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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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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云天 作者:七里

    正文 第55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55节

    这一路也不用逃命也没人追着,只捡最近的道路赶过去,到了仲家大宅所在的山脚下马拴到林中,沿阶走上去。

    山道尽头已经能看见院墙门檐,听来倒静谧,几声鸟鸣啾啾地传来,远处还有一声犬吠,全然不像是摆酒宴客的动静。两人都觉古怪,行步加意小心,转过一处弯道已然能看见仲家的门楣。两扇沉沉木门已经辨不出颜色,檐下那一块“至德传家”的匾额仍挂着,风干了些许,总觉得比幼年时候看着小了,门也窄了,墙也矮了。

    白日里两扇门紧闭着,前后连个人影人声也无,山风轻轻略过去,叶尉缭总觉得又是梦中到了这里,莫名想逃,腿上却沉沉地迈不动。

    身旁封平平轻轻撞了他一下,叶尉缭仍有些懵,问道:“嗯?”

    “你闻见……算了,你肯定还没闻见,”封平平吸了吸鼻子,皱眉道:“跟长乐府一样的气味,曼陀罗。”

    叶尉缭猛一醒神,还不及反应,忽然听见一旁围墙转角地方接连的脚步声,封平平闻声更早,拉着他往路旁钻进去,一道伏在草丛中。刚刚藏好身形,就看见一行五六人匆匆绕着围墙过来,一路飞奔一路四下打量着,这些人形貌各异,服饰不同,只看面相似乎也不是仲家人。其中有人沿墙边石径过去,有人从墙上过去,有人穿林木而过,险些就要行至两人躲藏地方。

    封平平就手捡了一颗石子,听声辨位,照准一棵树弹出去。

    树上惊飞了三两只鸟雀,扑啦啦扇着翅膀飞起,一行人都抬头看去,封平平裹着叶尉缭轻轻一转躲到一棵大树后。

    那人就贴着树身跑过,两人在树后对望着,都弄不清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到一行人都走远继续沿着院墙搜寻,封平平忽然嘴角歪了歪,眼睛也向来路上一片长草看过去。叶尉缭跟着偏头,倒也没看出什么动静,想来又是封平平异于常人的鼻子闻出不同了。

    于是他扶着树先站起身,一边给封平平使眼色,一边低声道:“此地有些古怪,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哦。”封平平应声站起来,迈步正要跃回山路石阶上,叶尉缭搭手拉了他一把,他身形凭空一个转折,直扑下方那一丛长草而去。

    一刀切开了一片草jg,一个人影就地打滚从草丛中翻出来。

    封平平正要追击,叶尉缭也跃身到了跟前,一把按住他手中刀,问道:“牵风?”“叶……”打滚那人听见他声息正要招呼,抬眼却看见他一张斑驳的脸,又不敢认了。

    叶尉缭忙点头,压低声道:“是我,脸上贴了东西。”“叶哥!”那人放心喊道。

    正是侯府那一对双生兄弟之一的柳牵风,苏水朝遣他兄弟两个去查探仲鲲仲鹏的行迹,没想到一路跟来了此处。

    封平平领路到林中寻了个隐秘地方,叶尉缭带着柳牵风过来坐下说话,略略问了苏管家等人情形,齐云擂时候他们被困在望仙楼不能妄动,柳牵风同柳歇雨两兄弟倒一直没进楼,找到人小不起眼所以能溜出溜进的官承茂悄悄传递了几回消息,苏水朝怕仲鲲仲鹏找叶尉缭寻仇,仍是叫两人一路跟随,以防有变。

    牵风歇雨两兄弟就远远跟着仲家那一行人出了徽州,其中大半重伤,路上走得慢,耽搁了好些天。牵风歇雨本来都要掉头回转跟苏管家汇合,却又发现仲鲲仲鹏半途勾连了一个三尸门人,于是跟上再探,到了宣宁地方,那个三尸门人又成了他仲家子弟仲维。

    两人只觉其中大有古怪,终于沿途盯下来,一直到了仲家。

    “歇雨呢?别处守着?”叶尉缭问道。

    “我叫他去报信了,去跟老孙头报信,出大事了。”柳牵风神色一肃,道:“本来他们一家快快活活地摆宴吃酒,还说迎回了三尸门的秘册,我们也不想看他们得意,也打听不到更多消息,就打算回去跟苏管家报信。正要撤走,忽然有人倒了。”

    “倒了?仲家的人?”

