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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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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唱的都是假的 作者:巍三再沈明笑

    正文 第19节

    他唱的都是假的 作者:巍三再沈明笑

    第19节

    他多恨啊。

    恨到要打碎镜子,恨到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轮廓。他恨自己的理智和淡漠,恨他所拥有的源于血缘的一切,恨到碎裂的东西互相宰割,他恨到忘记了疼。

    可是还有人在疼他所疼,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一阵生理性的耳鸣中,有人扑了过来,唤他的名字,捧起他皮开r_ou_绽的手,白皙的指尖被染红,连带那双溢出热泪的眼睛一起。

    可在毁天灭地的愤恨溢出的一瞬间,齐辰也有想过,要把他关起来惩罚他,要甩他脸色让他委屈害怕到再也不敢再犯,要令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跟那个人说话,要把他摁在床榻上折磨到求饶……你看他多恶劣,他就是丑陋的凡人。

    可是等眼前的人真的委屈害怕,真的哭花了脸了,他心里的火焰又被掐灭。更别说对方胡乱地擦了一下脸,然后微微踮起脚,捧着他的脸来吻他,这个吻里都带着甜腻的血腥气。

    他妥协了,他被刑满释放。

    外边下起了雷雨,梁锋接到齐美电话之前睡得特别香,以至于她那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他多大注意。他无意义嗯嗯应下了几声,眼一闭又要睡过去。齐美无奈地加大了音量,梁锋这才捕捉到了关键词。

    “……嗯?齐辰啊,他……哦,是在我这儿……吧?现在几点了?呃……不知道走了没,你怎么不直接打给他?”

    齐美不好意思说她几个小时前才耍性子乱发了一通脾气,事后冷静下来刚开始后悔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什么大新闻,她现在担心的要死,但又没脸直接打电话给齐辰。梁锋见她支支吾吾的,脑子里蹦出了之前齐辰在他这儿猛喝酒,还有昨日凌晨的两人一脸疲惫地来找他的画面。

    他啧了一声,“出什么事了啊?”

    “没……梁锋哥,你就帮我确认一下他们还在你这儿行吗?”

    “行,行。”梁锋撂了电话,立马打给了客房经理。

    比起好奇,其实他还是有点愧疚的。兄弟明显遇上了事,但是他年前一堆应酬忙得不行,又觉得对方那儿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就没有随便抽一点时间敷衍着关心一下。他想等着下周闲下来的时候再好好吃个饭,但事实是梁锋想破脑袋都不会猜到齐辰那儿出了多少离奇的状况。

    “喂?是我,帮我check一下我昨晚带上去的那俩朋友走了吗?”

    半分钟的等待中,他打了个哈气。窗外又打了个响雷,梁锋揉了揉眼睛,然后揉着揉着手就顿住了。

    “……哈?”

    凉风的老板难得没有穿他那一身低调又风s_ao的黑色,而是穿着当睡衣的大t脚踩拖鞋就从五楼下到二楼的客房来了。值班经理神情略显尴尬地站在一个房间门口,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踏入房门的几秒之后就连着卧槽了三句。

    房间里弥漫这一种浓重的□□后遗的味道,床单上的每一处皱褶都是暧昧的痕迹,但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关键是那白色的布料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安全套被扔在地上并没有被使用,润滑剂倒是被开封,倒了大半瓶。药店闪送的袋子被随意地丢在床头柜上,里面还躺着小半瓶消炎药水和最后一点没用完的绷带尾巴。

    “……卧槽,玩这么大的吗?”

    梁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他被经理拉进洗手间的时候,他才真被完全吓傻。

    “……卧槽?!”

    这个房间的确如梁锋建造它的本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床边有谁低垂着眼睛,小心再小心地给恋人的手消毒然后包扎。他心疼地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地抽泣表达了他的无力和自责,好在对方算是给了他一个弥补道歉的机会。

    ——之前不是还说想知道齐辰完全失去理智会是什么样子吗?他还在心里大放厥词,想感受一下他毫不收敛的□□。这下一语成谶,北河实现心愿了。

    第一个吻落下的时候天边也滚起了这天的第一个响雷,轰隆一声,好像空气都被撼动,北河被放平压在了被单上。这是他乐于给予的东西,是他始终愿意做,甚至渴望做的事,更何况是在此时。于是亲吻很快变得凶狠,凶狠过平日百倍,直到不知谁的嘴唇被咬破,铁锈味弥漫在相抵的舌尖,又被吞进酸涩的喉咙中。

    雨刷刷落下,来势汹汹。明明是很吵闹的事情,却又是最好的助眠背景。极致和极致只隔着一条线,世界开始被静音,只有缱绻中的呢喃还在。

    小心……你的手。

    北河的声音都在飘,他揽紧了齐辰的颈脖,亲吻他的耳廓。

    你想做几次都可以,别忍着。

    一向在这种事情上大胆到肆无忌惮的人,这会儿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其实言语和动作上都变得小心。或者也不是说小心,而是说变成虔诚。他依旧主动去触碰爱抚那可能会折磨他的利器,然后敞开身体任他进入。他引诱的动作依旧多变,每一次皮肤相贴的瞬间都是浪漫的,痛苦到极致依旧会变成浪漫,这是他们诠释忠诚的方式。

