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正文 第21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1节
“我陪你去。”
“踏实吃你的饭。”何权按住郑志卿的肩膀,弓身咬耳朵,“还没到需要你帮我扶着的地步。”
画面过于鲜明,郑志卿忽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洗完手正准备出卫生间,何权忽然听到有个隔间里传来声微弱的呻/吟。职业的敏感性促使他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隔间门,不意外地又听到一声。他返回身,抬手敲敲门。
“先生,需要帮助么?我是医生。”
里面没回应,何权又敲敲门,紧跟着就听到里面咕咚一声闷响。他忙蹲下身从门下面的空当查看情况,看到有个人背对着自己蜷缩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痉挛抽搐。
何权一看是急症发作,先冲到卫生间门口拽开门朝走廊上大喊了一声“来人帮个忙!”,然后立刻返回到隔间那抬脚踹门。隔间空间小,病人躺在地上正挡住门的开合,何权仅仅把门踹开一条缝,只得艰难地侧身挤进去。
见病人手呈ji爪状蜷缩在胸口痉挛颤抖,何权立刻脱下外套团好垫到对方颈下,抬高气管以保持呼吸道畅通。这时门被推开条缝,郑志卿看他正在处理急症,赶忙拨打120。
“什么情况?”
打完电话,郑志卿问他。还有几个同事在听到何权的呼救声后也冲了过来,一时间卫生间里挤满了大夫。
“突发痉挛,心率160,无异物阻塞呼吸道。”何权收回按在病患颈动脉上的手,又翻看了下对方的眼皮,“像是癫痫发作,志卿,递块毛巾给我。”
郑志卿回手从洗手台上拿了块给客人擦手用的毛巾从门缝里递进去。何权使劲掰开病患的下巴,把毛巾送进他嘴里以防咬伤舌头。
“阿权你把人往后挪挪,我进不去。”郑志卿也不敢使劲推门,怕磕着病患的后脑。
何权拖着对方的腿往后拽了一截,让郑志卿挤进来,跟他一起把人搭到外面。刚往平整地方一放,病患的身体突然强直僵硬,脸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紫起来——没有呼吸了。
何权忙拽出毛巾,上手给对方做心肺复苏。郑志卿一看,赶紧把他从病患身边拖开,换自己上。旁边的同事各个摩拳擦掌,嚷嚷着“专务你累了说一声换我”、“死不了死不了,这一屋子大夫呢”、“我看这不像是癫痫倒像是心梗”……
后来救护车上的担架员和医生还纳闷呢,这么多大夫在叫我们来干嘛?
没跟车去医院的家属对何权千恩万谢,硬要塞他钱。何权婉拒,说谁遇到这种事也不会袖手旁观。酒店经理见没闹出人命,直接把何权他们那屋的五桌单全给免了,还又送了几箱啤酒。
何权搭着察穆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诶,老季这回可欠我一大人情。”
“让他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你。”察穆轻笑。
“阿权,你来一下。”郑志卿握着何权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面色凝重地问:“你刚才拿脚踹门来着吧?”
“门从里面cha着,我不踹,怎么弄开?”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体状况?”
何权噎了一下,反问:“我救人还有错了?”
“没错。但我离你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还有这么多同事在,你该等我们。”郑志卿尽量压着语气,“你流过产,所以,我希望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能优先考虑下自己的情况,ok?”
“对,是我的疏忽导致流产,所以在你的概念里,我肯定会一错再错?”何权挣开他的手,偏头盯着扔在椅子上团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脸颊的肌r_ou_明显绷起。
郑志卿见他生气了,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于是再次握住他的手臂:“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是我在担心你。”
“你是担心你们郑家的崽子吧!”
何权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周围s,he来一片惊诧的目光。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推开郑志卿转身抓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疾步离开包间。郑志卿也赶忙追出去,拉着何权不让他走。
“阿权,我承认我态度不好,但我真的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何权狠狠推开他,自己却是一副受伤小兽的表情,“所以就拿我最窝心的事来戳我?郑大白,你他妈跟郑志杰一个c,ao行!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我何权不欠你的,你也没资格来教训我!”
“不是的,阿权——”
“滚蛋!”
眼看几分钟之前还蜜里调油的关系被自己一句话搞糟,郑志卿不知所措地戳在走廊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初七上班,方默歇完产假第一天正式回归,进病区看到门口贴着张“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复印纸,深感诧异。
路过护士站,他敲敲台面问:“钱越,门口那张纸谁贴的?”
