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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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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云天 作者:七里

    正文 第28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28节

    初五紧紧抱住他,眼睛忽有些热,仰头看着天没哭出来。

    牟渐春足足看了大半日的诊,从白日微雨到黄昏初晴,天色暗下来雨倒渐渐止歇了,江面上道道余晖随波涛闪动。四下光影变幻,人却是静的,远处两艘大船,船尾小船,船头,还有船板上抱着坐着的两小个。

    最后一道霞光一闪而没,水天之间灰蒙蒙一片半明半暗,恍惚只觉不似人间。

    初五身旁忽然响起些微动静,他一愕抬头,牟渐春躬身出了船舱就立定在他身旁。不过半日的功夫,总觉得这位神医似乎更丑了些,神情憔悴,眉眼紧皱,鬓发间缕缕灰白便是昏暗天光之下也看得分明。

    不是丑了,是忽然苍老了许多。

    “黑蛇蛇毒不是不能医,”牟渐春轻声说道,他双目直直地看着半空,也不知是在跟谁说。“是不及医。假以时日,我一一试过来,总有对症解毒的法子。只是一经中毒就四散血脉深埋五脏六腑逐一损毁,流毒不尽,不论什么大罗仙丹追都追不及。侯府的金丹,强提气血,发作得更快了。”

    初五不敢说话,憋不住掉出来一行眼泪,伸手抹了。

    “我跟你崇堂先生说过了,”牟渐春仍是直愣愣望着前头,却是的的确确在跟初五说话:“我有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或许能为他延命,只是延命。抢回来一天是一天,多耗些时候,或许我就能找出解药。”

    “好!”初五颤声喊道,声调都拐了,原以为全无生机没想到他又说出来这么一句。

    “听完,”牟渐春低头瞪了他一眼,粗声道:“我说延命就只是延命,除了性命什么都保不住。他的腿已经不成了,一条废了,一条也站不住了。金丹能护住他的心脉,我会用极猛烈的毒物跟蛇毒相抗,只求不死。我要不断调整方剂,免得此消彼长有一样毒物立时杀了他。他的功夫,他的手足,他的神志或许都会逐一废去,到最后,或许我还是想不出解毒的法子,或许他等不到还是死了。吃尽了苦头,或许还是不成。想想仲崇堂一世英雄,一刀杀了他也好过这般苟活。”

    初五到底忍不住哭起来,初六伸着手摸摸他脸,到底学会不拍他了。

    “我跟他说了这个法子,他没答应,也没不答应。”牟渐春道:“他想先跟你说说,你进去,劝劝他,你只要能劝他应下,我跟你起誓,必定用我毕生所学竭尽所能救治他,救他性命。”

    “只有性命……”初五颤声道。

    “也是性命。”牟渐春道。

    初五大哭了一声,低头狠狠皱皱脸,把眼泪和难过样子全都收起来,昂首看着前头深深换了口气。前头江面上还有虎视眈眈的坏人,一看见牟渐春站出来就举着刀严阵以待,已经在如此这般的困境里,竟然还能再困上一层。

    “崇堂先生说安危相易,祸福相生,我信他的话,可是从他回到仲家那一天起就灾祸连绵无断绝,他没做错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我不明白。”初五道。

    “许是劫数。”牟渐春道。

    “我还是不明白,不过我想让崇堂先生活着,我不想让他死。死了就真的没有了,再没有了。崇堂先生未必听我的,不过我会告诉他。”初五仰头看着牟渐春,平声说道。

    “好,你进去跟他说,我去跟那些人说。”牟渐春道。

    “嗯?”初五一愣。

    牟渐春已经大步走向船舷,翻身跳出去趟水走到江心岛上。回头对着两边人高喊道:“都过来!面对面一次说清楚了!我可不想再多说一遍!”

