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正文 第49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49节
“苏管家!”王润拙眼见齐云擂开擂就这么闹腾毁了本就不悦,苏水朝还要找麻烦,一掌劈下,看似轻轻一挡就要以劲力迫退他。
苏水朝却也是掌法的大行家,一式拂云手将断未断,仍是追在赵延之肩头,另一手若有若无地拨开了王润拙掌力。身后王丙辛跟着探手捉来,苏水朝与齐云两位高手同时对阵只怕走了赵延之,索性不顾王丙辛,将整片脊背都卖给他,笃定他不能下重手伤人。一式拂云手手中加力,凭空一捉,就如轻拂开漫天密云一样将赵延之的肩膀扯开了。
肩头衣裳片片飞起,五月的天气,他肩上却垫着厚厚棉絮,扯开之后一边肩头似乎小了一大圈。
王润拙同王丙辛均是一愣,不再阻挡,苏水朝心下明白叶尉缭的意思,双手施展起来,掌影重重将赵延之整个都罩住了,三招两式过去,另一边肩头也让他扯散开无数棉絮,一指在他面颊上擦过,带起了薄薄一层皱皮。
赵延之忽然清叱一声,一道银光骤然划开在苏水朝身前,苏水朝侧身退开,赵延之身形再不掩藏,踏步追上,手中捉着一柄软剑,如银蛇,如流星,闪闪地追着苏水朝斩去。
“三尸门,锦妍妍,锦长老!”苏水朝一字一字咬着慢慢说,一边倒退,一边抱拳,扬声道:“失礼了!”
这一声喊听得全场皆惊,便是谷大人也有些胆战心惊,不明白身旁这人怎么就成了一个女长老。王润拙护着他匆匆离开。王丙辛喊着众道人拦截三尸门长老,自己也要了柄长剑,追在锦妍妍身后。锦妍妍同苏水朝一进一退,混斗人群纷纷让行,转眼就到了擂台下头。
苏水朝翻身上去,锦妍妍软剑自下而上一撩,一道银光划穿了苏水朝鞋底同一边裤脚,好险没伤着腿脚。
苏水朝落到叶尉缭身旁,双掌一端一立,抬头迎着追上来的锦妍妍。王丙辛跟着跃上擂台,占据她身后位置。此刻她身处重围之中却也丝毫不惊不乱,一手提着软剑,一手轻轻拂开肩头碎布同棉絮,抬起来揭了脸上掀开一道的薄皮,露出原本面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立在星夜之下,容颜如月华一般。
锦妍妍的美色众人多有耳闻,如今亲眼得见,一件破烂外衫挂在她身上仍有几分飘飘出尘之意。想来她已经年近四旬,面容隐隐见了经年的风霜却也更添韵致,眼波略略回转,犹如脉脉秋水又如无尽烟雨,目光所及人人都觉得她仿佛看着自己,仿佛有些如泣如诉的言语不曾出口,莫名生出些怜惜。
擂台上下数百人均看得目不转睛,一时竟无人动手。
锦妍妍偏头过去,缓缓看过擂台上各色人等,看到其中站着的叶尉缭,再开口换回了自己声息,轻柔却也清冽,一字字听得分明:“无礼,怎么认出来的?”
“眼睛,”叶尉缭叹声一般说道:“我记得锦长老的眼睛。”
“当年就该杀了你……”锦妍妍这一句仍是说得动听,甚而微微带笑,又道:“跟你形影不离的三尸门少主呢?”
“锦长老说笑了,我怎么会跟你三尸门少主有什么瓜葛……”叶尉缭说到一半,锦妍妍没耐心听下去,抢道:“三尸门少主封平平是你结拜兄弟,你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锦长老说什么。”叶尉缭混赖不认。
此际擂台上下人人都听着他们说话,越说越说不清,跟三尸门坐实了勾连只怕要成众矢之的,叶尉缭偏头向苏水朝使了个眼色,能动手还是别跟她多说为好。
“我知道,”锦妍妍望着叶尉缭一笑,道:“他就在齐云山,再想想,一处近水地方?”
