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正文 第54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54节
“他半点事情没有,不过是答应了洪门主用残本的禄册寿册换他们逃走,”叶尉缭冷笑道:“玉玉你要是去跟人做买卖,别人卖十两你得给百两,银钱给出去还只拿个次货,再慷慨不过。”
“还不是怪你们!”韦性玉怒道:“你们突然跑出来,洪门主不肯写了,还威胁要毁了已经写完的半册!”
他大吼大叫着,轿夫掐他脖子的手也渐渐松脱,有些为难地站到一旁跟韦性玉鞠了一躬,转身要走。封平平猎刀出鞘,横刀一拦。韦性玉也站起来,揉着脖子道:“你们要追就追去,反正我答应他们的事也办到了,鲁师傅还气跑了。别为难这个轿夫了,他不过也是听令行事,又不知道洪门主他们逃去什么地方。”
“他现在是洪门主的样子。”叶尉缭道。
“请两位成全。”轿夫抱拳向叶尉缭和封平平道,他这副模样出去,自然是要为赵延之和锦妍妍二人引开追兵。
“成全你!”叶尉缭说着,一刀斩下。那轿夫抵挡不及,匆忙后退,封平平猎刀一扫,挡在他侧后方,轿夫往左再让,叶尉缭一刀劈在他颈间。韦性玉阻拦不及,跳起来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又没死。”叶尉缭瞥他一眼,一提手中刀,却是刀背斩落。
轿夫颈间遭了重击仍是昏晕过去,刀一离身,“砰”一声直挺挺倒下。叶尉缭交代道:“先捆上,重锁关严实了,叫郝同好照看几日,要是改过自新就留在这个宅子里打理花草也是好的,要是仍想去追随赵延之,等苏管家发落吧。”
“哦。”韦性玉道。
“初六,咱们走。”叶尉缭叫着封平平往外走。
韦性玉在身后连声喊他,叶尉缭重重踏着步子,偏不回头,倒是封平平回身看了韦性玉一眼,呲着牙,莫名地跟他笑了一下。
出了小院看到吕鲜明牵来的马,两人各自上马,叫吕鲜明进去帮着搬运轿夫。出来韦宅到了街上,看见街口的武鲜美,问了一回,只知道那一辆马车往东边街巷去了,再拐过几个转折就问不着人,也不便贸然去问街上的江湖人物。
倒是封平平看着一些车辙痕迹,那驾马车跑了远路回来轮子碾过的土地草棵不同,也只寻出去两三条街巷,到了热闹地方车多马多再没有多少迹象。赵延之病入膏肓,锦妍妍既不能把他藏在人多口杂的地方,也不能反复换乘,多半还在马车上。只是锦妍妍擅于易容,两人只消换过一趟车马再换过装束混迹人群中便如藏木于林,再难寻觅。
石由由开英雄宴召集附近江湖人物共同围剿二人,也是因为难辨难寻,只得叫众人群策群力一道防范。
现下要找到二人似乎只有一个损招,就是跟这些江湖人物通气,各处协力。叶尉缭想来想去,他身边到底还有一个挂着名的三尸门少主,这事就是办也只能交给韦性玉办。
两人驻马在街角无人处,天色渐暗,路上行人渐少,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韦性玉领着武鲜美和吕鲜明追上来了。
“阿缭!”韦性玉委委屈屈地喊道:“你别瞪我,就算你生气好看可我不想看你生气,别气别气,我跟你一起找他们,行了吧?我叫府里的人去各处城门问了,就说有人偷盗了府中马车……你非跟我生气,非自己找,不是更耽误功夫?”
“他们不会换车?”叶尉缭不耐烦地问道。
“那倒也是……先找着再说,总是个线索对吧?”韦性玉赔笑道。
“要是锦妍妍还扮作越怜怜的模样,那么一个妙龄女子肯定有人记得,要么她换了易容,要么她跟人换了马车,马车要是让人看出韦府的字号,定然是个障眼法。按理说何处看到马车,他们就不在何处。不过对着的是赵延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不一定了。”叶尉缭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韦性玉道。
“我一时也说不准了,”叶尉缭道想了想,道:“你留在这里,看看这些江湖人物的动静,等苏管家他们从齐云过来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那你们呢?你们又两个人溜走!让我独个等着苏管家,我不怕吗!”韦性玉道。
“自找的。”叶尉缭道。
“我们往哪找?”封平平问道。
“我们不找,我们往南去。”叶尉缭道。
“仲家?”封平平问道。
“嗯,”叶尉缭抬头看着他,问道:“我总觉得不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封平平也看着他,皱着眉,正要追问,一旁韦性玉先喊起来:“仲家!你们去渭南仲家?阿缭你去找死吗?”
