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正文 第27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27节
第六十三章
“再,再等等,再,我再想想办法。”苏水朝急得绊舌头,说话更不灵光了,自己着恼转头过去怪叫两声,掉头回来端正了神情继续说道:“现,现在是都赶在这了,一时动弹不得,仲大侠再,再忍忍,过几天,情势松动了,我就设法带你们走。”
“三尸门人那艘船呢?”仲崇堂问道。
“走,走了。暴雨起来就没见了。也,也想分些人去追,追他们。可,可他们是往渭南去的,仲,仲家还守着,不,不能过去。”苏水朝道。
“嗯。”仲崇堂微微叹一声,道:“小苏早些回船去吧,沈为富话说得满,真让仲家人逮着你进了船舱那可不好看。”
“我,我是从船尾下水,一路潜,潜过来,趁,趁着浪上的船,看不着。”苏水朝道。
“好水性,”仲崇堂点头赞许,又道:“趁着浪回去吧。”
苏水朝点头应了,却不忙走,伸手勉力探进鱼皮水靠掏掏摸摸最后拿出自己的一颗金丹,恭恭敬敬双手递给仲崇堂,道:“这,这个,仲大侠收下,先,先抵一阵。”
“虽是你侯府的灵丹,只怕对我也没什么用,别白费了。”仲崇堂笑道。
“收,收下!”苏水朝有些急了,也不跟他客气。
初五站起来接过去了,跟苏水朝说道:“我替崇堂先生放着,多谢小苏哥哥。”跟着苏水朝往船舱口挪过去些,又低声道:“小苏哥哥,你真的还能带我们走吗?什么时候?”
“初五,别问了。”仲崇堂道。
“我,”苏水朝这一顿倒不是结巴,是真回答不来,气哼哼道:“等,等着!我一定来!”
“不是,覃中吕说崇堂先生没有多少时候了,她,她不爱说假话……还有初六,就是这个小家伙,封平平,你知道他是封不闻的儿子吧,你真的能带他走吗?他这么小,什么坏事也没做。小苏哥哥,我们没法子了,只能问你了。”初五当真是担心得久了,也实在人小力薄无法可想,把满腹希望都寄在这么一个少年身上。
“初五……”仲崇堂听得不忍,只怪他一个大人不顶用,得让初五一个孩子这么忧心忡忡。
苏水朝也听得动容,转头再看看这小小船舱里头,仲崇堂倚靠在舱壁上就站起身都不能,初六扒在食盒上闻着香半天没有抠开盖子,初五站在他跟前殷殷切切地望着他。
苏水朝躬身下来,捞起初五一只手,挥掌往他手上拍了拍跟他击掌为誓。
“我,我一定回来,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
初五听得欣喜又有些想哭,张手抱住他腰,哽咽着多谢他。初六也放开食盒爬到跟前,抱住初五一条腿,用力拍了拍。
苏水朝跟仲崇堂抱拳道别,转身出舱,趁着一道浪尖拍上船舷一闪身就没入水中不见了。初五掉头回去,有些愧疚地看着仲崇堂,问道:“崇堂先生,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是我给你丢脸了。”仲崇堂苦笑道。
“哪有?连小苏管家都很敬佩崇堂先生,我要是有他那么厉害就好了,就带着你们一起走。”初五说着,蹲下去打开食盒,里面饭食还有些余温,捡了一碗稀粥先拿出来交给初六捧着,又给仲崇堂装了一碗饭菜,端到他面前去。
仲崇堂伸手接了,正要叫初五也吃,抬眼看到后面初六歪歪斜斜地要倒,忙喊道:“初六要洒了。”
初五急忙掉头去收拾初六,粥碗一偏,他还没喝两口已经洒了一手一下巴,初五一边骂他一边给他擦,初六伸着手仰头哭,初五把一调羹稀粥喂到他嘴里,他吧嗒吧嗒咂咂嘴咽了,张嘴接着哭。初五气得打他手心,初六哭得更惨了。
“好了好了,吃饭吧。”仲崇堂出声做和事佬。
初五拖着初六往船舱另一侧坐着,一手揽着他,给他夹点菜搅在粥里喂一大口下去,趁他几颗小牙嚼着的功夫,自己再吃一口。仲崇堂看着他两个笑了笑,低头扒饭。三人都饿得狠了,船舱里只得一片狼吞虎咽的声息,再有初六不时委屈地吸溜一声。
船舱外风雨不休,深夜中茫茫水面上更是不见来路,不见去路。
初五收起食盒,叹了口气,转身铺开薄被叫仲崇堂和初六一道躺下歇息,自己拿了苏水朝带来的机弩,另一手攥着炮仗,守着油灯蹲在船舱口。