叶尉缭一声不出,微微变了脸色,瞬间想到她既然扮作赵延之跟随谷大人左右,这位谷大人是齐云派最要紧的功德主,山中一任情形只怕逃不过三尸门的耳目,她身旁一个亲随也没有,别是都派去捉封平平,还有那个真的赵延之说不定也到了齐云山……再想到适才听见的炸山动静,心中一时惶恐至极,竟不敢推测封平平一行如何遭遇,转身就要跳下擂台,往山中赶过去。
锦妍妍手中软剑一抖,一道银光往他背后卷去,苏水朝从旁一掌拍出,她软剑陡偏,转腕反撩一剑,苏水朝双掌翻飞同软剑又斗到了一处。
叶尉缭却仍是没能跳下擂台,仲鲲仲鹏两个前面截住,双刀一交,叶尉缭一刀劈下,到底气力不济,硬生生被二人抵回了擂台中间。沈为富从旁一扇挥来,仲鲲仲鹏步法变幻,将他们统统困于擂台,王凤玉同谢贤坤正同跃上擂台赶人的道士混斗,官承茂绕着苏水朝想要帮帮手。擂台上仍是一片混斗,叶尉缭越是焦急,越是脱身不得。
苏水朝初时只为让众人看清赵延之面目有异,不曾全力出手同锦妍妍相斗,这一回再对上并无半分留手,两人剑来掌去,各出绝学,一时难分高下,剑光同掌风越散越开,擂台上许多凑热闹的江湖人物还有捉人的道士略略沾衣都给打了下去。
叶尉缭趁着沈为富接过去仲鲲仲鹏双刀,告了声罪,闪身往后退走。
锦妍妍同苏水朝满擂台高来高去,正绕到叶尉缭身前,软剑斜抖如同点点星辰洒落,叶尉缭又被拦了回去。
苏水朝一掌劈向锦妍妍身后,她纵身而起,软剑后撤,直袭苏水朝手臂。叶尉缭恼得想跳脚,连鞘刀拍开一名道人,再度溜到擂台边缘。眼前忽然一恍,擂台四周又多了数十把明晃晃的火把,数十把明晃晃的长剑,数十名齐云道士齐刷刷将擂台围了个密不透风。
细看众道士站得各有方位,一一照应,齐云剑阵摆了出来。文生、耀生、志生、立生四大房的道长分立四角压阵,王丙辛道长高高站定在正南一根木桩上,长声喝道:“诸位都请住手!三尸门长老既然现身齐云擂,就请到太素宫盘桓些时日,说清来意!还有叶少侠也请留下!擂台上凡乱斗的,滋事的,伤人的,都暂押下来!”
他一番话通传全场,擂台下头再无吵嚷涌动,各人默默退开少许。还有挤在擂台跟前的,大多也不愿跟齐云剑阵对上,长剑一至便能避则避能让则让,一圈木桩里头瞬间清得干干净净没有半个人影。
擂台上头让高举的火把映照得一览无余,火光煌煌之中,众人渐次收拢兵刃站住,只余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擂台上绕过一转,锦妍妍同苏水朝仍旧打得光影缭乱,她手中软剑仿佛陡然长了尺许,往擂台外头横扫出来,火把灭了数只。
旁边道人立刻以火把相接重新点燃,众道人齐声一喝,一同跃上擂台。
叶尉缭缓步退回沈为富身旁,王凤玉同谢贤坤抢上挡在他左右,几人都知道他跟封平平确是结拜兄弟,真要被扣押下来追问同三尸门一应干系,再有锦妍妍从中作梗,只怕不能善罢。
“沈哥。”叶尉缭低声叫沈为富,往北面山岩略一偏头。
擂台三面皆是人,走不脱,只有北面是陡峭山岩,叶尉缭下来时候是从山上跳下来,此刻一身伤再跃上去只怕不能,要同沈为富借力。沈为富眨眨眼,心下明白,铁骨扇一展撑在身前半人高处,叶尉缭一脚点上,沈为富往上一送,他凌空拔起高高跃到擂台之上,身形转折向山壁扑去。