    苏水朝同沈为富当先飞身跃上江心岛,站在牟渐春北侧,不越界一步。仲崇彦也领着仲明仲光一道跃过去,站定在南侧。牟渐春沉着脸瞪视了两拨人一回,低声跟他们分说起来,也不知他那么咄咄逼人的语调能用什么说辞一次过说通这针锋相对的两方。

    最难的,还是说通仲崇堂。

    初五抱着初六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船舱里头,定定神,迈步进去。

    第六十六章

    仲崇堂坐在船舱里头,正低头思虑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微一笑,叫道:“初五。”

    初五闷头走进去,也不应声,把初六放到仲崇堂身边转身又出去了,不一时吭哧吭哧地提了一木桶温水进来,撕了块布单浸水,拧一把,扯过仲崇堂的大手给他擦拭。

    “初五?”仲崇堂又叫一声。

    初五抬头看到他一头一脸的汗,探手把整片布单都盖到他脸上用力擦。

    仲崇堂笑着往后仰了仰头,靠到舱壁上,就由着他擦。初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扒在木桶边上,小手舀水往仲崇堂身上洒,也要帮忙,只是帮了倒忙。初五把布单扔回桶里,把他拎去一边,骂道:“你这笨孩子!”

    “初五。”仲崇堂又叫他,初五抱着初六愣在一旁,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头跟他眼对着眼,肃声道:“崇堂先生,牟神医都跟我说了。”

    “嗯,”仲崇堂点点头,道:“牟神医要说的你知道了,我要说的你先听着,覃中吕答应过我,只要我活一天她一天都不来抢初六,她为人重信诺,单单为了她应下的这一句话我也该尽力往下活,多活一天是一天。只是眼下就停在这么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水面上,今日不知明日事,万一有什么变数,我不但护不住你们还得是拖累。”

    “不是!崇堂先生……”初五抢道。

    仲崇堂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自己停了停,皱着眉似乎熬忍过一阵毒性发作,提气又道:“苏管家是不愿放我们到渭北去的,仲家倒也不急于抢人,只要我到不了侯府不能卷土重来就没什么,我自己死了也不会显得他们行事狠毒。初六困在这里也是他们两边都乐意,或许还能引得三尸门余党再来,趁机杀了。这些是我早先就想明白的,只是,我这两日头脑昏沉,实在也想不到往后如何,如何能逃出生天。你、我、初六,我们三个如今命悬他人之手,我再失了心智,就只剩你独个了。我得告诉你,就算我活着,不过维持在这船上的时日,往后再有千难万难我只怕也帮不到你了。初五,现在你还是能抽身,叫小苏设法带你走,我跟初六留在这里也足够了。”

    初五用力摇了摇头,抱紧怀里的初六。

    仲崇堂望着他两个,双目微微地泛着一层水光,语声更低,缓缓道:“要是你想让我活下来……这件事重得很,原本怎么也不该问你一个孩子,可是也只能问你,到我一天天不能动了一天天傻了,最难为的是你。初五,你想明白,你想让我活下来吗?”

    “就算,就算你说的这些……我也还是想让你活着,我知道你疼,你难受,我知道你往后越来越不好……可是我还是想让你活下来。”初六带着哭腔说道,却不哭。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

    “先听我说完,你得答应我,要是有逃命的转机带着初六就跑,不用管我,老牟会照看着我。”

    “那不成!那跟我现在就走了有什么不同!”

    “不同,你可不知道转机在什么时候,或许一天两天,或许十天八天,或许一月两月……老牟几服药下去,我或许就傻了。我已经不是我了,你带着我也没用,还不如留下给老牟试药,反正我半死不活的也不至于有谁要赶尽杀绝。”仲崇堂说着苦笑起来。

    “我带着你,不管去哪我都带着你。”初五憋着泪说道。

    “好了,初五,别犟了。”仲崇堂道:“你得答应,不然我就不吃老牟的药了,我得头脑清醒地送你们走。”

    初五犟着脖子低着头,心里只盘算着就言而无信一回,就胡乱答应他只管不照他说的做就是了。初六趴在他怀里,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初五把他手按下去,跟仲崇堂道:“那好吧。”

    “你用初六的性命起誓。”仲崇堂道。

    “崇堂先生!”初五叫道。

    “你可是个会骗人的聪明孩子,我现在脑子不好用,别骗我。”仲崇堂道。

    初五有些气结,拉起初六一条胳膊,握着他手比个立誓的手势,道:“我初五,不是,叶尉缭用封平平的性命起誓,一旦有机会逃命,立刻丢下崇堂先生不顾只管我们自己先跑,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仲崇堂听完,仿佛卸了周身的力气一般软瘫下来,歪歪地要倒。

    初五忙上前扶着他躺下,摸着他头脸还是冷,捞起那块布单再给他擦拭。一边擦着一边偏头看了一眼初六,心想初六如今也不叫封平平了,应该报应不到他头上,实在不行就先跑了再回来,那也不算违誓。