    齐辰的确忍耐不了,他握着他的腰跨进入他,从温柔到放开力气之间的时间短到约等于没有缓冲。他一遍又一遍地侵入,听对方的呢喃和轻哼也变得粗重,变成叫喊,变成求饶,变得声嘶力竭。

    好像不再大声一点就会被大雨淹没似的。

    你,你的手,等下——

    北河余光瞥见什么红色溢出,还不忘担心。居然还有ji,ng力担心,那说明做得还不够。

    齐辰伸出那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因为大雨所以提前天黑的冬日里,时间在混乱的作息下变得更加难以判断。

    但其实就是逢魔之时。

    北河伏在齐辰背上,连根手指都不想抬。但他还是倔强地让他买了把伞,摇摇晃晃地撑着。他们确定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始于北河的一句“我想回家。”齐辰明白他的意思,好像是什么轻巧的事情似的,他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而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成功实行的打算,在这个节前的时间,在这种临时的起意里。但世界上果然没有那么多“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定律在此时也是有效的。刚刚被改签的两个头等舱位置被他们接了下来,北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票信息,他本来就是不抱希望地试试,难以置信老天到最后居然帮了他们一回。

    齐辰将他往上掂了掂,手指骨节处疼得厉害,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里是步行街车进不来,要往前走一段。”

    “随便……反正是你背我走。”

    北河小声嘀咕着,就像是要睡着之前的呢喃。

    他们走进了没有被建筑物屋檐遮挡的长路中央,走进了催人入眠的大雨里。伤痛好像就这么轻易地被洗尽了,但他又不想让自己睡着。于是他变成百无聊赖的小孩,执着于幼稚的游戏。

    他用指尖在齐辰的外套上写字。轻而又轻的触碰,还是垂下手来倒着写的,怎么可能被猜到呢?

    我。

    齐辰背着他走上天桥,水珠砸在栏杆上,砸在车水马龙的每一寸缝隙,也随风弄shi了他们一身。

    爱。

    可是风带着雨也带着畅快,北河侧着脸,随着齐辰的脚步起起伏伏。他半闭着眼,眼看着布满水雾的城市变得模糊不清。

    你。

    “猜猜这是什么字?”他小声到几乎无声地说。

    我爱你。

    大雨倾盆说的就是,就算撑着伞衣服也会shi透,北河连指尖都在滴水,但他却不想停下来。

    我爱你,我爱你。

    他在羽绒服轻软的面料上,轻软地写着。

    所有人都在找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调出飞行模式,登入午夜航班,飞回了颐都。真是肆意妄为,任性至极,完全不管不顾。结果这两个神经质,两个落汤ji,饥肠辘辘,疲惫至极回到家里,第二天不可避免地大病一场。

    但至少他们回家了,回到只属于他们的家。

    挺好的,这样就有理由可以什么都不想。北河光擤鼻涕就用了半盒抽纸,还有半盒留给了齐辰。他们窗帘也不想拉,外卖盒也不想扔,温度计cha在水杯里,两个病号不约而同地关了手机,还惨兮兮地装作无人问津。

    北斗星也不在,新的猫砂由网点寄到,堆在小区快递柜里没人去拿。地板上落了一层浮绒,没怎么开窗通风的室内氧气不足,越发让人想睡了又睡。

    这都没关系。

    在午后的日光落到飘窗上的时候,北河泛红的眼皮突然被齐辰附下身吻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他说:

    “我也爱你。”

    56第五十八章 上膛

    回到颐都的第三日清晨, 北河完成了《启程》的定稿。他塞着耳机,完整地在心中哼唱了一遍, 满意地放下了电脑。

    很奇怪,虽然是退了烧也依旧头昏脑胀的状态,但他的灵感充沛, 在不那么清醒的时间里流畅地调好了每一个音符和每一道音轨的位置。创作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在极端的心理或生理状态下反而能感受到平常感受不到的东西,甚至就像是第二个人格盖过了意识模糊的主人格, 自顾自地宣泄了一遍。

    齐辰还没有醒。大概是因为感冒药助眠的关系,他睡得很沉, 并没有被北河窸窸窣窣的小动作打扰。北河攥着被角凑过去,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睡颜, 在心里想象着有朝一日齐辰听见他唱着他写给他的歌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变成了最亲密的关系之后人所有原始的样子都暴露无遗,特别是睡觉的时候。若是睡相不好, 千奇百怪的姿势都会出现,脸会浮肿,皮肤溢出油脂, 表情也不会好看。这两天更甚,两个人一同感冒发烧, 完全放弃打理自己,基本上就在以床为圆形半径三米的范围内活动, 并且与世隔绝。

    而他觉得齐辰连消极避世的样子都很让他着迷。他看到他皱着眉头陷在睡梦里, 翘起一角头发靠在一边看书, 被热水烫口时啧了一声放下杯子,往垃圾桶里丢纸团丢偏到地上……每一种模样他都喜欢,每一种喜欢堆叠到一起就变成了爱。

    他一直都觉得爱这个字离他特别远,没想到如今就降临在他眼前。

    我也爱你。

    北河已经到了一想到齐辰说的这句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的地步了。虽然不可能不接触外界就这么过着颓废又自在的二人小日子,但好像如果互相确认了这四个字,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们来约法三章。”

    两个多小时后齐辰刚睁眼,就听到这个挂着黑眼圈的人趴在他身边,一脸正经地说。

    齐辰反应了一会儿,等意识完全清醒才嗯了一声。他侧过来望向他,轻声道,“约什么?”