“初五,过来。”仲崇堂叫他。
“我看着,崇堂先生你放心吧。”初五道。
“初六不睡,又要哭了,我哄不好他,还是得你过来。”仲崇堂道。
“这笨孩子!”初五气得转身爬上薄被,仲崇堂捞了他一把,他手上没多少力气初五也累得没多少力气,就被他拖到被子上挨着初六躺下。
初五翻身要起来,道:“崇堂先生,我得看着他们别偷偷爬上船……”
仲崇堂伸手拍拍他脑门,把他手里的机弩和炮仗都拽走了,道:“躺着,哄初六睡觉。我看着,我闭目养神许久了,换换你。”
初五一开始还闹着要起来,躺着也睡不安稳,来回翻身,探头往船舱两下看。到后来实在也是累得狠了,抱着初六一道呼呼大睡,一大一小两个呼吸声交叠着在近处响起,漫天的风雨声在四周围重重围困。
仲崇堂伸手挡住一丝漏进来的雨滴,给两个孩子再盖严实些,看着两张酣睡的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一时平静无波一时又越来越沉,转过了无数念头,虽无法可想却怎么也不能从此撒手。
这一夜也就在风声雨声中飘摇而过,小船颠簸了一夜,没离开江心岛一寸。
清早时候骤雨稍歇,哭嚎一般的风雨声化作茫茫一片水声,响得平稳,却让初六的哭声给搅了。初五模模糊糊地醒来,闭着眼睛抱着他去船舱外头,给他把尿。走到船舷边上,端着初六对着水面,忽然想起来自己出了船舱,一时全然惊醒过来,抬头往四下一看。
仲家大船上已经站出来一道人影,侯府大船上也站着一道。
初六正尿着,初五也不能就抱他回去,只得胆战心惊地原地站着,左看看右看看。两边船头站着的人也都不出声地看着,淋着雨,直到初六尿完。
初五裤子都不及给他提,抱着他就逃回船舱里头,坐在仲崇堂旁边喘了口气,想起自己忘了尿了。
“没事,”仲崇堂忍不住笑,道:“现在是他们两边较劲,跟咱们干什么关系不大,只要是在船上干的。不怕,再不成你攥着炮仗出去撒尿。”
“崇堂先生,你还笑得出来!”初五道。
“总不能跟初六一起哭吧,不出去也行,最大那只食盒拿来当夜壶吧。”仲崇堂道。
两人一道琢磨了许多法子,如何在一个船舱里铺排开吃喝拉撒睡,不知道得在这里耗上多久,也只好得过且过,过得一天是一天。
大半天平平如常地过去,没人上船,没人喊话,只有断断续续忽急忽缓的雨下个没完没了。
到晚些时候,隐约能看到远处有几艘小船,像是跟这一艘差不多的渔船,各自分开一段距离自渭南方向而来,船上渔家不断呼喊着什么。到仲家大船近前,被仲家人出面给喝止了,不许他们再接近。
渔船上的人跟仲家人互相喊了几个来回,几艘小船大多掉头走了,只剩下一艘不屈不挠地绕过仲家大船,从另一侧停靠到江心岛上。
仲家大船上跳下来两个小辈仲明和仲光,游了一段趟水走到江心岛上。侯府大船上也跳下来一个瘦长少年,苏水朝换了一身布衣,没用他的凫水功夫,也趟着水走上江心岛。两边三人分别站在江心岛两侧,严阵以待,正后方的渔船上下来了一名妇人,样貌朴实,红肿着双眼,两手各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求求各位大爷,我相公,孩子他爹在不在船上?活着没有?孩子大伯还有堂兄都死在渭水边上,只有孩子他爹生死不明……众位乡亲帮着找了一天一夜了,这就是我相公的船,我们就想知道他在不在船上,我们,我们娘仨给你们跪下了!”那妇人牵着两个孩子齐齐跪下来,两下磕头。
苏水朝看了一眼仲明仲光,皱着眉,又不想跟他们说话,横着往渔船一晃头。
仲明仲光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看着比自己还小些,不大想听他的。
倒是初五在船舱里听见了,探头出来,紧挨着船舱扒到船舷上,喊道:“你相公在船上!他,他没活着了,婶婶,你相公是为了帮我们被坏人害死的!他是个好人!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放着坏人不抓,只顾欺负好人,只顾互相折腾,才有这么多冤死的人!”