    “嗯,”柳牵风也是一脸疑惑,道:“先是灶下倒了几个妇孺,跟着席上也有体弱些的男子摔落座椅,初时旁边还有人笑话说不胜酒力,酒过三巡,慢慢地每张桌上都有人软倒,一个接一个,一片连一片,这一回摆宴总也有百余人,除了主桌上的,几乎没有能坐住的,再别说站起身。”

    “仲维呢?”叶尉缭偏头看一眼大宅,急忙问道。

    “他在主桌,也跟众人一道歪着,我们初时以为是席间某一道野味有毒,但是看看倒下去的众人也不像是吃坏了肚腹,一个个脸上毫无痛苦之意,都乐陶陶晕乎乎的像是醉酒了一样,可也不能人人都是这一种轻飘飘的醉态,还都醉到一起。”柳牵风道。

    叶尉缭跟封平平对看一眼,自然是长乐府的曼陀罗被下在了酒水饭菜当中,下药的除去仲维也没有第二个人,他一番作态,应该是怕药性发作先后不一,要等众人全数倒下。

    “现下如何了?”叶尉缭追问道。

    “我们本来是躲在影壁上,看他们出了事也想过下去帮帮手,可是我们到底是侯府的人,就这么闯入仲家实在不合适。犹豫了一阵,跟着就有几路人从各处院门围墙进去仲家,都是会功夫的,没见过,不是渭南渭北的江湖人物。眼见事情急迫,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实在对付不了,于是设法赶在各路人汇合到院中之前,从影壁上下来悄悄退出来。歇雨去报信,我守在外面以防万一,不多时就有两拨人出来巡查,他们对过走,绕着这么大一处宅院转了好几圈了。”柳牵风道。

    “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惨叫声?”叶尉缭小心问道,柳牵风摇了摇头,道:“没能再接近院墙,听得也不真,实在拿不准里面是什么情形了,叶哥,怎么办?”

    叶尉缭抬头向封平平道:“虽说是他仲家的事,里面到底有许多老幼妇孺,即便仲家举家追杀过咱们,那么些没名没姓的女子孩子也不能算在其中。”

    “嗯。”封平平道。

    叶尉缭得了他首肯,笑了笑,这才问道:“曼陀罗没有解药,有没有法子以毒攻毒,就像你之前呛玉玉那样,放点毒烟,让他们都醒醒神?”“呛一下只管一瞬清醒,跟着说不定脑袋更晕。”封平平想了想,道:“还是得淋水,要给这么多人一下解除药性,除非天降一场大雨。”

    三人都抬头看了看天,隔着密密的枝叶望上去,天色幽蓝,别说雨,就连云都没有一朵。

    “没办法了,也不是咱们不想仗义相助,是他仲家惹祸上门。”柳牵风道。

    “还是放烟,”叶尉缭道:“初六你领着我们去寻烧起来最呛的草棵枝叶,就有些许毒性也不怕,牵风你等我们集上一抱就拿到上风口地方,看准风向点着了。这些人筹谋日久,心狠手毒,上风处说不定也有人把守,务必小心,宁可慢些,宁可不点火,别让他们发现你。”

    “好,”柳牵风答应了,又问道:“叶哥,你们呢?”