    “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骗你。”

    “第三,无论别人说什么,你要相信我。”

    已经打过好几遍腹稿了,北河一口气说完不带停顿,表情极其认真。齐辰听完顿了几秒,撑起手臂坐起身,按了按有些酸涩的肩颈。

    “好。”

    虽然他又回归了话少的模式,但应下了就是应下了,北河知道他有认真在听。

    紧接着唰的一声,齐辰走下床拉开了窗帘。晴朗的日光落进来,能称得上是许久未见,便显得特别刺眼。而一旦适应了那种光线就会发现,还是亮堂的世界比较好看。

    开窗通风,清洗床被和脏衣服,整理床头柜和桌子,收拾垃圾装袋打结丢到门口……他们无需多言,默契地开始做这些事情,随后一前一后走进浴室,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两人还不约而同地想起,确立关系的第一个白日,他们也做了一样的事情。

    颓丧过后总要有新开始的,人活着就是在渡劫,两个人一起渡还能苦中作乐呢。

    收拾清爽了北河觉得整个人也都清醒了,他坐在餐桌前对着手机屏幕思索了好一会,列出了n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再离奇的他都想过了,甚至还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够付多少违约费。他余光一撇,齐辰正有条不紊地捞着半锅水饺,已然完全恢复成往日天塌下来都不会慌的样子。

    行吧。北河咬咬牙,按下了开机键。

    然而他想象中消息多到手机卡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屏幕上的确弹出了不少窗口,但那其中各种app的推送占大多数,未接电话的数字也没有很可怕,一页就能看到头。在他认命地计划好所有最坏情况下的退路之时,他又被放过了。

    北河仔细地看完了每一条消息,几乎所有找他的人问完他在哪就没了后文。临近除夕前来道贺的各路同事或艺人们,倒是发来了些许寒暄。

    这种感觉很微妙。以为自己又搞出了大动静,但其实还好,而且大家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失联与否。北河真是哭笑不得,他抖了抖手指,拨通了楚笑飞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楚笑飞日常嘲讽的语气一响,北河彻底有了种回归现实的感觉。

    “嚯,不得了,你还知道要给我回电话?北斗星已经改姓楚了,请别吧,拜拜。”

    然后楚笑飞就把电话挂了。

    北河:……???

    完了,现状好像还是非常严重的。

    几公里外的楚笑飞放下手机,重新把视线落回了面前一言不发的母亲身上。几张旧照片摊在桌上,不止黑白画面的色泽,女子们的发型和连衣裙模样也带着上个世纪的味道。

    “真不说?行,反正你们大人的决定我一向理解不了,周夫人也是,您也是。我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面对现状您自己想想吧。”

    楚笑飞脸上没半点笑意,跟刚才接电话的神态判若两人。他没再看妈妈沉默的神色,而是握着震动起来的手机往自己房间走去,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

    这种气氛在楚家非常少见,只有北斗星这只幸福猫咪一无所知,依旧能无忧无虑地趴在地板上睡着懒觉。楚笑飞把手机丢在床上,就让它在那震,电话自动挂断对面再打进来,一来二往到第五次,楚笑飞才接起。

    “笑飞我要郑重的跟你道歉,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玩失踪是我的不对我不能完全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但是此时我真的诚心认错,对不起。”

    北河一口气说完好长一串。

    楚笑飞轻笑,“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叔叔干嘛?”这话一出他几乎都能听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了,那不行的。“还好,你可以继续玩失踪,翔叔也就是差点报警找人,没太严重。”

    “…………”

    沉默了几秒,在北河颤着嗓子又要开口时,楚笑飞又道,“骗你的。他查了你航班信息,我们知道你回家了。”

    他大字型往床上一躺,“所以,打给我干嘛?”

    楚笑飞的语气乍一听跟往常一样轻快,但是仔细辨别的话,他的语速比平日更快,开玩笑的时候也像是习惯性地说了句,并不是真情实意带着笑意的。

    北河隐约感觉到了。他顿了两秒,带着歉意地,试探地问了句,“我去你那儿接北斗星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说吧?”

    “……下午。你别出门了,我去找你。”

    楚笑飞回答得时候是在叹着气的,心底同时蹦出了好几句粗口。他倒不是真的很生北河的气,而是他意识到绕在他们这几个人之间的事情复杂到超出他想象。

    比如——

    挂了北河的电话,他对着周南俞的号码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按下去。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偶然得知的事情会使他跟周南俞都难以交流。

    其次还有甩都甩不掉的一家:贾欣的电话就跟算好了似的掐点在这时候打进来,楚笑飞翻了个大白眼,接通就是一句怼。

    “唉我说私生饭都不带你这样的,你烦不烦啊,人没联系上,联系上了也没空。”

    他现在有胆子日常怼贾欣了,但还是没胆子不接电话或者是拉黑号码。听筒那头的人也不生气,平静地丢下一句,“刚才我三哥又问了一声,所以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我找人在夜店里挖个差不多的给他送去行吗?”楚笑飞愁得直撩头发,“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执念北河什么呀?”

