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正文 第2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第2节
韩弋又被关了半天的紧闭,所以中午的时候才珊珊来迟,孟庆恭敬的送走押送韩弋过来的韩侯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在孟庆看来,韩侯长相端正,眉目间颇有威严神色,或许是因为常年处于高位,身材并不高大的韩定伯气度远非常人能比,而韩侯夫人相貌娟秀,神色温和慈祥。
他不禁感叹,这两人的长相都非出类拔萃,反而生出的儿子挺拔俊朗,他听闻韩老侯爷韩伯胜乃是个英雄人物,小侯爷想必更像他祖父一点。
北晋六大家族无不是枝繁叶茂、势力庞大,韩氏这一族的封地便有千里之广,比起一般的小国更加强盛。
想到这里,昨晚那店家临死前的话有浮现在孟庆的脑海里,昨晚他一夜未睡,翻遍了韩原城藏室内的书籍,完全没找到有关古韩国的记录,看来这事只有小侯爷能告诉他了。
韩小侯爷在他母亲面前倒也乖巧,但等到父母走远,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
“孟大人,我今天算是来过了。”韩弋一脸不耐烦,冲着孟庆眨了眨眼,“那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去了。”
今天韩弋骑着一匹孟庆从未见过的黑马,这马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高大,尤其是那乌黑亮丽的皮毛,在阳光下好似乌金般耀眼。
孟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韩弋,急忙挡在马前,“小侯爷,昨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黑马狂叫了一声,嘶鸣之声震耳欲聋,孟庆心头一震,就见它健壮的前蹄高高抬起,两块闪着金属光泽的马蹄铁对准了孟庆头顶踩下。
孟庆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见马蹄即将落下,就听到韩弋一声轻斥。
“乌霄!”
那黑马动作一滞,孟庆急忙就地一滚,马蹄砸在孟庆身边,青石板的地面被砸出两个一尺长的裂缝。
韩弋长腿一跃,潇洒的从马背翻身而下,“孟大人,你没事吧?”
孟庆惊魂未定,这黑马高大神俊,自己被它一声嘶叫声吓得心惊r_ou_跳,再加上ji,ng神萎靡,这才当众出了洋相。
“没事,没事。”
孟庆喘着粗气,用手顺了顺胸口。
韩弋舒了口气,“当真是抱歉,乌霄从小便被我惯的无法无天,脾气又臭又大,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碰不得,别说是你了,我父亲上次都差点被他踹了。”
孟庆还是第一次听小祖宗和他道歉,刚刚那点不快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但他心中一直牵挂着昨天的事,见韩弋就在身边,急忙抱住小侯爷的大腿,“小侯爷,你昨天带我去西城究竟什么意思?那古韩国……”
韩弋脸色有些不快,“你昨天没有问清楚?那店家呢?”
“死……死了。”孟庆顿了一下,急忙解释道,“自杀的。”
“自杀了?”韩弋也是面露诧异,过了半响又道,“你先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又吃?”孟庆胃里一阵翻腾,他昨天最后得知那些烤r_ou_全都是死老鼠,结果吐得天昏地暗,今天走路腿都发软。
“这回绝对不是老鼠r_ou_。”韩弋哈哈一笑,显然早就知道那些烤r_ou_是什么东西,拍了拍孟庆的肩膀道,“走吧,我带你去个清幽的地方。”
两人走了片刻,经过妙音坊那条大道后又绕进一条小巷,约莫又走了半刻钟眼前出现一颗大槐树。
大槐树后有扇木门,高有丈余,不知什么材质,看上去透着古色古香,门后乃是一处院落,占地颇广,周围人声稀薄,只闻得几声鸟叫。
“到了!”
韩弋纵身下了马,又将乌霄系在槐树旁。
孟庆迟疑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韩弋点了点头,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见到韩弋深深一辑,也不多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庆随着韩弋入了门,门后是间大屋,屋内放有一处神龛,孟庆未及细看便被小童引到一旁的过道。
孟庆越过门槛,眼前乃是一处明净小道,青石铺路,蜿蜒通幽。
孟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随着清幽的景色放松下来,不到片刻小道已到尽头,层层芭蕉叶中露出一处青绿角檐,又走往前走了几步,一间造型别致的竹舍映入眼帘。
竹舍三三两两坐着几人,大是些鹤发老翁,面前的竹几上放着一盏香茗与几碟糕点,手中几上放着几本黄卷,一片安静祥和。
小童将两人引到窗边,等二人坐定,又上了些茶点,便径自离开。
孟庆心中嘀咕,小侯爷怎么选了个这样的地方?他都不敢大声说话,而眼前这么几碟子小玩意,他吃上几十盘都不一定能吃饱。
韩弋捏起一块绿玉软糕咬了一口说道:“味道倒也凑合。”
孟庆见他吃了这才放心,但心中还是嘀咕道:“小祖宗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跑到这来,最后就说了句凑合?”这些豪门贵族的想法真让人摸不清头脑,他心中正在嘀咕,猛不丁韩弋将一卷书册丢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
孟庆往那书皮一瞧,上面用大篆写着“韩国通史”四个大字,孟庆一楞就听韩弋又说。
“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在这里面,这竹苑主人身份神秘,我也算费了不少功夫才混进来的。”
孟庆心中大喜,迟疑了一下,偷偷问道:“公子,你这一个月不是在家中闭门思过吗?怎么有本事知道这些东西?”
韩弋咧嘴一笑,“闭门是闭门,思过是思过,又没人说闭门思过一定是要在门内思过,我把房门关上,跑到哪不是思过呢?”