“诶,你今天来上班啦。”钱越笑着冲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偏了下头,“还能是谁?”
“产假歇完正好连着春节假期一起,我要再不回来,何主任该去我们家拖人了。”方默无奈地摇摇头,“那俩不刚结婚么,怎么又闹?”
钱越耸了下肩膀。“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昨天一区二区去参加季副院长婚宴的人说,何主任跟郑专务吵了一架。”
“那我还是晚点再去找他报道吧,估计这会还在气头上。”方默略显惊悚地扯下嘴角。
“给我看看你儿子照片。”
方默把手机拿出来递给钱越:“你慢慢看,待会放我办公桌上就行。”
“哦对了,办公室重新装修了,你的位子是靠窗户那个,旁边还是陈萌。”
“嗯,她的桌子好找,全是粉红色的装饰。”
进到办公室里找到自己的办公桌,方默把包放下,刚坐进转椅里就被时鑫昊从背后抱住。
“默默!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这几个月我跟陈萌都快累死了!”
拍拍箍在肩膀上的胳膊,方默笑笑说:“听说你也当爸爸了,恭喜。”
“嘿嘿,我媳妇说了,要跟你儿子定娃娃亲。”
“测过基因了?”
“是啊。”
“那……”方默不自然地眨眨眼,“你儿子长得像谁?”
“我儿子当然长得像我了!”
“……”方默轻咳一声,正看见陈萌进来,赶紧起身喊她:“陈萌,把你替我的那几张床的病历给我,巡房之前我先看一下。”
陈萌把厚厚一摞病历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方默。
一看方默拿着病历要溜,时鑫昊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长得像我怎么了,我有那么寒碜么?诶,方默,方默你等等我——”
跟何权一起巡房,乔巧边翻记录板边小声问他:“门口贴那张纸几个意思,刚结婚又瞎折腾什么啊?”
何权触诊完毕,拍拍手冲患者笑笑,叮嘱对方多运动然后转身拉下脸。
“我没折腾,是郑大白自己找骂。”
“他干嘛了?”
何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乔巧。乔巧听完之后皱起秀气的眉毛,伸手胡 了一把对方的头毛:“这件事我可是站郑大白那边,人家说的没错,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激烈运动,弯腰系个鞋带就流产的你没见过?还敢上脚踹门,没把小白踹出来算孩子命大。”
“人命关天,我哪来得及想那么多。”何权抱臂于胸,不忿地翻楞着眼,“他担心就说担心,有必要拿流产的事来戳我肺管子?”
“一针见血,扎疼你了吧?”乔巧拍拍他的胳膊,“结了婚就跟谈恋爱时不一样了,你有问题,他指出来,这没错。当然郑大白的方式方法有待改进,但你不能抱着自尊心不放,照这样下去,孩子还没生呢你俩婚都得离了。”
何权气哼哼地说:“老子这辈子没有离异,只有丧偶。”
“诶,我这有刘嘉胜的名片,待会给他打个电话,找人做了郑大白。”
“姐,你这是劝人么?”何权俩眼瞪满半张脸。
“心疼?心疼就去把门口那张纸撕了啊。”乔巧不屑地笑笑,“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弄的一病区都知道,你不觉得丢脸?”
何权细一琢磨,表姐说的在理。这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了,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可纸是他贴上去的,再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来,那才叫丢脸呢。就在他纠结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看到钱越从护士站出来,走到门口把他贴的纸给揭了下来。
“钱越!谁让你撕的?”何权假意责怪。面子算保住了,可总得知道是因为什么。
钱越将纸团吧团吧扔进废纸篓,说:“刚郑专务打电话下来,说明天省卫生厅的下来检查工作,让把病区彻底打扫一遍,尤其是墙上贴的小广告什么的,一定要清理干净。”
何权抽抽嘴角,心说郑大白你行啊,聪明劲儿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第84章
郑志卿倒是没忽悠钱越, 真有省厅领导下来检查, 但让人家清理小广告的确是专务临场发挥。
何权从电梯里出来,在住院部的大厅里正碰上郑志卿带着几位面带威仪的年长者参观。领导也不全是岁数大的, 这堆人里还有邵俊升。果然是走仕途的主, 年纪轻轻,爬得还挺快。
何权一看见他, 转脸贴着墙边往门口走。
“何主任。”邵俊升叫住他,“耽误你两分钟时间。”
何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略显不耐烦地说:“我赶着去门诊会诊。”
邵俊升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是这样,到现在工作组也没收到你对审核意见的回复,不知道你是否有异议?”
