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正文 第2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1节
江卿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跟陆怀渊说:“用温水吧,对身体好些。你们这些人,总是趁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关节都冻木了,还怎么拿剑?”
江神医的话没人敢不听,沈怀玉朝陆怀渊一挑眉,陆怀渊回了他一个眼神,凑过去用热水洗手了。
清云宗过年年年都是如此,虽说不会像是山下一样张灯结彩地到处挂上红灯笼,贴上红福字,不过一片素色之中却掺进了一些温柔,大抵是人心都是r_ou_做的,做不到逢年过节也能像往日一样刀枪不入,临到年关,总会变得柔软许多。
扶萝和繁花给洗过手的人递上擦手巾,等大家都洗过了手,她们俩又去帮着干各种杂事。她俩去了伙房,伙房里的弟子们正在剁馅儿,看见这俩小姑娘来帮忙,笑着把她们哄出来了,还有人跟她们说“漂亮小姑娘别来玩刀子,伤到哪儿了怎么办”。
大家齐心协力擀皮儿和馅儿,热闹非凡。太阳一点点西沉,沈怀玉去拿了几个纸灯笼,在各处点着,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小院,连冬天的寒意好像都被驱散开了。
叶溱溱在教丁贤怎么擀皮儿。陆怀渊倒是熟门熟路地在一边包起了饺子,看他那麻利的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刚上山的时候那个比筷子重的东西都拿不动的丢人样了。沈林笑眯眯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觉得真好。
江卿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陆怀渊旁边,帮着他干活。陆怀渊看见她来了,手上动作也没停:“江姑娘这些日子,在清云宗可还住得惯?”
“挺好,”江卿筠垂下眼帘,“清云宗蛮有趣的……有溱溱陪着我,也不算无聊。”
“那就好。”
“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江卿筠说,“不知道家父家母和寒熠近况如何。”
提起江寒熠,陆怀渊也是心里一沉。这人和他们年纪相仿,河朔之行一路下来也帮了他们不少。他们现在知道星月阁吃人、也知道星月阁专挑这些世家弟子捉……江寒熠不让江卿筠回家,河朔的情况有多糟糕可以推断,这少年,怕是凶多吉少。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的话却拐了个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坏了气氛:“会过去的。自古邪不压正,星月阁既然用了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妖术,自然是自取灭亡。”
江卿筠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邪不压正是当然,然而谁知道星月阁这场压迫又会持续多久呢?若干年后,人们提起这件事情,或许只是一句话,而然对那些亲身经历了一切的人来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还有一件事,”江卿筠淡淡地说,“我看你最近神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陆怀渊一愣。最近他确实是下了苦功夫,而且还是瞒着沈怀玉的……他还有意在人前提着ji,ng神,就连沈怀玉都没发现他最近的疲倦,江卿筠却轻易地看出来了。
江卿筠看出了他的眼神中的含义:“我没有别的意思,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人罢了。提醒一句,你这样瞒着他折腾自己不一定是为他好。”
“我明白。”陆怀渊答道。
道理当然是这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清云宗的大梁,他挑定了。
第82章 铜钱
江卿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好一点头随他去了。她本身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清云宗如今于她有恩,她也就那么劝上一劝。陆怀渊愿不愿意听,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怀渊!”沈怀玉有意无意地一直在瞟陆怀渊这边,看见江卿筠后错了一步,他赶紧喊住了陆怀渊,“伙房要开始煮饺子了,你那边要是有多就先拿过来吧。”
陆怀渊转身,朝江卿筠一笑:“抱歉。”之后便跟沈怀玉又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江卿筠无奈,退去了叶溱溱那边。叶小姐显然没有察觉到刚刚那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还在招呼丁贤教他怎么擀皮儿。擀饺子皮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每次擀面杖只能压到一半,之后就要退回来旋转一下饺子皮再继续擀。只有这样做了,擀出来的的饺子皮才是中间厚四周薄,包出来的饺子才不容易破。丁大少爷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做这事,十分不得要领,数九寒天里居然急出一脑门的汗。饺子皮好不容易擀得中间厚边上薄了,却又不怎么圆。最后连叶溱溱都看不下去这惨不忍睹的“虐待面剂子现场”了,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没事,哪怕你擀个方的饺子皮出来,师兄们也能用它包出正常形状的饺子。”
陆怀渊送完饺子,看见沈怀玉朝他勾勾手,于是赶忙凑过去。沈怀玉站在一个灯光照不太到的角落,他看着院子里其他人忙碌的身影,若无其事地跟陆怀渊说:“刚刚你在跟江姑娘说什么?”