    “崇堂先生,那你要吃药,要好好活着。”初五道。

    “好,我活着。只要你们想我就活着,陪着你们。”仲崇堂道。

    初五擦到他腿上,腿沉沉的,冰冰的,跟一截冻硬的木头一样无知无觉。

    初六绕着他们打转,爬来爬去想要帮忙,初五多撕了一块布单沾shi,分给他一截小腿擦。仲崇堂躺在那里由着他两个忙活,扯着嘴角一笑,半途就昏睡过去。

    初五给仲崇堂盖好被子,叫初六守着,自己提了一桶脏衣出来清洗,洗完一道搭在船舷上。眼看牟渐春跟两拨人还在江心岛上吵着,天黑,都提着风灯多了些亮光,还多了两个人。仲家多了个仲伯友,侯府多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粗壮腰身高挑身材大脸盘,站在那里震慑众人的气势看着比仲伯友还厉害些,多半就是苏水朝之前说的魏大娘魏蹁跹。

    牟渐春都不怎么说话了,闭目养神一样,两边也只有仲伯友跟魏蹁跹交替说两句。隔着风声水声,听不真。

    初五连哭带劳顿累得有些恍惚,自己提了两桶江水从头到脚淋下来,把衣裳也解了搭在船舷上。江风一吹,冷得起了一身寒栗,小跳着喊道:“初六,初六!”

    初六拖着布单哒哒地从船舱里头跑过来,初五抱起他,把裹着他的布单解下来再把两个人一道裹进去,初六嫌他凉,在他怀里呜呜叫唤,初五按着他不许乱动专门冰他。

    “闹什么?”牟渐春忽然扒到一旁船舷上,翻身上来,不耐烦地问道:“让你办的事办成了吗?”

    “嗯。”初五点点头,道:“崇堂先生答应吃药了。”

    “小家伙不错,顶用。”牟渐春伸手拍了拍他脑袋,沾了一手水,嫌弃地甩着,也不管自己趟水过来一样是shi乎乎。

    “牟神医,你那边说得怎么样了?”初五偷眼看着江心岛,两边人都在后撤,几星灯光倏忽而过,落到各自大船船头。“他们答应吗?”

    “嗯,两家能说话的都出来说话了,成了。”牟渐春道。

    “仲家人想杀崇堂先生,苏管家也不想救,你怎么说服他们的?”初五奇道。

    “我不用说服,我就说了句‘仲崇堂治不好了,我要拿他试药’,他们两边对吵互相吵服了,我到后来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算计得太多了,我哪顾得上那许多,我还得想想怎么配药。”牟渐春道。

    “哦……”初五想着他说得这么难听是要仲家人不从中阻碍,但是到底还是难听,低头把下巴搁到初六脑袋上。

    “放心,我答应过你倾尽全力救治他,必定做到!”牟渐春道。

    “嗯!”初五点点头。

    牟渐春又进去船舱仔细检视了一回仲崇堂,看他睡得沉,撬开牙关放了一片捏扁的药膏压在舌头下面,慢慢含服,腿上伤口处也包了一片药压上去,再绑扎起来。站起身交代初五仔细看着,自己要上岸去配药,明日再来。

    “或许得多费些功夫,仲家人提出来我可以治他但是不能再踏入侯府地界,不能跟侯府有任何瓜葛。侯府里面药材齐备,再去渭南寻药,或者再远些总是费时费事。”牟渐春道。

    “那苏管家呢?你不是也要给他看病?”初五问道。

    “给他看什么看!他再让我钻狗洞进去出来?你跟仲崇堂一样瞎c,ao心,不分好歹谁的心都c,ao!给苏自殊开过方子了!他的伤势没什么变数,只是日益油尽灯枯,也不必换方了。”牟渐春道。