“不都通过了么?难道我还得抗议你们作出不给我降级的决定?”何权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这是正规流程。”邵俊升眉头微皱, “决议书上明确写着, 你该在收到书面通知后,于十五个工作日之内提交反馈意见。好, 你去震灾, 特殊情况可以延后, 可你从灾区回来到春节之前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难道抽不出十分钟来写份对调查组工作的感想?”
何权心说你们他妈的给我添堵,还要我写感谢信?老子不伺候!
“别跟我打官腔, 邵俊升, 有那十分钟我能救条命。”
“你——”
“邵处长, 有什么问题么?”郑志卿将何权挡到身后。他刚才看到这俩人对话时何权的表情晴转雷阵雨, 立刻意识到自己得过来打圆场。
面对郑志卿, 邵俊升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关于何权的主任医师职称审核,工作组调查报告的决议回执已经拖了很久了,今天的检查工作结束时,我要带走。”
郑志卿立刻点头:“好,等下我写完给你。”
“决议书就在我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郑大白,交给你了,乔巧姐等着我去会诊呢。”何权就坡下驴,说完拔腿走人。
邵俊升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憋了半天才说:“郑志卿,你也太惯着何权了,那回执该他自己写。”
郑志卿微微一笑,冲邵俊升亮了亮戒指。
“不好意思,邵处长,自己的老婆,必须惯着。”
何权的愉悦心情在看到乔巧拿给自己的患者病历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孕二十周,查出霍齐金淋巴瘤。
将核磁片子cha到灯箱上仔细看了看,何权转脸问乔巧:“看情况像是处于二期,做穿刺活检了么?”
“没,他想拖到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手术。”乔巧摇头。殖系统及孕期肿瘤是她的长项,但她真心希望自己每周一次的专家门诊不要有人挂号。
“那至少要等到三十二周。”何权直言,“现在看是没有转移病灶,可孕期新陈代谢快,又是淋巴系统,癌细胞顺着淋巴液到处走,生完再切,转移了不是得不偿失?”
“我也是这样跟家属说的,但患者本人坚持。他考虑的是,手术之后还有化疗,至少五年不能要孩子,如果这一胎不要的话,等不起。”
“多大岁数?”
“三十九。”
“头胎?”
乔巧点头。
“四十五再要……是有点晚。”何权惆怅地搓了把下巴,“生孩子越来越晚,毛病也越来越多,真是难办。”
“别说人家,你自己也马上跨高龄线了。”
“姐,吃饭时再训话。”何权指指片子,“我是这么想的,先做个穿刺,如果处于高分化阶段,那就等到三十二周,但要是低分化,绝不能等。”
“嗯,我认为这样可行。”乔巧垂眼看向他的肚子,“小白,你爸现在考虑问题比以前全面多了,这要搁你出现之前,他一看片子就得嚷嚷‘这还等什么?等死啊?’。”
“我以前也是从患者的立场出发。”何权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问题不是所有人的山都能常青。”乔巧叹息着整理片子和病历,“年龄越大风险越高,二十年前的平均生育年龄是二十三,昨天我看一报告,快三十了,再过十年,八成都需要做羊水穿刺的唐筛。”
“诶,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做呢。”何权把乔巧按到椅子上,“我加个号,乔主任,给开套抽血的单子。”
“这春节过的,全耽误了。”乔巧赶紧开单,“去检验科拿东西,待会让娟儿给你把血抽了。”
何权垮下嘴角。
“我找钱越吧,娟儿抽血太疼。”
陪同领导视察完产三,郑志卿正往病区外面走,看到何权坐在护士站里 着袖子抽血,赶紧招呼助理先带领导去别的楼层。
“怎么抽这么多?”郑志卿数了数钱越立在支架上的储血试管,九管。
何权翻翻眼:“我姐说干脆都凑一起全测了,省得再多挨一针。”
“你吃过早饭了,测肝功明早才能抽,还是得多挨一针。”钱越用棉签压好,抽出针头拆下橡皮管,冲何权抬抬下巴,“压五分钟,抽这么多血管都扁了,不好好压着肯定会青。”
何权压住棉签屈起胳膊,转脸刚要说话,结果发现郑志卿人不见了。
“嘿,跑的还挺快。”
“郑专务去你办公室了。”钱越笑笑,“估计给你倒水去了。”
钱越没猜错,郑志卿是去给何权倒水了,满满一保温杯,还盯着他喝下去。喝完水何权起身回办公室,郑志卿跟在他身后谨慎地问:“你今天下班回家么?”
