解释道:“这臭小子在我这干了近两年,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只有最近十来天鬼鬼祟祟的,还时不时整日消失不见,回来之后神色也不对劲,我打听得知他在外烂赌,欠下许多债务,我忙去前台查账,发现他私自偷了店内的五十两银子。”
“他本是我老家亲戚的儿子,父母早亡,我好心收留着他,又带到韩原城中营生,他不思回报也就罢了,还偷盗我店内的财物,五十两对于大人这样的人物来说虽然不多,但也是我这当铺小半年的收益,我怎能轻易饶了这臭小子。”
那掌柜说到这察觉不妥,急忙解释道:“我说的不饶可不是杀了他,要是杀了他我找谁要银子去。”
孟庆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掌柜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当时气极了,便闯到他屋内找他对质,那臭小子非但不认错,还骂我乱闯他的住处,之后更是将门锁给换了,这当铺每一根草都是我辛辛苦苦赚的,他凭什么锁门!我气急败坏,与他吵了几次,不过总算他还有点良心,对偷拿银子的事情供认不讳,又说再过段日子便双倍还我。他好歹也跟了我两年多,我不好把人逼死,便说多余的钱我也不要,但三日之后他不把那五十两补上,我便去大理司告发他。”
“这不今天刚好第三天,我去找他要钱,他不开门,我便想到大理司找大人做主,谁知刚刚出了门边撞见王官爷。”那掌柜愁云满面道,“我请王官爷来了后院,那臭小子居然把门反锁,王爷与我便破门进了屋,谁知道……谁知道他竟死在里面了。”
孟庆望了王逊一眼,见王逊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这掌柜说伙计偷钱的事说的贼溜,没有一点方才慌张,肯定是心中演练多时。”
他随即冷笑道:“照你刚刚所说,在找王逊之前已经去过伙计那屋?”
掌柜急忙点头道:“我只在外面看了一眼,根本没能进去。”
“你在撒谎!”孟庆怒喝一声,“屋外的血腥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你居然还有心思去要钱!”
掌柜吓了一跳,僵立在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孟庆,嘴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他无比的恐惧的心情。
“是……是眼睛……好多……”
“眼睛?”孟庆心中一怔,急忙问道,“什么东西的眼睛?”
突然,掌柜的脸部的肌r_ou_不由自主的开始痉挛,手脚抽搐起来,接着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两眼泛白嘴里溢出大量的白沫。
“不好了!”王逊急忙将将掌柜身体放平,“大人,他的癫痫犯了。”
“他有癫痫?”孟庆愁眉不展,要是这掌柜真有癫痫,那人便不可能是他杀的,可看他之前的表现,显然还有隐情没有说出来,他口中的眼睛又是什么东西?
王逊点头道:“刘掌柜身体一直有问题,无儿无女,所以才在家乡找了个晚辈帮忙。”
孟庆此刻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原本以为有了线索,不想这人如今这副模样,只能等这掌柜癫痫症过了再来询问,他安排王逊处理这事,自己则先回大理司。
一路无话,等孟庆回到大理司,却发现偌大的院子一个人都没看见,他往内走了半天,这才逮到一个小厮。
“人呢?”
小厮见了孟庆先是一喜,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庆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能将大理司变成这样,据他所知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就听那小厮说道:“小侯爷带走了。”
孟庆正想问人被带去哪了,外面忽地传来一股嘈杂的声音,接着就见大理司的一众差役扛着一个个巨大的竹筐走了进来,孟庆急忙走出大理司,只见那些竹筐内装满了绿油油的树叶,连着枝桠一起被捆成了一摞摞。
“这是干嘛?”
孟庆心中无比纳闷,即便他已经习惯了韩弋的各种花招,但这次还是让他摸不着头脑,这些树叶来自于城外一种名叫樟荼的树,此树四季常青,木质坚硬,常常被百姓用来制作家具。
“小侯爷说是用来给马厩搭棚子用的。”
孟庆这才注意到马场旁边搭了几个新木架子,韩小侯爷已经在大理司养了四五匹马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人都没有地方呆了。
“这玩意也能搭棚子?”孟庆纳闷道,这些树叶、树枝用来当柴火还差不多,该不会是小祖宗弄错了吧。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也说了,但小侯爷不听。”
孟庆愣了一下,接着又问:“你们都出去了,那徐籍呢?”