那妇人和两个孩子听着他说,接连嚎啕起来。
初五也哭,初六爬到他跟前跟他一道跪着,仰头哭得震天响。
一时间船上船下哭成一片,侯府同仲家出面的三人各自对眼看着,都有些无地自容。
第六十四章
初五抹了把泪,从船舱里把渔家的尸身搬出来交还给他娘子,裹着的渔网已经让他换成了油布,尽力捆扎妥当,拖到船舷上慢慢往下放。
渔家娘子牵着两个孩子来接,渔船上还有两个驾船的男子要下来帮忙,仲明仲光盯着不让近前,怕有古怪。苏水朝也不敢轻易放他们近前,只紧紧盯着渔家娘子。渔家娘子将两个孩子留在岸边,自己趟水到跟前从船舷上接过尸身,背到肩上。
“船上,是仲大侠吗?”渔家娘子哽咽着问道。
“嗯。”初五哽咽着点点头。
“我这两个孩子,都是仲大侠救下来的,傻得很,不知道说话,就知道哭。”渔家娘子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着,伸手指向岸边的两个孩子,大些的男孩牵着小些的女孩,直愣愣站在那里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渔家娘子回过头来,顶着满脸泪说道:“我相公一直想着要报答仲大侠,还往仲家送过几回鱼,都没见着仲大侠。你说他帮了仲大侠,也算他如愿了。”
初五牵着初六,一道给渔家娘子背上的尸身磕了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吧,”渔家娘子看一眼尸身,低声道:“他们说仲大侠投靠了三尸门,做了坏人,我是不信的。仲大侠肯定是让人冤枉的,他性子爽直,难免得罪人。”
“婶婶,呜——”
初五全没想到她能这么全心全意地维护仲崇堂,一时间如见亲人般大哭起来,连日来的委屈仿佛都一涌而出。
初六看他哭得惨痛,自己倒不忙哭了,抱着他腿接连拍打他。
“别哭了,别哭了,你这孩子刚才还挺懂事的,怎么一下子也跟我那两个傻孩一样傻哭,”渔家娘子跟着他掉泪,还要哄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包吃食丢进船舷里头,一边说道:“就算是大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人活一世哪能没个高低起伏?别哭了,仲大侠可不是一般人,总能熬过去,总能好起来……这包豆糕还有鱼r_ou_你们留着吃,我也没别的了,我,我那还有两张嘴等着吃饭。”
“嗯!多谢婶婶。”初五收了眼泪,珍而重之地捧起来那一包吃食。
“要是,要是你们这一回能平平安安过去,记着把船给我留下,我托人接回来。不是好船,还旧,可也是自己家的船。”渔家娘子说着来回看过这一艘渔船,又哭起来。
“嗯!我记着!”初五重重点头。
忽然想起仲崇堂交给自己的那一颗玉石,从刀鞘上抠下来,让他交给渔家当船资,忙翻找出来,探手递给渔家娘子。渔家娘子不肯收,初五咬定是船资,抬手扔过去,她也只得伸手接住了。
仲明已经在江心岛上连声催促,渔家娘子跟初五道别,背着尸身艰难地走回岛上。
仲明同仲光先检视了一番,苏水朝又检视了一番,确定无误是渔家的尸身这才放她走,两个孩子一路嚎哭着跌跌撞撞地跟她回去另一艘渔船。
初五牵着初六钻回船舱,这一趟出去全然不知道怕了,只是哭得累,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初六窝在他怀里,伸着小手在他脸上抹。初五被他拍疼了,索性揪着他的绸缎衣裳给自己擦脸。初六不高兴地哼咛,初五戳戳他鼻子,道:“行了,你的衣裳不比我脸干净,都爬过多少地方了。”
“初五,”仲崇堂从旁看着他两个,刚才只断续听到他们在外头说话,想要宽慰宽慰初五,开口却也找不到合适言语。“……世上有好坏善恶,可也不是非善既恶,不是好人就一定会去打坏人,也不是不打坏人就不算好人。”
“这我懂。”初五偏头看他一眼,颇为嫌弃他当自己真是笨孩子。
“那你也需知道,行善原比为恶艰难,只能律己不能律人。再有,好人得比坏人更强,更多手段,有时都不是光明手段……”仲崇堂苦笑一声,道:“又得教坏你了。你心里别那么过不去,渔家惨死在覃中吕的毒物之下,是我看走了眼,非叫你去送药。我落得这般境地,也不怪谁,只怪自己本事不足。”
“那我呢?初六呢?我们也在这里,也怪我们没本事吗?”初五圆睁着眼睛看着他,奇道。
“不是这个理,是……”仲崇堂顿了顿,说得费力。
“崇堂先生,你不能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大侠,可大侠也不是活神仙。你不记恨,也不想让我记恨,可是,可是,我就是怨他们……”初五说着说不下去了,板着脸,气呼呼地盯着船板。
仲崇堂微微叹口气,向他招招手,道:“过来。”初五放开初六挪过去,初六爬在他身后挪过去,等他挨着仲崇堂坐下再爬到他腿上窝进他怀里。初五敲敲他头,道:“跟屁虫。”仲崇堂听得一笑,问道:“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了吗?”