“不回家我去哪?”何权偏头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回咱家。”
初六吵完架何权就回自己家了,连着俩晚上没回郑志卿那。郑志卿大晚上的把药煎好给送过也没得着好脸,想着今天怎么也得给何权哄回家。
见何权不表态,郑志卿回手带上办公室门,说:“别生气了,阿权。”
何权坐到椅子上垂眼翻病历,没好气地说:“这会知道低声下气了,训我的时候不是挺理直气壮?”
“抱歉,我态度不好。”郑志卿认怂。昨儿给乔巧打电话诉苦,结果被表姐数落了一顿。
“你不知道阿权什么脾气?居然敢训他!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这是乔巧的原话。
把病历往桌上一扔,何权抬眼看着郑志卿,挪挪屁股坐舒服了开始训话:“郑大白,我说过,我这人不服管。”
“从今往后一定牢记你这句话。”郑志卿也是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最重要。
“别以为结婚了就是我家长,咱俩的关系是平等的。”
“明白。”郑志卿心说就算受到不平等对待的那个也肯定是我。
“我不是圣人,肯定会犯错,但是你不能上来就指责我,这样将来怎么教育孩子?”
“一定注意。”
“沟通,沟通最重要,你要对我有任何不满,早点说出来,憋到最后不等着火山爆发?”
“你很完美,我没有任何不满。”
“……”何权磨起后槽牙,“郑大白,你端正态度!这说正经的呢!”
郑志卿纳闷,态度挺端正的吧,难道是我夸人时的站姿不对?
就在这俩人大眼瞪大眼,气氛正显尴尬时,何权的腕表有急诊电话呼入。
要搁以往何权都是跑着去急诊的,可今天郑志卿跟着他,只能快走,要不肯定又得被叨叨“阿权,想想小白”。
进了急诊抢救室,何权疾步迎着薛伟走过去。
“情况?”
“孕十七周,突发高热,体温四十度,失语,已经发生过一次惊厥。”薛伟拉开轮床边的帘子,“送患者来的人说,就是在大正产检的。”
何权一看,是童岩。
“对,是我的患者。”回头看了眼记录板上急诊给的药物,何权又接过加急送检的化验单迅速翻看,“看血项像是感染。”
“没有可见外伤,肺部没有罗音,触诊也没有疼痛反应。”薛伟十分肯定。
在脑子里迅速刷了遍症状,何权不太确定地说:“急性心肌炎?不,心肌炎不会引起失语……急性脑膜炎?”
“孕期急性脑膜炎可太罕见了。”薛伟一楞。
何权想了想,又掀开童岩身上的衣服准备重新做触诊,但眼神骤然凝固。薛伟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十分钟之前还没有呢!”
童岩从胸口开始向下,出现大片深浅不一的紫斑——败血症导致,脑膜炎的症状之一。
“先做腰穿,别动他了,拿工具来我就在这做。”
何权招呼赵玥过来帮忙把童岩的身体侧过去,露出脊柱的位置。等赵玥消毒的时候,郑志卿伸手握住何权的手腕,说:“我来做,你出去,脑膜炎属于传染性疾病。”
“你也有被感染的风险。”何权并不赞同,“你感染了对我和小白来说一样危险。”
“我出国后接种过疫苗,而你小时候打的疫苗应该不包括这个。”郑志卿拽出副手套戴上,对其他人说:“赵护士,立刻把急诊患者都转移到住院部,暂时封闭急诊大厅,薛大夫,通知疾控中心大正收治了疑似脑膜炎患者。”
何权退到抢救室外面,过了一会,郑志卿举着取好的脊髓液出来。何权一看针管里浑浊的液体,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单从外观上看,已经基本可以确诊是脑膜炎了。
第85章
赶上领导视察时收治传染病患, 对任何一个医院来说都是项挑战。所幸大正的应急措施安排周详,一个小时不到, 急诊病患安置完毕, 并协助疾控建立好隔离区。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员需要进行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郑志卿安排在急诊二楼临时规划出住宿和工作区。
由于脑膜炎可靠飞沫传播,疾控中心要求明确童岩七天以来的行踪, 去过哪, 接触过什么人, 以防有大规模的传染病暴发。送童岩来医院的经纪人紧张得要命, 一会就去找赵玥量个体温。何权找他谈话, 他坐那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扭来扭去。
“童岩春节去哪了?”何权问。他也才刚刚想起来,童岩本来该在春节前来产检的, 但并没有出现。
经纪人的目光到处游移,手夹在膝盖中间不停地抖。
“去了趟……南非。”
“去南非干嘛?”