“大人你刚走不久小侯爷变回来了,他将徐籍关打了大牢,然后又让我们将那琴用木条封死,派人收到了库房里去了。”那人笑道,“大人放心,大牢有人看守,徐籍跑不掉。”
孟庆干笑了两声,看来小祖宗还有些分寸,至少没讲牢房的看守也给调走,不过他让他意外的是,小侯爷居然将抢来的古琴留在了大理司,他原本还以为小侯爷会贪图那古琴。
他也不再多话,只要小祖宗不弄出什么大乱子,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四章(改)
众人忙和了半天,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将马棚给收拾出来,孟庆望着堆成小山般的樟荼树枝叶,心中不禁暗叹:“小侯爷不会将城外所有的樟荼树全都砍秃了吧。”
整个下午孟庆脑子里都在回想着刘掌柜癫痫发作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吓成了那样,眼睛又具体指的是什么?是一个人的代称?或是一只……长了很多眼睛的怪物?
忽然,一只胳膊搭在了孟庆的肩上,孟庆紧张的回过头,正对上韩小侯爷笑眯眯的眼睛。
“孟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个东西吧。”
虽然与韩小侯爷相处了一个多月,孟庆还真没与他一起用过餐,他中午便没吃,此时肚子十分配合的响了起来,他尴尬的笑了笑。
“小侯爷相邀岂敢不从,不过老孟我吃相难看,小侯爷您别嫌弃就好。”
“没事,我带你去。”韩弋神秘兮兮的冲孟庆道,“我最近找到一家颇有异域风味的烤r_ou_店,就在大理司西面不远,他们那得烤r_ou_香嫩油滑,特别是撒上了特制的椒盐,好吃的能把手指头给咬掉。”
孟庆最近节衣缩食,差不多有十多天没吃过r_ou_了,听着韩弋的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但这事你不能告诉别人。”韩弋说着望了下四周,警惕道,“尤其是我爹。”
孟庆没想到吃个东西还有这么多条条框框,还没答复就被韩弋一扯,带出了大理司,两人一路往东,穿过了几条小巷,终于在西城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家馆子。
这馆子看上去有些年头,漆黑的油垢好像膏药一样贴满了小小的店面,他用手指在屋内的竹案上轻轻一刮,指尖带起了一层油腻的脂肪,孟庆不知道小侯爷怎么会找到这样的地方,即便是他这样的粗人看到如此环境也会望而却步。
韩弋飞快的要了五斤烤r_ou_,菜上的很快,东西却没有小侯爷说的那样好吃,韩弋用手拨了两下便又收了回去,但这对于十多天没闻过r_ou_味的孟庆还是极具诱惑力,他拿起一块r_ou_铺大嚼特嚼起来,这r_ou_味道虽然有点发酸,吃起来倒是挺香的。
“上当了!”
蓦地就听韩弋叫了一声,说着捂住了肚子,痛苦道:“孟大人,这东西不干净,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先吃着。”
孟庆也注意小侯爷到底吃了多少,但这里看着就不干净,小侯爷娇生惯养,哪里吃的了这些食物,眼见着韩弋飞一般的窜了去,孟庆不禁干笑了两声。
韩弋刚走,馆子的店家便走了过来,要说这里有什么比店面还脏,那就非得这店家本人莫属了。
店家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外套,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就连背后都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黄色,干透的油脂在他衣服上结成了一层乌黑发亮的硬壳,孟庆眼看着他肥厚的大手在上面擦了擦,然后坐到了刚刚韩弋的位置。
“你们不会想吃霸王餐吧!”