    叶尉缭偏头看一眼封平平,封平平索性替他说了:“我们去看看。”

    柳牵风虽十分担忧不愿他们涉险,要他们等孙四壁领着人过来再想办法,自然也管不了说不动他二人,三人到底仍是按照叶尉缭的分派行事,钻入山林中匆匆捡拾了一堆草棵都交给柳牵风抱着,互道小心,分头行去,柳牵风寻路上去半山,叶尉缭跟封平平又从林中穿回院墙跟前。

    候着巡查的人两下交错转过去一轮,两人轻功展开,飞身上了院墙,轻轻一转,无声地落在了仲家的大宅之中。

    二人进来的地方是后方一处小院,离开前头摆宴的主院还有重重房屋院墙,叶尉缭领路,封平平紧跟着翻墙过户,竟没遇见任一个人,仲家人似乎全数齐聚在庆功宴。穿行过四五个院子慢慢接近正厅,隐约听到些人声。

    封平平轻拍了一手叶尉缭肩头,他跟着驻足,封平平迈步站到他前头,弯刀轻起,从前面院门缝隙扎了进去,一道血迹沿着门缝缓缓落下,封平平弯刀慢慢往下送,带着门后那人徐徐倚门坐倒,死得无声无息。封平平收了刀,叶尉缭凑在门缝中看了看,院门正对着正厅的后门,后门还有一人守卫,却是背对着这一边,正厅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人,比起守着外人别进去,这些人更像是守着不让厅中的人出来,一时也都没发现院门这个守卫坐倒在地。

    叶尉缭抬头跟封平平左右一比划,两人绕行到院墙两侧,同一时跃身过去,同一时出刀,同一式划过脖颈,结果了两侧两名守卫。

    两人把尸身往后一拖,藏到院墙近前的树后,低着头充作守卫站在原处。

    封平平看看院门口那名守卫,又悄悄侧行了几步,提起他尸身倚靠在门框上,还是要倒,索性把尸身随身的佩刀钉进肩头,缓缓推入门框。中间那守卫后门的还回头来看了一眼,只当他两个正在说话,也没在意。

    叶尉缭低头弓背地站着,只是用心听正厅里面传出来的声息。

    “邪门歪道,你不配做我仲家子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要挟我们,你当我仲家是什么?你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不怕天打雷劈吗!”句句慷慨的言语传出来,不论声息,语调,还是其中气急败坏的顿挫都是熟悉的,那人的面目也犹在眼前,是仲崇彦。

    “崇彦叔,何必动怒呢?”还有一个笑笑的声息,是石由由,也是仲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守在正厅后门那人到底觉得有些不对,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惊觉身后挨上来一个人,叶尉缭不声不响地闪身到了那守卫身后,一刀切进他后颈。那守卫就要软倒,叶尉缭扶着他往一旁贴墙放他坐定,抽刀出来。封平平跟着来到近前,叶尉缭挥手示意他一道进门,跟着按了按手掌示意伏低。

    适才经过窗下已经偷眼看过,进门到板壁跟前这短短一段无人守卫,于是两人小心地闪身进去,分开两旁,各自蹲身下来从板壁两侧缓缓探头出去窥视。

    厅堂之中摆着两桌酒席,大门敞开,落阶下去院中摆着十余桌,原本是个热热闹闹的场景,此刻望去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碟破碎,每桌周围歪歪倒倒地一圈人,有人挣扎着想要爬上座椅,终究不成。有人拍打着桌椅低声哼叫,还有人糊里糊涂地瘫倒着仰天笑,院中有小孩子零星地哭了几声,让大人给捂住了。

    这一回曼陀罗的药性比起韦性玉中过的只怕更重,举目无一人能行动自如,多半连神志都昏沉不醒。

    厅堂里头一桌也是尽数都倒了,只余最跟前一桌上有三五人扶着桌面勉力站着,叶尉缭仔细看了,虽然时隔多年形貌有异隐约也能认出来,是“伯”字辈的几位,除了仲伯友已经身故,仲伯成、仲伯全、仲伯浥、仲伯涟都在了。这几人几十年的功力,也只能强撑着歪歪倒倒地站住,各自垂目凝神,似乎想凭借内劲迫出药性。还有一个“崇”字辈的家主仲崇彦,扶着椅背斜靠在桌面上,正自大骂不休。