孟庆顿时无语凝噎,他第一次听说闭门思过是这么解释的,瞧着小祖宗的样子,这一个月八成没少出去鬼混,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韩弋会对城中几桩血案这般留心。
要不是小侯爷带他到西城的烤r_ou_店,又帮他寻到这里,他怕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到这里,孟庆不得不对这人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刮目相看,看来小侯爷也并非外人口中那般荒唐。
孟庆正要打开手中书卷,忽见竹舍外走入一高瘦的老者,灰衣长袖,神情和蔼,颇有点仙风道骨,一见韩弋两人立刻双目放光走了过来。
“赵公子今日来的这般早,老夫几日未见公子,当真是思念的紧啊。”老者说着坐到韩弋身侧。
孟庆一楞,赵公子?他转眼看向韩弋,就见小侯爷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接着就听他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朱先生啊。”韩弋起身走到孟庆的身边,按住孟庆的肩膀道“这位乃是清原孟氏的公子,刚刚到了而立之年却未娶亲,朱先生你看如何?”
就见那朱先生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孟庆,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如同蚊子闻到血一般,孟庆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猛地就想起昨天自杀的店家。
“朱博乃是这竹苑的主人,你帮我稳住他,我去去就回。”韩弋在孟庆耳边轻轻说道。
孟庆还不知自己又被韩弋卖了,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接着就听韩弋与朱博道了声内急,飞快的逃出了竹舍。
☆、第五章(改)
孟庆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好似自他是个货物一般,而朱博则是估价的客人。
朱博也发觉不妥,干咳了一声,道:“未曾请教公子大名。”
孟庆十几年未曾被人这般客气对待,记得上一次还是随父母迁居韩原之前,朱博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其实出生清原孟氏,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家族。
“在下孟庆,先父乃清原孟世兴。”
孟庆已经许久没有提起父亲的名字,此时听起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朱博脸上一喜,同样回礼道:“原来公子真是孟氏的后人,老夫久仰令尊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公子,渊渟岳峙,英姿卓越,从中可见孟氏遗风实慰平生。”
孟庆从小颠簸流离,没读过几年书,被朱博绕的脑壳子疼,又不好直言,便干笑两声作为回应。
朱博并没看出孟庆的不对,看着孟庆好似看着一块宝贝疙瘩一般,继续说道:“公孙伪侯雀占鸠巢,我们朱家乃是韩侯麾下,百年来饱经公孙氏荼毒,今日得见故人之后,实在是喜不自胜。”
朱博的话孟庆听得一知半解,但越往后越不对劲,公孙伪侯是谁?他们朱家又是哪一个韩侯的麾下?公孙氏乃北晋王族,朱博这话已经与造反无异,他的眼光向四周扫了一通,那些老头望着朱博连连点头,看来都是一伙。
他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韩国通史》,将纷乱的思绪压在心底,“朱老丈说的韩侯是?”
朱博正自激动,听了孟庆的话顿时清醒过来,笑道:“老夫唐突了,我还没有介绍自己。”他说着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老夫乃韩国朱氏之后,为韩氏内史,负责编写韩国史书。”
孟庆此刻已经看出,朱博便是那店家口中的古韩国残党,从他的话中,孟庆隐隐猜出古韩国已经不复存在,而他们的敌人便是北晋,想到这里,孟庆明白了小侯爷带他过来的意思,他们孟氏与北晋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周皇帝号称苍天之子,国中大事在戎与祭,诸国之中北晋与大周一脉相传,将政事与祭祀分开,其中都城乃是北晋王处理政务的地方,而曲沃则是北晋宗庙所在。
在北晋还没有六大家族的时候,国内最强的势力乃是桓侯一脉,恒侯掌管北晋祭祀大礼,乃是天神在北晋的代言人,就连当今北晋王公孙诡与韩侯韩定伯两人的祖上也属桓侯一脉,而与桓侯势力相对的便是游侯与富侯。
十七年前,公孙诡采用长大夫祁为的计谋,挑拨游氏与富氏之间的关系,引发两族火拼,之后唆使桓侯进攻游、富两族封地,借机尽杀游、富两族。
第二年,公孙诡谎称旧都翼城不祥,让人在聚城修建新都,那时桓侯一家独大,势力如日中天,这兴建新都之事除他之外无人敢接,桓侯原本住在曲沃,距离聚城约有两百里路程,那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桓侯为了加快进度,便听从手下的建议,将宗室聚集在聚城过冬。
周天历三百七十七年,十二月初八大蜡,公孙诡突然发兵围攻聚城,正在祭祀祖先、神灵的恒侯一族被打的措不及防,除了几人逃往南虢国之外,其余的人全都埋入了绛城的地基。
孟庆祖上便属于当年的游氏麾下,清原城位于翼城与曲沃之间,那时还归孟氏掌管,北晋王尽诛游氏子弟,孟氏受到牵连,族人也被发配边疆,但公孙诡心眼极小,偷偷派人前往边境,将孟氏全族杀光,所以孟氏与北晋公孙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朱博想必是看上了这点才对他另眼相待,但朱博不知道的是,孟庆之父孟世兴先知先觉,赶在北晋王处理孟氏之前带着家人逃入韩原城,孟庆一家受到韩侯庇佑侥幸活了下来,之后孟世兴去世,孟庆也在韩定伯的帮助下当上了韩原城的司理左监。
孟庆怨恨北晋王,却不恨韩定伯,甚至对韩定伯感恩戴德,朱博如果想在韩原城闹事,他孟庆便第一个不答应。
“朱老丈原来是先贤之后。”孟庆装作惊讶,联想昨晚听到的东西,奉承道,“古韩国雄踞一方,领天子九锡,统辖北境百蛮,韩侯更是仁厚睿智,实墉实壑,实亩实藉,朱老丈祖上效力于韩侯,当真让我敬仰。”这些话都是孟庆从昨天店家唱的歌谣中推测出来的,他读书不多,找了遍了韩原城的先生才解读出这点内容,今天全都奉承给了朱博。
朱博惊愕的望着孟庆,孟庆说的话就连他这个韩国内史之后都不甚了解,他不禁激动道:“这些事赵公子告诉你的吗?我之前听他说有韩侯遗史,我还有所怀疑……”
古韩国灭国之时大量史料遗失,对于朱博这样的内史来说,将古韩国的历史编写完整比什么都重要,他满眼期待的望着孟庆,“公子……能将知道的全都告诉老夫吗?”