众道人刚刚上到擂台上还不及阻拦,却仍是有一道锐光自擂台暴起,直削叶尉缭双腿,仲鲲也将仲鹏甩手扔了出来,一刀横扫要迫他跌回擂台。擂台上有仲鲲的刀迎着,还有许多道人的长剑候着。叶尉缭一刀出鞘往仲鹏刀上一斩,到底身形一滞,转瞬就要跟他一道落下去。
苏水朝正追到下方,扬手一掌,拂云手全力施展,便如一道游云一般托着他再往上跃,叶尉缭低头跟他笑了笑,借力再上,展臂攀住一处山岩,咬咬牙,腾身往高处去。
下方擂台上接连几声惨叫,叶尉缭不由地回头看去,却是锦妍妍趁苏水朝分神的功夫一剑杀了两名道人,破出重围,直入人群之中。苏水朝赶忙追了上去,沈为富跟着追去,齐云派几位道长也紧随其后追上,一行人追赶着从擂台南侧转眼奔入乾坤街。
叶尉缭正看着,底下仲鲲仲鹏却也跃上山壁,几个起落往他追来。
王凤玉同谢贤坤让擂台上的道人给围住了,官承茂人小钻了出来,追在仲鲲仲鹏身后往山上爬来,却也追不及。
叶尉缭暗暗骂了一声,只得拼力往山壁上头攀去。凭苏水朝的本事,沈为富也去了,还有齐云高手相助,跟锦妍妍对上倒也不怕,至多就是让她跑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山中看看封平平几人如何了。
想是这么想着,手足却有些不听使唤,右手更是抖得握不住山石。
耳听见“锵”一声金石交鸣,余光瞥见仲鲲一刀钉在山岩缝隙,一手撑住刀柄,一手拉着仲鹏提上来,转眼拔高数丈到了叶尉缭身后,一刀斩下。叶尉缭再跃起也不能,索性行险,一松手斜斜往一侧摔落丈许,勉力攀在山壁上。
仲鲲仲鹏一上一下离他都不足丈许远近,各展轻功忽忽地追杀而来,叶尉缭在一道斜岩上接连挪了几步,一翻身仰靠过去,身侧“铛铛”两柄刀斩在山岩上。叶尉缭一臂扬起,倒扣在山岩顶上,勉力稳住身形。一手抽刀,对着追至身侧的两兄弟。
仲鹏也捉着山岩凭空挂在山壁上,仲鲲稳稳地站在斜岩另一端,一高一低,双刀相接相应。高处火把映照不及,只看见黑黢黢的人影,蒙蒙亮的刀锋。
“跳下擂台去,或许还能保你一命。”仲鹏y恻恻一笑。
“不需多说!”仲鲲断然一喝,挥刀斩来。
“哼!”叶尉缭也不跟他两个多说一字,一刀斜斜挑出去,却不是对着人,对着山岩缝隙碎石堆积之处。扬起来一蓬石渣劈头盖脸向两人袭去。
仲鲲仲鹏各自一顿,挥刀挡着自己头脸,叶尉缭趁机一按山岩顶上,拔身而起。只是他右手全然用不上劲力,一按之下竟而脱手划开,人跟着摔出去。官承茂在下方瞧见,大叫着:“叶哥!”张臂想要接住他,错开太远,哪里接得到。
叶尉缭苦笑一声,没想到当真要跌回擂台,几十丈高,摔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然后他伸着的那条胳膊就被人捉住了,有人从山岩顶上探出半身,紧紧捉住了他的手。叶尉缭一惊抬头,幽幽星空之下只看见黑乎乎的一个人影,单看黑影也认了出来,不由地眼中一热,心中一酸,低声唤道:“初六,你没事?”
封平平低头看着他,借着天上星光地下火光看着他半脸都是血,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一时又气又急又有些莫名地欣慰,一路跋山涉水赶来,到底于半空中捞住了他。
两手都捉上去,牢牢捉着他手提起来,往背上一丢。
叶尉缭晕晕乎乎地攀到他肩上,抬头看到一侧刀光,喊道:“初六小心!”