“别大呼小叫,就去看看又不干什么,要不是初六猜到了我才不告诉你!”叶尉缭道。
“不准去!初六,拦着他不准去!”韦性玉道。
“我看着他。”封平平道。
“你们!”韦性玉急得踢马绕着他两个转了一圈,得得地转回来,狠狠地哼唧了几声,一臂伸出,将一叠纸都拍在叶尉缭身前。叶尉缭一愣,不看也知道韦性玉按给他的正是赵延之誊录的残本,奇道:“怎么?”
“交给你!你看一遍,记下来,毁了,毁得干干净净别留下一片纸一个整字。”韦性玉仍是气鼓鼓的,粗声道:“我的功夫拿不住这样东西,拿着都是祸患,说不定转头就给人抢了,再把我杀了。苏管家要管的事情太多,也没脑子记。我只认识你一个有这等记性,你给我记住了,将来苏管家问你什么你就翻出来一条一条地背给他听。所以,你得好好地再见着我们,不许像齐云擂那么吓人了!”
“要是赵延之随意写些骗人的鬼话,我也得记?”叶尉缭问着,忽然有些想笑。
“不管!给我记!”韦性玉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到底不能任凭韦性玉在大街上招摇这一叠纸,一行人转到城外无人地方,武鲜美同吕鲜明前后把守,封平平掌灯,叶尉缭于灯下匆匆翻阅了一回,想看明白这一叠禄册同寿册残本的真伪。
韦性玉眼巴巴地看着他从头翻到尾,轻声问道:“怎么样?”
叶尉缭两手合住厚厚的一叠纸,闭目思索了一阵,抬头道:“不管怎么算,赵延之是真的命不久矣,我们找到韦宅之前他未必没有真心想誊录出来一份,至少得交给锦妍妍一份……寿册有一些人物身份行踪跟我所知大致都能对上,禄册的银钱往来就说不准了,银库没记着,藏宝地方也不会记着,口授给锦妍妍就是了。”
“……就找不着三尸门的财宝,也不是全无用处吧?”韦性玉问道。
“你说呢?”叶尉缭瞥他一眼,到底不忍心一直怪责他,笑道:“你拿着没用,苏管家拿着有极大的用处,有些人物我都想不到原来也入了三尸门,有些个门派世家也该清理门户了,还有些陈年悬案或许都能因此而解。不论其中所载几分真几分假,不会是全数胡诌,可以以此为线索一一查探。”
“那你记下来了?”韦性玉跟着笑道。
“还得再看看,”叶尉缭拍了拍手中的一叠纸,又翻到其中一张一眼扫过去,道:“玉玉,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知道!等着苏管家,等着他凶我!”韦性玉道。
“这是另一件,眼下这件事或许子虚乌有,仍是要你跑一趟。我总觉得不假,总觉得赵延之是有意记着一笔,石由由也未必知道他知道,你还是去验验真假。”叶尉缭道。
“你打什么哑谜?初六你听懂了吗?他在说什么?”韦性玉索性掉头去问封平平,封平平摇了摇头,这一回他也不明白了。
“要你去找个人。”叶尉缭抽出那一张纸,在韦性玉面前晃了晃。韦性玉抬眼看着纸上字迹,初时望而不知意,渐渐一双弯眼圆睁,嘴巴也张开来,道:“难道是……”
叶尉缭张手捏住了纸张,团团按进手心,运力一搓,将一张纸片片碎开如细细飞絮一般随风散落而去。韦性玉一怔,又问道:“阿缭,找到这人,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打算,见步行步,到碰面时候再说。”叶尉缭道:“记着跟苏管家尽数说清楚,不能有遗漏,要是他跟我想得一样,他会告诉你怎么打算。”“你烦死了!”韦性玉挠挠头,气哼哼道:“光是自己打主意什么都不说清楚,之前还知道带着我一起,现在找到初六也不带我了,总这么糊弄着打发我。”
“我们不一样。”封平平道。
“有什么不一样!”韦性玉怒道。
“我们……”封平平正要跟韦性玉划分清楚,叶尉缭一手捂住他嘴巴,道:“闭嘴!玉玉你别闹了,能说清楚就说了,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状况,只能先去看看。”
“你们就去看看?”韦性玉问道。
“就去看看。”叶尉缭道。