    “小声点,别吵醒崇堂先生了。”初五道。

    “噫——”牟渐春不忿地瞪眼看了他一回,掉头钻出船舱去,气哼哼大踏步趟着水摸黑走回自己来时的小船,船夫摇船往南岸去。

    想想他说得轻巧,要从渭南仲家和渭北侯府的对峙里寻出这么一线生机,也是费尽了心力口舌,还要再耗费更多功夫寻药医治。崇堂先生有这么样的生死之交,也是不枉了。

    初五胡乱想着,初六在他怀里睡着了,他盯着对面躺倒的仲崇堂静静坐着,脑中却是一刻也不得平静,把白日黄昏里的事情翻来覆去想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仲崇堂睡得沉,却难得安稳,时不时地在睡梦中紧皱着眉头,牙关也咬起来,两手都微微抽动,仿佛熬忍着极大的痛苦。初五看着,渐渐低头抵在初六肩头,无声地哭起来。

    到夜半时候,忽然听到有几声异响,初五一惊抬头还以为仲崇堂终于挣扎着疼醒,再听不对,一阵敲击磕碰动静似乎是从船底传来,还有扑腾的水声,船身摇动也不是随着水波来回,乱晃了两下。

    初五爬起来趴倒船板上,贴着耳朵使劲听,有人凿船。

    第六十七章

    穿凿之声响了两下又停了,水声翻腾得更厉害,似乎还有些别的动静。

    初五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仲崇堂和初六,轻手轻脚地钻出船舱,紧紧攥着沈为富给他的炮仗,扒到船舷上往一片深黑的水中看去,水波翻滚,不止一个人在渔船下头。正急得要点炮仗,一片水花汩汩地涌上来,一人从水底下鱼跃而出,一条胳膊shi淋淋地搭在船舷。

    初五唬得往后坐倒,却看见苏水朝甩起另一条胳膊扔了一个大包袱上船,抹了一把脸,难得笑着跟他说道:“初,初五,我想,想到一个办法!你,等着,等大风大雨的时候,千万醒着,等着我!”

    “小苏哥哥!什么办法?”初五听得也是一喜,爬起来看着他。

    “你,你不管,到,到时候,我就来找你了。”苏水朝哼哼了两声,道:“他,他们仲家到底是山里的,水性不成。要,要是趁着风浪过来,我还,还听不着,水性不成,还,还想着凿船,让我给赶回去了。就,就打伤了他们,他们也不敢说。”

    “你刚才在船底下跟他们打架呢?”

    “放,放心,都,逃回去了。”

    “小苏哥哥,我也想有你这么厉害的本事,就不用被他们欺负了。”

    “往后我,我教你。”

    “嗯!”

    “还,还有,这个也给你,”苏水朝拿着一个密密实实包裹好的油布包,珍而重之地交到初五手里,初五两手捧着,苏水朝跟着说道:“牟,牟神医说,要用这,这个金丹给仲大侠护,护心脉,少,则百日一颗,多,则一月一颗,这,这里是我们船上几个人的,一人一颗,多少抵一段日子。”

    “多谢小苏哥哥,多谢你们船上的大伙。”初五把油布包拿在两手中间,合掌拜了拜,遥遥地向着仲家大船也拜了拜。

    “大,大家都十分敬重仲大侠,虽,虽然不能就带他走,也,也想多少出点力……”苏水朝说着又有些气急,皱着脸恼了一声,道:“等着,总,总有办法说服我爹,还有侯爷!”

    苏水朝又跟他交代了几句包袱里的东西,看看呆得久了,虽然仲家人刚刚被他打回去不好生事,终究也不能落下口实,于是跟初五道别,又潜入水中回去侯府大船。初五抱着一大包吃食用物往船舱里头去,总觉得能有那么一线转机,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或许当真是祸福相生,命不该绝。

    初五守着仲崇堂,守着初六,到天明迷糊过去一会又被初六早早吵醒。初五带着他去烧火热了一锅粥,喂他吃了。端着热粥去船舱里头看仲崇堂,他还在睡,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到黄昏时候忽然醒过来一阵,初五又热了一些饭菜,端给他吃。

    仲崇堂一边吃一边咂舌道:“满嘴药味,老牟到底喂了我些什么,又臭又涩。”

    再抬头看到初五小心翼翼的眼神,也不抱怨了,想了想,问道:“初五,祖爷爷教你的口诀你记下多少了?都背给我听听。”

    初五不吭气,摇了摇头。

    “怎么?都忘了?你的脑袋瓜还能忘?”仲崇堂奇道。

    “我要把它们都忘掉,我一点也不想记着仲家功夫。”初五道。

    “诶呀诶呀,”仲崇堂微微摇头,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别负气嘛,你所学所得可是仲禄白教下的,堂堂正正,不能因为他们耍赖就不算了。你这么气着,反倒合了他们的意守了他们的规矩。我生平最不服规矩,你也不服吧。有朝一日,用仲家的功夫打败了仲家人,那才叫气人。”

    初五偏头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鼓着脸气呼呼道:“好!我背!我把它们都学会!”