封平平弯刀一出即收,黑暗中诡异莫测地一道弧光划过,仲鲲仲鹏挂在山壁上原本着力就虚,被他一刀迫得各自跌落丈许,险些摔下山。封平平并不追杀,站起身,背着叶尉缭头也不回地攀山而上,忽忽不见。
“三尸门少主!”山下有人大吼,跟着许多人吵吵嚷嚷地喊起来:“三尸门少主杀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饶是封平平腿脚极快惯于翻山越岭,到底在旁人地界上,不及齐云道人熟悉山中道路,转过岩壁落到山道上就听见身后追赶而来的人群一片呼喝声响,还有隐隐火光穿山林照s,he而来。
“分头走。”叶尉缭推了他一把,就想从他背上跳下来。
“不分!”封平平反手攥住腿按住腰背,不许他动,边跑边气哼哼地忍不住数落了两句:“你叫朱律药晕我,自己溜了,我还没跟你算!”
“初六别闹,锦妍妍在齐云擂替你昭告武林三尸门少主的身份,现在一半人追她去,另一半人听闻你来了肯定紧追不舍,你既然没事能跑先跑远些,留下暗记,我之后再设法找你。”叶尉缭急着劝服,左手大力拍他肩膀,道:“背着我这么大一个人你跑不快,一阵就被追上了,放下。有苏管家他们在,我留下也没什么,他们拿我没办法。”
封平平偏头瞥他一眼,道:“你右手还在抖。”“初六!”叶尉缭喝道:“你听我说话没有!约法三章你忘了吗!”“是你忘了,你又把我丢下了。”封平平说完就闷头生气,再不理会他,只是背着他尽力往前赶。
“初六……”叶尉缭低头往他脸上蹭了蹭,蹭他半脸血,看见他脸上也有细细伤口,血迹倒清洗了,头发还有些shi意。“……你跟谁打架了?还下水了?”
“哼!”封平平闷哼一声,仍是不理他。
后方追兵的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叶尉缭急得脑袋都冒了汗,奈何身下这个榆木疙瘩说也说不通揍也一时揍不动,心都揪得疼起来,忽然哀声道:“初六,我不想看着你死……就算死一起都不想。我想让你活着,哪怕就在深山里头不为人知地活着,打猎,养蛇,种草药,一直活成个坏脾气的老头。”
“那就一起活,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想。”封平平在山道上跑得有些喘息,说来却仍是平声静气,仿佛理所应当。
叶尉缭脑袋一低栽到他肩上,闷声长叹,无法可想,全然无法可想。封平平抬手拍了拍他脑袋,一边换气一边说道:“别唉声叹气的,快赶上她们了。”“嗯?”叶尉缭红着眼抬起头,黑天里只看见前路黑黢黢的山岩树木和曲折山道。
随即听见前路些许动静,不止一个人,却是一行人的脚步声息。
封平平搭手到一处山岩上,背着叶尉缭跃上去,翻身一转,落地到了前方下坡处的山道石阶,抬眼正对上对面山坡下来的一行人。领头的是游墨华,张竹影紧随其后,再往后竟然是余恹恹那一群兄弟姐妹,最最后面的山坡顶上刚刚翻过来一个忽红叶,拖着弯腰弓背快要跑不动的韦青卉和朱律。
“这是……”叶尉缭奇道:“你这一天到底干什么了?”
封平平不及答他,只是背着他疾疾下坡,冲到游墨华同张竹影跟前,匆匆换过几句话。
“怎么伤得这么重?”张竹影看着叶尉缭,有些担忧。
“两位姑娘好。”叶尉缭笑道。
“后面追来了。”封平平道。
“你非要赶来惹事,”游墨华瞪眼看着他,也不耽搁,转身往东向一指而后转北向,道:“从这条路斜穿下去,过天门岩,转到南华道再往思退崖去躲一阵,那里等闲无人过去……”
“不对,既然三尸门有谷大人这一层干系,齐云山只怕没有一处能躲的……”张竹影截住游墨华说话,游墨华略一思索跟着点头,道:“别听我的,你们只管跑吧,跑得远远的!追兵我们先设法对付一阵,指到旁的路上去,你先北行,之后任意东南西北!尽早出山!”