“旅游……”
何权“啪”一把将笔拍到纸上,吓了经纪人一跳。
“你想不想救他?知不知道脑膜炎的死亡率有多高!?现在药打下去根本没效果!”
经纪人苦着张脸,干咽了口唾沫说:“离春节还差三天, 老郭……老郭突然不行了……”
“谁?”何权皱眉。
“郭峰辉, 孩子的父亲, 得白血病那个。”经纪人往前倾过身体, 压低声音,“大夫, 在境外做的手术, 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吧?”
“什么手术?”
“抽……脐带血。”
“你们疯了吧!”
何权愤然将笔一摔, 起身去找郑志卿。
听完何权的叙述, 郑志卿也是一脸闻所未闻的表情。根据世卫的统计,非洲是脑膜炎高发地区,这和疫苗无法普及有很大的关系。看血检报告童岩体内是有脑膜炎抗体的,这说明他打过疫苗。但脊髓液检查又显示他已经被感染,而且药打进去一点用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感染他的细菌在体内发生了变异。
“这样下去他就没救了。”何权抱着胳膊在屋里来回转圈,“抽胎儿的脐带血,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郑志卿无奈叹气:“你肯定想象不到某些有钱人为了活下去能干出什么事儿。有不少医生在非洲的黑诊所里赚这种钱,那里的法律不完善,不用担心被追究法律责任。”
“我现在不管法律是怎么规定的,现在我的病人就要死了,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何权烦躁地翻看着诊疗记录。每十分钟记录一次生命体征,距离童岩入院将近十二小时,体温曲线依旧没有大幅波动。
“诶,郑大白,你看这个——”何权指着几个统计曲线上下沉的体温数据,“给药四十分钟后,体温总会降下来一度两度,但又会在二十分钟内反弹。”
“这说明药物是有效果的,只是没直达病灶。”
郑志卿想了想,走到窗边打电话。何权听他说英语,推测他大概是给美国那边打电话。十分钟后,郑志卿挂断电话,转身对何权说:“我的老师有一个假设,胎儿没有接种过疫苗,有可能是在抽取脐带血的时候受到感染,细菌在胎儿体内产生变异,变异的细菌再通过胎盘进而感染父体。”
何权消化了一会儿这段假设,无奈地摊开手:“可我没办法给胎儿做腰穿啊。”
“我的建议是,最好终止妊娠。”郑志卿摇摇头,“即便原发感染不是在胎儿身上,照目前的情况看,童岩也撑不过七十二小时,终止妊娠可以减轻他身体的负担。”
何权闭了闭眼,末了叹了口气说:“我去联系家属,你安排人做术前准备吧。”
郑志卿没让何权上手术而是自己主刀。感染风险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保护措施都很严格,他是不想让何权面对压力。术后立刻化验,证实了先前的假设。又过了两个小时,药物也起效了,童岩的体温开始逐渐下降。
吃着统一配送的盒饭,何权显然没什么胃口。郑志卿抬手试了下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
“别想了,赶紧吃饭,你一天没吃了。”郑志卿把汤往他面前推了推。
喝了两口汤,何权突然抬起头:“那管脐带血也不能用了吧?”
“不一定,低温保存的话,会抑制细菌繁殖。”郑志卿放下勺子,略显为难地皱起眉头,“如果按经纪人的说法,郭峰辉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到国外去接受干细胞移植。我跟疾控的人确认过,童岩是正常入境,他无法将血制品夹带过海关。所以肯定是有别的人把脐带血带回来,而这是违法的,要举报么?”
“幸好我不是死板地恪守行业法规的医生。”何权叹息着摇摇头,“当不知道吧,不想让那孩子白死。”
郑志卿拍拍他的手:“小白怎么样,今天乖么?”