陆怀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怀玉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有些好笑:“没什么。”
“没什么?”沈怀玉人在y影中,有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他语气却稍微急躁了一些。
“真的没什么。”陆怀渊说,“讨论了下师父身体的事情。”
他不可能真的告诉沈怀玉江卿筠警告了他什么,于是只好拉出沈林来背锅。好在沈林本人并不知道他二徒弟刚刚做了什么,依旧笑眯眯地在庭院中看着忙碌的清云宗众人。
沈怀玉微微一点头,错开了些陆怀渊带着笑意的目光:“哦。”
他最近跟江卿筠说话太少了?忙里忙外看起来像顾不上事儿了?为什么江卿筠有事不跟他这个宗主大弟子说,非要跑去跟陆怀渊说。
他嘴上没说出来,眼底透露了十成十。陆怀渊觉得太好玩了,简直想以后找个机会就这样故意逗他。
“快滚吧你,”沈怀玉面无表情地跟陆怀渊说,“那边饺子出锅了,里面包了铜钱。”
陆怀渊麻利地跑了,边跑边感慨,沈怀玉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清云宗人多,饺子要煮好几轮才能让大家都吃上,经常是这边还在包着那边已经有饺子出锅了。叶溱溱想着新年要讨好彩头,学着山下人家包饺子的样子,提前煮了一些铜钱包在饺子里。铜钱煮的不多,基本上都在那第一波下锅的饺子里了,真想要吃到,就得赶着。
掌勺的弟子掂着轻重先盛了几碗出来,沈林的看了一眼,嫌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笑着拒绝了。叶溱溱作为清云宗现在唯一一个女孩子,自然也受到了优待——这姑娘一点都没拒绝,大大方方拿了一只碗走了,碗里三个饺子,她给江卿筠丁贤她自己一人分了一个。三个人运气不错,居然都咬到了铜钱。
“应该的应该的,”叶溱溱看上去倒是十分心满意足,“这铜钱可是我准备的呢!”
陆怀渊也拿了一碗走。他特地挑了个碗里只有两个饺子的,带着两双筷子过去找沈怀玉:“师兄,你挑一个我挑一个。”
沈怀玉一挑眉,拿过了筷子,随便夹起来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陆怀渊看他吃了,自己把另一个放在了嘴里,果不其然地咬到了铜钱。
他把铜钱吐出来,感慨了一下:“叶溱溱到底放了多少……”
这中头彩的概率接近十成十了!
沈怀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
他的饺子里面只有馅儿,并没有什么铜钱。
陆怀渊看到这一幕:“哎?”
然后他举着碗去找叶溱溱:“怎么回事儿!不是大家都有的吗!”