孟庆摸了摸下巴,装作为难道:“我也是从赵公子那里听到的,原文不长,但也不能随意说给别人听。”
“我不是别人啊!”朱博激动道,“我是韩国的遗民,公子告知我才是正途。”
孟庆叹了口气,“原本告诉朱老丈也没什么,但如今城内风声鹤唳,古韩国本就是忌讳,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公子是说最近那两起凶杀案吗?”朱博似乎有难言之隐,左右看了一下,低声说道,“世代生活在韩原城的人全都知道这事,公子不是这的人,未灭大惊小怪。”
孟庆皱了皱眉,他对被人叫做公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问道:“什么事?”
朱博低头思索了一会,“我要是告诉了孟公子,可否将那遗史留给我?”
孟庆要的便是他这句话,他怕朱博看出破绽,沉吟了一会,笑道:“这原本不关我的事,但我好奇心重,朱老丈如果告诉我,那遗史我也就双手奉上。”
朱博大喜,随即说道:“韩原城古时叫做韩城,乃是韩国都城,一百年前北晋、东齐等国还没有封王,韩国便雄踞北方,与宗周帝都相隔不到百里,韩侯更是与北晋侯齐名的诸侯,可后来北晋文侯眼红我们韩国,私下扇动平帝东迁,导致韩国远离大周皇廷,这才逐渐失势。”
孟庆知道那段历史,但是世人传诵的故事之中大都是歌颂大周平帝与北晋文侯的,当年宗周帝都被天灾所毁,平帝在北晋文侯为首的诸侯帮助下迁都到洛江附近,平帝迁都之后,为了犒赏那些有功之臣,便将其中六位封为王爵,这便是东齐、南虢、西秦、北晋、正泽、宋商六王的由来,但其中并没有关于古韩国的记载。
朱博继续说道:“北晋文侯凭借尺寸之功日益骄纵,天子甚至赐予他代天征伐的大权,北晋军队在他手下肆意杀戮,不到十年时间便将北晋疆域扩大了一倍,这时大周北方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便是韩国。”
说道这里朱博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惜苍天无眼,韩国此时遭遇百年难遇的大地震,还没等韩国渡过灾害,北晋的军队便已经杀到,他们声称韩侯无道,所以苍天才会降下地震,趁着我韩国军队尚在北境救灾一举攻破了韩城。”
孟庆从未听过这段故事,古韩国的历史好似被人摸去了一般,按照朱博所说,古韩国盛极一时,想要抹去这段历史,花费的ji,ng力何其巨大,又有谁会这么做呢?
“韩国国君姓韩,继承了文帝传下来的风水堪舆之术,受天地龙气护佑,怎会被苍天惩戒,北晋人的借口实在低劣。”朱博说道这里脸上充满了愤恨,“北晋人何等凶戾,当年韩城被破,千百万韩氏子弟被北晋人屠杀,他们才该受到天谴,当时韩城血流成河,韩侯无颜苟活,他死前大骂苍天不公,既然它不管韩氏子民,韩氏子民便自己寻仇,他立下诅咒,韩氏子民死后定要化为厉鬼归来,到时候便生吃公孙氏的心肝,痛饮公孙氏的脑髓。”
孟庆听得眉头直皱,朱博口中诅咒的内容与最近的血案一模一样,死掉的人难道真是被古韩国的恶鬼吃掉了心肝吗?他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凉意,这小小的竹楼之内似乎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就当他准备继续追问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吼,朱博蹭的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好似雷劈一样,急道:“赵公子呢?赵公子呢?他怎么还没回来。”他疾步走到楼外,颤声道:“完蛋了,他不会是跑到后面去了吧。”说着居然丝毫不管孟庆,往竹楼后面的小路跑去。
孟庆一怔,急忙跟了过去。
话说韩弋这边,他借着尿遁先一步偷入了竹楼后面的小路,小路上铺着一层鹅卵石,他以往想要入内总被朱博拦住,今天借孟庆相助才得了机会,一个错身便钻了进去。
小路两旁花草繁茂,排排青枝修剪的极为整齐,往后走了一段,就见层层竹影随风晃动。
秋色已浓,竹叶已经凋零,竹jg上挂有无数雨点般的泪斑,竹枝随风晃动,看上去好似雨幕层叠,自带一番异样的韵味,他心中一奇,上前仔细一看,原来竹身上带着片片云纹,竟是难得一见的云妃斑竹。
云妃斑竹乃做洞箫的绝佳材料,向来为雅士所喜,韩弋没想到会在这看到如此大的规模,此刻有事在身,他未及细看,又往前走了百步,忽见一扇院门挡住去路。
这里面居然有人住?韩弋心中好奇,绕着院门外的白墙走了一圈,只见墙上青瓦带彩,又有几支梅枝探出院墙,梅花未开,枝梢上带着一丝晨露。
韩弋微一迟疑,这院子看上去与外面截然不同,不知何人住在其中,他轻轻一跃,用手勾住院墙,正想往内探望,不想青瓦之上带有一丝shi意,他手底一滑差点跌了下来,只好足尖一点顺势上了墙头。
正巧几支梅枝随风摇动,蓦地刮到他头上系带,梅枝上无叶无花,枝干直接cha入了韩弋的发髻,他心中不禁懊恼,正想用手解开,低头间看见梅树下放着一张斑竹躺椅。
韩弋不禁向下看去,只见一公子正在椅上在小憩,侧头斜躺,一身白衣胜雪,竟是韩弋从未见过的清俊样貌,韩弋心头微微一颤,忽觉这位公子在哪见过,旋即又想,如若自己当真见过这绝俗的面容又岂会忘记?