“没到能调皮捣蛋的时候呢。”何权顺手摸摸肚子,“挺能长的,这两天我回家翻了翻,只要是带拉锁和扣子的裤子一条都穿不上了。”
“等过了观察期,我陪你去买裤子。”
“不着急,好歹还有运动裤能穿。”
“十二周了吧?”
“差不多。”
郑志卿拿起颗水煮蛋举到何权眼前,冲他笑了笑。
“傻乐什么呢?”何权挑眉。
“小白差不多这么大了,待会去一楼照个b超,我想拍张照片。”
“都没长开呢有什么好照的。”何权突然耳朵尖发红,抬手推开眼前的ji蛋。
“我跟乔巧姐要了小白的第一张照片,八周时的那张。”郑志卿得意地笑着,“我打算弄个相册,从这周开始,每周拍一张,将来可以给小白看。”
“谁会想看自己不成人形时候的照片啊?”
何权瞠目结舌。
三天观察期满,没有任何人出现发热症状,急诊也恢复正常运营。由于此次紧急事件处理得当,省卫生厅给大正的评级提了一级,原本专科医院只能评级到二甲,这下直接成三甲了。又加上狗仔们的“大力宣传”,大正声名远播就诊量暴增,被病患挤得跟公立医院似的。
双人间改三人间,单人间改双人间。家庭房保留,价格提了百分之五十,却还供不应求。何权每天一进病区就头大,老有家属缠着他要换病房,都想住家庭房方便照顾爱人,可病区一共就五间。
“郑大白,我申请给产三再加五间家庭房。”何权给郑志卿打电话,“四千五一天,你想想一个月多挣多少钱?”
“一区二区也申请加病房,真没地方了。另外现在是广告效应,等过了这段,就诊量下降,空置病房会造成额外的支出。”
“哦,一区二区要就给,我要就不给,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郑志卿无奈地搓着眉毛,请求道:“阿权,你得支持我的工作。”
“你怎么不支持我的工作?”何权抬眼一看,磨砂玻璃门外又有人影晃动,肯定是来找主任求换房的。“郑大白,限你今天下班之前给我腾两间病房出来,不然晚上睡沙发去!”
郑志卿翻翻楼层使用图,皱眉说:“十八楼还有几间闲置的,但那原本计划是办公用,没有安装供氧系统,而且离产三远,不方便。”
“就它了,我让人拖几个氧气瓶上去备着,下班之前给我收拾出来啊。”
何权说完就挂断电话,根本不给郑志卿留反驳的余地。要说这产三是该扩了,一区二区都是三层病房,就产三是一层。人家育婴室里放八个孩子,产三的放十六个,就算隐x基因人口比重少吧,可算下来也上亿的人口呢。方圆几百公里,大正是唯一一个有男产科的专科医院,早就该多给他一层楼了。
出门跟家属保证下班之前一定有病房可换,何权叫上实习生去巡房。端木和庞海战战兢兢地跟在主任后面,随时做好挨病历板子的准备。何权以前的暴脾气还有规律可循,可自打怀孕之后简直是y晴不定,前一秒还笑呵呵的,下一秒就给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之前郑专务找他们谈过一次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归就是让他们放平心态。当实习生哪有不挨骂的?不挨骂不长记性,将来治死人怎么办?
后来端木和庞海亲眼目睹了何权在走廊上跟郑志卿吵吵,顿觉心理平衡了。
下班前何权去十八楼验收病房,出了电梯瞧见郑志卿在楼道里接电话,就没去打扰他。病房里整洁一新,格局采光也都好,何权窝进沙发里放松身体,结果没两分钟竟然睡过去了。
郑志卿接完电话进屋找何权,看到他歪在沙发扶手上打瞌睡,没舍得叫,又翻出条被单给他盖上。搬了把椅子坐到沙发旁边,郑志卿的视线顺着何权的睡脸一路向下,看到被单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弧度,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以前他只能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去理解那些宁可倾家荡产甚至豁出命也要保住孩子的夫妻。但即将为人父后,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了。别说何权天天干这个的胡思乱想,他也一样,总担心孩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每当在b超上看到小家伙,他就坚定地告诉自己,哪怕是小白出生后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去爱。
“小白,我叫郑志卿,是你的父亲。”
郑志卿抬起手,轻轻覆盖上那一抹弧度,突然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轻颤。他不太确定,稍稍施加了点力道,确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亲生骨r_ou_的回应。
何权被弄醒了,迷糊地睁开眼,看到郑志卿的脸后立马清醒。
“郑大白,你哭什么?”