“本来也没放多少啊,”叶溱溱委屈,“铜钱都在这波饺子里,掌勺的师兄还是掂着重量盛的呢!没吃到只能说运气不好,怎么能怪我呢。”
陆怀渊挽起袖子,寻思着再去锅里捞一个带铜钱的,沈怀玉走过去拽住他:“行了行了,没有就没有。本来就是讨个彩头的东西,这么较真干什么。”
陆怀渊回头看了自家师兄一眼,作罢了。
今夜是除夕,许多弟子都放开了平时的那些规矩。沈林带头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陈酿,分着给了愿意喝的人。这酒不比先前他们喝的桃花酿,桃花酿是哄小孩玩的东西,酒劲儿不算大,入喉更多是清甜,那些酒劲儿就像个若有若无的添头。沈林这次拿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是真好酒,一开坛就是酒香四溢。清云宗饮食清淡,丁贤好长时间没吃香喝辣了,这酒香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去了。
沈林知道自己现在身体不好,也没硬撑,十分大方地把酒摆在那,想喝的人自己倒就是了,就这个举动被清云宗弟子硬是掰扯成了宗主大方,不食人间烟火。酒摆在那里,被人倒入小酒碟。沈怀玉闻了一下,皱了皱眉——他遭不住这个。
他在清云宗长大,几乎没经过什么人间磨砺。沈林一贯是把他们当孩子看的,就算是给他带酒,带的也是各种劲儿小的花酒果酒,沈怀玉也就能喝喝这种玩意儿了。这次沈林拿出来的确实是好酒,扑鼻的酒香闻着就醉人,沈怀玉差不多想到了这玩意儿喝进嘴里得有多辣。偏偏陆怀渊这个时候向他举起一个小酒碟。
“师兄,来点儿吗?”他笑着这么说。
第83章 昏倒
沈怀玉本身不胜酒力,怕喝醉了不想丢人不想喝的,然而看着陆怀渊的端着酒碟的样子突然就鬼迷了心窍。
他就这陆怀渊的手,把那小小一碟澄澈透明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就那么端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对着望了一会儿。
“师兄,”陆怀渊被这么擎着一只手臂,倒也不嫌累,他勾起嘴角问,“怎么样?”
沈怀玉如实回答:“辣。”
这一碟酒,就像一团火,从唇舌沿着喉管跌入胃中,烫得五脏俱焚。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玩意儿。”他朝陆怀渊笑笑,松开了他的胳膊。
“不知道,我也不懂。”陆怀渊收回了手,“可是看着有人为这一口酒魂牵梦萦的样子,就总是好奇,想要尝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你亏了啊,”沈怀玉到他旁边坐下,“为了一点好奇尝了满口又苦又辣,多不值得。”
“不亏。”陆怀渊一只手支着脸,一只手摆弄着刚刚沈怀玉喝空的酒碟,“尝过了就知道是什么了,怎么能说亏呢?”
他们这边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另外一边已经疯了起来。叶溱溱悄悄伸手过去想尝尝那陈酿,被沈林用扇子敲了手,只好灰溜溜地绕到一边儿去了。丁贤看她可怜,拿筷子给她沾了点。叶大小姐十分不注意形象地叼着筷子蹲在凳子上哼哼唧唧:“……我还想练成千杯不醉的女侠呢!”
丁贤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行行好吧,还是不要下山去祸害别人了。”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格外长,清云宗众弟子拜沈林那坛酒所赐,醉的东倒西歪,剩下那些没醉的只好出力把人收拾回去。沈林早就回去歇着了,一帮醉汉自然也不能让姑娘来抗,丁贤反倒成了抗人的主力。叶溱溱明明就尝了一筷子酒,就跟疯了一样坐在一边指手画脚,搞得丁贤里进外出忙得不行,到最后双眼都发直。
丁贤:“你们清云宗的人,酒量都太差了,要是什么魔教来攻打,怕是弄几坛子酒就都给撂倒了。”
陆怀渊微笑着看着他:“‘你们’清云宗?”
“对……”丁贤看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你们……”
他说完这个“你们”突然卡了壳,卡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我们!我们清云宗!陆师叔收我啊!”