他愣愣得望着树底,那公子脸颊消瘦,脸色略显苍白,闭合的眼角带着一丝倦意,手中握着一卷翻开的书册,几缕青丝从耳边垂落,又染上了几分慵懒之气。
韩弋心中蓦地生出一份怜惜,他怕扰了树下公子休憩,本打算悄悄离走,眼光方一挪开顿觉不舍,转头回去想多看一眼,不想这轻轻一动扯动了头上那段梅枝。
就听“咯吱”一声,那梅花枝桠断成两截,一断掉了下去,一断还挂在自己发间。
树下那人眼睛微微张开,漂亮的好似星辰一般,他的目光往梅枝断裂处投来,清亮的眸子似清泉般澄澈,又似藏有无限的星光闪耀。
韩弋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一时失神,目光竟与那公子对上。
就这一眼,韩弋便再也迈不动脚了。
那人见到站在墙头的韩弋露出惊讶之色,接着嘴角展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用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韩弋俊脸一红,将cha在发髻间的断枝取下,尴尬的笑了一笑。
“古人折梅寄情,这段梅枝挂到公子发髻,其中想必自有一番机缘,公子不妨入院一叙。”
温润的声音带着盛秋清晨的一缕凉风,听在韩弋耳中却如三春花开。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韩弋长腿一跃,从那高墙轻轻落下,一身好轻功表露无遗。
那公子浅笑起身,立于梅树之下,雪白的衣角为露水打shi,染上了一丝人间尘气。
韩弋抱拳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公子身形修长,比起韩弋也只矮了一分,弯弯的眼睛中带着一股清淡笑意,。
“不敢,公子称我云珧即可。”
韩弋将这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
“东海珍珠西海珧,昆仑玉京有云玦。”韩弋笑道,“公子当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云珧呆了呆,眉间微蹙,“公子过誉了。”
韩弋见他面露不愉,立刻紧张起来,只当他的话有些唐突,忙解释道:“没有过誉,公子当得起这温润如玉四个字,想必平日多的是人赞誉公子,倒是我这话说太没意思了。”
云珧脸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我平日不大出门,像你这般用心夸我的倒是第一次听。”
韩弋被那一抹羞红迷住了眼睛,过了半响才恍然道:“这就难怪了,我在韩原生活了十几年,就说怎么会不识得公子。”
“也不是。”云珧微微一笑,脸色已经恢复如初,“我不是韩原人,来这也就半个月,公子应该不认识我。”
云珧那脱尘的气质让韩弋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他又仔细看了云珧一眼,心中总觉熟悉,兀的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正迟疑,忽听门外传来开锁的动静,接着一矮胖的中年人推门而入,这人天庭饱满,双目细长,小眼看见韩弋好似见鬼一般。
“你是什么人。”
中年人怒喝一声,疾步挡在云珧面前,“你怎么进来的,快给我出去,这里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进来的。”
韩弋见他似母ji一样护住云珧,脸上更是怒气难消,他见踪迹已经败露,多留无益,便冲云珧抱拳道:“云公子,今日多有打搅,改日我再来拜会。”
矮胖的中年人y阳怪气道:“知道打扰就好,改日再来什么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韩弋没有搭理那中年人,想了一想,又转头道:“在下韩弋,云公子可别忘了我。”
他刚想离去,迎面就见朱博带着孟庆一路跑来,此刻见到韩弋站在院门之后更是脸色大变,慌慌张张走到院前,却并不敢入内。
“云……云先生。”朱博先是对云珧极其恭敬的做了个揖,“这位是邯郸的赵公子,乃是我请到竹苑的客人。”
“赵公子?”中年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朱博脸色惨白,对中年人颤声道:“打扰了先生休息罪该万死,还请……还请苏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
眼前的场景古怪至极,孟庆记得小侯爷说过朱博乃是这竹苑的主人,哪有主人在自己的家中被吓成这副模样的,他见那矮胖的中年人脸色不善,忙越过朱博守在韩弋身边。
韩侯对他有恩,小侯爷虽然顽劣,但这次帮了他大忙,可不能让人在他眼皮底下伤到小侯爷,更别说这人一副要杀了小侯爷的模样。
“赵公子吗?”云珧略带深意的看了韩弋一眼,然后温声对朱博道,“我正在院中看书,赵公子正巧经过便聊了几句,没什么大不了。”
他说着冲那矮胖的中年人摆了摆手,“苏廉,你还不退到一边,莫让人笑话了。”
那叫苏廉的中年人倒是听话,向云珧俯首称是,便退到了一边,虽然脸色依旧黑的和锅底一般,但也不再多话。
苏廉缓缓退开,云珧的身姿这才出现在孟庆眼前,孟庆感觉他面对是一块恒久不化的雪山,云珧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云珧一眼。
“屋内简陋,赵公子与这位朋友可愿入内一坐?”
