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正文 第3节
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第3节
此刻起了床,孟庆饭也没吃便赶回了大理司,他进门的时候,韩小侯爷正在校场上遛马,马蹄掀起的灰尘弥漫在不大的校场中,呛得孟庆一阵咳嗽,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小侯爷第一次准时点卯,他急忙跑了过去,想将盘桓在他心中一夜的疑问告诉韩弋。
韩弋先他一步从马上跳了下来,用手拦住了孟庆的追问。
“我们走!”
孟庆心中焦急万分,急忙问道:“去哪?”
“吃早饭!”
“又……又吃?”
孟庆急的都快疯了,小祖宗居然还要吃东西,在他心中,和韩弋吃东西准没好事,非的折腾一些乱子出来,但这回韩弋却没折腾什么花样,正经的带孟庆去了一家卖烧饼的摊子,两人啃着烧饼便到了永昌当。
当铺已经被封,掌柜也不在,孟庆拿上备用的钥匙与韩弋一同走进后院。
小院的枣树上挂满了乌鸦,呱噪的叫声响成一片,见到孟庆二人进来顿时飞腾而起,如一团乌云涌出院墙。
“孟大人,你刚刚说你曾在树下打死了一只乌鸦?”
买烧饼的时候韩弋仔细问过孟庆查案的经过,就连他何时进门,何时出门,又碰到了什么东西,都一一问清,孟庆点了点头,“就这颗枣树下面,那些乌鸦吵得我心烦,我便用石子砸死了一只,没想到今天这些畜生看见我便惊走了。”
韩弋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孟大人你去将那乌鸦找出来。”
“找那玩意干嘛?”孟庆纳闷道,他嘴里虽然抱怨,但还是乖乖的窜到树下的草丛中仔细的搜寻起来,他记得那乌鸦被他扔得不远,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乌鸦的尸体。
但让孟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乌鸦和他砸死时完全不一样了,乌鸦的头颅迸裂,胸腹掏空,与那些死掉的人相差无几。
“这……这……”孟庆震惊的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韩弋走上前看了一眼,笑了笑,“这就对了,我们回大理司。”
孟庆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死鸟,如果说昨晚的东西是古韩国的恶灵,报复韩原城的百姓也就算了,为何要啃噬这只死乌鸦,孟庆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蓦地一股淡如游丝的香气钻到孟庆的鼻子里。
他打了个寒颤,这味道与昨晚的一模一样,难怪他昨天在树下便觉得熟悉,原来他早就闻过了。
孟庆满腹疑问的回到大理司,正巧这时徐籍家的人前来收尸,来的是徐籍的一个学生,那人看了一眼尸体便晕了过去,醒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管这事。
孟庆只好让王逊去昆吾书院看看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帮忙,结果得知徐籍早年丧妻,膝下唯有一女远嫁,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昆吾书馆,最近也不知何故欠下巨款,将祖传的书馆都抵押给了别人。
王逊去的时候听闻他家中还遭了盗贼,由于屋内值钱的物件只有徐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
只是听周围的人说徐籍最近与两个陌生人交往甚密,而遭窃的屋子也是徐籍平时安放贵重物品的密室,要不是被偷,邻居都不知道昆吾书院有这么个地方,同时还听说徐籍被抓走后没过多久便有人闯了进去。
孟庆无奈,徐籍的尸体又不能一直放在大理司,于是让人将他收殓到义庄,又自掏腰包买了副棺材。
徐籍的后事一了,韩弋又将王逊叫了过来,询问道:“那两外地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王逊恭敬道:“只知是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女人纤瘦苗条,由于他们大都深夜拜访,外貌却无一人看见。”
韩弋又问:“徐籍平日又和那些人接近?”
“徐籍生性古怪,与周围邻里相处不洽,唯独与北城戍卫队的李元李大人交好。”
韩弋点了点头,“李元好琴,与徐籍倒是趣味相投,我见过他几次,对抚琴也算有几分见解,那你可曾去李元府上打听。”
王逊道:“属下去完昆吾书馆便去了李大人府上,他夫人说李大人老家出了事情,昨天下午便离开了韩原城。”
“离开了韩原城?好巧不巧徐籍家昨天失窃,李元跟着便跑了。”韩弋冷笑一声,“你们先将李元一家扣下,待到李元回来后再一并押送到大理司。”
李元昨天下午离开,按理说徐籍的死应该与他无关,孟庆忽然听到韩弋将李元全家扣下,心情复杂,李元与他十几年同僚,在韩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大理司与城防军虽向来不睦,却也不想看见他受到这样的苛罚,心中升起一丝狐死狗悲的感触。
但他全家的性命都是韩侯相救,要韩弋真要拿他如何,大不了送上一颗人头便是,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从这段时间的相处看来,小侯爷看似荒唐,实在极有主见,李元或许真有问题,他可能错怪小侯爷了。
王逊领了命令便离开了,韩弋又让人将金梁玉音拿来过来,昨晚之后金梁玉音便留在库房由专人看守,拿过来的时候外面破损的木匣还是昨晚的模样,韩弋看了皱了皱眉,接着问道。
“孟大人可知这金梁玉音的来历?”
孟庆一愣,昨夜库房有人呼救,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徐籍的死,于是急忙跑到收藏金梁玉音的地方查看,果然发现琴盒被人破坏,其后也曾派人打听金梁玉音的来历,但始终没有丝毫线索。
“小侯爷知道?”孟庆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堂堂一个司理左监,忙死忙活查到的线索还没有小侯爷知道的多,这已经不是丢脸的问题了,说严重点,韩弋此时要追究他渎职之罪,他一点反驳的理由的没有。
韩弋并没有追究,而是继续问道:“孟大人可还记得那店家吟唱的乐谣?”
那一日的情景浮现在孟庆眼前,他学着那古怪的腔调吟道:“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也不知是不是孟庆那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他吟唱的乐谣或许音不对字,但却完整的记了下来。他后来再次去烤r_ou_店附近询查,得知那店家原来是个疯子,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段乐谣。
韩弋重复道:“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孟大人可知这‘追’与‘貊’是什么意思?”