“晚了。”陆怀渊笑着说。
沈林当初跟他说过,要是觉得丁贤还凑合就收进来。这傻子放在山下怕是也是踹了大山反应不过来脚疼的人,不然不会被家里人送上来啃大白菜的。可是眼下这帮人醉得里倒歪斜,怕是不是说正事的好时候,陆怀渊也就跟他开个玩笑。
他今晚心情不错,看着怪和蔼的,简直把丁贤吓出一身白毛汗。
丁贤干的卖力,不知不觉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人们散去之后清云宗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陆怀渊灌了那一碟子酒的缘故,沈怀玉一直觉得有点懵。不过这懵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也就任由着这酒气上头了。
“师叔,我先走了。”丁贤把扫地的大扫帚放到一边,弯腰行了一礼。
陆怀渊看到他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有点意外:“嗯。”
他转身去帮沈怀玉灭灯笼,谁知道刚一转身就觉得天旋地转,“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沈怀玉那迷迷蒙蒙的懵劲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刹那间清醒了。
他一把甩开了灯笼,扑过去看陆怀渊到底怎么了。刚走了没两步的丁贤听着声音不对劲又折回来,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去帮忙,结果被沈怀玉叫住了。
“快去叫……江姑娘。”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江卿筠也没想到这欢欢喜喜的除夕夜会出这种事,被丁贤叫出来之后匆匆赶去了菡萏苑。沈怀玉已经在丁贤去叫人的那点时间里把陆怀渊弄回去了,正坐在他床边。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得好像驱不散满屋的压抑。沈怀玉被那一豆灯火映亮了半张脸,表情却是有些平静。
丁贤有一瞬间怀疑他受了太大刺激,疯魔了。
江卿筠匆匆甩了厚披风,凑过去探陆怀渊的脉搏,一时间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丁贤胆战心惊地看了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卿筠收回了手,没有说话。
“……他怎么像睡着了。”沈怀玉轻声说。
江卿筠点点头:“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疲倦了,得让他好好歇一歇。”
沈怀玉看上去也有些疲倦,他松了一口气:“怎么累成这样……我怎么没注意?”
江卿筠看了看沈怀玉的样子,欲言又止,离开的时候却轻飘飘的丢下了一句“傻子”,这话卷在北风中,转眼就被吹散了。
陆怀渊再醒的时候,只觉得满屋子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好像睡迷糊了一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味道是沈怀玉的。
然而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叶溱溱的脸。
“哎呦我的小师叔!”叶溱溱拍拍腿,“你终于醒了!别人都说过年做的第一件事要讨个好彩头,你可好呀,先摔了一个大跟头。”
扶萝在旁边,被她逗笑了。
“怎么是你?”陆怀渊撑着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我师兄呢?”
“去休息了呀,”叶溱溱托着下巴,“本来昨天就闹得晚,你又来这么一出,丁大傻和怀玉师叔折腾到天蒙蒙亮才去睡的。”
陆怀渊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那种熟悉的檀香味道不是错觉,沈怀玉确实是在他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师叔啊,”叶溱溱问,“你怎么回事啊?一个跟头摔成这样?酒喝多了?”
陆怀渊被她烦得不行:“你怎么回事?就知道在我眼前乱晃,赶明儿我就去找李玄,让他给你锁你那屋里,专心背背圣贤书。”
“恐怕不行咯,”叶溱溱着玩了玩自己的头发,“师兄给你这屋下了禁制,我们能自由出入,你不行——他让你好好歇着。”
陆怀渊一愣,瞬间表情扭成一团,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溱溱在说什么,沈怀玉干了什么?给他这屋下了禁制?