    他倒没什么老相,还是那么一张脸,仲家人的方脸浓眉放在他脸上平白柔和了许多,略略添了些褶子。他此刻没笑,没那么讨嫌,满头的汗水,奋力收束着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

    叶尉缭盯着他看了有一阵,中间隔着一道板壁,也隔着许多年月。

    看见他张嘴,听见他说话,耳中听到的声息却像是远远传来,不尽真切。

    身后轻轻蹭过来一个人,封平平像是知道他愣神,索性从板壁另一侧挪过来,仗着身形高些,半蹲着就凑在他头顶脑袋摞脑袋地继续偷看。

    叶尉缭往后微一撞,拖着他闪身一同到板壁后,凶巴巴地用口型说道:“别捣乱,分开,一起被发现就完了。”“我不看着,你又发呆。”封平平也无声地说道。

    叶尉缭想想是自己理亏,只得举手为誓,无声道:“保证再不呆了。”“嗯。”封平平点点头。

    于是叶尉缭把他扒拉到另一边去,自己凑回板壁一侧再探,封平平刚拐回去两步打了个转又回来他身后,把脑袋摞到他脑袋上。叶尉缭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打他打出动静,只得往上一顶撞了撞他下巴。封平平吃痛,默默忍着,用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

    两颗脑袋照旧叠一起往厅堂中望去,仲崇彦骂得累了,药性发作又恍惚,正自歪在椅背上歇气。

    仲维坐在板壁跟前的椅中面对众人,背对叶尉缭二人,看不见正脸也一直没听见他说话,间或轻嗤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故作鄙夷。

    仲崇彦骂声顿住,仲维终于悠悠地开了口,带着些许笑意,道:“各位‘伯’字辈的爷爷,别白费功力了,给各位下得也不是毒药,不用解,也解不了,有个一两日药性慢慢就散了。”

    几位“伯”字辈听在耳中,都不免略略震动,其中仲伯全猛然睁开双目,粗声喝道:“贼子,谁是你爷爷!你是哪家的孙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伯全爷爷何必明知故问?今r,i你们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都要做这个仲家的家主。不如大家都利利索索地认了,一团和气,举家欢庆,多好?老人家别只顾生气,气大伤身,要紧的还是认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势,情势就是,你们都得听我的。”仲维笑嘻嘻说道。

    叶尉缭偏头上去跟封平平对看了一眼,想不到这个仲维苦心积虑走到这一步,接掌了三尸门又回头来谋划着当仲家家主,其志实在不算高远。

    “痴心妄想!”仲伯全大吼了一声,又有些晕得站不住,再闭起眼来。

    “我这个家主还在这里坐着,你休想凭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我仲家逞威,我仲家子弟名门正派,堂堂正正,没有你这等y险卑鄙无耻之徒!这家主之位不是你自封的,你就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你也不配!”仲崇彦缓过一气,接着骂起来。

    “我是不配,”仲维仍不跟他对骂,淡淡说着,站起身缓步踱到那一张桌前,低头盯着仲崇彦,问道:“崇彦叔,你就配吗?”

    “休得无礼!”一旁仲鲲抢着骂道。仲鲲仲鹏二人都在主桌上,饮得也多,仲鹏不胜酒力瘫坐地面,仲鲲半跪着,拽着桌腿苦于站不起身,赤红着眼睛瞪着仲维,怒道:“悔不该,没有一刀杀了你,听你信口雌黄,领你回仲家,管你做不做家主,只要我能站起来定将你一刀戳个对穿!”

    “鲲哥哥的深情厚谊,仲维心中记下了。”仲维顿了顿,忽然转向走到仲鲲身前,悠悠说道:“还记得小时候跟两位哥哥一起玩耍,你跟鹏哥哥爬到屋顶上朝我扔石子,还要比比谁扔中得更多些,更准些……想想真有趣。”

    “你不记着仲家养你育你的恩德,只记着孩童玩闹欺侮你,寡恩之人禽兽何异……”仲崇彦骂到一半,让仲维冷声截住话头,道:“养我育我的是我娘亲,你仲家又是如何欺侮我娘亲的?我母子二人在你这大宅里过得是人的日子吗?只怕连家养的狗都不如!”