“崇堂先生!”初五气道。
“好了好了,”仲崇堂也用指节敲敲他脑袋,道:“别负气,忍一时之气也是为了日后杀将回来,所谓安危相易祸福相生,这一回咱们只要能过去,就是另一番气数了。”
“咱们能过去吗?”初五问道。
“过过看,过着过着就过去了。”仲崇堂笑道。
“那你吃药,把药都吃了。”初五说着拿出来苏水朝留下的金丹,塞到他手里。仲崇堂摇摇头,道:“我总觉得这金丹不对症,你去把内服的蛇药拿来给我。”
“怎么了?哪里不对?”初五丢开初六,半跪到他身前仔细盯着他看。
“呜!”初六趴在一边不高兴。
“也没什么,”仲崇堂往舱壁贴了贴,道:“前前后后这许多药吃下去,疼倒不怎么疼了,只是有些冷。”
初五这才发现他微微有些打抖,伸手捉住他手,只觉得握住了一片寒冰一样。再抬手往他额头摸了摸,一样冷透。立时焦急起来,拿了药喂他服下,扯过船舱里原本的铺盖还有苏水朝带来的薄被全都堆到他身上,密密围拢,紧紧裹好,自己也张臂抱在最外头。
初六有样学样,也跟他一道张开短短的胳膊扑到被子上。
“初五,初五!”仲崇堂在铺盖里头嗡嗡地叫他,道:“别慌,真没什么。冷从里头来,你让我自己调息也好过这么裹着,还憋气。”
“我去烧热水!热水擦擦,热气就渗进去了!”初五跳起来,掉头往船尾那边钻出去。
船尾有小泥炉,有锅,有还有一小捆油布苫着的干柴,大风大雨里shi了外头一层,中间尚有几根能用的。初五一经冲出船舱,仲家大船上立时站出来两三道人影,自船头紧盯着他。侯府大船上针锋相对地也站出来两道人影,两下兵刃未动,却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初五全然顾不上看他们,只是端锅扒炉搬柴火,提着栓绳的木桶往船舷下头取水,再来回地跑着找火石。
幸而雨已经小下来,只有几丝丝随风斜飘,江面也平静许多。
初五躬身跪在泥炉跟前,打火引火,木柴总也烧不起火苗,初五趴下来用力吹。初六也爬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吹,让烟熏了眼睛,坐倒在一旁揉着眼哭。初五到底把火苗吹着了,拉着初六的手给他擦擦脸,怕他把眼揉坏了,结果又给他擦了几道黑糊糊的手指印,变成一张小花脸。
初五哭笑不得地揪揪他脸,初六在他脸上看到一星笑意,颠了颠,扬着手咿呀地笑起来。
初五拍拍他,正要从木桶里取些水给他擦脸,忽听见仲家大船上有人大声呼喝,一惊抬头,这才想起他两个离开船舱好一阵了。
仲家人倒不是对着他们喊的,初五一怔,顺着他们边指边喝的方向看过去。
长天碧水之间,濛濛细雨之中,有一艘小船自上游悠悠而下,只一张帆,比渔船更小些,也只有风平浪静时候能在江面行船。船头一人迎风站着,望去年过四旬,样貌也生得嶙峋,却自有一副脱俗的气度。
那人并不理会仲家叫他退开绕行的呼喝声,那一艘小船徐徐地绕着江心岛转过来,就擦着仲家大船往渔船船尾凑近。
仲明仲光两个喊话越发不客气,各自抽刀出来,威吓那人再不退开就要动手赶他。小船的船夫也有些犹疑,小船歪歪地打了个转,横在仲家大船和渔船中间停下来。
仲崇彦也站在船头,隐约觉出来者不善,抱拳道:“敢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何故不听劝阻胡乱闯入?”