孟庆问过许多人才打听到关于‘貊’的事情,但‘追’却一点都不知道,他随即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貊乃是生活在川蜀之国的一种野兽,据说体态肥硕,头圆尾短,毛发黑白交错,虽然强如熊罴,但性情温和,对人倒是颇为友好,既然‘追’与‘貊’放在一起,那‘追’也应该是一种野兽吧。”
韩弋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孟大人想必花了不少功夫,但你只说对了一般。”
孟庆一怔,接着就听韩弋说道。
“‘帝锡韩侯,其追其貊。’中的‘追’与‘貊’都是来自于川蜀之国的一个部落,其中两族都擅长驯兽,貊便是他们驯养的野兽之一,当年他们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川蜀,一路向东迁徙直到梁山,之后便在那里定居。”
梁山位于韩原城以西,一向都是北晋国祭天的地方,但不久之前,北晋王吞并了霍国,将霍国境内的霍太山封为太岳,梁山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连带着韩氏的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孟庆不知道韩弋为何要将这一段单独提出来,他潜意识感觉到最近韩原城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与这‘追’与‘貊’两族有关。
“追、貊两族人数不过千人,无论是天子还是那时的韩侯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但是百年之后,追、貊两族凭借着强大的驯兽手段在梁山一带逐渐壮大,直到大周宣帝时期,已经成长为两个人口数万的部落,隐隐威胁到古韩国与宗周帝都的安全。”
“那时的古韩国国力正值顶峰,国内千乘万马,韩氏三军共记十万余人,疆域绵延千里,乃是天子身边最强的势力之一,追、貊二族坐大,宣帝心中不安,于是命韩侯出兵征讨梁山,梁山本就是韩国封地,韩侯义不容辞,发兵五万攻打山下的追、貊部落。”
“战事一开始极为顺利,五万韩军轻易将追、貊两族的聚居地连根拔起,但其后的行为却惨烈至极,中原与蛮族向来敌对,韩国的军队居然将两族部落中的人屠杀殆尽,就连小孩和女人都没放过,貊族首当其冲,被整个灭族,只有少部分的追族人开始的时候便瞧出势头不对,逃入梁山深处躲了起来,韩侯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于是分出一万人追入梁山,其余人则将梁山山口围住。”
孟庆听到这里心中发寒,韩原城中的百姓也不过十万人,与追、貊两族加起来的人口相当,居然就这被古韩国屠灭,那些古韩国余孽有何理由说北晋凶戾。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追入梁山的那一万人再也没有出来。” 韩弋说着面色愈发凝重,“追族召唤了一种诡异而又强大的生物,在那些韩国士兵将他们逼入险境的时候反扑过来,将一万士兵全都杀死。”
一种奇妙的预感浮现在孟庆心中,他张口道:“是毕星!”
“毕星?”韩弋一怔,“我找到的文献中并没有关于这种生物外貌的描写,据说那时梁山大雾弥漫,追族人以骨笛c,ao纵一团巨大的乌云将那些士兵吞没,接着那些士兵便被怪物掏空了胸腹与头颅。”
“就是毕星!”孟庆颤声道,连夜的梦魇再次涌入孟庆的心间,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后背爬到四肢,“我……我昨天晚上看到它了。”
韩弋眉头一皱,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团乌云。”孟庆猛地睁大眼睛,他回忆起昨晚从刀面上看到的东西,缓缓的说道,“就在浓雾之中,好似一只长着无数眼睛的巨大黑鸟,它有着一只蛇一般的独脚,在云雾之中翩翩起舞,和传说中的雨师毕星一模一样,就是它昨晚袭击了库房。”
韩弋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据说那雾气能让人发疯,我敲晕了你们,便追着那笛声而去,没想到反而错过了。”
“发疯?”孟庆一愣,接着问道,“但是我明明没有事啊?”
“可能是那东西还没有恢复。”
孟庆回想了昨天所见,那团乌云只有一人多高,并不像小侯爷口中那般厉害,或许真的如小侯爷所说,它还没有恢复实力。
“据说那怪物会吞噬人类的生命力,当时韩国一万士兵被它吞噬之后逐渐壮大,其后更是在追族的c,ao纵下杀下了梁山,古韩国用无数人的性命才阻止了它,韩国的人对它恐惧至极,胜利之后将追族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帝锡韩侯,其追其貊。’便是说的这件事情,经此一役古韩国军队折损大半,后来虽有天子赐予的九锡之礼,但古韩国的实力也不复当年,终于在六十年后被北晋所灭。”
韩弋几句话道出了古韩国灭亡的过程,孟庆回想起自己的家族,他们孟氏二十年前不也是兴旺强盛吗?可见这世间更本就没有永远昌盛的家族,想到这里,他继续问道:“既然追族的人全都死了,那……那毕星怎么会再次出现?为何又牵扯到古韩国的余孽身上?”
韩弋感叹道:“一定是古韩国的人私藏了召唤毕星的办法,如今又重新拿出来为祸人间了。”
孟庆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明白,古韩国为何百年之后才报复?他们诅咒的不是公孙氏吗?为何要杀害韩原城的百姓,他一边思索,眼光正好看到案上的金梁玉音,不禁问道:“那这事又与金梁玉音有何关系?”
韩弋笑了笑,“关系可大了。”
他将那金梁玉音从匣中拿出,轻轻的抚摸着琴面破损的地方,道:“当年便是它击败了你口中的毕星。”
“啊?”孟庆惊呼了一声,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的瑶琴能击败杀死了数万人的毕星。
“韩侯请出了隐藏在大周帝都之中的高人,用百人弹奏的琴音破除了追族的骨笛,又用燃烧樟荼树腾起的浓烟驱散了云雾,终于一举击杀了那怪物。之后天子命人仿照那高人的瑶琴打造了这把金梁玉音,因为大战之时高人被那怪物袭击,所以琴身略有破损,这金梁玉音上也保留了这些痕迹。”
“所……所以昨晚毕星才会抢琴?”孟庆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继续说道,“他们昨夜抢琴不成,一定还会再来的。”
韩弋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金梁玉音,他基本上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孟庆,如果事情这么简单,那他们为何要杀徐籍,那农夫、掌柜、伙计的死又有何关系?毕星?难道那怪物真是孟庆口中说的毕星?他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了!”
他说罢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孟大人,这里便交给你了,天黑之前我再来找你。”
孟庆还在困扰,猛地就见韩弋即将走到门外,急忙跑上前去挡住路,“小侯爷,您这是要去哪?我们现在可少不了你。”
韩弋心情大好,冲着孟庆一阵挤眉弄眼,“去龙门围场。”
孟庆一怔,旋即大喜,道:“龙门围场?难道那些人藏在那里?”