第84章 禁足
清云宗不是那种门规严苛的宗派,宗里其实什么都不管,修行勤奋刻苦与否全看本人的自觉,宗里从来不会主动去管这些事,就连沈林都带头喝酒。所以除了山门和宗中禁地有几道禁制之外,其他地方几乎见不到这玩意儿。陆怀渊小时候没那么听话,屡次和叶溱溱闹矛盾、冲撞张星澜,被罚禁闭的时候,也不过是请了几个弟子在门外看着他而已。
陆怀渊年纪虽小,辈分却高,那些弟子看着他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那么严格。
以前就算被罚禁闭,也没用上过禁制这玩意儿!陆怀渊一掀被子蹦下了床——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怀玉会把这东西会用到他身上。
他不管叶溱溱,三两步走到房门前,想要伸手推门。果不其然,手一伸出去,就好像碰到了一股柔软的力量,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要去推门,都无法触及。
这禁制陆怀渊认识,他们小的时候,宗里不让他们轻易下山,山门处的禁制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用多么大的力道打上去,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无力。
清云宗的禁制是缔结了血脉之约的,沈林设下的禁制全宗除了他没人能解,沈怀玉设下的当然也只有他和沈林能解。陆怀渊无力地锤了一下那柔软的禁制,开始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这一句师兄真没白叫!这种时候简直压得他浑身难受。
叶溱溱瞪了陆怀渊一眼:“你还是回来躺着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陆怀渊气在头上,凶巴巴地瞥了她一眼:“给我添堵?”
“不是!”叶溱溱一摊手,“怀玉师叔让我来陪你,省得你觉得闷。”
“他可真是太了解我了,”陆怀渊嘲讽了一句,“……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叶溱溱讨了个没趣,不知道陆怀渊犯什么毛病,比以前更凶了。她低声嘟囔了几句起身推门走了,扶萝也朝陆怀渊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陆怀渊看着那扇被推开又被关上的门,心里不是滋味儿,后悔没在叶溱溱临走前托她给沈怀玉带个话,让他来见他。
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烦,索性把自己往床上一丢。屋里点了炉子,暖烘烘的,混着些若有若无的檀香,叶溱溱一走,这屋子就安静下来,显得舒适且空旷。
“我到底是怎么厥过去的?”他心想,“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他确实是在暗地里下了些苦功夫,沈怀玉不希望他太急躁,他甚至还瞒着沈怀玉,本以为自己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了,谁知道先是被江卿筠看了出来,之后更是直接昏倒了。
他无不担忧地想:“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他从床上蹦下来去拿起来了他的无名剑——沈怀玉虽然禁了他的足,却并没有拿走他的剑。不过到了这个地步,陆怀渊也没有心情再继续练了,他觉得心绪无比繁杂,就像他们在河朔那个夜晚,他看着沈怀玉放了一只荷花灯。那时候他的心绪也是一样的复杂,只是现在又添上了几分焦虑。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师兄发怒的样子。沈怀玉一向好脾气,人前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就算后来他们两个关系有了更近一步的发展,沈怀玉也不过是放下了一些假面,从来没有跟陆怀渊生过气。
陆怀渊有点发愁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他这一愁就抱着剑愁到了日暮西斜,还没等他愁出个头绪,沈怀玉就来找他了。
沈怀玉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他床沿上。夕阳的光透过窗棂,拉出一道道橘黄色的光影,在地上、床榻上、沈怀玉身上映出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格子。沈怀玉看上去挺平静的,让陆怀渊那满腔的郁闷反而不知该如何发泄。
陆怀渊平生第一次领会了自家师兄生气的可怕之处。他不吵不嚷地平静地坐着,就能让陆怀渊胆战心惊。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牢s_ao,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有点心虚地垂着脑袋,看上去有点蔫。
“你吓坏我了。”沈怀玉轻轻说。
陆怀渊自知理亏,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准备挨训。
“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不需要那么急……”沈怀玉也不看他,就盯着地上的窗棂影子好像那影子有多好看似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陆怀渊心里一动:“我错了。”
“你知道了就行。”沈怀玉说,“但我不会放你出去的,你自己反省一段时间吧,顺便补一补这段时间亏空的身子。我跟师父已经说过了,扶萝和繁花会轮着过来照顾你,你要是嫌闷,就让叶溱溱她们过来。”
“我没有……”陆怀渊说,“我没有弱成那个样子,我现在已经好了,我睡一觉就好。”
“你倒下的时候有我在旁边,”沈怀玉低头说,“要是没个人在,就这天气在外面躺上半宿,不死也得没半条命。陆怀渊啊陆怀渊,你胆子可真大。”
陆怀渊只好又说:“我错了。”
沈怀玉就是这样,陆怀渊情愿沈怀玉能骂他两句,或者干脆和他打一架,也好过现在这样让人难受。
“……我要走了。”沈怀玉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好好养着。”
陆怀渊点点头,目送沈怀玉离去,然后十分郁闷的把自己砸到床上。
什么狗屁新年。
他无端想起了那枚饺子里的铜钱,这是好彩头吗?这算什么事儿啊!