孟庆正想拒绝,不料韩小侯爷已率走了进去,一旁的苏廉抢先一步入内,将竹帘轻轻掀开,迎着众人走入了竹楼。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比重写还要麻烦,保留下来的还不到五分之一。
一晚上写了差不多一万字……
云珧与韩弋的见面纯属偶然,我比较喜欢攻受的见面不掺任何杂质。
☆、第六章(改)
楼内家具都是竹制,其中混杂带有云纹的云妃斑竹,错落的花纹在屋内连接与缠绕,勾绘出一副巨大的云中仙境,正中放着一张朴素的竹案,两旁摆着高脚灯台,案几上有一青铜香炉,缈缈轻烟被众人进门带起的微风吹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屋内并没有任何华贵的物件,却给孟庆造成一种叹为观止的感受。
朱博一直守在楼外,等到众人走后才与苏廉道了声别,慢慢退了出去。
孟庆局促的跟在韩弋身后,他的心情好比十二岁那年前往韩侯府,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他随韩弋在竹案右侧的棉塌上坐下,就听云珧低声吩咐了几句,守在一旁的苏廉便离开了竹楼。
屋内的熏香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其中掺杂着浓重的药味,孟庆嗅了嗅,ji,ng神微微一震。
不一会,刚刚离开的苏廉又从后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个竹盘,上面放着一个青釉酒壶和数个酒盏,孟庆这才发现竹案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苏廉则将青釉酒壶放入了炉上的热水中。
孟庆心中好奇,仔细打量起这套酒具,这小壶色泽明亮,釉彩纯澈,而那酒盏造型ji,ng巧、别致,比起他家用的好了不知多少。
苏廉将酒壶放好后又将那几个小酒盏放在孟庆等人面前,他动作极其小心,似乎这酒盏是豆腐做的一般。
韩弋笑道:“这是荆楚工匠才能做出的千峰翠,在整个北晋国也找不出十件,公子居然拿来招呼我们这些俗人。”
孟庆本来还想伸手去接,听了这话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整个北晋国都没有十件,他要是碰坏了可赔不起。
云珧瞥了眼那小壶,摇了摇头道:“朱老丈太客气了,我不过借住在他府上,他不嫌我叨扰,竟连这样珍贵的酒具也拿了出来。”他似有无奈,又似乎对朱博的殷勤颇为困扰。
孟庆更加吃惊了,究竟这云公子是什么人,能让朱博这样招待,如果说只是巴结的话,朱博更本不用那样恭敬,不……孟庆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是恭敬,而是敬畏。
韩弋哈哈一笑:“云兄天人之姿,朱先生自然得拿出家里最好的物件招待,这样才不失礼。”
云珧并没有立刻回话,迟疑片刻才道:“公子谬赞了。”说着从案上轻轻拿起那一个酒盏。
孟庆进屋之后一直低着头,此时眼前正好看到云珧的双手,手掌白皙,五指纤长,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间便以热水温过酒盏,动作一气呵成,指尖好似舞蹈一般,看的孟庆浑身舒畅。
他趁着云珧回手的空档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云珧温和的眼神。
“这梅子酒热过之后要是突然遇冷便会发酸,我先用温水洗过酒盏,等下便不会失了梅子酒的香味。”
这几句话并不是看着孟庆说的,但孟庆却感觉云珧是说给他听的,这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之前的那座雪山慢慢融化,雪水融化成山间的清泉,轻轻抚平了孟庆的局促。
韩弋同样看着云珧的手,骨节分明的五指,富有韵律的指尖,修剪规整的指甲,他经常看到这样的手,那些常年抚琴的手都是这样,“云兄也喜欢乐器吗?”
云珧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韩弋见他的眼角扫过一旁的苏廉。
“管弦之乐倒是常听,钟磬之声也曾观赏,我自己倒是不会,也不大会鉴赏。”
韩弋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云珧的表情,“那倒是可惜,近来韩原城妙音坊中来了位抚琴大师,一首《卧云织雨》惊为天人,配上古琴金梁玉音更是了不得。”
韩弋目光一直凝视云珧,但眼前的人只是将注意力放在酒盏上,似乎刚刚的一丝变化是一个的错觉,韩弋微微疑惑,接着又道:“云兄何时得空与我一同前去如何?”
“不了。”苏廉冷不丁的说道:“我家公子最近身体欠安,不便外出。”
韩弋笑道:“那也无妨,我将金梁玉音拿道竹苑,让云兄赏玩也可。”
苏廉冷笑一声,“我家公子不会抚琴,这位……也不知是赵公子还是韩公子的,还是别c,ao这份心了。”
苏廉说着将已经温好的酒壶取出,小心翼翼的倒入酒盏,芬芳的酒香顿时充溢满室。
云珧无奈的看了苏廉一眼,“我最近一直呆在竹苑,你别紧张过头,让韩公子见怪了。”
他说完转过头望向韩弋,浅笑道:“我不通乐理,那金梁玉音再好我也不懂,不看也罢。”
韩弋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云珧的话已经给了他答案。
四人之间古怪的气氛让孟庆又紧张起来,他急忙道:“在下也是不通乐理,昨日与小……公子一起听那什么《卧云织雨》,那琴音古怪的很,我一时不备还出了洋相,云公子不听也罢。”他一边说一边拿过酒盏,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水滑过喉头,一股暖意自胸腹涌至足心,孟庆舒了口气道:“这梅子酒好生香甜,难道是用外面的梅树酿的?”他舔了舔嘴,意犹未尽道,“可惜酒杯太小,喝不尽兴。”
孟庆放下酒杯的时候感受到小侯爷嫌弃的眼光,他不明白说错了什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却听云珧轻声说道。
“这院中的是梅花树,虽同样带个了个梅字,但梅花树与梅子树却是不同,梅花树可不会结梅子。”云珧说着让苏廉拿了个小碗过来,“我这也没有更大的东西了,兄台先用这小碗吧。”
孟庆再次感受到来自苏廉的嫌厌,不由尴尬万分,忙道:“不用了,我……我是个粗人,云先生见笑了。”说完死也不肯接苏廉递过来的酒碗。
“这梅子酒是我今年二月在洛山上亲自采摘酿造,又埋入土中半年,最近才起出,本是粗陋的东西以为无人共赏,今日兄台喜欢,别说一小碗一小碗的喝了,即便是一壶一壶的喝,我也愿意奉上。”云珧说完命苏廉再拿两壶过来。
趁着苏廉不在,云珧又将那酒碗塞到孟庆手中,“再说了,好酒也需豪杰赏,兄台喜欢只管畅饮。”。
孟庆贪酒,这清甜的梅子酒虽与往常所饮不同,却意外极对他的胃口,孟庆之前觉得云珧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此刻听了这话,心中不禁对云珧大为改观,便不再推辞,拿起小碗倒满,喝了一口直呼畅快。
云珧亲自继续烫酒,两人一小碗一小盏喝的到也快活。
酒过三巡,太阳逐渐西沉,昏黄的阳光穿过梅树照入竹楼,斑驳的树影中透着一股苍凉。
孟庆猛地惊醒,他居然和小侯爷在竹苑呆了半日,大理司内还有一对杂务要处理,那几起血案还悬之未决,他急匆匆与云珧告了别,心中只觉又被小侯爷带偏了,临行云珧又送了他两坛梅子酒,他对这梅子酒极为喜欢便收了下来。
两人在槐树旁解了乌霄的缰绳,韩弋骑上马,孟庆跟在后面往大理司而去。
路上不是谈论案情的地方,孟庆将心底的疑问压住,两人走了约有里许,韩弋突然问道:“孟左监,你可觉得云公子眼熟?”