“没有。”韩弋推开孟庆,道,“我昨天答应了乌霄,要带它去龙门围场放风的,今天时辰还早,我去去就回。”
“……啊?”孟庆一愣,还未从韩弋的话中反应过来,韩弋已经跃出了大理司的围墙,他急忙追出去一看,哪还有小侯爷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出自《大雅·韩奕》。
貊就是熊猫,古韩国的确征服过叫追、貊部落。
雨师的形象是毕星和商羊的结合体,其他都是我瞎扯的。
☆、第八章(改)
古韩国是在周天历二百九十八年被北晋所灭,但韩国广阔的疆土却只有一半落到北晋文侯手里,而另一半则是现在的韩弋西方的少梁国。
文侯是北晋历史上最为伟大的雄主之一,他登基之初,平定叔父公孙殇之乱,其后南征汾水,北平古韩,将扩大北晋国疆土一倍有余,杀携帝余臣稳定天下,助平帝东迁振大周雄风,天子御赐为大周八王之一。
但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却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公孙仇,公孙仇的父亲名叫公孙晞王,其母为东齐国宗室之女,当年姜夫人怀孕之际,恰逢公孙晞王兵败翟戎,故将儿子起名公孙仇,并立其为太子,以示不忘战败之耻。
公孙晞王自此奋发图强,三年之后,终于在千亩大败翟戎诸部,而此时姜夫人又为他生下第二子,翟戎乃中原强患,为了庆祝此战大获全胜,公孙仇将第二个儿子起名公孙成师,让其成年之后管理宗都曲沃。
国都翼城与宗都曲沃是北晋权利的中心,在公孙晞王的安排下,二都被公孙仇与公孙成师两兄弟掌控,公孙晞王死后北晋国也在他们手里愈发强盛。
那时,北晋国有一位古乐大师名叫师服,他提出“皇权为本,诸侯为末;诸侯为本,从属为末。国之立也,本大末小,是以能固。”的理论,认为凡事都有本末之分,天子皇帝为本的话,则诸侯为末,诸侯为本的话,则下属卿大夫为末,只有本大于末,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他声称北晋嫡长子与嫡次子名号相反相逆,则天降灾祸,并在公孙仇死后告诫他的儿子昭侯,大周神权与皇权虽然两分,却同归一处,但北晋国都翼城与宗都曲沃相隔百里,将来势必养虎为患。
师服的预言在北晋文侯死后的第六年变成了现实,公孙成师在北晋的威远远高于侄子昭侯,昭侯继位之初为了安抚曲沃一脉,居然请天子加封公孙成师为桓侯,“桓”为威武雄大之意,这导致了曲沃势力日益膨胀,北晋权利也逐渐一分为二。
周天历三百零七年,北晋昭侯被大臣潘富杀害,曲沃桓侯欲入主翼城却被昭侯之子公孙平所阻,因此引发了七十五年的北晋国内乱。
北晋向来有“继文绍武”之说,意思是继文侯之命,续武王之功,能与一代雄主北晋文侯齐名的便是后来平定北晋内乱的北晋武王了。
北晋武王公孙称出生在宗都曲沃,乃桓侯公孙成师的孙子,他在曲沃起兵,先后杀死三代北晋王,终于将北晋国重新统一。
当时北晋内乱胶着,让公孙称下定决心统一北晋国的便是他的亲叔叔——公孙万,周天历三百三十八年,公孙万杀死北晋哀王,终于将北晋国的权柄交到了公孙称手里,同年公孙称称王,并开始了三十年的统一之战。
周天历三百六十八年,天子封王的诏令到达翼城的同时还有另外一封诏令落入了公孙万的家中,北晋武王为了犒赏公孙万三十年来的辛劳,请求天子加封公孙万为韩侯,并将韩原城方圆千里的土地赐予公孙万为采邑。
公孙万因此脱离了曲沃恒侯一脉,并改名韩万,世称韩武侯,他死后其子韩伯胜继承爵位,彼时武王麾下的曲沃功臣一系势大,新任桓侯已成北晋毒瘤,韩伯胜助武王之子公孙诡于聚城剿灭桓侯势力,将桓侯一脉活埋新都地基之中。
其后公孙诡迁都聚城,并将聚城改名为“绛”,“绛”字意为深红,绛都即为血筑之都。
韩伯胜受封北晋太宰,随公孙诡迁入绛城,其嫡长子韩定伯在韩原继承爵位,而两岁的韩弋在那一年成为了韩氏世子。
韩弋回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斜照,古城染上一层金红。
他自北门而入,坐下的乌霄踏着欢快的步伐,片刻便到了侯府门前。
韩侯府邸,朱门高墙,楼宇参差,一派威严气象。
韩弋将乌霄交给下人后便自绕到偏厅,拎着两只从龙门围场打到的野雁从小路到了后厨,吩咐完厨房后便往母亲房中而去。
韩侯夫人复姓令狐名雩,与韩氏同属北晋国六族,这是曲沃桓侯势力连根拔起后崛起的新力量,其中韩氏、奚氏、垣氏乃是辅助公孙称、公孙诡父子诛灭北晋旧势力的功臣,而赵氏、魏氏、令狐氏都是公孙诡提拔起来的新贵。
其中的令狐氏原本也是北晋宗室,但北晋开国不久后与翟戎通婚胡化,沦落于翟戎枝属,当年公孙称称王,令狐荼率全族投靠,此时正值北晋国新旧交替之际,北晋武王手上缺人,令狐荼此举不易于雪中送炭,因此终于封侯返回中原。
至于赵氏与魏氏,则是统领北晋中军七舆的大将军,深受北晋王器重。
周天历三百六十九年,公孙称在他称王之后的第二年薨逝了,其子公孙诡继位,娶令狐侯的女儿令狐霁为妾室,封令狐夫人,令狐氏在北晋国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也。
五年后,韩定伯在翼城偶遇了令狐荼的女儿令狐雩,这位令狐小姐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年过三十还未婚嫁,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堆啼笑皆非的事情,居然看对了眼,不就便结了亲,一年后韩弋出生了,但令狐雩因为年纪太大,生韩弋时难产,之后便再难生下子嗣。韩定伯对妻子宠溺无比,丝毫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所以膝下只有韩弋这么个儿子。
令狐氏原本就生活在北方草原之上,令狐雩婚前性子好动,又好吃野味,只因当年生产韩弋时伤了身体,十几年来改了不少,但长年累积下的生活习性难以改变,将一身驯马、打猎的本事全都教给了韩弋,她也好偶尔过过眼瘾。
韩定伯常年忙于公事,韩弋从小便是他母亲照料,性格与喜好与令狐雩如出一辙,是一刻都闲不住,尤其骑马s,he箭的本领高超出众,每此到龙门狩猎总要带回几只野味给韩侯夫人解馋。
韩弋上次去龙门围场狩猎还是一个月前,这次趁父亲外出有事才寻到机会前往打了两只野味,安排厨房偷偷做好送给他们母子二人,自己这边则是带着两道小菜先去了母亲的房中。
外人看来,韩侯夫人端庄持重,但韩弋却知道,要说这韩原城谁比他鬼主意多,非母亲令狐雩莫属。
令狐雩在家中的姑娘中排行老二,出生的时候令狐荼还没带着令狐氏投靠北晋,少年时代一直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十六岁那年才被父亲接到翼城,小小的城池完全困不住令狐雩对自由的渴望,在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这位令狐氏的大小姐居然跑到翼城附近的九原山当了山大王。