    “兴趣倒是有,但执念不至于。”

    显得执念是因为他在逼我。

    贾欣话说一半又收住,这就是另一本难念的经了,她无需多提。

    而总是打给楚笑飞烦人烦己,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人怎么这么矛盾呢,也许她就像他说的那般,因为太闲了所以喜欢折腾人。

    “那提前说新年快乐了。”贾欣淡淡地提了一句道贺,结束通话。

    继续。周景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楚,笑飞嘭一声抽起枕头就扔到了对面墙上。北斗星听到动静猛地缩了下脑袋,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钻到了床底下。

    他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按了接通键,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喂景姐?”

    “笑飞啊,你今晚有空吗?“周景盯着电脑屏幕,严肃道,”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合着我成副队长了是不是,周南不方便就都来找我了?”楚笑飞苦笑道,“什么事啊?”

    “一方面是周南不方便,一方面是你我同城,我想当面给你看些东西,参考你的意见。”

    周景平常跟他们说话不是这个调调的,楚笑飞用头发想都知道又双叕出什么事了。他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行,行,我下午要去北河那,应该不会呆太晚。”

    听到这个名字,周景沉默了几秒。

    楚笑飞长叹一口气,“所以是北河的事?他到底还能惹什么事?”

    “准确来说,是齐辰。”

    不了,这个名字我也不想听。

    楚笑飞两眼一闭,“……齐辰怎么了?”

    “他要爆青叶的院长夫妇。材料差不多全了,今天寄到我这儿来了。”望着快递单上巍城三里街酒吧区的一个地址,周景自己也觉得很神奇。“他之前找我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楚笑飞完全不想说话了。他嗯了一声,“晚上再说吧。”

    火星早就燃起,只不过这引线太多太长,直到现在才烧到引爆点,还不巧都赶在一起。站在火圈里的人,谁都别想跑,谁都跑不到。

    比如刚刚从巍城登上高铁的少女。她望着手机里哥哥的短信,拖着他遗落在家没带走的行李箱,心怀歉意和担心,由着一腔冲动就买了黄牛票准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出行。

    高铁准点向南驶去。

    还有一本老日记。早就过了写写画画的年纪,妇人翻开了手中的记事本,看着里边自己二十多年前的钢笔字,不禁带着五味具杂的怀念感。那里面还加了三四张黑白相片,她一页一页小心地翻动了起来。

    再远一点,从大洋彼岸飞来的航班降落在了跑道上。整架飞机几乎都是赶着回家过春节的乘客,而机舱前排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却是个例外。他的确是要回北边的家的,只不过他要先在这南城见个人。

    距离除夕还有三十五小时,北河咕嘟咕嘟仰头喝掉了一杯感冒药,然后回完了最后一条未回的消息。在医院被拍到的事情热度已散,果然是因为在“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那种安慰性质的拥抱没有再被过度曲解,当然cp饭的圈地自嗨他是不会特地去看的。

    节后回归训练在即,北河开了个文档,仔仔细细地列了几件事情。其中最首要的就是cp营业方面,他需要请求宋以翔出面去跟决策层谈这个问题了。

    然后就是他的合约。

    作为一个在街边随随便便就被抓进xe的人,他的合约比其他成员的都要短上两年。以组合的人气现状来看,估计没人会觉得他不会续约,连昨天的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层面。现在想到了,随后而来要考虑权衡的东西就太多了。

    我这种性格和心境现状,真的适合再继续做艺人吗?

    这是北河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不稳定的因素太多,自己简直是个□□。是在出现更糟糕的状况之前就停止比较负责呢,还是继续尽力做下去直到实在不行再停止比较好呢?

    一边是队友和粉丝,一边是齐辰,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归在对立面上,但是已经有了对立的倾向。到最后是不是一定会面临二选一的问题?

    门铃声打断了北河的沉思,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朝门口走去。他第一反应是楚笑飞,但是没有门卡他上不来,或许是物业有什么事情?

    “……您好?”

    北河将门拉开一个小缝,望见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英俊沉稳的中年男人。

    “打扰。”男人朝他点了点头,“请问齐辰在吗?”他礼貌又公式化地朝他打了招呼,平静淡漠的样子与谁谁如出一辙。

    “我是周南俞的父亲。”

    北河呆住了。

    57第五十九章 残忍

    不同于在什么对话中听说, 也不是和照片中的对方对视的感觉, 北河直面到周修诚这个人, 才重新认识了什么叫“气场”。他没有真的见过什么商场上叱咤风云的ji,ng英,只因电影剧集中的场景而对这类人有个大概的印象——西装革履,雷厉风行,周修诚的确是这样的。

    男人梳着背头,一身烫得妥帖的深灰色西装, 个子很高,站姿端正。他面色平和,年轻时眉眼中锋利的样子已经收敛, 整个人稳重淡然, 不怒自威, 还让人想起了海,海纳百川。这都是在这样的长者身上才能看到的东西,周南或齐辰终究年轻, 论气场就只能及他十之二三。

    所以北河在这一瞬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也是情有可原。他本能地畏惧, 因为他知道他的出现会带来新的海啸,但在这样的人面前, 他无法说谎。什么伶牙俐齿, 什么狡辩或隐藏都是徒劳。他足足呆了三四秒,他知道自己这无措的样子一定很傻。

    “……请进。”

    北河后退一步替男人拉开了门, 从鞋柜里抽了一双棉拖放在地上, 随后走到厨台前倒了杯热水放在了吧台上。他双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 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您怎么……周南告诉您这个地址的?”