    “如你今日这般大逆不道,又是人做的事吗!”仲崇彦道。

    “崇彦叔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个名字,叫石由由。”仲维接连笑了几声,道:“我三尸门人,入门之日就不在世间为人了,我做些不是人的事情有什么稀奇?我就是要坐你仲家家主的位子来玩玩,既然几位老人家都在,上一任家主也在,劳烦各位都点个头,举家上下再一起磕三个响头参见仲家第十二代家主,我也就差不多心满意足了。今日之事你们从也是从,不从也得从,不如早早认命,咱们也就不必在这耗着了。”

    “畜生!你休想!”仲崇彦骂也骂不动了,啐了他一口。

    仲维闪身让开他一口吐沫,一手伸出,撤到手中一样兵刃,却不是他先前使过的短剑,是跟仲家佩刀一模一样的一柄刀。

    “这刀上原本就沾着仲家人的血,”仲维缓缓翻转刀身,看了看雪亮的锋刃,道:“我逃出仲家之前,杀了仲莺、仲亦、仲则还有仲崇德那个老东西,还有桂荣婶婶,五条人命,你们听见我手里有两本册子竟也不计较了,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我不是人,你们总也有大半不是吧。”

    “仲维!”仲崇彦匆忙喝道:“今日之事还有转圜余地,你再伤人害命就万劫不复了!”

    “谁说我想要复了?”仲维笑着一挥手,刀尖直指仲鹏鼻尖,问话却是向着一旁的仲崇彦,道:“崇彦叔,这家主之位你让是不让?”

    “慢着!慢着!”仲崇彦连声道,想要伸手来阻止,却只是从椅子上摔落地面。

    “嘻,”仲维兴致勃勃的,仿佛玩着一样无比有趣的把戏,手中刀抖了抖,仲鲲偏头要躲,仲维一刀切下削飞了他一只耳朵,他趴在地下,浑身抖着硬撑着没有出声。一旁仲崇彦忍不住喊道:“鲲儿……”

    “你们这般父慈子孝的,要你说几个字一句话怎么那么难?你对自己儿子也这么狠毒?他都快要死了,你连个家主也舍不得让出来?”仲维偏着头,连声问道。

    “崇彦!不能答应他!我仲家子弟死就死了,不能做这等辱没门楣的事!”仲伯全厉声道。

    仲崇彦半跪在桌旁,一句话就堵在嘴边,一只膝盖抖得筛糠一样,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跪下两条腿,额上成片汗水底下条条青筋鼓起,一双眼也瞪得快要裂开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仲维道。

    手中刀跟着一送,没进了仲鲲心口,再一转一抽,大片鲜血从胸前刀口喷涌而出。仲崇彦断续地啊了几声,喉咙全然干哑似乎惨叫都叫不出,听来却更是惨痛。他一边喊着,一边以手撑地想要挪到仲鲲跟前,仲维往后一脚踢开了他。

    叶尉缭在板壁后面看着险些就跳了出去,封平平人在他身上,两手强按住。

    叶尉缭眨了眨眼,有些不忍心看下去,虽然料想到仲维是来跟仲家寻仇,当真目睹他这般心狠手辣仍是不免心中一寒。

    仲维手中刀横着推出去一些,刀尖又指到挨着的仲鹏,仲鹏满面悲愤,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闭目仰头,把脖颈送到他刀下,一边扬声道:“爹!是我们给仲家招灾了!我们死不足惜,你什么都别答应!我们不给仲家丢人!”