当年韩定伯前往翼城拜见北晋王,便在这九原山被令狐雩率领的一伙强盗给打劫了,等北晋军队前来救援的时候,韩定伯正被令狐大王按在地上拜堂成亲,最后韩定伯这“压寨夫人”没有当成,令狐雩也被令狐荼给抓了回去。
之后是一段ji飞狗跳的故事,韩定伯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位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姑娘,令狐雩也对这位迂腐的小弟弟真上了心,韩侯与令狐侯一合计,这段姻缘便盖了章。
令狐雩婚后岁韩定伯回了韩原城,韩原地处北晋国的北疆,比翼城要开放自由的多,韩定伯甚至给她在龙门山附近造了一座围场,但韩氏族内等级森严,令狐雩作为韩氏主母,正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也就韩弋父子。
她伤了身体后便无法剧烈运动,每日还要服用调理身体的药物,忌口的东西极多,这对于野惯了的令狐雩简直是种折磨,韩定伯最近十年也越来越忙,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韩弋一点都不想韩定伯。
韩弋从小就特别不听话,准确的说是不听韩定伯的话,但对于母亲出的鬼主意向来彻底贯彻,这给令狐雩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她自己动不了,可以让儿子去做,自己玩不了,可以让儿子玩给她看。
一个出点子,一个实施;一个包庇,一个捣乱,母子二人简直绝配,有段时间把韩定伯弄的焦头烂额。
可惜的是儿子总要长大的,韩弋十六岁之后便不怎么着家,令狐雩年近五十之后性子也稳定了下来,所以母子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似往常那样多了,尤其是韩弋去了大理司。
令狐雩正在房中发闷,丈夫、儿子都不在家,满府上下便没人被陪她逗趣,今天一整天她压根是掐着时辰过的,等听见丫鬟禀报儿子回来了便迫不及待从内室赶了出来。
生下韩弋可以说是令狐雩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韩定伯的个头不高,一点都没有北方汉子的勇猛与野性,令狐雩虽然喜欢他的文质彬彬,却不想儿子也和韩定伯一样,此时见到英姿飒爽的韩弋出现在眼前,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令狐雩一边拉着韩弋的手一边说:“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跑到哪去野了。”她年轻的时候就不安分,对韩弋更没那要求,即便知道韩弋溜出去玩了也不责怪。
“乌霄憋了一个月了,今天带它去龙门围场跑了几圈。”韩弋伸了伸胳膊,将手臂上的肌r_ou_放松了一下。
“又打猎去了?”令狐雩帮儿子捏了捏,脸上眉开眼笑,韩弋只要去龙门围场一定会带点野味回来,韩定伯不然她吃那些东西,她已经馋了一个月了。
韩弋点了点头,“去的太迟了,就打了两只野雁。”
“大理司的事情很多吗?”令狐雩还是不想儿子耽误正事,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有,中午睡了会,起的迟了。”韩弋不敢将死人的事说给母亲听,便找了打猎时发生的几件无关紧要的事说,他口才甚好,那些琐事都被他说的甚是有趣,见令狐雩听的津津有味,又从怀中拿出个小纸包。
“娘,你猜这是什么?”
令狐雩见到纸包的模样便猜到其中装着什么,顿时喜笑颜开,“是七宝楼的碳烤牛腩。”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接过纸包打开。
纸包内放着几块五香r_ou_腩,r_ou_色焦红,还带着一丝热气,显然是刚买没多久。
令狐雩将一块r_ou_腩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那r_ou_腩入口焦脆,咬开后更是r_ou_香扑鼻。
令狐雩轻叹一声道:“哎,好久没吃了,乖儿子,就你还想着为娘。”
令狐雩身体不好因此忌吃辛辣火烤的食物,但她当女大王的那几年染上了不少恶习,尤其对烤r_ou_、烈酒爱不释手,韩定伯劝阻不了,只好下令城内所有店家都禁止将这类食物卖给韩侯府的人,唯有韩弋能偷偷弄到一些给她解馋。
韩弋笑嘻嘻的道:“我记得娘做喜欢吃的便是他家的碳烤牛腩,买完了趁热便给娘送了来。”
“韩原城中就他家做的最有味道,可惜这牛r_ou_不够味,比我以前在草原吃的还差了那么一点。”令狐雩说着已将一块牛腩吃完,“你买的也少了点,想当年我在九原山的时候,和虞三他们都是一整头牛烤熟了吃的。”
韩弋从小便听他娘说起九原山的事情,那虞三便是当年令狐雩的副手,据说现在已经是一方豪强了,他道:“娘就将就一下吧,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在城中打了招呼,我要是买多了可就露馅了。”他说着钳起一块牛r_ou_放到嘴中。
“臭小子,本来就不多,你还和娘抢!”令狐雩一改平日端庄的形象冲着韩弋骂道,但她骂归骂却也任由韩弋继续吃。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韩弋冲他娘眨了眨眼,又低声说道:“我将那两只野雁拿去厨房处理了,等下小六便会送过来。”
令狐雩心中有些不安问道:“你让厨房做这些,你爹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吧,小六你还不知道,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韩弋笑道,小六是他贴身的小厮,从小便跟在韩弋身边,欺上瞒下的本事那是他亲自□□出来的,韩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爹今天查看粮仓去了,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娘你只管放心。”
“臭小子!”令狐雩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又气又笑道:“你给为娘送吃的是假,自己偷跑去龙门围场遛马才是真吧,你是怕你爹知道了责怪,这会要拉娘下水。”
韩弋咳嗽了两声,红着脸道:“娘你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
令狐雩站起身用手指弹了韩弋的额头一下,“真拿你这臭小子没办法!”
韩弋见母亲起身忙问:“娘,你干嘛?”