陆怀渊开始了他被禁足的日子。叶溱溱第二天又来了,十分嫌弃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陆怀渊床边上,问他:“怀渊师叔,你又没残,总躺着干嘛?”
陆怀渊没好气地哼了一下:“奉命养身体,站着坐着多伤神,躺着最好了。”
江卿筠又来看过他一次,倒是没跟往常一样带来一堆苦药汤子,只是嘱咐他要好好养着。陆怀渊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几分戏谑。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江卿筠是劝过他的,他没听,这事儿只能怪自己。
他跟叶溱溱说这件事的时候,叶溱溱十分纳闷地说:“没有吧,江姐姐一直待人很温柔啊?”
陆怀渊:“……”
这傻丫头,实在是太迟钝了。
第85章 禁足(二)
最近日头还不错,前些日子一直挂在树梢屋檐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消融了不少,沈林在江卿筠叮嘱之后,支了个藤椅在院子里,一边看沈怀玉练剑,一边喝茶晒太阳。
沈怀玉剑风凌厉,比起往日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狠劲儿,然而瀚海要的是那种包容万千的博大浩瀚,跟狠劲儿不怎么搭边儿。他好像钻进了牛角尖,剑试出来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沈林觉得沈怀玉最近不对劲,感觉很无奈。
为人师、为人父的,总说要一碗水端平。两个孩子既然都叫他一声师父,他当然不能厚此薄彼。然而沈林扪心自问,自己这碗肯定是端的不够平。什么狗屁一颗心掰两半都是假的,再世为人,总归有些自己的小私心。沈怀玉五岁就跟在他身边了,甚至姓都是跟他的,这是“亲儿子”,陆怀渊那边差了那么几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更像过继来的。
他自认在沈怀玉身上投的心血比在陆怀渊身上投的多,怎么可能不偏心他呢?虽然面上两个徒弟都一样,沈林还是做不到真正的不偏不倚。
尤其是在沈怀玉明显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
他明显觉得河朔这一趟下来,沈怀玉和陆怀渊之间有点不一样了,起初他还没当回事,以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现在看看还不是这么一回事。沈怀玉在陆怀渊猛地昏迷过去之后表现得冷静又偏激。一方面,他看上去不声不响,即没真的朝陆怀渊发脾气也没有表现的很伤心,另一方面,他十分固执地把陆怀渊关在了菡萏苑——这禁足真的狠,沈林仔细想了想,就算是他在当徒弟那会儿,清云宗也没人被这么罚过。
他这都十多天没瞧见陆怀渊了。
宗中上下议论纷纷,担忧他们怀渊师叔是否真的伤得很重。毕竟神医江卿筠如今就在清云宗,陆怀渊这都能闷在屋里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那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
沈林无奈,觉得沈怀玉太钻牛角尖了。
沈怀玉剑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划破空气,留下了一声刺耳的尖啸,林子里的鸟都被这声音惊到,扑棱棱地从树上飞起。沈林仔细想了想,虽然自己缺席了这孩子大多数的成长时间,但他隐约记得之前他都是好揉捏的很,说什么是什么,永远笑得很温和啊?