“那我领着苏管家去跟你们碰头,无论如何,一定要等着我们赶到!”韦性玉道。
叶尉缭笑着应下了,韦性玉又跟他啰啰嗦嗦地嘱托许多,这才领着武鲜美和吕鲜明回去跟王鲜艳汇合,叶尉缭跟封平平仍往南行,没走大路,捡无人的小道缓缓前行,封平平一手掌灯,一手攥着两根缰绳牵着并辔的两匹马,叶尉缭坐在马背上,两手仍是捧着那一叠纸,从前到后反反复复地再看了两遍,用心记下来。
到第三遍上,看过一张就毁去一张,一路上洒落无数碎纸飞絮。
渐渐看到手中只剩下最后两张纸,叶尉缭抬头看着夜风中吹荡开去的一团团白影,倒像是飞雪漫漫,又像是祭奠什么。这一叠纸上记载的是三尸门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数代门主的心血,也是无数的刀光血影。
“初六。”叶尉缭轻声叫道。
“累了?”封平平偏头看过来,道:“让你别记了,你又不听。”
叶尉缭轻手递过去那两页纸,纸上记载是封不闻的身世、师承,闯荡江湖结识友人,娶妻俞映红,辅佐殷大善人之子殷福来,继任三尸门门主之位直至最后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为仲崇堂、苏自殊、孙四壁数人合力击杀。旁人只得一页纸,他是多了一页的。
封平平看着纸上姓名,眨了眨眼。
叶尉缭接过去他手中风灯,把两张纸按在他手中,还要接过去他另一手的缰绳,封平平攥紧了不放,一手抖开纸张略略地看过去,两匹马都停下来,蹄声偶尔一响,其余只听见封平平手上纸张翻动的声息,也轻,也响。他看得不快,也不慢,神情平平地看过了,扬手运劲,将这最后的两页纸也都碎碎抖落开去,一团飞絮随风而去散入沿途暗夜之中。
“……也没什么之前不知道的。”封平平道。
“我过来抱抱你?”叶尉缭问道。
“别过来,把马压坏了。”
“你嫌弃我。”
“我没有!”
叶尉缭笑着探身过来,往他脸上抓了两把,抽走自己那匹马的缰绳就打马往前跑,封平平打马跟上,就听见他在前头笑,回头道:“怎么办?一笑把刚刚记住的忘得差不多了。”
“那就忘了吧。”封平平道。
“那玉玉要哭了。”
“让他哭!”
叶尉缭哈哈大笑起来,封平平也跟着笑,纵马上前一道赶了一段路,把刚才耽搁的路程都赶回来,天明时候大约能到有人烟的地方歇歇脚。
正沿着河岸边一条小道穿行,道路荒僻,又是天明前最为夜静更深时候,封平平忽然一顿,伸手拉住叶尉缭那匹马的缰绳,将两匹马都拽停了。
“怎么?”叶尉缭忙问道。
“有动静,马蹄声,车轮声,倒不是赶路的动静。”封平平说着皱了皱眉头,道:“你闻见血腥气了吗?”
叶尉缭抽抽鼻子四下闻了闻,跟他摇摇头。封平平下马趴在路面上看了一回,闻了一回,翻身上马又扯了扯两匹马的缰绳,打马徐徐而前。叶尉缭伸腿踢踢他腿,道:“初六,你要停要走说一声就行了,我手空着,别给我牵马了。”
“我喜欢牵两匹马。”封平平道。
“你傻。”
“别吵,看。”
封平平一指前头路上,转弯处停着一驾马车,寻常马车,寻常马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这荒郊野外,河岸密林,又是三更半夜时候有一辆马车停在这里,马也没拴,正在路边得得挪动蹄子寻草吃,车轮就跟着嚓嚓挪动,没人驾车,车上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封平平当先抢上去,打开马车车门。
叶尉缭紧跟着凑过来,车上果然空空如也,不过他也闻到了一阵血腥气,看到马车里还散着几团帕子,帕子上血迹斑斑。
多半是锦妍妍同赵延之丢弃在此的马车了,本来没打算追这两个人,倒在半途遇见这么一驾车。叶尉缭跃上马车里头,仔细翻检了丢弃下来的杂物,还有一些黏糊糊的碎皮,应该是锦妍妍的易容东西。想想有些不对,两人都是老谋深算行事j,i,an猾的人,就算在此换车也不该丢下这许多东西。
封平平沿着马车转了一周,找到一些痕迹,皱了皱鼻子,还闻到一些气息。