    周修诚的目光快速地从开放式厨房扫到了客厅,转了一圈后望向了楼梯口,最后挪回到北河脸上。他顿了几秒,倒不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他在思考对于面前的小孩怎么说才最合适。

    “没有,他不知情。” 周修诚简短道,“这间公寓在齐辰搬进来的时候就被我买下了。”

    北河彻底呆愣住。他难掩震惊的模样落在周修诚眼中,换来了一抹极淡的微笑。都已经这么直白了,别的真情或假意的寒暄都没了必要。“所以,他在楼上?” 周修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再度问起。

    北河冷汗都快下来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本应该没有多嘴的余地。但,“家事”——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荒谬不清。在觉得震惊和荒唐之后,他自然也会因为站在齐辰的立场上而感到不悦甚至愤怒。

    “……所以,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北河硬着头皮挤出这几个字,“阿姨的事情我很抱歉,但——”

    “既然你也见过东桦了,自然能猜得到。” 周修诚没有因为面前小孩的拖延而显得有丝毫不难烦,反而因为他极力想捍卫谁的模样而多看了他两眼,“行了,孩子,喊他下来吧。”

    楼上,房间门关着,齐辰塞着耳机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本草图本。建筑学中的线条总是规规整整,每道横竖每个弯曲都有缜密的逻辑和公式作为支撑,不是不可以存在什么天马行空的设计,而是天马行空没办法架空万有引力,新意被实现的成本不低,也不那么被大多数地方需要。

    已经有段时间没画图,齐辰本该觉得手生才对。但没想到他握住笔的时候,脑子里是有很多乖张曲折的线条的。几个他有过想法但是没想过要深究的建筑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灵感来得时机有些奇怪,他翻了半天没找到尺子,居然就从书里抽出北河送给他的书签救急,刷刷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的时候,耳机里刚好响起北河的声音。之前有次北河翻他的歌单,笑嘻嘻地加了好几首自己翻唱的歌,ab5的曲目流行元素较重,他倒是没好意思加,后来还是齐辰自己随手添了进去。我收走日记和笔,送走猫咪与你,在抽屉里锁上了二月十四号的秘密。又是这首歌,一如初见,他抬眼看见他站在他面前。

    “齐辰?”北河望了一眼他的草图本,有些勉强地挤出个笑脸,“你在忙吗?”

    “怎么了?”

    “有个人找你,是……周南爸爸。”天知道北河有多不想说出这几个字,他看见齐辰表情空白地顿在那里,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如果你不想见我让他回去。”

    齐辰把耳机线顺好搁在一边,放下笔,合上本子站起身。“没事。”他按了下北河的肩膀,“你留在这。”

    北河注视着门被轻轻合上,手脚冰冷。这太残忍了,他刚以为天要转晴,但其实接下来的对谁都是酷刑。他需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北河坐在床角,浑身僵硬,手机在睡裤口袋震动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楚笑飞的名字横在屏幕中央,北河呆愣着看了几秒,猛地想起了什么。

    “喂笑飞?你已经到楼下了吗?”

    电话那边的楚笑飞啧了一声,“怎么,听你这语气又不想让我来了啊?”

    “不是……”

    “我是想说,我今天不去你那边了。”楚笑飞完全没有闲聊的意思,他言简意赅地说,“北斗星被我妈喂得又肥了一圈,别担心。我这有点事,先不说了。”

    这估计是他们维时最短的通话了,楚笑飞听北河嗯了一声,声音都在飘,但是他也没空关心了,他眼下就是令人焦头烂额的画面。

    餐桌前的父母神情凝重地坐在那,父亲长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你跟他说吧。”便摆摆手去阳台陪老太太下棋了。那种神态放在什么家庭伦理剧里,都是要再跟一句“作孽啊……”的,可无奈的叹息百转千回,怎么也道不尽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楚笑飞的目光落在了母亲手中的日记本上。几天前北河丢给他奇怪的问题然后就失联,巍城再有动静却是周南妈妈晕倒的消息,随后周南和北河在医院被拍到,好像没涉及其中的他,其实也为此在家闭门闷声追问了三天。

    老天爷可以把人当傻子玩得团团转,但是知情的父母一辈不可以。

    “肯说了?”楚笑飞拉开椅子坐下,“趁还没有谁退队,现在让我知道还来得及。”

    “小南要……退队?”妇人有些惶恐地问,“是因为东桦……?”