    仲崇堂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初五把仲禄白那里学来的内功心法口诀一一背诵出来,仲禄白教得随意,初五也记得零散,有些顺序颠倒不能贯通的地方,仲崇堂随口指正了;有些艰深难懂只知字句的,仲崇堂也都给他一一解说明白,便是他一时不能通晓也要他硬生生记下来。

    初五知道他是忍着周身伤痛教自己,学得十分认真,便是初六时不时绕着他打转也不跟他玩,挥手把他赶开。

    初六几次拽他挠他都无果,于是学着他盘腿坐在一旁,腿短盘不好,扑通就歪着摔了。哭了两声,看看仲崇堂和初五都一脸专注无暇管他,委委屈屈地自己爬起来坐好,也不强行盘腿了。

    仲崇堂又叫初五站起来打一遍所学招式,一一纠正指点,只以双手演示。

    初五想到他腿不能动,不免又有些难过,学得更加卖力。

    初六爬到舱壁跟前坐着,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拉开架势空手挥刀,张着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地给他喝彩。

    一个教一个学一个看渐渐又到了夜里,仲崇堂一番费力费神又有些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栽了几下脑袋。初五虽然累得浑身大汗却越练越ji,ng神,过了一阵才发现仲崇堂有些不妥,忙停手凑过去要扶他躺下歇着。

    仲崇堂一手拦着他,道:“再练,把你先前所学的叶家刀法也演一遍,你家传刀法极具锋锐,你爹天生弯了一条腿,练不好,只盼着你能承继下来,比起仲家功夫你更要用心学这个。我虽传你功夫却一直没收你为徒,也是因为这个。”

    “崇堂先生,我会好好练的,不急在一时。”初五道。

    “练功确是不急在一时,得经年累月地练,没有捷径可走。只是我时日无多,别摇头,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只盼能在脑子还顶用的时候把所学所知尽数教给你,你一时学不会是应该的,只要全数记下来,扎扎实实把功夫练下去,总有一日能融会贯通为你所用。”仲崇堂道。

    初五还是摇头,听他这么说反倒更不愿学了。

    仲崇堂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另一手从腰侧连鞘解下来自己那一把刀,平举到身前拿给初五看,初六也爬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刀鞘上闪闪的玉石。

    “这把刀还是你父亲赠予我的,”仲崇堂手腕一转,抽了一截刀出来,一抹刀刃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幽幽亮,他望着刀锋说道:“刀名‘在渊’,我说这名字不好不如改作‘于陆’,你父亲也很是赞同。潜龙在渊,何如鱼相与处于陆,便是终于相忘于江湖也是好的。”

    “我不懂。”初五也望着那把刀,轻声道。

    “你心有侠气,已经是懂了。”仲崇堂手指抠了抠刀鞘上那一块失了玉石的凹痕,笑道:“这把刀我收下时候就想着代为保管,到你长大了便交还于叶家,现在你还没长大,我却保管不动了,只好早早交到你手里。刀鞘损了,对不住了。”

    “不要。”

    “你是怪我抠坏了刀鞘?”

    “不是!崇堂先生你别不讲理。”

    “不管论情论理,你都该收下,再不收就是故意想气我。”仲崇堂故作威严地说道。

    初五跳起来一把拿了过去,抽刀在手,左右劈下各演了一招凶狠刀法,气哼哼道:“好了!我拿着了!你放心睡下吧!你要是累坏了,更教不成我!”