两人说着就从封平平和叶尉缭身侧分别飞身过去,各展轻功,一双飞燕一般跃上了适才封平平落下的山岩,再跃下去恰好站到追兵前头,远远听见她们连声喊道:“诸位师兄这边追!看着人影往这条路上跑去了!”
叶尉缭还不及道声谢就不见了两位姑娘,封平平背着他一步不停地再往前去,经过余恹恹一行人他们挨个侧身让行,封平平跑过去掉头喊了一声:“别跟着我!”
这一句话余恹恹他们只怕是反着听的,齐齐转身跟上,就追在封平平脚步后头。叶尉缭勉力回头看看,余恹恹眉头皱得仿佛比封平平还不乐意,然而仍旧追着。倒是两旁的何行川、丁小瑶一同向叶尉缭咧嘴一笑,道:“我们一道来接门主兄长。”
“门主?”叶尉缭不知几时从少主兄长又长了一级,很是疑惑。
一群人都忙着逃命也无人跟他多说,封平平转眼跑到了山头撞上忽红叶三人,韦青卉老远就低声叫唤,忽红叶丢开她和朱律跟着封平平跑出去一段路,探手拉了一把他肩上叶尉缭的手,叶尉缭倒吸着气,仍是笑道:“红叶,你们都没事……”“你有事得很,”忽红叶顾不上凶他,偏头问封平平:“带上朱律给他看看?”
“不用,”封平平道:“带着都跑不掉。”
“你们去吧,”忽红叶点点头,抬眼看回叶尉缭,道:“我也留下引开追兵,能拖延一时是一时,你们……多保重。”
说完就站住了,由着封平平二人同余恹恹一行人向前跑去,叶尉缭回头看,忽红叶定定站着,韦青卉还在山头上奋力跟他招手,也不敢再喊。从这一处山头一路下到山谷再攀山而上,于山顶上经过了一处巨岩堆积的地势,或许便是游墨华所说的天门岩。
追兵渐少,声息渐远,封平平也不敢停歇,仍是背着叶尉缭自天门岩直落而下,没走半山开凿的南华道,手足并用攀到斜向一道山岭。山势凶险,又是黑天里,余恹恹一行落下了几个兄弟姐妹许久上不来,他低头看看,同封平平商议道:“门主,我带着他们走南华道,就有追兵来也可以替你们引开一些,到齐云山外再设法同门主汇合。”
“我不管你们。”封平平只管往前走,余恹恹虽然跟他比着没有好脸,倒也不气,仍是耐心说道:“我们自去寻门主。”
“不要找来。”封平平道。
“我们这就去了,”余恹恹充耳不闻地自顾自说道:“追兵一时不至,门主寻隙给你兄长包扎一回,再滴血,天亮更藏不住踪迹了。”
封平平听得忽一慌,眼看余恹恹退下山岭,领着一行人往半山南华道上去,赶忙寻了一处大树下隐蔽处把叶尉缭从背上放下,他靠着树干坐倒,脑袋不住往下栽,实有些昏昏沉沉。封平平匆忙查看他周身伤势,腰间一刀擦得重,腿上也有两处伤口皮r_ou_外翻,一路颠簸得不时滴血。匆忙翻出金创药给他上药,再撕几片衣裳各处包扎,叶尉缭吃痛,隐约哼哼两声。封平平抬眼看看他,把他脸上血迹也糊涂擦了擦,探手摸到额角划开的一道。
“你跟仲家打赢了?”封平平问道。
“赢了!”叶尉缭抬眼看着他,模模糊糊地一笑。
封平平明明气得七窍生疼,看见他这么笑,忽然也不想跟他算账了。叶尉缭左手抬起来,贴着他抚在额角的手,右手也想抬,半途中抖得厉害于是放下,封平平正要去捉他手看看究竟伤势如何,叶尉缭左手顺着他手臂滑落下去圈住肩膀,右臂整个一挥也搭到他肩上,拖着他凑过来,抱住他脑袋用力地吻上去。
天昏地暗,追兵四布,在这半山的一道孤岭上,前路不明,生死不知,一时却坦荡荡再无一丝顾虑一分杂念,只是搂在一处,亲在一处。
唇舌交缠,渐渐都有些忘情之意,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过了无数时候却又像是转瞬之间,再有天长地久也不足够。叶尉缭紧紧闭着眼,头脑中一阵一阵地眩晕,什么也想不到,仿佛仅余的一丝丝力气都要耗尽在这一刻。封平平微微打着抖,只这一回,是跟他真真切切地亲密,几乎神思不属。