    “不是他,也许是另一个。”楚笑飞喃喃道。他撩了一把头发,摆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行,说吧。”

    日记本里的照片他是看过的,妈妈从前没少拿出来,讲她们年轻那一代的美人才是真的美,没有ps没有玻尿酸,一颦一笑都是天然纯色。黑白照片上的两位女子的确漂亮,一排人站在湖边撑着遮阳伞,裙摆随着风飘飘扬扬。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一九九四年于岱州湖,与杨东桦。

    “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楚笑飞听见妈妈轻叹道。

    得亏她那个时候有着写日记的习惯,或清秀或潦草的字迹完整地记录了那段心境,实体的字迹不会被时间抹去,而人心里的感情会。跨过数十年的光y,再跌宕的东西也会被消磨,记忆是如此脆弱不堪,以至于她再度翻读它们,竟会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被震撼。

    到底是局外人,所以她才会有可能淡忘。这些年虽说着关心的话,但明明她自己拒绝回想与深究,怎知这种事情被下一代人翻出来的时候,开口的会是自己的儿子。

    “二十四年前的深秋,东桦,也就是周南的妈妈突然找到我,说她在香山上遇到了一位老先生,不由分说为她算了一卦,说她会迎来二子,而后事业线会结束。最重要的是……双生子要分开养育,不然十二岁就会有一人死于非命……”

    听到“二子”二字的瞬间楚笑飞就知道这事敲板钉钉了,就算之前结合所有人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七八成,也有□□分确定了,但真正亲耳从可信的人那儿得到确认,他还是被一种荒唐感从头灌到脚。

    这太可笑了,他几乎笑出声。“所以阿姨就信了?拜托?你们在上个世纪的时候都那么迷信的吗?”

    “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吗,当年她做选择的时候我可是生了好几天的气呢。”楚妈妈的表情只剩下苦笑了,她缓缓地翻动了一页日记,目光尽头都是她自己当年抱怨和叹息的字句,有些急切,有些矫情,但这些加起来还不及当时她们心中五味的十分之一。“你知不知道周南十二岁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

    楚笑飞愣了一下,“那跟这有什么……”

    “十二年前他生日的时候,周修诚从美国飞回来,家里司机去机场接,周南兴冲冲地要跟着一起。那时候他系着安全带坐在后排一侧,另一侧的车门整个都被撞掉下来了,过劳驾驶的失事卡车司机当场死亡,万幸那孩子活了下来,但当时他背上的伤,也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那场面……”

    她张了张嘴,不忍再形容。她颤抖的声音降了下去,变成了带着后怕的呢喃。“那你说,如果那天是两个孩子坐在后排,是不是……”

    “是不是一定会死掉一个?”

    楚笑飞哑口无言。他依旧觉得荒唐,觉得可笑,但是他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命数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至少命是值得敬畏的。

    “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宝贝。”楚妈妈叹息着,又往后翻了几页日记,直到看见“十一月六日”的字样。“甚至东桦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觉得可笑,但她也觉得庆幸,‘幸好这么选了’,要这么想吗?她每天都是在自责和庆幸,在怀疑自己和说服自己之间徘徊的,如果是这种煎熬的话,她的病……也就说得通了吧?”

    说的通,但还是可笑。这些大人,这些过去,还有现在,整个世界本身,都很可笑。楚笑飞笑不出来,他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她是怎么选的?”

    箱子打开,有拉链的一边,角落里有两盒茶叶,还有一个长条状的紫色盒子。

    拿出来给爸妈。

    齐辰的短信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什么拜托的字样,但是见字如人,齐美仿佛能看见她哥哥就站在眼前,语气平淡但诚恳地和她说话,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她看到短信的十分钟后就完成了任务,只不过这两样东西被她搁在了餐桌上,她写好了字条贴在一边,然后自己拖着箱子跑了。

    小北带给二位的礼物。她就写了这么一句话,不敢多言,也不敢当面看到他们的反应。等她自己说走就走的时候她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理解齐辰了,这种感觉的确很畅快,很自由,但也格外需要勇气。

    高铁途经岱州站,停靠了一刻钟。时好时坏的网络让齐美彻底放下了手机,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正靠着车厢打盹,桌板上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啊……妈?”齐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桌上东西看到啦?”

    妇人叹了一声,“看到啦,你去哪了?”

    听着这语气还好,没有直接扔垃圾桶的意思,齐美放下了半颗心。“啊我那什么,我回学校拿个东西,晚点就回来啊!可能要晚一点,我室友找我唱k呢!啊啊先不说了我手机没电了,我没回家你们也早点睡哈明天再说,拜拜拜拜。”

    对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齐美直接把电话挂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在周围座位飘来的打量目光中重新抬眼,尬笑了两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谎演戏的感觉还挺让人脸红耳热的,齐美压低了帽檐,扬起手机屏幕看了看自己的脸,准确说是,照了照她的黑眼圈。

    然后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跟你哥说,不会为难他们的,快除夕了还是回家吧。

    齐美缓慢地眨了眨眼,就在这一瞬间,她三天前才清空过一遍的泪池又被填满。就这一句话,她又险些落下泪来。

    齐辰,混蛋。齐美略显婴儿肥的脸颊抽动了两下,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按了按,拨出了一个号码。