孟庆一怔,迟疑道:“眼熟?不是说云公子不是韩原人吗?我们应该没见过吧?”
韩弋想了一会又道:“我不单说长相,还有气质与声音。”
云珧给孟庆的感觉前后差别很大,刚开始的时候好似一座冰山,或是不常出门的原因,让孟庆觉得极难接近,但相处久了却发现,云珧并非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两人甚至能在喝酒的门道上谈到一起。
孟庆想了一想道:“我……我没注意云公子的长相……”
“你没注意?”韩弋似乎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情,没等孟庆说完,便惊讶的打断他,“你居然没注意?”他口气有着一丝气急败坏,竟像是心爱之物被人弃如敝履一般。
孟庆急忙解释道:“我是没敢注意……云先生长得好似天上神仙一样,我看他一眼心脏就乱跳,特别是他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韩弋满意的笑道:“这还有点道理,不过我可以你不一样。”
孟庆撇了撇嘴道:“有什么不一样,小侯爷还不是与云先生一说话便傻笑。”
“什么?”韩弋脸涨的通红,“我?傻笑?”
孟庆见小侯爷捏了捏自己的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禁笑道:“可不是,小侯爷也不怪你,云公子实在不一般,老孟我三十年来就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韩弋气到:“我不过是……不过是一时不备。”他想了想似乎这么说也不对,便又问孟庆,“你觉得我长得如何?与那云公子比呢?”
孟庆心知刚才说错了话,忙道:“小侯爷自然是人中龙凤,只是……”
“只是什么?”韩弋没想孟庆居然还有看法,在他看来,孟庆既然没看清云珧长相,他问了也是白搭。
“只是小侯爷与云先生一动一静,做不得比较,小侯爷英姿飒爽,那云先生沉静如水,都不是我这样的粗人能比的。”
韩弋脸色好了许多,过了半月,又嘀咕道:“连你都说我英姿飒爽,不比云公子差,我见了云公子傻笑,那云公子见了我指不定也在心里傻笑,只是我表露在外,而他沉在内里。”这么一说,他心里顿时畅快许多。
孟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但没想到小侯爷会这样理解,这小祖宗自恋到这种程度。
韩弋丝毫没觉得不妥,笑着问道:“我刚刚问你云先生可曾见过,你有答案了吗?”
孟庆摇了摇头,他每日要见无数人,但云珧这样的,只要不瞎,绝对不会忘记。
韩弋一笑,得意道:“他便是那日我们在妙音坊见到的弹琴之人。”
“啊?”孟庆一惊,忙问道,“云先生不是不会抚琴吗?而且……而且昨日不是那姑娘……”
“那姑娘十指纤纤,十指指尖留有寸长的指甲,哪里是个弹琴的人的手,而那云公子则不相同。”韩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天生耳朵灵敏,对声音极为敏感,今天故意引他说出金梁玉音四字,他说的声音虽与昨日不同,声线却一模一样。”
韩弋说着笑了笑,“他是骗不过我的,云公子便是昨日抚琴的人。”
孟庆纳闷道:“那他为何骗我们?”
“其中定有古怪!”韩弋说着抢走孟庆手里的梅子酒,“你回去之后派两人给我盯着这竹苑。”
“这……这是云公子送我的。”孟庆踌躇道,在他看来朱博确有不对劲,但云珧并无不妥,他们二人本就与云珧不熟,云珧即便有所隐瞒也属正常,犯不着为此派人监视,难不是小侯爷看上了云公子,准备强抢回府?
这么一想就顺畅了许多,毕竟小祖宗的脾气作、风向来如此。
韩弋哪知道孟庆胡思乱想,说道:“你把这酒用来牛饮,喝下肚子也是浪费,不如送给我,回头我再还给你二十坛女儿红便是。”
孟庆大喜,说到过瘾,这两小坛梅子酒自然比不上二十坛女儿红。
竹苑小院之中,云珧送走了韩弋二人,转身就听苏廉抱怨道:“主上酿这梅子酒不易,今日喝了三坛也就罢了,怎么还送了那莽夫两坛,岂不可惜。”
云珧微微一笑:“这酒自然有人欣赏,你也就不用c,ao这份心了。”
“主上是说那连真名都不愿透露的臭小子?”苏廉脸上透着不悦,“别看他长得端正,其实一脑袋鬼主意,我们刚刚找到古韩侯的线索,也不知他是否为此而来,还是离他远点为妙。”
“惹上了便躲不掉。”云珧叹了口气,抬头看了院墙上那断了的梅枝一眼道,“他不是告诉你真名了吗?”