“牟渐春。”那人也不行礼,语句短促声息却浑厚,说话的腔调更加咄咄逼人:“渭水封给你家了?我这船顺水走,闯哪里了?”
“牟……丑华佗牟神医?”仲崇彦猛然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急道:“你不能过去!”
“你丑!你管我去哪!”牟渐春回骂道,转头催船夫向渔船去。
仲崇彦领着仲明仲光三个人齐齐跃下大船,接连落到小船上,不仅站得满满的还差点压沉了。三把明晃晃的刀呈品字形指着牟渐春,严严实实地挡在他跟渔船中间。沈为富同苏水朝也从侯府大船上跃下来,站到渔船船头却不能再接近,沈为富高喊道:“崇彦兄,牟神医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高人,你跟他动手吗!”
“他是你们召来的?就知道你们有花招!”仲崇彦喝道:“只要他不往渔船上去,咱们一定客客气气的,并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谁也没召我,我听说这有重病的人,就来了。病人在渔船上,我就往渔船上去,你拦我没用,我偏要过去。”牟渐春说着踏出一步,再一步,小船随波一晃,他胸口都抵到了仲崇彦的刀尖上。
“崇彦兄!就算你仲家上上下下都一世无病无痛求不到牟神医头上,你要是当真伤了他杀了他,也得掂量掂量那许许多多等着他救命的人!总有些你惹不起的!”沈为富厉声喊道。
牟渐春仍是往前踏出一步,仲崇彦手腕微翻,到底让开一些没戳死他。牟渐春一步也没中断,就挨着他走过去,再从仲明仲光两人中间走过去,大步迈进水里,攀着渔船船舷跳上甲板,shi淋淋地翻身站起来,看着甲板上两个烧火孩子。
“仲崇堂呢?死了吗?”牟渐春问道。
他竟然是不会功夫的,连轻功也不会,却面不改色地从三把刀中间走过来。初五看得咂舌,险些忘了答他,忙不迭地伸手指着船舱,喊道:“在!没有!崇堂先生!”
第六十五章
近处看这位牟神医确是样貌丑陋,一张脸且黑且长半边下颌还有些歪,驼峰鼻,下撇的细眼,一边眼角挂着长长一道疤,看人时候更是一脸凶相。初六望着他皱皱脸撇撇嘴,吓得想哭。初五忙捂着他嘴,抱着他站起来把牟渐春让进船舱。
牟渐春弯腰进去,半蹲到围着仲崇堂那一堆铺盖跟前,盯着他看。
“有些年没见了,”仲崇堂扯着嘴角勉力笑道:“老牟这一趟是从侯府过来?苏管家的伤势如何?”
“不如何,比你强不到哪里去。”牟渐春道。
“老苏的拂云手连接了封不闻数掌,伤在五内,竟连你也回天乏术吗?”仲崇堂叹声道。
“你倒有心问他,他还想瞒着我不让我过来,他儿子让侯府的小少爷把我带出来的,说是韦侯爷要见我,苏老儿只得放人。前前后后的门都守着人,最后跟小少爷一道钻狗洞出来,这些都需记在你账上。”牟渐春道。
“那真是辛苦你了。”仲崇堂笑道。
“嘴说无用,往后再有什么稀罕药材你去给我采。”
“使得,听凭老牟差遣。”
牟渐春说着已经抬手看过他眼皮、舌底、颈侧,拉着手足一一探查,仔细检视了腿上伤处,跟着三指按上他脉息闭目凝神再不说话。仲崇堂僵冷得有些昏沉,眼皮时时合起又抬眼来看。初五抱着初六坐在船舱口,一眼看他们,一眼看外头烧着的一锅水,神情惴惴的,又是担忧,又不免急切地盼着牟渐春当真能妙手回春。
锅里的水不一时咕嘟咕嘟地冒泡,水雾腾起,袅袅地散在千条万条雨丝之中。
牟渐春缓缓撤开手,细眼微睁,对上仲崇堂困倦温和的一双眼。两人都没说话,初五从旁怯怯地问了一声:“牟神医?如何?”