令狐雩使了个眼神,“小点声,我去拿点酒来。”
“娘!你居然还藏酒!”韩弋惊讶道,“爹说你不能沾酒的,你喝的药不能与酒水混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了?”令狐雩不满道,“我就喝一点点,不碍事,这酒还是你舅舅上次来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说着走到书柜旁取出几本厚重的书卷,又在里面掏了一会,这才拿出一个小小的酒坛。
韩弋看着人人敬畏的韩侯夫人这般模样,不禁笑道:“娘,你把酒藏在这爹真的不知道?”
令狐雩手一抖,差点将酒坛掉在地上,稳稳抓住后,迟疑道:“你是说你爹知道我藏酒?”
韩弋笑了笑没有回答,父亲心疼母亲,对他买r_ou_偷偷塞给母亲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了便随他们母子折腾,但舅舅常年在北地生活,送来的酒辛辣干烈,母亲喝了的确对身体不宜,父亲装作不见想必也是无奈之举。
韩弋突然想起昨日从云珧处得到的梅子酒,便道:“娘,我最近弄到两瓶梅子酒,清香甘甜,我等下给你拿来,这烈酒与药物相冲,还是少喝为妙。”
令狐雩在这喝酒吃r_ou_的事情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这心肝宝贝儿子能劝的动她,她犹豫了一会这才道:“那些果酒的味道太淡,我还是喜欢这烈酒一点。”
“娘,你这身病便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你要这样下去让儿子如何心安。”韩弋说着眼眶竟然有点发红。
令狐雩见状心口似被人拧住一般,忙上前抱住儿子,“好了,娘不喝这酒了,你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娘听着心里难受。”
韩弋见母亲松口,也不敢真的把母亲弄哭,急忙收起那瓶烈酒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儿子这就给娘去拿梅子酒。”说着拿起酒坛就跳了出去。
令狐雩见儿子高大的背影跃出房门,心中软成一片,破涕为笑道:“臭小子,为娘又上你的当了。”她口中抱怨脸上却满是欣慰,她这辈子有幸能与他们父子二人平安一世,即便是日日吃素又又何妨。
等韩弋准备妥当再回到大理司已经过了酉时,天色完全黑了下去。
孟庆召集人马等待韩弋多时,韩弋让他带上金梁玉音,之后顺着小路往东。
此时,月挂东墙,寒星朗朗,秋风渐凉。
路旁行人往来穿梭,商户小摊灯火通明,市集上杂音犬吠、欢声笑语构成一幅安平景象。
两人走了片刻,道路渐窄,灯火晦暗,孟庆此刻认出两人所往的方向乃是昨天去过的竹苑,不禁问道:“小侯爷,我们这是要去拜访云先生?”
韩弋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孟庆从正门绕过,又在竹苑外的墙边转了一圈,接着选了个位置跃了进去。
“你一个人跟我进来,其他人在按我的吩咐行事。”
孟庆没想到他们不走正门,心中惊讶却也不敢怠慢,随着韩弋一起跳了进去,他轻功不比韩弋,比他慢了半拍,落地时更是万分小心,等到了院内韩弋已经向内走了数步。
看来小侯爷早晨便已经计算好了这竹楼方位,这次跳进来的位置刚好位于竹楼一侧,
竹楼内灯火通明,楼内竹几旁云珧一身白衣席地而坐,一旁的炉火正旺,不过此时却是在用来煮茶,一旁的童子附身将茶具摆好,云珧手臂抬起水壶将热水倾倒而下。
此时院内朗月斜照,清风卷起竹帘,白衣公子的眼神透过缝隙落到院中的两人身上,似乎早就猜到两人再来一般,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半夜偷闯别人居所被当场逮住,孟庆脸色一阵臊红,韩弋却似乎早与云珧约好,打了个招呼便大大方方往竹楼内走去,孟庆心中狐疑,腆着脸跟在韩弋后面走了进去。
早晨的棉塌尚在,云珧请两人坐下,又为两人斟上一杯清茶。
孟庆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苏廉不在屋内,顿时松了口气。
云珧似乎知道孟庆心中所想,轻声笑道:“苏廉有事外出了,今晚只有我一人在这楼内。”
云珧的话音温润柔和,似有魔力一般,孟庆的心中不安渐消。
作者有话要说: 新加的内容和以前的内容混在一起有点乱,等有空在改一下把。
然后北晋国的背景参考的是春秋时期的晋国,除了改了姓氏与部分人的名字,北晋内乱那一段的基本符合历史。
师服的“本末论”我修改了一点,让它更符合本文的设定。
公孙万原型是后来战国七雄中韩国的祖先韩万,我们的主角韩弋则会有一个特别复杂的身世,而云珧会有一个特别狗血的出生,哈哈~~
☆、第九章(改)
孟庆正思考如何解释擅闯云珧住处,没想到韩弋突然问道。
“云公子不问我们为何而来吗?”
云珧转头望向韩弋,俊目中波光流转,就见他笑了一笑,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韩原乃是韩氏采邑,小侯爷想去哪里不行。”
韩弋笑着望向云珧,“我不过韩原城中一闲散之人,平日里只知吃喝玩闹,城中好玩的地方、好吃的酒楼,我一向随意出入,但是像先生这可就不敢轻易撞入了,只是最近韩原城中不太平,我父亲让我多留心一点,这才深夜打搅,先生莫怪才好。”
“小侯爷莫不是怀疑我这有什么猫腻吧?”云珧含笑说完将目光移到茶壶上,抬起手为自己的茶盏添上新茶。
韩弋顺着云珧的手臂向下看去,云珧五指修长稳疾,看不出有丝毫紧张之态,他并未接着云珧的话说,笑了笑道:“公子来得不巧,我怕这些事情搅了先生雅兴,所以过来提个醒而已。”
“我连小侯爷说的是什么事情都不知晓,怎会坏了雅兴。”云珧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轻叹道:“这朱老丈送来的龙门银毫果然名不虚传。”
“龙门银毫取自韩原城以西的龙门山青雀崖上的两株茶树,据说每年所产不过七八两之数,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朱博对先生真是用心啊。”韩弋说着话音一转,将匣子中的金梁玉音拿了出来,“公子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古琴。”
云珧哑声笑道:“公子多礼了,我不是说过不懂这些吗?”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韩弋将金梁玉音推到云珧面前,“我对公子的琴技万分佩服,今天来还想请公子再弹一曲《卧云织雨》。”
孟庆见云珧微微一窒,脸上显出无奈的笑容,然后从坐下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卷,他凑上一瞧,正是《卧云织雨》的琴谱,虽然小侯爷已经告诉他云珧乃是那天弹琴之人,但见云珧如此轻易便承认,孟庆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和不安。
“小侯爷如果是来找这本曲谱的话尽管拿去,但琴我是断然不会再弹了。”云珧将那薄薄的琴谱放在案上,古旧发黄的书页与那金梁玉音一起在烛台的灯影下明暗不定。
《卧云织雨》描绘的便是毕星降雨的故事,孟庆不自主的想起那雾中的怪物,总觉得那曲谱上散发着森森鬼气,即便屋内炉火旺盛,他的手也逐渐冰凉下去,不禁捧起那杯热茶喝了一口。
韩弋并没有拿走曲谱,反而看向云珧的眼睛,轻声问:“公子不想和我们说一下这曲谱的由来吗?”