怎么睡了一段时间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沈林像个突然发现自己孩子到了叛逆期的老父亲,变得惆怅了起来。
沈怀玉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他埋头练剑,不知道沈林在一边想什么。他只记得当时他在摘灯笼,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在转身就看见陆怀渊跌倒在地了。
他当时觉得整个人都凉了半截,手脚都不听使唤似的扑了过去,手抖得甚至连去探一探陆怀渊的鼻息都做不到。
太害怕了。
要不是丁贤折回来一声惊叫唤回了他半条魂,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他从江卿筠那里听说陆怀渊不过是劳累过度的时候,现实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埋怨又上了心头——他不是跟陆怀渊说过不要c,ao之过急的吗?他不是嘱托过陆怀渊有什么事情可以两个人一起担的吗?为什么陆怀渊还在这样透支自己练习,甚至是瞒着他?
陆怀渊这个王八蛋,当时说他们都说一条绳上的蚂蚱说的好听,到头来自己倒是单干蛮干的挺起劲。
他无声地长出一口浊气,剑锋直直指向院门口,然后胳膊上力道一松,整个人都垂下来。
可能就是平时不容易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因为这样的人总是在不断的忍让、包容别人,忽视了自己,等到底线真的被触到的那一天,先前所积累的各种情绪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股脑发泄出来。让人恼怒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最终引发情绪山洪般崩塌的,可能只是一件并不怎么大的事情。
沈林清了清嗓子:“怀玉啊。”
沈怀玉一回神:“嗯……啊?师父,怎么了?”
“我可能有十来天没见到怀渊了吧,”沈林说,“你这是折磨他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沈怀玉神情看起来稍微舒缓了些:“我没有折磨他,我是希望他能好好养一养身体。”
沈林道:“像你们这种年轻人,恢复的最快了,更别提怀渊还是修道之人,有清云宗功法在内温养着。我问过江家那个小姑娘了,不过是普通的疲劳导致的昏倒,至于一养养这么久吗?”
沈怀玉目光游离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身体是养得差不多了,让他多关两天涨涨记性也好。这个人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别人跟他说什么都不听。江姑娘跟我说,她先前提醒过陆怀渊过犹不及,要注意身体,怀渊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要改一改的意思。”
沈林无奈:“那就再关几天!”
他看出来沈怀玉在动摇,然而还是不想用师父的身份去强行左右沈怀玉的决定,毕竟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陆怀渊完全不知道自己师父还替他求过情,天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几乎要长毛。
沈怀玉就第一天来看过他一次,在那之后就没来过。叶溱溱倒是愿意过来,不过每次都是没坐几分钟就被陆怀渊撵走了。
沈怀玉是真的狠心,菡萏苑跟他那个荟蔚苑就是对门,沈怀玉天天里进外出的能经过好几次,愣是从来没有过来看陆怀渊一眼。陆怀渊经过了十几天的禁足生活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沈怀玉应该是整个清云宗最不好惹的人,先前没发现这一点就是他最大的错误。旁人总觉得他陆怀渊凶,张星澜凶,其实这在沈怀玉面前都是毛毛雨。
毕竟沈怀玉不光对别人狠,他还对自己狠。
陆怀渊十六天没能见到沈怀玉、听到他的声音,快要思念成疾了。
第86章 惊变
纵然他想念得快要疯魔,沈怀玉还是没来看他一眼。
但是陆怀渊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小碗已经剥了皮的栗子r_ou_。外面虽然冷,他这屋子里面可是被扶萝打点得十分ji,ng致舒适,暖烘烘的屋子里栗子r_ou_凉的也没有那么快,陆怀渊捏在手里,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认了错之后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除了看书之外就是擦剑,好端端的剑被他擦得锋利雪亮,却没有再用的机会。叶溱溱觉得他忒可怜了,给他找来了块磨刀石,陆怀渊看着磨刀石苦笑。剑都不用,怎么会钝?叶溱溱可太傻了。