“嗯。”叶尉缭轻哼了一声。
封平平听见了,略略有些醒神,一手贴着他背后,一手往自己肩上搂着的手捉过去,五指cha进他指缝之中,用力紧握,没有一丁点力道握回来。跟着另一只手掌猛然一沉,叶尉缭向后一倒,沉沉躺在他手臂上。
封平平忙托着他躺倒,探他鼻息脉息,好险,只是一时气息不继昏晕过去了。不过他脉息走乱,显是内伤叠着外伤,还有一些毒发迹象,功力散乱压不住血中各样毒性了。封平平不及多想,弯刀撤出来,划开自己手腕对到他唇边,直接喂进去。
生血吞服效用不大,追兵在侧不能行险换血,只得先这么对付。
伤口渐凝,封平平擦干净叶尉缭唇边一滴血迹,背着他再站起来,远远看得见群山上零星的火把,遥遥听得见有人放声呼喊,互通消息,密布罗网。好在这其中也有许多友人相助,不是全无生机。
“初五,咱们走。”封平平说着,背着叶尉缭忽忽地沿山岭飞奔而过,纵身而出。
第一百二十章
封平平一路从天黑跑到天明,也不知到了哪一座山哪一处地界,初时还定着往一个方向,远远看见山上火把有追兵堵截又得转向,转来绕去,始终没能出山。
天亮更不便隐藏行迹,封平平自己连场拼斗长途跋涉又背着叶尉缭跑了这些时候,也有些脱力。于是不再设法赶路,钻入一片密林之中倒着走了一段,一脚缓缓探路,一脚踢散走过的落叶,仔细掩藏痕迹。如此走到林深处,四下看看,只想寻个隐蔽地方先把白日躲过去。
越走前头越见隐约光亮,似乎林中还有一段小径,封平平顿住脚步,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转向。
刚刚站定,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轻咳,随着风透过林间,不辨来处。
封平平陡然一惊,两只手紧紧攥着背上的叶尉缭,硬着脖子绷着腿从头至脚周身一动也不敢动。那是赵延之的咳声,断断续续又传来了一串,停不住,似乎病得更重。咳声缓缓接近,听来正沿着林中那一道小径徐徐行走。他身边少说跟着四名抬轿的高手,封平平心知肚明两人这般模样再跟他们正面对上全无幸理,幸而他闻声早,只要站定了不出一丝响动,静候他们走远就是。
听来是四个人的脚步声,同起同落,中间夹杂着枝条吱呀响,想来赵延之的藤轿毁在山崩之下,临时用树枝搭了一乘抬着他。四名轿夫走得稳稳地,慢慢地,脚步起落间封平平也跟着轻缓地提起呼气,身后叶尉缭呼吸更轻,若有若无。
封平平听着他呼吸,嗅着他身上久久不散的血腥气,但愿那四名高手之中没有同自己一般灵的鼻子。
不过短短的一阵功夫,他们走近而后从正前方经过再走开,封平平全神贯注地听着,望着,闻着,不觉头颈脊背都浸透了一层汗水,渐次滴落。到他们渐渐走过,只觉膝弯都有些酸麻,险些站不住。手掌更是握得僵了,只怕把叶尉缭身上也攥出印痕来,想要放下他看看也只得等他们再走远些,听不见动静了再动作。
却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跟他们是对着走的,疾疾地迎到赵延之几人跟前,开口是程寻寻的声音,禀道:“门主,不回落脚地方了,药材同门主惯用的物事我都带出来了,还是快些出山吧。”
“这么急?”赵延之连声咳着,短促地问了一句。
“彭敏敏同聂忡忡去接应锦长老了,我跟门主禀报完了也是要去的,各门各派以齐云派为首在山中布置下天罗地网,咱们从云崖湖出来已经晚了,各处合围,锦长老要脱身十分不易。此处虽然隐秘,也难保没人找来。许多人都见过锦长老在齐云擂的样子,门主还是趁着咱们引走追兵,尽早离开。”程寻寻道。