“不过是在这竹苑中偶然发现的。”云珧说着不急不慢,周围紧张的氛围丝毫影响不到他情绪。
韩弋笑了一声,喝了口杯中的茶水,轻叹道:“这茶果然清香,足以比拟我家中最好的茶叶了,我看云公子此刻还有心思煮茶,想必还不知道徐籍已死的消息吧。”
云珧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徐籍死了?他不是……”
韩弋接着说道:“死在大理司监牢里面了,死状极惨,凶手不知所踪。”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徐籍之死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云珧皱眉道:“难道他与之前那几起凶杀案一样?”
“原来云先生也知道那凶杀案,我当先生足不出户,全然不知外界的风云呢。”韩弋双目凝视云珧,想从他表情中寻到些许变化。
云珧被韩弋看的一愣,接着笑道:“莫非小侯爷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韩弋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不觉得是云公子,只是昨天我一路追寻那杀人凶手,直到妙音坊外才丢了他的踪迹,今儿又想到云公子每日都在那抚琴,心中难免不安,所以特来提醒云公子。”
孟庆从未听韩弋提过追踪凶手的事,一时也分不清小侯爷说的是真是假,接着又想到小侯爷提过已经知道毕星的下一个目标,难道云公子便是那人?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闪烁灯火下的云公子温润恬静,他实在难以想象那种事情发生在这神仙般的人身上。
云珧有些意外,拱手道:“多谢小侯爷信任。”
韩弋接着说道:“云公子先别着急谢我,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和我说呢。”他说着顿了顿,“还请云公子告诉我《卧云织雨》的琴谱如何得到的?又为何要去妙音坊演奏?”
云珧似乎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小侯爷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再隐瞒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整理思绪,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说:“我本是洛城散士,好游历四方,前一阵子听闻韩原城朱博朱老丈府上藏有绝版古籍,见猎心起便驾车到了韩原城想找朱老丈借阅,而朱老丈古道热情,将我安置在这后院竹楼居住,竹苑内的古籍也随我翻看。”
云珧说到这似有些懊恼,“大约半月之前,我在翻查古籍之时发现了这本《卧云织雨》的曲谱,这古曲我只听说,还从未见过,心中又惊又喜,可偏偏身体最近多有不适,苏廉不让我将心思花在弹琴上面。”
“我将那曲谱看了几十遍,实在技痒难耐,于是找朱老丈打听城中哪有乐坊,得知妙音坊多有娴师雅客后,我便趁着苏廉每日清晨不在的空档跑去妙音坊,想找把瑶琴试试曲谱。妙音坊的主事见到我后极为客气,不但借给我选了个幽静的场地,之后还借到金梁玉音给我演奏。我试了两次,金梁玉音音色极佳,尤其与《卧云织雨》更是绝配,后来我也曾换过其他的瑶琴,始终没有金梁玉音弹出来的韵味,所以连续去了数天,但我一直以来都是偷偷去偷偷回,每日也不敢多呆,更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韩弋没有接话,而是笑道:“云公子天人之姿,给别人看到反而不妙。”
云珧似乎有些不习惯被人夸赞,脸红一下,又道:“让苏廉知道了非得烦死我不可,昨日小侯爷突然撞入,我便让妙音坊的绛萝姑娘替我顶上,倒是让小侯爷见笑了。”
韩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妙音坊的主事便是叫做绛萝。”
云珧点了点头,“确是绛萝姑娘,我第一次去妙音坊便是她招待的,她难道有什么不妥?”
韩弋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金梁玉音是徐籍之物,既然他与公子不熟,又为何将这么珍贵的古琴相借。”
云珧听后答道:“金梁玉音其实是徐籍拿到妙音坊卖的,只是大家都嫌弃古琴破损而价钱太高,一直无人问津,我听了此事后便借古琴一观,金梁玉音确是珍品,我心中虽然喜欢却无奈身无分文,恰巧绛萝姑娘得知了我的相反,便去徐籍拿将金梁玉音借来,说是一来让我过过手瘾,二来徐籍也可借此展露一下古琴的音色。”
韩弋听后摇了摇头,“绛萝姑娘看来一点都不想徐籍将金梁玉音卖出去?”
云珧迟疑道:“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不妥之处?”
韩弋笑道:“大大的不妥,云公子的琴艺绝顶,韩原城中所有的琴师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小指头,你用了这金梁玉音,将来还有谁敢再弹。”
云珧“啊”了一声,这才恍然说道:“难怪了,之后的几天听的人越来越多,但却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弄得我不得不躲到楼上雅间,看来是我耽误了卖琴的事。”
韩弋盯着云珧的双眼,见他明眸澄澈,眼神之中带有一分质朴,竟瞧不出一丝异样,他思索片刻又问道:“不知徐籍将金梁玉音交给先生时琴身是否已经这般破损?”
云珧摸了摸金梁玉音,用手在琴弦上拨了一拨,一声清音从弦上发出,回旋于竹楼小院之中,接着轻声答道:“这琴首尾都有破损,看上去似乎是被人用利器损毁,实际却是铸造之时故意为之,要是金梁玉音没有这些破损的地方,反而是个假货,小侯爷明知如此,又何必考我呢?”
孟庆耳中传入琴声,心中不禁一颤,一股热血从胸口冲到脑门,只觉思维随着那琴音高低起伏跳动不歇,云珧的话反而没听清楚。
韩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云公子也知道古韩国打败追族的事?”
云珧低头浅笑道:“小侯爷化名赵公子来竹苑打听消息,肯定知道朱老丈祖上的身份,我在这呆了半月有余,岂会一点都不知道,实不相瞒,古韩国与北晋之间的事情我也有所了解。”
韩弋一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也应该知道毕星杀人的事情了。”
“毕星杀人?”云珧一愣,接着笑道,“毕星乃是神话传说,它怎么能杀人?”