封平平轻手向叶尉缭招了招,往路旁深草之中伏身钻进去,叶尉缭忙跃下车紧跟着他往草长林深处钻,这一片林子是河岸上最茂密的,横阔倒也不大,几十步就走到了岸边。流水奔腾之声就在耳边,从树木间隙望出去前方是一片高高的河岸。
有一方凸出岸边的空地上坐着两个人,水光映月色,将那一方地方照得也明亮也恍惚,光影仿佛都摇曳着,不似人间。其中一人只怕也不在人间了。
锦妍妍静静端坐在岸边,赵延之斜躺在她怀抱中,双目紧闭,瘦得深陷的眼窝更是落下大块暗影,没再咳,没再撕心裂肺地挣命,唇边,颈间,前襟上全是血迹,也不知呕了多少血出来。锦妍妍素白的一只手轻轻挨在他嘴角正给他擦拭血迹,她擦得十分轻柔,唯恐惊醒了他一般。
叶尉缭同封平平站在林中,默默无声地看了有一阵。
锦妍妍自然也听到有人走近,却不抬头,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攥着衣袖反反复复轻擦赵延之脸上血迹。到她把脸上全数擦干净了,又擦到颈中去,封平平到底忍不住一步迈出林中站到空地跟前,叶尉缭随即也站出来。
“又是你们。”锦妍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闻悲戚,不恼不怒。
“他死了?”封平平问道。
锦妍妍抬头看过他一眼,眼中濛濛烟雨一般的水色反倒褪去了几分,灼灼含光,竟也痛得分明。
“要是锦长老不带着他一路奔波,留在韦宅,或许还能多延几日性命。”叶尉缭硬起心肠说道,倒是有意刺痛。“人算不如天算,锦长老节哀。”
“天算?”锦妍妍冷哼一声,道:“我最不服的就是天算,天算了什么?天要我喜欢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天要我怎么都喜欢不了一个心里全是我的人,我逼着他尽心尽力,逼着他死了,半分想要跟他一道死了的心都没有,天如此不公,只算着世人如何受苦吗?”
“你自己害死了封门主,还想过跟他一道死了?”叶尉缭奇道。
“我是想的,可我怕死了到地府还是看见他们夫妇两个恩爱,地府里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杀他。”锦妍妍摇头笑了一声,道:“我总想着,三尸门在一日就像是他还在一日,世人就还能记得有过封不闻这等人物,跟我一道记着他,想着他,念着他。其实他活着哪里管得住一门一派,没有我帮他打理,他只怕死得更早。他笨死了,家事也管不好,门中事更管不好,只会练武。可是,他练武真好看,像天神一样。”
“锦长老这又是何苦?”叶尉缭道。
“不苦,杀了他我心里舒服得很!天要我苦,我偏不苦!”锦妍妍偏头看向封平平,道:“要能把你也杀了,我更高兴!”
第一百三十四章
“锦长老到了这般境地仍是嘴上不饶人,令人敬佩。”叶尉缭踏前一步,笑道:“初六你是杀不了了,我们也不一定要杀你,就请锦长老束手就缚跟我们走一趟吧。”
“呸!小儿无礼,就凭你二人也想捉我?”锦妍妍说罢,站起身抱着赵延之尸身往后一跃,向河岸尽头跳下。
叶尉缭纵身抢上,倒不是拦着她自尽,怕她水遁。身旁一道人影闪过,封平平比他更快一步,倒不是抢人,弯刀出鞘迎着月色水光划一道泠泠弧光,向锦妍妍袭去。
锦妍妍人在半空,一手软剑施展出来也团团地绕了无数银色流光,同弯刀去势纠缠在一处,似拒还迎,倒像是牵着弯刀刀势前去。封平平转腕再递一刀,紧追着二人下坠之势就往河岸之外扑去。锦妍妍抱着赵延之直坠而下,下方却不是河面,就在近岸水面上静静地泊着一艘船,前后甲板各站着一名黑衣人,封平平眼尖,一瞥之间也认了出来是另外两名赵延之的轿夫。锦妍妍足尖轻点落在甲板上,一手将赵延之交给一旁轿夫,一手扬起软剑,只等着封平平掉落下来。
封平平冷哼一声,飞扑而下,这一招去势极凶险,刀剑相交只需一式便要决生死。
锦妍妍仰头望着封平平杀来,轻轻浅浅地笑,他人在半空避无可避,船上还有两名轿夫相助无论如何都能把他一条小命留下了。