    “鹏儿,鹏儿啊……”仲崇彦颤声道。

    “崇彦叔,再问你一遍,这家主之位让给我坐可好?”仲维笑道。

    仲崇彦嘴巴哆嗦着,硬生生扯回盯在两个儿子身上的目光,往仲伯全几人看了一眼,讨饶一样。仲伯全心知不好,怒喝道:“崇彦!你认了也没用!我们几个不会认!他不能得逞,终究也不会放过你!你别丢人!仲鲲仲鹏铮铮男儿,你当爹的别给他们丢人!”

    “好,好得很,”仲维又轻快地笑了几声,道:“就成全你们铮铮男儿。”

    “不!不能!”仲崇彦到底老泪纵横地喊道:“伯全叔,鲲儿死了,我只有鹏儿这一个儿子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我认……”

    “崇彦,你认了他就能放过你,放过我们吗?今日之事,你以为还能善罢吗?”仲伯全身旁的仲伯成也睁开眼来,叹声道:“仲维,你要报仇,你记恨哪个一刀杀了就是了,何必这么零碎折磨人?”

    “一刀杀了,不足够啊。”仲维偏头向仲伯全道。

    这是他头一回半张脸转过来,叶尉缭和封平平也只看见他半张脸,笑意满面,还带着些酒气一样的晕红,全然不是之前所见那一副恭敬笑容,仿佛打从心底起的快活,笑得邪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刀扎得极慢,从仲鹏肩头直cha下去,一分一分地深入其中。

    仲鹏憋不住连声地闷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仲崇彦看得浑身抖颤,来回摇着头,哑声道:“我,我认……”“你怎么?听不清。”仲维笑笑,刀身入r_ou_两寸却不再戳下去,反手一提,生生将趴在地下的仲鲲提着跪坐。

    刀在肩上搅动着,隐约能听见擦着骨头的动静,仲鹏到底放声惨叫起来,却是想倒都倒不下去,在场人人听得面色惨然神情凄凉,院中还有人惊恐得痛哭起来。

    叶尉缭一肘撞向身后,想要推开封平平站起身。封平平抬手等着,不动声色卸了他力道,脑袋沉下去些就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烟没到。”叶尉缭一拽他手,在他掌心匆匆写道:“再等,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封平平翻手拿住他手,把他圈得更牢,在他后颈上一笔一划慢慢写道:“那也得等。”再想想,又补道:“不然打晕你。”叶尉缭抬头瞪了他一眼,封平平低头在他眼角亲了一下,扶他脑袋正回去接着看,既然是他自己说“看看”,最好就只“看看”。

    “住手。”仲崇彦声息中收了抖颤,在地上也尽力坐端正些,清清楚楚地向仲维说道:“仲家第十一代家主仲崇彦,今日将家主之位传于仲维,认你做第十二代……”

    “没有这样的规矩!”仲伯全喝道。

    “家主之位需得家中主事的老人一致首肯,崇彦,你说了不算。”仲伯成道。

    “两位伯父难道要看着我断子绝孙!我为了仲家死一个儿子还不够吗!不能给我留一个吗!”仲崇彦厉声追问,跟着向仲维道:“我认你是,反正我认了,你能不能做这个家主再有阻碍也与我无关,与我儿无关,你放开他。”

    “磕头。”仲维客客气气地笑,轻轻说了两个字。

    仲崇彦摇摇晃晃地由坐而跪,一头栽下去,索性给他嗑了个响的。

    叶尉缭暗自冷哼一声,这老贼一生j,i,an猾,倒真拿得起放得下,说磕就磕。

    反倒是仲鹏人在刀下,强自挣扎着咬牙切齿地说道:“爹!你叫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哥哥!”“住口!要见也是我先去见他,是我对不住他,他怪我就是!你给我活着,活到百岁之后再到y曹地府给鲲儿磕头认错!”仲崇彦粗声骂道。