韩弋眯起眼睛,佯装恼怒,“当年追族召唤出来的东西便是毕星,孟大人昨晚也见到了那怪物,便是它杀了徐籍,甚至还想抢走这把金梁玉音。”
“真的?”云珧吃惊道:“我还以为毕星不过是个曲中的假想,没想到真有其物,如果不是小侯爷告知,我还懵懂无知。”他说着又给韩弋盏中倒入茶水,脸上惊魂未定,“早知这古琴烫手,我说什么也不碰它。”
韩弋静静的看这茶水注入面前的茶盏,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云珧,“云公子当真不知?”
云珧脸色微变,缓缓的将手放了回去,“小侯爷此话何解?”
韩弋也不再兜圈子,沉声说道:“韩原城中诡异的连桩血案,昨夜神秘消失的怪物,还有这金梁玉音与妙音坊,无不牵扯到古韩国,公子身在竹苑,难道与这些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珧沉默了片刻,再次看向韩弋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不置可否道:“我如果告诉小侯爷这只是巧合呢?小侯爷信不信?”
韩弋微微一愣,低下头咳嗽了一声,竟有些不敢直视云珧的眼睛,“那怪物每杀一人便变强一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如果它下一个目标便是云公子你,公子还能这般惬意?”
云珧轻笑道:“它找我干嘛?我不过是个过路人。”
“就凭公子会这首《卧云织雨》。”韩弋说着拿起那本曲谱,“当年古韩国正是凭着这首曲子,搅乱了追族的骨笛之声,这才打败那怪物的。”他说着不顾孟庆震惊的表情,正色道,“如今这韩原城中只有云公子会谈,那怪物一定回来竹苑找你,我们便是来保护云公子的。”
云珧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出人意表的说道:“如果它不来呢?”
韩弋眯了眯眼睛,将头凑到云珧耳边轻声说道:“那我也只好把云公子带回大理司好好保护起来。”
云珧脸上依然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韩弋,说道:“是吗?可徐籍不就是在小侯爷的层层保护中被杀的,可见小侯爷那不见得比我这安全。”他说完冲韩弋眨了眨眼又道,“而且大理司的监牢y冷潮shi,我住不习惯,想必那也不是北晋韩氏的待客之道吧。”
韩弋坐回榻上,笑着说道:“我怎么舍得将云公子关到大理司,公子光临我们韩原城,我作为主人,正要请公子到舍下住几天,我也可以一尽地主之谊。”
云珧微微一晒,“我在竹苑住惯了,小侯爷不是已经派了两个人在竹苑附近盯梢,韩侯大人的府邸我可万万不敢搅扰的。”
韩弋听云珧的话显然是知道了大司理派人在竹苑外盯梢,他斜眼瞪了孟庆一眼,接着说道:“朱博乃是古韩国余孽,只怕今晚之后云公子是不能在住在这里了,大理司的监牢和我家,还请云公子早做选择。”
云珧眉头微蹙,接着无奈笑道:“我既然还可待一晚上,明早再做决定不迟,小侯爷也没有必要在这守候。”
两人之间的谈话听得孟庆出了一身冷汗,他并非蠢笨之人,思考片刻便明白小侯爷是怀疑上云珧这个人了,且他相信要是今晚那怪物不出现,按照小祖宗以往的作风,他绝对说到做到,将云珧抓回家关起来。
之前的徐籍也就算了,但看朱博对云珧的态度,这人一定大有来头,稍有不慎便会给韩原城招惹麻烦,小侯爷怎么如此。
韩弋向来任性妄为,虽然云珧言语中已经在赶客了,他却和没事人一般,竟开始东拉西扯,一会说茶,一会说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于韩弋的胡搅蛮缠云珧也不恼,无论韩弋说什么都温声应对,三山名茶、上古琴谱无所不通,对韩原城乃至北晋国数百年历史更是了如指掌,听的孟庆目瞪口呆,等到一旁的童子换上新茶,皓月已到中天,转瞬间竟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云珧给韩弋两人换上新的茶盏,将清淡的茶水倒入其中,“这雨夜雀舌乃是我家乡特产,小侯爷与孟大人品一品。”
孟庆望着杯中茶水,几片卷叶绿茶静静躺在杯底,不多时茶叶舒展,形如雀舌,他不识此茶,心想既然是云珧所用必定不是凡品,便浅尝一口,茶水微烫,入口后自舌尖产生极重的苦涩味,那味道随着茶水经过味蕾,却是苦到了极致。
“好苦!”孟庆咋了咋舌,“这茶怎么这么苦。”
韩弋放下茶盏点了点头,这茶苦涩至极,实在难以入口。
云珧笑了一笑,过了片刻用手在茶盏外试了一试,“孟大人现在再试一试。”
孟庆对刚刚的苦味甚至忌讳,但见云珧殷勤又不好拒绝,便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这回如何?”
孟庆愣了一下,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纳闷道:“苦味弱了不少,还多了几分清甜。”
韩弋也再喝了一口,确如孟庆所言。
云珧笑着解释道:“这茶水温不同味道便也不同,水温热则苦,水温凉则甜,刚刚是水温降下后产生的甜味冲淡了那苦味。”他说着转头望着韩弋道,“世间之事便如这茶一样,急不来,心急为之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如果将它放上一放,那苦味便自然消退了。”
韩弋听出云珧所言意有所指,一时没想明白,方想出口询问,就听屋外传来一声幽沉的笛声。
“不好!”孟庆急忙站起身,“那玩意又来了!”
他话音刚落,韩弋已经跃出了竹楼,孟庆急忙跟了上去,只见四周雾气涌动,不知何时已经将竹苑包围,接着一团乌云从天边涌来,顷刻便到了竹楼之上,彤云翻腾,星月无光,盘旋于众人头顶。
孟庆呆呆的望着天空那乌云中分解出一只巨大的怪鸟,喃喃道:“果然是毕星……它……它变得这么大了。”
☆、第十章(改)
头顶的彤云中那巨鸟的身形越来明显,片刻之间已有三丈大笑,四周的白雾涌入小院,韩弋用手轻轻一挥,萦绕在空气中的白雾萦绕在他的指尖,让他感觉好似处在一个热浪滚滚的笼屉之中。
“点火!”孟庆朝着院外大喊,小侯爷与他进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人手,只要浓雾一起,那些大司理的差役便立刻点燃樟荼树叶,以焚烧升起的浓烟驱散雾气,然而无论孟庆如何喊叫,院外却始终悄无声息。
“别喊了。”韩弋叹了口气,“看来他们已经中招了。”
孟庆一怔,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我……我出去看看?”