然而封平平到底没能落下,半空中硬生生刹住,一大个人就挂在河岸边沿。
锦妍妍一愕跟着一怒,抬头细看,叶尉缭一手捉刀,刀身全数钉进岸边草木盘根的泥土之中,半身探出,另一手牢牢捉住封平平腰带把他拦下了。
“初六小心!”叶尉缭道。
“没事,你放开!”封平平道。
“别轻举妄动,她船上或许另有设伏!”叶尉缭忙道。
“小儿!总有一日杀了你!”锦妍妍气得往甲板上狠狠跺了一脚,杀机稍纵即逝,看样子封平平是不会贸然跳下来了。再杀上岸边也未必能取两人性命,更加延误时机,只得摆手叫轿夫开船。
那两名轿夫如今做了船夫,一前一后掌舵撑船,一艘乌篷船于暗夜中缓缓退向河心,渐去渐远。锦妍妍一直站在船头,凝神盯着挂在岸沿的二人。封平平眯着眼盯回去,叶尉缭也小心看着,一直到船身远去都揪着封平平腰带没放手。
“她要杀我,难道还不能杀?”封平平抬头,气鼓鼓问道。
“船上那两个人也是赵延之的轿夫吧?看着跟韦宅那个轿夫一样的衣饰打扮。”叶尉缭说着,运劲提起封平平甩手扔回岸上,封平平借着他力道翻身上去,再拉着他手把他也扯上岸,一边点头道:“是,他们几个功夫不差,不过也不是杀不了。”
“玉玉说两名轿夫都死在逃亡途中,只怕是诈死,早就设好分兵接应的法子。锦妍妍在此弃车乘舟,舟船明明就等在一旁,她却不忙上船,想来是听见动静有意等着我们,”叶尉缭心有余悸地看一眼远方河面,道:“锦妍妍决意杀你,船上肯定有埋伏,别忘了还有第四个轿夫。”
“能赢,我们两个一起下去……算了。”封平平说到一半,想想自己涉险没什么,带上叶尉缭一起果然还是不行,于是作罢。叶尉缭自然明白他心意,笑着捏捏他肩头。
“可是,就这么让她走了?”封平平问道。
“锦长老也是一代豪杰,在三尸门权柄极重,野心更大,近日虽屡屡受挫,只要能过去这一遭肯定要找回来的,跟三尸门那些作乱的,跟你,跟我,早晚都要找回来,她记仇得狠,咱们想从此不见她只怕也是不成,下回遇上再见机行事。”叶尉缭道。
“下回遇上,一照面就出刀杀她,行吗?”封平平早早问妥。
“行!”叶尉缭笑道:“一起!”
两人从河岸回去小路,把路上那一辆马车也一道赶着上路,到了下一个马不留镇,趁着天色未曾大亮,把马车赶进了镇上最有名的一个江湖人物宅子跟前,叫牛看山,练外家拳的,跟宣宁孟世遗也有些师门渊缘。车中留书一封,请牛师傅转告孟世遗孟老爷子及各路英雄,三尸门洪门主已逝,锦长老乘船逃遁,务必沿水路两岸追踪。
能办的都办了,能不能捉到锦妍妍只看她的气数了。
路上不再耽搁,径直南下,不日到了渭水一带,途经侯府而不入,碍于这一带认识叶尉缭的人不在少数,仍是寻了几块猪皮易容,再度拿出李凶李煞的名号来。封平平虽不乐意,也不跟他拗,就由着他贴了两张凶神恶煞的脸出来。没走下游开山峡一线,从上游乘渡船过江更近些,终至渭南地界。
两人幼年时候头一次见面是在渭南,少不更事,跟着仲崇堂一路逃亡。
两人前一次过来南岸是为了祭拜牟神医,结果封平平被覃中吕掳走,叶尉缭险些被打死。
时隔十年有余再踏上这一方地界,两人在渡口停了有一阵,叶尉缭四下看着旧日景物,陌生人群,只觉种种前尘旧事一拥而至,心潮起伏,几度按捺仍不能平静。封平平跟他一道站着,他自然不记得当年渡口仲崇堂跟仲家五老一战是何等壮烈,却也记着让覃中吕带走时候一路哭得撕心裂肺,一句“初五哥哥”反反复复喊到后来喊得喉咙都哑了。
于是伸手捞住叶尉缭的手,站得离他更近些。
叶尉缭愣怔了有一阵,终于回握住封平平的手,偏头看着他,轻柔和缓地笑了笑。封平平也勉力弯了弯嘴角,跟他笑。两人脸上几块易容的薄皮都笑皱了,更加恶形恶状,路人只见两个怪人手拉手在河岸上停着不走,还对着做鬼脸,纷纷侧目绕行。
再站下去只怕吓着更多人,两人急忙牵马下了木板桥,上马飞奔而去。