    “你就不怕对不住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仲伯全说得激愤,身形一晃险些坐倒。

    “当初伯友要你当这个家主,我就觉得不该,他一意孤行……伯友!你泉下有知看见了吗?你挑的家主把仲家卖了!”仲伯成道。

    “不成器的东西!”仲伯浥道。

    “我们不认,你们私相授受也是枉然。”仲伯涟道。

    仲崇彦偏头扫过几位争相教训他的“伯”字辈叔伯一眼,也只略略扫了一眼,并不言语,转回来仍是向仲维恳求道:“你这家主我认了,头也磕了,你放开鹏儿。”

    “嘻嘻。”仲维笑得抖,接连发了几个怪声出来,偏头道:“我可没答应过你认了就不杀他。”

    “你!”仲崇彦猛然往前一扑也没能扑到仲维身上,反倒一口气哽着险些背过去。

    “无耻小人!”仲鹏自牙缝中嘶声道:“杀啊!有本事你就把我仲家一门老少全数杀干净了,但凡漏下一个,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姓仲的为我报仇雪恨!”

    “是吗?我瞧你爹这几个头磕下去,那些老家伙都不怎么想认你们当仲家人了,你还指望他们给你报仇?原本看你爹哭得可怜,也想放了你,可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给你报仇,诶呀,愁人……该怎么办呢?”仲维一根手指支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索起来,另一手握着刀柄徐徐旋了半圈,仲鹏就一直在他刀下惨叫。

    叶尉缭脑袋垂下去,肩膀也垂下去,缩在封平平怀中不忍再看。封平平压在他身上,一手捉着他手捉得更紧些,一手反复摩挲他肩头。

    仲崇彦并不死心,四肢撑地尽力爬了过去张手想要抱住仲维的腿,仲维抬脚踩住他一只手,斜斜看下去,盯着仲崇彦一副狼狈模样看了好一阵,沉脸道:“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德行,狗一样,你往日的风光呢?”

    “放过鹏儿,你恨我,杀我就是了。”仲崇彦惨然道。

    “我是恨你,可我偏不杀你。”仲维嘴角一撇,笑得y狠。

    仲崇彦骇然变了脸色,拼命挣扎想要拽出自己的手,仲维手中刀向下一送跟着向后斜挑,仲鹏气若游丝般短短地叫了一声,被一刀挑出去摔向仲崇彦。仲维撤步一旁,仲崇彦张开双臂接住了半身浴血的仲鹏,埋头抱在怀中,一手紧紧堵着他伤口,一手抖抖索索地轻抚他脸。

    “鹏儿,鹏儿,不疼,不疼了。”仲崇彦连声地嘟囔。

    “爹,”仲鹏嘴角涌着血,一双眼死死地看着仲崇彦,轻声说道:“你错了,错了。”

    “别怪爹爹,别怪我,我不能看着你们死,我……鲲儿,鹏儿,都是爹的错……”仲崇彦连声哭嚎起来,探手出去,奋力想把倒在一旁的仲鲲也抱住。仲鹏有出气没进气只是咕噜噜地吐血泡,仲崇彦抬着他手,帮他也搭到仲鲲身上,父子三人歪歪倒倒地在血泊中凑作一团。

    仲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仍是笑,笑意仿佛一道若有似无的y云。

    “畜生!”仲伯全颤声骂道。

    仲维转过头去,像是突然发现这边还有几个有趣玩意,笑问道:“伯全爷爷不答应?不乐意认我这个家主?”“你来!来杀我!你这小畜生毁天理灭人伦,不怕多杀我一个老头子,来杀!老头子就是死也不答应!”仲伯全招招手,叫他到近前去。

    叶尉缭抬头看过去,只见几个“伯”字辈各个神情决绝,比起怒意更像是有死志。

    他和封平平蹲身在低处,看得到桌下几人手掌,有的微微抬起,有的捏了拳,有的并掌为刀。这几人都站在主桌一侧,运功已久,虽然不能解除药性却都强提了一口真气,只等仲维近前一起出手,各人功力不足一成,就算齐齐出手未必能制住他,不过拼死相搏赌上一丝机会。

    仲维却不近前,甚而把刀都收入鞘中,扬声道:“我记得这老贼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出去了,在夫家?可惜了。还有什么人,我想想,在场的各位,谁知道仲伯全这老贼还有什么骨r_ou_至亲,帮手指出来,或者喊一声,不然你们各个都是仲家人,我只好不分亲疏远近杀起来了。”

    他喊话出来,仲伯全几人都变了脸色,厅堂里外众人也是嗡嗡一片s_ao动,一时无人出声。

    “真没有?”仲维偏头向一旁问道:“都在这了?”