“现在出去已经迟了,你出去也是送死。”韩弋皱眉道,“你看看头顶。”
孟庆闻言向上看去,四周的浓雾不知什么时候将他们的头顶覆盖,原本星光稀疏的夜晚更加黑暗,刚刚还能看见的彤云在消失在视线之中,但孟庆知道,那黑不见底的乌云现在一定还在他们的头顶,他咽了口唾沫,转头发现韩弋也已消失。
孟庆急忙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后却发现面前的浓雾浓郁了几分,视线只能看到面前的八尺左右的距离。
“小侯爷!”
孟庆轻声叫道,不安好似一根毒藤,顺着他的四肢向外蔓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又加深了这种恐惧,他下意识向着后面退去,如果能找到竹楼的方位,躲避一时也好。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试图在浓雾中找到竹楼内灯火发出的亮光,但饶了一圈,只发现周围除了雾气便是雾气,孟庆的脑子里想起徐籍等人的死壮,双腿顿时有些发软。
忽然,一股诡异的香气从背后飘来,孟庆心中一颤,想都没想便挥刀砍去,黑影在雾气中闪现了一下,接着一分为二分左右散去。
孟庆怪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他挥刀的瞬间看到了无数泛着幽光的眼睛,他甚至感觉到了刀刃切入了r_ou_种,他砍中了那怪物,但却没有一点效果,那怪物居然不怕刀刃。
鼻尖的香气越来越浓,耳边的笛声越发诡异,一种看不到也伤不到的东西正埋伏在孟庆身边,伺机啃噬他的内脏与脑髓,这种可怕的念头逼的孟庆几乎发疯,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刀柄胡乱的向四周乱砍一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
不知多久,当孟庆气喘吁吁的将手臂垂到地上,原本寂静无声的小院中响起了翅膀轻轻扇动的声音,孟庆发现他连害怕的力气都消失了,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头顶的雾气以他r_ou_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了一个漩涡。
白色漩涡的中央是一个可怕的黑洞,孟庆看到有无数的眼睛盘桓其中,一道道翅膀扇动的声音从中传出。
“毕星不止一只。”
这是孟庆在那黑洞降下来之前最后的想法,就当他即将被黑洞吞噬之前,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一道红色的火焰猛地扎入黑洞之中,黑洞之中爆发出凄厉的嚎叫,接着就见那团火焰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浓浓的黑色之中,就当孟庆怔愣之时,刚刚火焰消失的地方猛地炸开一团金红色的光焰。
一声巨响在空中传来,无数的火点从光团中分裂开,将整个天空照亮。
孟庆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是一个由七只怪鸟组成的巨大黑影,每一只都有两人多高,刚刚吞噬自己的黑洞便是中间的那只怪鸟,此时它正处于光团的中央,已经被烈焰撕成碎片。
怪鸟身上散落下无数焦黑的碎片,如雨般砸落在孟庆周围,那是一只只死掉的乌鸦,圆圆的小眼睛死气沉沉。
孟庆用手捡起乌鸦焦黑的尸体放在鼻前闻了一下,焦臭之中带有一丝诡异的香气,与当铺院中的一模一样,难道雨师毕星便是这些乌鸦?孟庆想到刚刚看到的无数小眼睛,又想到不久之前无处翅膀扑动的声音,不正好与乌鸦相符吗?
“孟大人,你还要在地上做多久?”
韩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庆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小侯爷!”他惊喜的叫道,“你刚刚去哪了?”
韩弋扬了扬手中的弓箭,“拿武器去了。”
那是一把弧度优美的长弓,弓腰处镶嵌着八块碧绿的玉片,孟庆想起有关北晋韩氏的传说,公孙万当年为了比北晋武王造反,便用玉腰弓将北晋哀王公孙光勒死在王廷,难道小侯爷手中这把便是那弑君的玉腰弓?
“外面的人都晕了,还好我早有准备。”韩弋从箭囊中抽出一根赤红尾羽的箭矢,缓缓的将它放在拉满的玉腰弓上,这箭矢比一般的要粗长,箭头下绑有个九个小小的圆球,圆球连成一串,紧紧缠绕在木柄上,“别以为我们北晋韩氏是一百多年前那些无用的古韩国贵族!”
韩弋冷笑一声,将这箭尖在地上轻轻一划,那箭头的引线立刻点燃,紧接着他右手一放,那带着火光的箭矢冲到高空,刺入了黑云之中。
火光在风中逐渐变小,就当那火点即将消散之时,就听到“轰”的一声,那火点猛地炸裂开来,一团赤红火焰在空中绽开,雾气被爆炸掀起的热浪吹散,火光之中那黑云终于显露出原本样貌。
鸦声四起,怪鸟分解无数的小黑点,果然是成千上万的乌鸦组成,鸦群受火焰惊吓顿时散了开来,但转瞬之间又重新组成了新的形状。
孟庆松了口气,未知的事物一旦揭开面纱,那随之而来的恐惧便会消散,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乌鸦怎么会被笛声控制,但只要清楚它们的本来面目,刚刚的恐惧便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汇聚成六只怪鸟的黑鸦齐声狂啸,竟一如同六柄巨大的利剑向下冲来,一时夜空被黑影笼罩,四周无处不响起凄厉的鸦叫声。
孟庆脸色一变,探头就见小侯爷从箭囊中抽出数根赤羽箭,他双手连珠s,he出,根根箭矢刺穿数只黑鸦后在空中炸开,逼的鸦群再次退开。
还没等孟庆喘息,耳边的笛声猝然加强,黑色的鸦群在笛声中突然分散,如炸开的烟火一般铺满了天空,稀疏的星光从它们震动的翅膀间漏下,伴随着笛声逐渐尖锐,成千万只黑鸦如利箭般s,he下。
漫天的黑影让韩弋与孟庆避无可避,就当黑色恶鸟距离两人头顶只有三丈距离之时,身后的竹楼内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琴声。
琴声激昂,如暴风,如骤雨,在漆黑的夜空回旋游荡,虽然声调比之前强了数倍,但孟庆还是听出这正是那日在妙音坊听过的《卧云织雨》,那笛声猛地一窒,瞬间被琴声压制住,接着两只体型巨大的白鹰从竹楼后冲上云霄,双鹰展翅翱翔,顿时与天空中的鸦群撞到一起。
鸦群怪叫奔逃,那两只白鹰在空中交错飞腾,鹰爪飞扑,一只只乌鸦如纸糊的一般被利爪撕碎,顿时漫天黑鸦好似下雨一般落下。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