“她呢?”赵延之又问道。
“门主请放心,咱们三人务必护送锦长老出山,到约定地方同门主汇合。”程寻寻道。
“咳咳咳,要不是,咳,我病得更厉害些,咳咳咳咳,就留在这里,等她,咳咳,才是万全之策。”
“是,门主保重身体要紧。”
“唉!”赵延之重重叹声又接连猛咳了一阵,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翻搅出来一样。
封平平正用心听着,听到前头似乎有个落脚地方,心念一动,忽然觉得背上也微微动了动,不知是汗shi得不舒服还是接连咳声吵着了,叶尉缭微一偏头,逸出一声轻哼。封平平匆忙抬手捂住他口鼻,幸而那一边也正咳得响亮,这一声应该没人听见。
偏头听了一阵,那几人并无异样,仍是咳着说着,程寻寻将大包东西交给其中一名轿夫,低声叮嘱几句,听得不甚清晰,而后两下分开,各自赶路。
封平平怕捂死了叶尉缭,忙脱手放开,他侧脸趴在肩上憋得红着一时不闻呼吸,封平平背着他颠了颠,晃了晃,他脑袋摇了摇,终于张口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地呼吸了一回。封平平这才放心,伸手揉揉他脸上红印,轻声道:“走,找找那一处隐秘地方去。”
小心地走到林边,却也不忙迈步到小径通路上,只是沿着道路一旁的密林往程寻寻走来的方向找过去,道路越往前越狭窄,渐渐消失,一片长草树木之后接着一道窄窄的干涸水道,沿山坡曲折向上,穿行在密林之间。爬了数十丈山坡,树木愈高壮茂密,半坡处钻出一排厚墙一般的大树,眼前豁然出现好大一片开阔地方,青草郁郁,间杂着星星点点的花,正中依山而建一片石砌的建筑,占地足有屋宇大小,四方形状下大上小层层堆叠上去,四角立四柱,前头霸下驮碑,碑高八尺,却是个达官贵人的墓地。
封平平既然笃定程寻寻自此处过去,倒也不甚惊讶,只是仔细寻觅痕迹,沿着地下浅浅的足迹找到西北侧的那一根石柱,抬头看到一处稍稍光滑洁净些的着手地方。于是搭手上去,试着按了按,转了转,搬了搬。把叶尉缭先放下来靠在一旁,两手齐上,一手捉着柱顶,一手按着柱身转圈纹样,先两手错开方向转了转,再反过来试试,如此试了数回,也不知哪一下力道用对了,墓x,ue后头跟着咔咔作响,挪动开了一处半人高的入口,可以看见台阶往地下伸展而去。
这倒真是一处再隐秘不过的藏身地方,想来赵延之也是因为官宦人家出身知道这个秘密,墓地主人多半跟他有些渊源。
封平平四下看了看,折一根树枝下来扫平墓地周围足迹,这才背起叶尉缭钻进入口,在一侧墙上看到关门的机关,抬手一扭,关了墓门。入口合拢,台阶上也不如何黑暗,四壁都嵌得有灯盏,油灯还没燃尽,程寻寻走得匆忙不曾灭灯。
足足走了五六十阶台阶,中间还转了两回这才下到平地上,封平平站直身,只觉高低左右都开阔起来,前方是一处厅堂一般大小的圆形石室,中间陷落下去一处方形水池,数丈高处拱顶上还有一束日光照s,he下来,低头能看见水底泉眼涌动,却是一道活水。对面石屋门上刻得有字,该是放置着墓主棺木。两侧各有几扇石门,想来石室中便是赵延之一行人的藏身地方。锦妍妍扮作他去人前周旋,他同一众三尸门人便留守此处,直到得了消息去往云崖湖。
封平平看过了一圈,缓缓呼出一口气,隐约卸下肩上许多无形重负,只得一个叶尉缭的重量,踏踏实实,温温热热地压着。封平平抬手摸了摸他,一边背着他向一旁石门走去,总要找张床榻再把他放下来好好躺着。石门倒也没有什么麻烦机关,墙上圆石一扭即开。
门后站着一个人。