第86章
何权的智齿又开始作妖, 一个月犯四次,一次疼一个礼拜的节奏。好不容易忍到炎症稍稍消下去一点, 他就蹦跶着要拔牙。郑志卿说什么他都不听, 连乔巧也劝不住,只好把他推给附属医院口腔科的姚主任,让专家给他泼冷水。
姚主任一句话就把何权给噎住了:“你这怀着孕呢, 牙片有辐s,he不能拍, 看不见牙根管在哪, 万一伤到面部神经你就成面瘫了。”
“我赌一把行么, 姚主任, 拔吧,我是真受够了。”何权捧着脸卖惨。
姚主任并不想扛这个雷:“拔完了也不能吃消炎药, 感染了造成流产怎么办?”
“我知道什么药能吃,您放心,我就干产科的,这个我懂。”
“何主任, 别为难老朽。”
“姚主任, 牙疼不是病, 疼起来真要命啊……”
“何主任, 忍一时风平浪静。”
“姚主任,我也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可这糟心的智齿不给我机会……”
郑志卿在旁边听得想乐, 忍了又忍轻咳一声说:“姚主任, 您给他拔了吧, 他晚上真的是辗转难眠。乔巧姐说您闭着眼都能拔牙,技艺超群,要不也不敢来麻烦您。”
姚主任被夸得身心舒畅,但不至于飘飘然。他瞅瞅郑志卿,又瞅瞅何权,心说这俩璧人,长得都真好看,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权衡半天,姚主任谨慎地说:“那……脸歪了别找我啊。”
“自担毁容风险。”
何权恨不得赶紧跟自己这颗智齿说拜拜。
拔完牙,何权的脸倒是没歪,就肿了三天。他能吃的消炎药对口腔炎症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况且不用被牙痛折磨,何权的脾气也没之前那么暴了,连实习生们都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
牙不疼了,娃也开始玩命长了,何权胃口好的出奇,动不动就饿,像是要把之前吐的都给补回来。
凌晨两点,郑志卿睡得正熟,被何权捏着鼻子弄醒。
“小白想吃蛋炒饭。”何权扑棱着大眼睛。
黑暗之中,郑志卿隐隐觉得盯着自己的俩眼有点放绿光。等蛋炒饭端进卧室,何权却又霸占了整张床,呼呼大睡。郑志卿哭笑不得,只好就着何权的睡相自己把蛋炒饭吃了。
为照顾何权,乔巧把他周末的值班替了下来,夜班也不让他值了,到点下班只要不在手术室就赶紧走,急诊电话能不给何权打就不打。但急诊有一个新来的护士不了解情况,还是在深夜时分把电话打到了何权那。
正赶上郑志卿去美国出差,何权自己大半夜的开车赶回医院。薛伟一看他来了,转脸把打电话的护士数落了一顿,弄得小姑娘直抹眼泪。
“行了,薛伟,有功夫骂人不如赶紧说明患者情况。”何权把外套往护士站一扔,抄起件白大褂穿上。
薛伟把病历递给他:“孕二十二周,突发腹痛,淀粉酶正常,b超显示胆结石堵塞胆管。”
看了几眼报告,何权拽开轮床边的帘子。患者疼得满床折腾,何权一看这样,说:“切了吧,这都堵死了,先不说会不会引起脓性胆管炎和胰腺炎,就这么折腾,孩子也保不住。”
“你切我切?”薛伟问。
“当然你切了,我又不是普外出来的。”何权翻了他一眼,“给搬把凳子,我坐旁边盯着就行。”
“何大主任莅临指导,弄得我怪紧张的。”
“这么小的手术你紧张个屁啊。”
何权拍了薛伟的后背一把。这一拍不要紧,给他自己抻岔气了,登时脸色骤变捂着腰侧扶着轮床跪到地上。旁边的医护人员一看何权跪那全惊了,赶紧上手要把他往床上抬。
“别碰我别碰我!”何权脸都绿了,比在床上折腾那个叫的还大声,“岔气!让我缓缓就好!”
薛伟吓出一身冷汗,自己也跪那盯着何权直到他缓过劲来。
第二天,远在美国的郑志卿收到乔巧给自己打的小报告,酝酿了半天才给何权把电话拨过去。
“阿权,以后夜里再有急诊,让景大夫或者乔巧姐去处理,好么?”他也不敢说重话,万一把何权惹毛了,这隔着一个太平洋也没法哄。
“岔气而已,大惊小怪。”何权正在护士站签字,只好侧头夹着电话,“你那不是半夜么?还不赶紧去睡觉。”
“想你和小白了,孤枕难眠。”郑志卿轻笑,“你猜我现在在干嘛?”