渭南的道路叶尉缭是记得的,每一条都记得分明,梦中都来回跑过无数遍。真正纵马踏足到这片地面,沿途看来仍觉陌生,时移世易,早就不是十几年前的光景了。各种地方再看都不识得,渡口的木板房拆了许多,沿岸多了一片瓦房;村口的房子塌了一处也新盖了几处;途中有一座龙王庙,没见过,香火倒旺;进山的路口险些找不到了……叶尉缭到底有些恍惚,封平平自去问了路,在前领着他走。
问起去仲家的道路,沿途的村民还反问他们是不是去吃酒的英雄好汉,仲家正摆宴。
“什么宴?”封平平问道。
“家主的两个儿子,仲鲲仲鹏去外面比武,立了大功回来了!家主高兴,就大宴宾客,去了好多人。好多江湖客人,好些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一名年长的村民说着,看他腰间挂两把刀还生得相貌稀奇自然是江湖人物,不免多些敬畏,笑问道:“好汉可是吃酒去的?不怕,我们这里的宴请按规矩要上三道席,赶得及。我都想去看看热闹,可惜我不姓仲,也不会功夫。”
封平平听他说不完,硬生生抱拳谢过,赶马追上前面叶尉缭再一一跟他说了。
“摆宴?”叶尉缭愣了愣,又问道:“客人?”
封平平看他糊涂,伸手过去按按他脑袋,用力揉了揉额角。叶尉缭一晃脑袋,叫道:“疼,好大劲。”到底让封平平给按醒了,晃晃头,稍加思索而后说道:“齐云擂连场输,仲崇彦那老贼再徇私也没脸给两个儿子摆宴,定然是因为他们半道遇上了石由由,仲家子弟仲维,不过迎回仲维也不是什么喜事,逃出家门堕入三尸门多年的仲家子弟,别说认祖归宗,敢踏进门只怕要家法处死。虽然仲维供出了三尸门门主同长老,他们也没留在宣宁跟众人一道围堵捉拿,宁可不要这么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机遇,匆匆赶回来,回来还被当做功臣迎候,是有更要紧的东西带回仲家。”
“嗯。”封平平略略捧了个场,叶尉缭满意地点点头,道:“没别的,只有那两本册子。”
“赵延之死了,禄册寿册只得一份残本,由你记着。”封平平压低声说道,唯恐有人顺风听了去,小心问道:“他们带回来的是假的?怎么能信以为真?”
“冯夫人死前交出来一份禄册寿册,自然是假的,不过既然准备在先想必假冒得十分周全,石由由常年在冯夫人身边看得出真假,仲鲲仲鹏能看出什么?只需查实其中几条真的,其余假的也还是深信不疑。”叶尉缭接连冷笑了几声,又道:“仲家守着一本假福册许多年,一直到仲伯友过世,只怕也只有接任家主的仲崇彦知道真相,还暗地派人追到仪山去跟你要福册,如今倒是福禄寿三假齐全了。”
“石由由拿着两本假册子回到仲家,不怕终有一日拆穿?”封平平问道。
“想来是不怕的,”叶尉缭说来有些犹豫,皱眉道:“只怕他所图不止于此,不然不会轻易抛下锦妍妍二人不再追杀。”
“终归是他仲家的事,我们也要管闲事?”
“我们去看看,就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封平平看着叶尉缭不出声,叶尉缭颇有些心虚,赔笑道:“放心,这回绝不丢下你,同进同退。”
“到底,还是因为崇堂先生?”封平平问道。
“倒也不是,不是,是,也不是,”叶尉缭自己也觉得绕了,改口道:“仲维他,我总觉得跟我有几分相似,年少时候境遇相似,或许所思所想也似,推想起来就怕他做出什么事情。他变成今日的石由由,跟崇堂先生,跟咱们都不能全然脱开干系。反正时日还早,跟小余长老他们约定的日子也还没到,闲来无事,顺道去看一眼。”
“你就是多事。”封平平道。
“咦?又教训我,那不带你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叶尉缭道。封平平伸手就拽住他这边的马缰,牵着两匹马得得前去,一边说道:“休想。”
叶尉缭笑着跟上,又跟他打趣了几句胡说八道一番,也不再恍惚神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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