“韩弋……韩弋……这人到有点意思。”云珧笑了笑又对苏廉道,“这人是韩定伯的儿子,也是这韩氏一族的世子。”
“就他?还是韩氏的世子?”苏廉吃了一惊,“难道公子送酒便是为了结交韩侯?”
云珧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韩氏一族并非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韩弋此子绝非池中之物,韩伯胜父子更是老谋深算,北晋国的将来的局势必受韩氏影响,我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苏廉嘟囔道:“我倒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
云珧笑了一声,“要是什么东西你能看出来便也不用在我身边领个跑腿的差事了。”
立秋之后的天黑的尤其快,孟庆二人离开竹苑的时候夕阳未落,等到了大理司门外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韩弋下马后顺了顺乌霄的背鬃,“小家伙,今天让你苦等了,明天再带你去城北放风。”
乌霄欢快的叫了一声,似乎听懂了韩弋的话,扬起脖子,从鼻孔中喷出两团白气,孟庆对它甚是警惕,往后退了两步,听了韩弋这话更是暗暗叫苦,等乌霄被牵入马厩,这才与韩弋齐步进入大理司。
两人方甫入内,就见王逊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
“不好啦!不好啦!又……又死了一个。”
孟庆心中徒然一沉,挡在王逊面前问道:“什么又死了一个,说清楚!”
王逊慌慌张张,完全没看到孟庆,一头撞在他怀中,孟庆肚子仿佛被铁锤击中了一般,差点将刚刚喝下去的梅子酒喷出来,他铁青着脸看着王逊,就见王逊一脸无辜,飞快的跳了回去,结结巴巴的说:“昨……昨天抓回来的……那老头死了。”
孟庆顾不上肚子上的剧痛,急忙问道,“那个教书的徐籍?”
王逊点了点头,似乎受到了惊吓,脸色白的和纸一样,慌慌张张得道:“死了,脑子和肚子都被剥开了,现在牢里面乱成了一团。”
孟庆还未发话,身旁的韩弋却疾步上前,脸色极其难看,厉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我……我……我不知道……。”王逊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语无伦次道:“牢房一直有人看守,也没有外人出入,该不会是有什么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敢到我大理司监牢杀人!”孟庆怒斥道,“大理司乃是天下正气聚集之地,你休要信口开河!”他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却冷不丁想起这两日的见闻,背后一阵发凉,声音越说越没底气,“你……你带我与小侯爷一起去看看!”
后院几棵歪脖子树胡乱长着,从牢中飘出的血腥味迎来一群乌鸦,蹲在枝头交头接耳,孟庆走过来的时候,齐刷刷的将那小眼睛望了过来,孟庆心中产生出强烈的不安。
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用石子赶走这些恶鸟,便深吸了口气绕了过去,与韩弋一起走入了老树后面监牢。
牢房内,徐籍的死状与那伙计差不多,整张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鼻子以上全都炸开,肚子像是被人用钝器劈开个大口子,伤口极为不规则,里面的内脏漏了一地,孟庆留意到,徐籍的脑仁和心肝已经被咬成了碎渣,混在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看到他一阵恶心。
韩弋掩住口鼻闷声问道:“人都变成这样了,你们怎么才发现?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看住这老歪瓜吗。”他顿了一下又笑道:“这下可变成烂西瓜了。”
王逊苦着脸道:“我们一直有人守着,也没有任何人进出,因为小侯爷交代过,我们特地给他找了间单独的牢房。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异常,今早我点灯的时候才发现他死在里面。”
“也就是说没人看到他怎么死的喽。”韩弋眼睛盯着徐籍的尸体,“牢房一直锁着,透气的窗户更本无法让人进出,莫不是你们懈怠,让人偷取了钥匙都不知道!”
王逊吓了一跳,立即跪在地上道:“小侯爷明鉴,韩原城一向太平,大理司的监牢平日里大多都是空着的,牢房的钥匙除了轮班的差役配了一套,另外便只有孟大人有一套。今天轮到我当值,这钥匙一直随身携带,每过半个时辰便巡查牢房一次,要是有人偷取钥匙我一定会发现的。”
孟庆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徐籍死了才半个时辰?”
王逊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不是半个时辰,顶多一刻钟,黑天之前我刚检查过,等到我过来点灯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这样。”
孟庆见王逊的神情恐惧,双拳紧握着,想必是点灯的瞬间看到徐籍死在牢中,这样可怕的死法一定把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吓坏了。
韩弋皱了皱眉,“之前呢?”
王逊怔了一下,低声道:“昨天他被抓回来后后嘴巴更是骂个不停,吵得我们几个都快疯了,不过胃口极好,今天晚上足足吃了五个馒头、两碟咸菜还有……”
“够了!”孟庆打断了王逊的话,他差不多已经知道地上摊着的那黄色东西是什么了,他压住胃里的翻腾,问道,“他骂什么?是不是和杀人凶手有关?”
王逊望了望韩弋,脸色有些古怪,“没……没骂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孟庆气极,踹了王逊一脚,“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也许他骂的便是凶手!”