    再不接电话你就死定了。

    毕竟是……毕竟是差点就失去的孩子。齐妈妈坐在餐桌前,手指轻轻抚过了漂亮的珍珠项链。直到现在她回想起二十四年前的冬天,都会感到后怕。难产,大出血,休克,每一个词都让人胆寒。她记得那种疼到麻木的感觉,记得那种生命正在流失的征兆——不只是她自己的生命,还有会成为她生命的延续的生命。

    幸好他活了下来,他们都活了下来,母子平安,家庭和睦,几年后还添上了个开朗的小女儿,如此已然是无疆之福。不止是失去后的人才懂得珍惜,在失去边缘的人停留过的人也会。良辰美景依在,她还有什么好强求?

    齐父拆了茶罐,迎面而来一股淡香。他缓步走到厨房,烧了壶热水。年关将近,家里头一次这么安静,往年这时候不说走亲访友,家里有俩孩子在弄出些声响,也是和现在不同的。

    已经这么久了呀,他靠在窗边等着水开,楼下有小孩儿在玩摔炮,一炸他心里一惊。抿了口热茶才好些,口味香醇,到底是人悉心挑选过的好茶。

    到底比岁月那头,充满消毒水味的过道里,有谁递来的那杯茶水好喝多了。

    “隔壁病房的产妇在同一天临盆,但是难产,抢救了很久,婴儿还是没救回来。可怜的准妈妈陷入昏迷,在医生告知那位父亲这噩耗的时候,修诚和东桦做了那个决定。具体谁提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是东桦。”

    “‘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她说那位老先生这么说过,明明没有刻意要想的,但那晚这句话就这么印在了脑子里,她说她觉得就是那个时候了。周南在七号凌晨前的一分钟出生,另个孩子在零点过后,另一家的婴儿夭折在零点十分。明明他们离的很近呀……”

    “却被划在了两天,划在了两个世界,活着的也被拉开了那么远。”

    说着说着,早就消化干净的情绪从时光那头赶来,又再一次让人shi了眼眶。楚妈妈抽了张纸巾贴在眼上,而她对面坐着的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那……十二岁之后又会怎么样?”沉默尽头,楚笑飞恍然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现在他们碰到了会怎么样?”

    “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岁兄弟相争……是会争什么呢?周南那么懂事的孩子,我也想象不出来。”

    相争,相争。楚笑飞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真的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要争什么不能对半分?他们会争……

    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作为除了当事人之外的唯一知情者,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答案。

    哈,就是这么搞笑的事情。

    楚笑飞终于笑出了声。

    “喂……哥?” 电话被接通,齐美扬声问道, “你在家吗?”

    听筒那头特别安静,空气像被凝固住般,连接听者的呼吸都被消音。

    “嗯。”齐辰应了一声。

    齐美吞了吞嗓子,使劲把胸腔里那股酸涩压了下去。“你,你在做什么呢?”

    “有点事。”齐辰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反问,“怎么啦?”

    是怎么啦而不是怎么了,微小的语气差别放在齐辰身上就是一件格外罕见的事。虽然在她前几天不管不顾的责骂过后,齐辰并没有道歉或是安慰,但是此时他声音里的温柔立刻抚平了她残留的不满。

    怎么这么好哄啊我……齐美吸了吸鼻子,故作埋怨道,“你现在知道接电话了?那什么……我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到颐都,这次我给你打招呼了啊!你,你来接一下我呗,你这箱子死沉的呢……”

    齐辰顿了两秒,紧接着就应了下来。

    “好,车次发给我,出站口见。”

    挂了电话,齐辰咔哒一声把手机平放在了大理石台面上,戳开时钟调了个闹铃,犹如掐秒计费般无情。

    “两个小时后我要出门,有什么事请简要概括。”

    男人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从他走下楼梯,走到他身边隔出一个座椅的位置坐下,再到他掏出震动的手机,接听电话,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表情,他都在悉心观察。

    毕竟就算是通过镜头,通过别人的眼睛,他已经站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守望太久了。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周修诚开门见山道。

    齐辰点了下头,“嗯。”

    他平静地如同在看一个路人,这才是最残忍的事。不是个别谁的残忍,而是时间或者生命,世界或者个人,所有一切都有意或者无意地残忍。

    但是就因为残忍才能凸显圆满之处的珍贵。残破的土壤里若能开出娇艳的花,总比圃里平平碌碌的某某要美丽。

    北河坐在书桌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战战兢兢地,什么都无法思考。他捏住金色的书签,无意识地翻动着齐辰的草图本,直到最后一页。

    类似备忘页一样的存在,零零碎碎地列着不少笔记和公式。在杂乱的字符中,他的视线聚焦到了那个名字上面。

    他自己的名字,北河。

    无意义的书写,列出了本子的主人想什么想到一半,然后神思游走的去向。这是什么时候的印记呢,他的指尖蹭过一点铅灰,想象不出来这是何时何地,齐辰想到了他的什么而写下来的。