沈怀玉让他好好休息,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每天都睡得很死,愣是不知道沈怀玉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种放下东西就走人的手笔一看就出自他师兄,陆怀渊坐下,摸了一颗丢进嘴里。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陆怀渊看着这碗栗子,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沈怀玉总是能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陆怀渊先前吃糖炒栗子吃好了,下山的时候就买了一包,还塞到沈怀玉怀里,沈怀玉注意到了,才会在他被禁足的时候买给他,还细心的剥了皮。
陆怀渊想起来,先前他们下山的时候,他不过多瞟了一眼集市上卖糖葫芦的,沈怀玉就真的买给了他。夏天的糖葫芦不比冬天的好吃。冬天的时候天冷,那糖风凝的是薄薄的一片,总也不化,是澄澈透明的,磕到牙上是脆的,一口咬碎是满嘴的甜。夏天就不一样了,山楂外面挂的的那层冰糖因为天气的关系,咬起来满是黏腻,还有点粘牙。
陆怀渊本来不爱吃甜食的,尤其是这种粘牙的甜。他只是看见那糖葫芦想起来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没想到沈怀玉真的买给了他,还把山楂一颗颗从竹签上摘下来喂给他。
那时候他背上被抽的皮开r_ou_绽,他还满不在乎,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那才是真的年少无忧,可是仔细想想,距离如今不过也只过了半年。
半年下来,世间之事就已经天翻地覆了。有人生离、有人死别,有人正是好年华,却横遭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变故;有人命好,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陆怀渊趴在桌子上嚼栗子,不知不觉间又困了。自从他被禁足在屋里之后一天能睡个对半,还是总是容易犯困。可能是温暖安逸的环境就是催人堕落,人总归还是要对自己狠一些。
他趴在桌上,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忽地听见震天一声响,整个房子都好像摇了一摇。
陆怀渊腾地坐起来,警觉地望向门外的方向。
门外人声鼎沸,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陆怀渊猛地站起来,椅子被碰倒绊了他一下都没顾上扶,只是冲去了门边,下意识地想要推门出去看看,结果还没摸到门又被禁制挡了回来。他把手贴在禁制上,感到无比恐惧,因为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星月阁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倒霉事终于轮到清云宗头上了呢?
“怎么了!”陆怀渊一边拍着禁制一边大喊,“有人吗?让我出去啊!”
“沈怀玉!”他声音喊得都劈了,“沈怀玉!你他妈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人被关在这儿!”
“沈怀玉!!”
沈怀玉当然没忘,然而他那个禁制设的简单,要想解开非得人过去才行,不是动一动念想那么简单的。
不过就算是动一动念想就能解开的那种,他此时也是无暇顾及。
星月阁真的来清云宗了。
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正像往常一样在沈林那边练剑,忽然一声巨响,整个清云山好像都跟着摇了一摇。
沈林的脸色瞬间变了——守护着清云山的禁制,被人触碰了。
来者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清云宗的根基就是这清云山,在这种情况下星月阁并没有选择偷袭,而是大白天的就上来硬碰硬……而且还是直接上来砸禁制的硬碰硬。沈林脸色不太好看,作为宗主,这山上的禁制是他撑起的,自然能够直接察觉来者实力的高低。刚刚那一下,震得他刚刚勉强续上的经脉一片激荡,现在他内里气息就像一口沸腾的油锅,难受的很。
沈怀玉收剑入鞘,跟着沈林慌忙出去。外面已经聚了不少清云宗弟子,张星澜到的比他们还早,正指挥着李玄和飞羽布出阵型。人人皆是剑已出鞘,时刻准备着战斗的样子。
大门之处站着的,正是妖女薛墨瓷,她嘴唇涂着鲜红的胭脂,红黑白三色的衣裙纠结成复杂的花纹,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她身后铺天盖地地跟着无数的黑衣人,整座清云山,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
张星澜险些要昏过去,那些散落在山林中值守的弟子呢?山下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呢?
他们修道之人,隐居深山之中,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和外界断了联系。
张星澜咬牙,山下的菜贩杂货贩也不是天天会上山的,星月阁都打上门来了,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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