“初五,先带初六出去。”仲崇堂道。
牟渐春并不应声,抬手从腰间卸下来一卷软皮,展开是一包长长短短的金针,他拈了其中一枚往仲崇堂的指尖扎过去。
初五担忧地多看了一眼,也怕惊扰神医看诊,抱着初六出去了。船尾的小船上还站着仲家三个人,伸脖子仰头看着这边。船头也还站着侯府两个人,苏水朝偷着跟他挤了一只眼。初五微一点头,一手在心口拍了拍,算是记得他仗义相助请来这么一位救命神医。
心中只记挂着船舱里头,也不管仲家人看没看着,径自走到泥炉跟前,先取些热水化开半块豆糕喂初六吃了,又拿了块鱼干,剔除鱼刺撕成细细的r_ou_丝喂他。初六吃了两口,嫌腥,伸着舌头往外吐,吐得自己前襟脏兮兮一团。
初五气得拿着他手抽打,初六抽抽鼻子要哭,初五怕他吵,忙又抱住摇摇轻声哄哄。“好了好了,你个脏孩子,还有脸哭。”
“臭,臭臭。”初六扯扯自己衣裳,扁着嘴看他。
“给你洗!”初五气哼哼道。
拿着木桶从船边取水上来,又舀了些热水混成温水,给初六扒了衣裤正要丢进桶里洗,看他脸上还黑糊糊几道印子,身上也脏乎乎,索性把他先按进桶里劈头盖脸地揉搓。初六在他手底下乱叫,扑腾着水花往他身上洒,也不知道是被他搓疼了还是玩水玩得高兴。
“嘘,嘘嘘嘘!初六乖,不吵不闹啊。”初五捏捏他脸蛋,放缓了手势一捧一捧撩水给他冲洗干净,又变回一个白白圆圆的发面馒头一样的小家伙,初五把他捞出来,举着看了看,笑着夸道:“嗯!香香的。”
“咿!”初六也很是高兴。
初五脱了外衫铺在船板上,放他坐着。脏衣服丢进桶里搓几把捞出来,搭在船舷上,一回头发现这光屁股孩子翻身爬过来,往旁边的船舷上爬,像是要晾晒他自己。初五吓得不轻,怕他当真身手矫健就掉出去了,一把抱住,连声地骂他。
“猪锅锅,臭。”初六不高兴地说道。
“就臭!就臭你!”初五气哼哼把他按到怀里,用一身脏衣烂衫熏他,差点又把他给熏哭了。
再哄哄,抱着他往船舱里去想找块布先裹上,别冻着了。走到船舱口,瞧见牟渐春还在给仲崇堂扎针,一条腿上明晃晃扎了一丛,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针,比初五手掌都长些,一挥而下往膝盖扎落。
“啊……”初五惊得漏了半声,忙忍住。
牟渐春一针扎下,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初五捂着自己嘴跟他眨巴眨巴眼睛,半蹲下来轻手轻脚地扯住一块布单慢慢拽过来,一边睁大眼从牟渐春身侧看向仲崇堂,他起了一头一脸的汗,面色泛着青,垂目看着自己的腿,看着满腿的针,一动也不动仿佛全没觉得疼。
初五忽然心中一慌,没来由地怕起来。
“崇堂先生……”
初五正要叫仲崇堂,牟渐春又拈起一根长针,偏头眯眼盯着他。初五只得乖乖住口,裹起初六带出去。
初六拖着长长的布单在甲板上跑,船一晃,他扑通一下摔了个狠的,趴在那哇哇了两声却没等到初五来抱他,偏头找了找,预备再哭个响亮的。
初五定定坐在船舱近处,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仲崇堂一直没说什么只偶尔应一声牟渐春的问话,牟渐春一时念些初五听不懂的言语,一时又乱骂起来,骂苏自殊延误时机,骂苏水朝转述不清,骂仲崇堂胡乱吃药,骂来骂去总是他弄不清对症的医治法子。初五听着,一颗心越沉越重,仿佛要落到船底落进一片深水里。
初六不知几时爬到了他身边,窝到他怀里,不哭不闹,悄无声息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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