“我在护士站呢。”何权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哦,那……等你一个人了,咱俩视频几分钟?”
“我现在没心情看你光着的德行,待会还有两台手术。”何权把记录板递给钱越,发现对方在憋笑。
郑志卿啥想法都没了,叹了口气说:“别太c,ao劳。”
“知道,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挂了。”
“嗯,睡醒再给你打。”
挂上电话,何权拍拍护士站的台子:“钱越,别笑我,你那办公室上头跟我的可是通着的,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跟秦枫视频的时候那小子在干嘛。”
钱越尴尬地错开目光。
“他这考前补习走一个多礼拜了,什么时候回来?”何权问。
“说是下周。”
“行吧,有上进心是好事,希望他这次副主任医师考试能顺利通过。”
“他爸说,要是他这次再不过,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何权嗤笑:“他到底哪一科不过啊?”
“职称英语,这次补习就是去突击英语了。”
“我给他补吧。”何权翻了个白眼,“一小时收他八百,包过。”
“有这功夫你还是救人吧,我看他是没救了,那天也不写什么,问我enough怎么拼。”
“这都忘了?回炉再造吧。”
何权无奈地摇摇头。这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摸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通常这种电话他不接,因为总有家属拐弯抹角打听到他的手机号。倒不是说他烦人家,只是有些专业问题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
但今天,他冥冥之中感觉这个电话应该接。
“喂?哪位?”
“齐铠,何权,我是你堂叔。”
何权愣了愣,问:“外公又住院了?”
这次郑志卿出差之前他们还回过一次齐家大宅,老头看起来ji,ng神很好,基本不需要依靠轮椅了。
“大伯他很好,是我想找你聊聊,今晚你有空么?”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我认为你会想听到这个——”齐铠的声音稍有停顿,“何权,你爸没死在车祸里,事实上,几个月之前他才刚刚过世。”
何权的大脑空白了一会,机械地说:“你骗人。”
“我没骗你,何权,齐铮没有死,他一直处于植物人的状态,只有何劲飞是当场死亡。我手头有事故调查报告,交警大队出具的,你可以查验真伪。另外,前段时间大伯第一次犯心梗,就是齐铮死的那天,我也有医院出具的记录可以证明。”
钱越看何权扣在台子边的手指泛起青白的颜色,又见他脸色有异,忙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冲他比了个“出什么事了?”的口型。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眼神空洞地望着钱越,何权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什么也不要,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一切。”齐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晚上七点,新河路ji,ng舍会所,报我的名字他们就会让你进去。”
手术室里,方默一把抓住何权的手腕,心惊r_ou_跳地喊道:“何主任!这是动脉!”
何权回过神,定定地看着险些被自己一刀切断的动脉,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片刻后他把手术刀往旁边的托盘里一扔,挣开方默的手退后两步。
“剩下的你来,方默,我有点……不舒服……”
“低血糖了?”方默关切地问。
“不……不是……”
摘下手套拽下手术服,何权仓促地走出手术室。他脑子里太乱了,时不时就晃神,现在这种状态没资格拿手术刀。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何权顺着冰凉的金属滑坐到下去。
齐铠应该没有骗他。
他想起齐家信没去出席齐铮的葬礼,想起之前和郑志卿去墓地时看到的那束干枯的郁金香,想起多年来齐家信从未去拜祭过齐铮。若是齐铮几个月前才过世,倒是能解释了齐家信的行为。也难怪那次在医院里齐家信会声泪俱下地求他施舍自己一份亲情,原来是齐铮的死令那个老家伙彻底失去了希望。
假的,一切都是谎言。齐家信骗了他这么多年,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们父子见上。
何权无法揣测齐家信欺骗自己齐铮已死的用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方希望他以为双亲都不在了,而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借此来获取他的信赖,完完全全地控制他。的确,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痛失双亲后不可能独自飘零于世,必然要寻求庇护,尽管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至于齐铠为何要将此事捅破,何权相信那绝不是良心发现。也许是看他最近和齐家信的关系有所缓和,便要给这份脆弱的血缘关系上系个铅锤,将其生生拽断。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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