    “好,你自己再多练练,把往日我教你的都想想,明天我再……”仲崇堂说着就歪倒下去,沉沉昏睡。

    初六爬到初五腿边拽了拽他,想要他坐下来。初五收刀坐下,把他抱到怀里,他找了个舒服姿势窝着也睡过去了。初五一时回想口诀,一时抬手比划招式,一时又想到眼前这一出困境理也理不清,原本要守夜到后来实在累得狠了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

    这一夜却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什么事也没有。

    早晨起来,初五先是冲去船头船尾看了看两边大船上的动静,没有动静。再远眺江面,仍没见牟渐春的小船过来。算算时日还有一天,只得耐心再等等。

    这一天仍是无风无浪地过去,飘了一阵小雨,终究没转成暴雨。初五照顾一大一小两个,闲下来就跟着仲崇堂学武,初六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胡乱比划,整天乐呵呵玩得十分开心,一点都不知道发愁。

    再过一天,牟渐春已经离开了三天了。

    初五从早等到晚,没能等来他的小船,想起他说找药或许要耽误些时候,只得自己宽慰自己再等两天。

    第五天上,仍是没能等来牟渐春,到了黄昏时候,却有一艘渔船熟门熟路地靠在江心岛对岸。船上下来一名披麻戴孝的妇人,是那渔家娘子,提着一篮纸钱一把香火几根蜡烛还有几碟拜祭的东西,背着一个包裹跪倒在江心岛上。

    大船上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各自下来两个人站到渔家娘子跟前,渔家娘子给他们磕头,哭着说头七回魂,想去船上给自己相公招魂,免得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两方人都让她哭得招架不住,各自检视了篮子和包袱,只有一些吃食衣物,据她说都是她相公爱吃的还有两个孩子的东西,招魂用的,也就放她上船了。

    渔家娘子费力地攀上船来,在船尾铺排开祭奠东西,翻找了一个陶盆烧纸,一边烧一边哭,哭得不成言语断断续续听来十分凄厉,江心岛上守着的两人都觉没趣,站得远了些。

    初五拉着初六出来,想一道去磕个头。

    刚刚迈前几步,渔家娘子微微抬头看向他两个,初六忽然抱紧了初五的腿,拖着他不肯往前去,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渔家娘子轻笑了一声,初五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紧跟着就听到她开腔说话,跟之前阵阵嚎哭全然不同的声调,轻柔妩媚,清冽婉转,像是穿过柳树梢头的一缕微风,也像是破冰的溪流潺潺而动,听得人心尖上颤。

    “你这孩子,哭什么?我又不是来杀你的,我来见见杀了你爹的人。”

    第六十八章

    初五拉着初六急急向后退去,反手把他扔进船舱,自己站在舱口跟前一手拿着火石一手拿着炮仗死死盯着扮作渔家娘子的女子。

    相距不过数尺,她抬起头来看得见脸,微黑皮肤圆脸盘还有哭到红肿的一双眼睛,看去跟渔家娘子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完全不同,雾蒙蒙水润润的一闪眼又亮得煞人,对望着仿佛连魂都要被勾了去。

    也就是初五年纪小,只看得愣了愣,低声喝道:“你是谁!渔家婶婶呢!”

    那女子偏了偏头,笑得又娇又俏,仍是用十分好听的声音说道:“渔家娘子自然在渔家呆着,她听说我要来看看仲大侠,还收拾了一大包东西叫我带来,都在这里,拿去吧。”

    说着一挥手,把她背来的包袱推到初五身前,初五疑心地盯着她,弯腰探下去一只手拽开了包袱,里面是几套大大小小的半新不旧衣裳,洗得干净叠得齐整,还有豆糕和鱼干,跟渔家娘子上次留下的没什么不同。

    “你到底是什么人?”初五问得和气了些。

    “我呀,我也算是封平平的娘,毕竟是封不闻的妻子。”那女子轻笑着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咦?”初五睁大眼睛看看他,转头又看了看船舱里的初六。初六挨着仲崇堂坐着,扁着嘴一抽一抽地小声哭,仲崇堂把他抱起来放到另一边,抬手叫初五让开些,扬声道:“原来是锦长老到了,招呼不周,失礼了。”

    “锦长老锦妍妍?她怎么是……她就是封不闻新娶的老婆?”初五奇道。

    “就是我,怎么,不像吗?”锦妍妍说着取了一方素帕出来,沾了些祭奠用的酒水,自眼角至面颊轻手擦拭起来到下颌处更撕扯下来两片软皮一样的东西,一点点卸去装扮,一点点没了渔家娘子的样子,渐渐露出底下面目。

    初五初时看得咂舌,到后来看得目不转睛,仿佛一眼望去是一副秀美绝伦的景致。

    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倒更显出清而不淡浓而不艳的样貌,眉黛似远山,双眸似春水,犹如江南烟雨一般清丽怡人,温柔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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