程寻寻就无声无息地守在门后,开门便是一蓬铁制弹丸照着封平平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封平平正是全无防备的时刻,弯刀出手都慢了一瞬,一手还扶着身后叶尉缭,全然落于下风。别说反击,铁弹都没挡全,肩上,臂上,膝上,接连中了几弹,腿一折险些跪下去。程寻寻紧跟着又是一蓬铁弹打过来,封平平并不能转身,没伤的一条腿勉力蹬地,跃身疾疾后退,弯刀旋开一个大圈连挡连中了几弹,全无还手之力。
程寻寻第三把铁弹出手,跟着手一翻,一柄窄窄的长剑落在手中,直直向着封平平胸前戳来。
封平平胸前刚刚中了两颗铁弹,背着叶尉缭转眼退到对面石壁跟前,脚下不稳,连同他一道撞了上去,沉沉的一声响。封平平不由地回头瞥一眼,看看别撞伤了他。
长剑正穿弯刀而过,透衣入r_ou_,避无可避。
封平平一声闷哼,跟着一道刀光略过他头顶径直横扫出去,再凌厉不过。一刀划开了程寻寻的脖子,jian起一片殷红血迹。程寻寻手中剑再没能递出去一分,满面jian血,一双眼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瞪着封平平背上的叶尉缭。
他在一撞之际醒来了,醒来只看见一剑戳向封平平胸口,不及思索,一刀出手恰恰要了程寻寻性命。
至此才有些后怕,周身伤势再度席卷而来,气血翻涌几欲昏晕过去,叶尉缭手中刀脱手而落,软软趴在封平平肩上。封平平也痛得站不住,背着他缓缓坐倒下来,两个互相支撑着瘫在一处,看着前头趴在血泊里的程寻寻。
叶尉缭缓缓倒吸了一口冷气,抖着手,摸索着去看封平平胸前。长剑戳了个剑尖进去,封平平拿着他手,自己捉着剑身一口气拔开,撕了块衣襟堵在伤处止血,深深咽了一口,道:“不碍事。”
“怎么回事 ,什么人?”叶尉缭喘息着勉力问道。
“三尸门的,我以为他找锦妍妍去了,居然在这里伏击,也许是刚才听见动静了。”封平平道。
“还,还有吗?”叶尉缭转头看着四周,话都说不连贯,仍是伸手要去捉刀。
“没有,他们自顾不暇,不怕。”封平平捉着他手把他拖回怀里来抱住,身上各处中了铁弹地方一挨一疼,仍是紧紧抱住不放,摇了摇,蹭了蹭,揉了揉,道:“不怕了。”
叶尉缭缓缓松开强提的一丝劲力,倒在他身上,轻缓地呼吸了一阵慢慢平复,渐渐看清楚身处一处古怪石室,眨了眨眼,问道:“初六,咱们不会是又到了一处蛇房吧?”
“不是。”
“哦。”
“这是个墓。”
“……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封平平大致说了此处何处死者何人,抱着叶尉缭要站起来,膝盖一痛,复又跌回地面连带着叶尉缭一同躺倒。两个就靠着石壁胡乱躺着,谁也起不动身,一双眼对看着都有些劫后余生的隐隐惊惧同欣喜。
叶尉缭探手按在封平平胸前伤处,叠到他手背上帮他压着,一面问道:“腿折了?”
“没断,”封平平试着蹬了蹬,道:“或许裂了。”
“我给你找夹板去。”叶尉缭翻身要起来,刚扭过头还没提起气力就被封平平拉回身旁躺着,他手臂用力大了给铁弹打过的地方生疼,一边轻声吸气。叶尉缭躺回来也有些头晕目眩的,闭着眼睛静静调息一阵,这才抬手轻抚他手臂,问道:“臂骨也裂了?”
“没有。”封平平道。
“肋骨呢?”叶尉缭再探手去摸他肋下。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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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