韩弋在一旁笑了笑,“想必这老歪……烂西瓜骂的是我吧。”
王逊爬起身,尴尬的点了点头。
孟庆表情僵在了脸色,不禁暗暗叫苦,他胡说些什么,小祖宗脾气古怪,他怎么又招惹到太岁头上去了,急忙解释道:“小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这……这烂西瓜是你杀的。”
韩弋无谓道:“这几个时辰我都和你在一起,你自然知道是不是我杀的。”
孟庆连忙点头说对。
忽地韩弋话音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有钥匙,我有动机,要说是谁杀了这烂西瓜,最有可能倒是我们俩一起下的手。”说完咧嘴冲孟庆一阵喋笑。
一旁的差役们听的目瞪口呆,孟庆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小祖宗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古怪的笛声,从牢房昏暗的甬道中缓缓流淌,幽幽的传入众人耳中,如诉如泣,如鬼似魅,好像来自远古的恶灵在召唤自己的同类。
“怎么会有笛声?”王逊怔愣道。
大理司的监牢建在地下,只有窗户露在地表,一般的声音极难传入,而这笛声清晰无比,似乎就在众人耳边吹奏,孟庆猛地就想起古韩国的诅咒,心中徒然一沉,接着感到牢内刮起一道旋风。
墙上的火焰猝然熄灭,伴随着众人一阵惊呼,一团冷风猛地拍到孟庆的脸上,他一个趔趄倒地,就听人在身侧喊道:“小……小侯爷……你……”
孟庆急忙点亮火烛,大司理的人全都倒在地上晕死过去,唯独不见韩弋,他心中一悚,急忙追了出去。
牢外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稀疏的月光无法穿过雾气,让整个大理司后院笼罩在诡异的氤氲之中。
孟庆冲到歪脖子树下,手中的火把被夜风搅动,火焰散发出光芒攸的一闪,黑暗顿时将他包围,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开来,孟庆感觉一古寒气顺着他的尾椎骨一直爬到后脑勺。
“救……救命啊!”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孟庆手中的火把再次亮了起来,一丝奇怪的香气钻入孟庆的鼻腔。
这香气甜腻浓郁,好似由无数腐烂的花瓣酿成的酒,透着危险而又醉人的信号,孟庆脑中一阵晕眩,这香气是他们下去之前没有的,他感觉似乎在哪闻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刚刚的呼救声来自库房,他抽出腰间的朴刀,用火光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库房距离牢房不到百步,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开间,里面错落着几十具松木阁架,其中大半都空置着,孟庆手里的火光从一个个正方形的框架中穿过,照亮了小半个库房。
“没有人?”
孟庆轻轻挪动自己的脚步,他来的时候库房门没有上锁,应该有人在里面,但此时房内静悄悄的,这让他不禁怀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他贴着阁架之间的缝隙向内走去,周围逼仄的黑暗让他越发焦躁,呼呼地冷风将雾气带入室内,冰冷的气息让孟庆产生了一阵奇怪的感觉,似有一只怪物蛰伏在浓厚的雾气之中。
孟庆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的走到摆放金梁玉音的架子旁,这里果然出了意外,装着古琴的木盒被人强行打开,碎裂的木渣散落在地,但是金梁玉音却没被拿走。
孟庆摸了摸古琴的琴弦,冰凉的触觉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指尖,这人既然已经敲开的木盒,又为何没有将琴拿走?难道他并不是冲着这古琴来的?
思索之间,孟庆忽地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大人……小……小心……”
声音极小,孟庆提起手中的刀,将火光照了过去,不远处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大理司的差役,此刻他满脸是血,用一种惊恐至极的表情看着孟庆,嘴巴微微蠕动,似乎在提醒孟庆什么。
门外的雾气已经蔓延过来,冰冷的气体好似一张大网,将他完全包围,孟庆感觉到身后有个东西在轻轻移动,孟庆从那差役得嘴型中分辨出那是“背后”两字,他心中悚然,握刀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明晃晃的刀面折s,he出一抹寒光。
孟庆咽了口唾沫,借着火光看向刀面上的倒影,那是一个漆黑的影子,翻滚的如同一团黑云,消无声息地漂浮在孟庆身后十尺,让孟庆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黑云之中长满了无数颗黑色的小眼睛,他从中看到了恶毒与不干的怨念,在火光的下散发出幽暗的黄光。
那是……古韩国的恶鬼?
孟庆差点尖叫出声,那黑影随着他的动作飞快的涌出了库房,孟庆呆呆的站了半饷,然后将心一横追了出去。
黑影漂浮在空中不断扭曲着身形,好似一只巨大的黑鸟在雾气中起舞,一只粗壮的鸟腿站在挂在半空,如缠绕在黑鸟身上的毒蛇。
孟庆看着它往城南飞去,然后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是毕星!”
孟庆想起了那日《卧云织雨》的情景,那恶鬼的形象如传说中的雨师毕星一模一样,但毕星不是星神吗?为何要谋害无辜的百姓呢?
他趔趄地坐在地上,如果那是古韩国的人化为厉鬼回来报仇,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七章(改)
天刚微微亮,孟庆从噩梦中惊醒,那黑影一晚上都纠缠在他的梦中,他感觉有无数颗眼睛盯着自己,不断的在他背后吹着冷风,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将shi透了的衣服换下。
昨天牢房内的差役不久后便清醒过来,一帮人七嘴八舌的告诉孟庆,是小侯爷将他们敲晕的,库房的差役也彻底昏迷了过去,孟庆将他送医后便去韩侯府打听小祖宗的下落。
让孟庆纳闷的是,韩侯府的下人说小侯爷早就回家,此刻都已经睡下了,他糊里糊涂的返回大理司,又派了几人到竹苑外监视,他感觉小侯爷有许多事情瞒着他,偏偏他又不能也不敢前去逼问,只好先行回家休息。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