孟庆的脸上抽搐了两下,这店家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他默默放下手中的兔r_ou_,几乎用最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立刻跳起来,他现在非但不想吃霸王餐,还想将刚刚吃下去的吐出来。
那店家小小的眼珠在孟庆身上转了两圈,“大人,你可不像是会来我们这种地方的人。”店内昏暗的烛火让店家的脸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小小的眼睛中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哦?”店家的长相与话都让孟庆有些反感,他已经换下了官服,这店家怎么认出他的。
店家显然是看懂了孟庆的心思,咧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大人以为换了衣服便没人知道你是官爷了吗?”他指了指孟庆腰上的佩刀,“会带这种款式朴刀的只有城防军与大理司的官爷。”
孟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但店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
“城防军要经常演练,刀柄上一定有磨损,但大人这刀从上到下都崭崭新新,所以大人一定不常用,在韩原城里,只有大理司的官差才会有这样的刀,而据我所知,大理司规矩严明,刀柄上缠有红线的唯有掌事的司理左、右监两人。”
那店家凑上来笑道:“看大人的年纪,应该便是大理司的一把手,司理左监孟庆——孟大人吧。”
孟庆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往后挪了两寸,皮笑r_ou_不笑的回道:“我的确是孟庆。”让他意外的是,这店家居然对大理司如此了解,自己上任不过两年,韩原城知道他名字的百姓没有多少。
店家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y沉的脸上多了一分让孟庆看不懂的兴奋。
“我就知道会有大理司的人来,但没想到居然是孟大人。”
店家说的没头没尾,孟庆沉默的看着他,脑子里却满是疑问,看眼前的情形,小侯爷带他过来似乎不是巧合。
孟庆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店家的自言自语,“我们大理司早就盯上到你了,你快点将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孟庆装作镇定,从店家那奇怪的表现看,他感觉接下来要说的一定与最近三起血案有过。
店家一点没被孟庆吓到,反而更加兴奋,“孟大人祖上一定不是韩原城本地人吧。”
“你为何这么说?”孟庆皱了皱眉,他十二岁那年随父母搬到韩原城,的确不是本地出生,但这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店家似乎对他极其了解,这种感觉让孟庆更加不适。
店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孟庆,仿佛在看一道美餐,“如果孟大人祖上是本地人,那么现在绝对没心情在我这吃东西。”他说着嘴角勾起了一抹恶毒的微笑,“我知道孟大人是为了最近几起血案来的,那些人被挖空了心肺,吃光了脑浆,对不对?”
血案的细节大理司从未对外公开,这西城肮脏角落里面的人又如何得知?孟庆冷冷的看着这人,他敏锐的发现店家用的是“挖空”与“吃光”两词,这种诡异的描述让孟庆心中产生一种不安。
接着就听店家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念道,“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店家的声音似乎是在咏唱,又似乎是在哀叹,字句中的意思孟庆不甚明白,只听到韩城、先祖、北国等字眼,听上去像是在歌颂韩侯,但曲调之中又透露着浓浓的悲伤,好似人在临死之前的悲鸣。
孟庆心中茫然且惶惑,店内的灯火随着店家的声调不停颤抖,他肮脏的脸在昏暗的环境中扭曲变形,最后展现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
“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
店家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句,接着猛地跳起来扑倒孟庆的身上,“都是你们这些外来者!都是你们!”
孟庆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店家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那满是油污的手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血红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他奋力反抗,但无论他如何用力的挥动拳头,那店家却纹丝不动。
孟庆虽然比他强壮高大,但这种姿势却让他无法用力,腰上挂着的刀也被压在身下,孟庆试了几次都拔不出来,他只能用手撑住店家的手掌,然后拼命用腿撞击店家的小腹。
店家却似乎丧失了痛觉神经,口中喷出大量的污血,暗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孟庆的脸上,但他始终不肯松手,孟庆感觉除非两人之中死掉一个,不然这种僵局绝对不会打破。
“外来人……”店家带血嘴角扬起一抹瘆人的微笑,“古韩国的恶鬼不会放过你们的!”
店家猛地松开手,然后像箭一样窜到外面,从一个破布口袋中拿出一把柴刀,柴刀划破了口袋,里面倒出无数没有头的老鼠尸体,就在孟庆激烈咳嗽的同时,店家献祭般的c,ao起柴刀,神情是惊人的肃穆,接着他就用那柄满是血污的刀刃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孟庆扑了过去,试图堵住他喉咙上了伤口,但这一刀割的极深,鲜血如注,那店家浑浊的眼睛在死前绽放出一抹诡异的光彩,喉咙地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
“古韩国的恶……”
声音戛然而止,店家脸上还带着令人发毛的微笑,里面夹杂着让孟庆看不懂的情绪。
孟庆跌坐在地上,“古韩国?那是什么?”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了。
韩小侯爷最后都没有再出现,直到第二日早上孟庆才得知,小祖宗昨天离开之后又去了妙音坊寻欢,不知因为什么将妙音坊上下搅得天翻地覆,最后有人走漏了风声,韩侯亲自过去这才了事。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