    一旁柱后守着的一名三尸门人站出来,禀道:“都抓来了,受伤的、帮厨的、闺房里绣花的,男男女女都抓来了,里外没有余下一个人,狗都杀了。”“杀狗干什么?狗不比这些人强?”仲维抱怨了一句。

    叶尉缭听得心中一凛,怪不得一路找到这里没见一个活物,只有在外巡查的那一行人。仲维行事如此狠绝,只怕不会留下一人活命。

    “伯全老儿,你还真是个绝户?那没法子了,只能随便捡一个杀起来,不管死的是谁,都记着,是这个老绝户害得你!”仲维说着一挥手,厅中又站出来三人,共计四人凑在倒了一地的仲家人跟前,外面院中也有六人徐徐站到众人近前,各自亮了兵器。

    人群再度慌乱起来,嗡嗡地各自言语哭泣,谁也听不清谁说了什么。

    “静点声!有点大户人家的样子,乱糟糟无形无状成何体统!”仲维笑着骂道,一边悠悠闲闲地回身坐到了板壁跟前的椅子上,也是家主的位置上,翘着腿,还端起一盏茶啜了一口。

    椅子两侧各有一名守卫站着,厅中看得见的有六人,门廊上只怕还有,院中少说有十余人,人太多,就是封平平常年狩猎也不能分辨还有没有暗处看不到的。这些三尸门人围得密密实实,铁桶一样,任一个都别想逃出生天。叶尉缭反复思索,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就算拼力杀了三个五个,其余人照旧能杀得血r_ou_横飞,更何况,这些人随手捉个女子孩子为质,他二人也就束手束脚了。

    叶尉缭尽力抬头看了看院外的天,封平平也跟着看,从这里能看到半座山峰和一线蓝天,没有烟。

    “啊——”厅中响起一声暴喝。

    倒在另一张桌旁的仲虎被提起来,刀锋及颈,他大喝一声,拼尽了全身力道一头撞向那名三尸门人。他使不出多少力气,只是拼着自己身躯硬撞,那名三尸门人被他冲撞得连退了两步,还被撞了鼻子,恼怒起来,举刀往前一推,径直切开了仲虎半个脖子。

    仲虎是站着死的,比起仲鲲仲鹏更让院中众人看了个分明,当即就有数人惨叫起来,还有人嘶声道:“崇禧,崇禧是仲伯成家的,是仲伯全的亲侄!”这一句话喊出来仿佛开了闸,接连就有人跟着喊道:“他在厅里坐着!”“他媳妇在这!”“仲凤!仲鹃!仲豹!都是他们家的!”“住口!住口!你们疯了吗!”仲伯全于一片吵嚷中连声怒喝,再也站不住,颓然地跌倒在座椅上。

    仲伯成也泄了气,眼睁睁望着几名三尸门人分别走向自己至亲,犹犹豫豫地转头看向仲维。

    仲维却没顾上看这一出闹剧,他偏着头,盯着板壁一侧的地面。挨着板壁,忽然有两个人扑了出来。

    仲虎中刀之时,叶尉缭再也忍不下去,两手探向身后往封平平腋下轻挠,趁他微抖,纵身就向前扑出去。封平平只耽搁了一瞬,紧跟着按上去,没按住,只是同他一道扑出了板壁之侧。叶尉缭扑倒在地,封平平半骑在他背上,两只手还按在他肩头。两人就这么姿势古怪地跟一应人等打了个照面。

    叶尉缭抬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皱着脸一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仲维身侧两人当即抢上,两把刀一前一后向地下两人斩来。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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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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