    北河缓缓地眨了下眼,握住了滚落在一边的铅笔。

    他在那个名字后面一笔一划地补了四个字。

    58第六十章 捉迷藏

    周修诚的目光落在了齐辰的手上。

    修长有力的手, 指甲修剪得整齐,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延伸到三层绷带下面。那不像是什么严重的伤,但又的确在可慰问的范围内。

    “手怎么了?”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问道。

    齐辰没想刻意掩饰什么, 他只是随意地把手搭在了桌面上, “没事。”他说, 等于没回答的回答——虽然没有表现出拒绝交谈的意思,但这份冷淡是写在每一寸空气里的。

    这没什么不好,这才是周修诚想象中的他最可能有的样子。本来他也有想过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 这个孩子会不会变成格外遥远陌生的模样,许久之前他也的确在相片中见过他明朗的一面,可是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他们面对面地交谈或者说对峙, 他正呈现着他最熟悉的状态。

    血脉里难以撼动的共性得到证实, 命运安排给他观察人类的课业, 然后带给他这个既令人欣慰又令人遗憾的结论。

    “我一直在看着你。”周修诚沉声说,“从你出生开始,到现在。据我所知这份关注并没有打扰到你,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我在你的隐私安全距离外。”

    “我没有干涉过你的生活, 所以不用怀疑你所经历的一切的真实性。我没有要干涉的地方, 说明你过得不差, 对此我很感谢你的养父母。”

    无论齐辰爱不爱听, 周修诚会把最基本的话说完。他语气放慢, 平静清楚地说着,且每一句话后面都会留下两秒钟可供打断的间隙。

    而齐辰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所以他继续。

    “现在这个场景我试想过无数遍,它来的比我想象得稍微早了一些。事已至此,谈论对错已经晚了,我尊重你母亲的选择,但说到底一定是我们对不起你。”

    歉意这种东西要怎么传达到呢?如果言语和眼神就足够的话,世上对于苦痛这个词的定义都会改变,变得太轻。所以就算此时表达歉意的人足够诚恳,周修诚自己也知道这说了就等于没说。

    果不其然,他在齐辰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波澜。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瞳中印着他的模样,印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今天我来这里是想知道你的看法。你想问的,想说的……或者你想直接结束对话,也可以。”

    讲清楚事情,表明观点,然后再询问对方观点——这个陌生人没有打破疏离,足够礼貌,也时刻准备妥协,真是……真是让人无法发作的态度。

    齐辰本来就没准备表露什么情绪,可没准备表露,不代表他没有。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自行带入他“父亲”这一角色的男人,由衷地觉得无言。已经过了他会觉得荒唐的阶段了,此时他竟然还能跳脱地在心里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所以,再过三十年我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物质干涉不算是干涉吗?”按照对方的表述顺序,齐辰不紧不慢,一条一条地给出回应,“除了我的生活,对于我身边的人……从没有干涉过吗?”

    第一个问题倒是在周修诚的意料之外,再隐瞒也没有必要,他只是顿了两秒就坦然道,“如果是钱的问题……不在‘干涉’的范围内,因为无论我给出多少,那笔钱都没有被动过。”

    “第二个问题,你身边的人是指……楼上那个小孩吗?”周修诚反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齐辰勾起一抹轻笑,继续反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您不知道吗?”

    “不算干涉,”周修诚不假思索地说,“毕竟他也是南俞的队友。”

    你看,狡猾的大人在诡辩。但好歹这个含糊的答案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几天齐辰想了很多事情,认真追溯起过去的话,能挖掘的细节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不说在大学城被拍到的那晚,还有那场惊险的f,他和北河一同出行的次数不少了,举止也说不上十成十的谨慎,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扯出来,这真不是运气。

    哪里会有这么多的运气。

    “您一直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也就是说,其他人不知情?”

    其他人:杨东桦和周南俞,前者他不知道姓名,后者他压根不想提及,于是统称为“其他人”。这样的表述把疏离拿到了台面上,周修诚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忍。

    “他们不知情。东桦或许知道我掌握着你的消息,但是她没有过问,因为她不敢面对你,更不敢打破她的决定。南俞的话,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所以,你不问为什么吗?”

    他轻叹道,“你不想知道这整件事的起因吗?”

    ……齐辰还真不太想知道。

    深究过去是一件无比有风险的事情,两年前他经历过一次,他仍旧清楚地记得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可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像一个被玩得团团转的戏剧主角,“知情”已经变成最后一个办法。

    “不太想听长篇大论。”齐辰这么问答道。这种缘由要说起来一定可以被形容得曲折动听,若论难处论苦衷,二十四年足够积攒出足够多的词句,“知情”并不能弥补失望,他并不想听那些。

    周修诚停顿了几秒,然后如他所愿,一句话概括完了这个改变了好几个人生的缘由:

    “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兄弟相争,东桦在香山寺听人言此,虽然是怎么想都很荒谬的事,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做出了选择,让你们分开。”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周修诚自己也觉得很可笑,“南俞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的确遇到了车祸,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不提也罢,你可以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齐辰在听见“相争”二字的时候,潜意识里直接有了答案。我信。他几乎都要这么说了,多么不可思议,他可以被这个理由说服,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不想深究了,就当它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命定传说,毕竟他们已经在这个轨迹上走了好远。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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