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7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7节
影七咬了咬嘴唇,单纯地望着李苑的眼睛,诚恳道:
“保护您。”
李苑脸上的轻佻笑意褪去,忽微烛光下,他抬手搭在影七发顶,喉结微动,哑声道:“好。”
影七望着世子殿下的眼睛,忽然身子一紧,被殿下揽进怀里。影七心里跳得厉害,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苑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轻声道:
“影七,你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父王的,只有你是我的。”
话音落时,李苑感觉到影七的身子猛然绷紧,他忽然抬眼,眼睛里似有水光,惊诧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苑。
喉咙里隐约哽住,胸脯剧烈起伏,他尽力平静,却无法平静,一切失控失态的情状都无可掩饰地暴露在自己主子面前。
这是身为影卫的严重失职,可他忍不住,难以承受心头涌动而出的感情。
他在影宫熬了几年,每当熬不过酷刑时,他都幻想着渴望着殿下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即便是盐刑,他也强撑过来了。
影七深深看着李苑的眼睛,浑身气力都被刹那间抽走,膝盖往前一寸一寸地蹭过去,还在渴望能更接近一点,他失去了往日的沉静,仿佛只要能靠得殿下更近一点怎么都好。
恍惚间,他微微仰头望着李苑,眼神前所未有的脆弱柔软。
李苑双手捧着他的脸,揽进怀里轻抚着发丝安慰。
影七不知被什么蛊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昔日冷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属下……齐王府鬼卫,无影鬼,影七,唯尊世子殿下一人命令。”
他声音微颤,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如此接近过世子殿下。
李苑微怔,被蜜语谄媚麻木惯了的心略微刺痛,他又开始认真审视影七,这个让他轻易卸下数年多疑的防备,愿意再去信任一个人的小影卫。
他的安静冷漠让李苑看不透,可他的干净单纯又能让人一眼望到底。
这是李苑得到的第一个鬼卫,也是唯一一个属于自己的鬼卫,李苑想独占他,把他攥进手心里。
李苑满意地抚摸着影七的耳垂,指尖顺着发丝滑至肩膀,嘴角扬了扬:“小哥,贵姓?”
影七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着抬眼看着李苑。
“您……记得属下?”影七反问,眼神惊惶不解。他自以为掩饰得好,在红树林替殿下解围一事,他本打算一直瞒下去。
世子说话的语气反而更像与他那些狐朋狗友谈天说地时一般悠闲:“你这么傲的一人儿,干嘛当影卫啊。你该去闯荡江湖,逢乱而出。”
影七声音低沉宁静:
“乱世出英雄,太平盛世,当一影卫足矣。”
英雄当护天下人,影卫只护心上人。
李苑的眼神忽而变得欣慰温和,长叹惋惜,“怪我从前信错了人,现在疑错了人啊。”
李苑微微抻开前襟,露出高耸的锁骨,锁骨下落了一道疤,是那种匕首捅进去落的深疤,袒露在影七面前。
“我知道我没你受过伤多,在你面前这点伤就是大惊小怪,可我高墙大院没见过世面不是,这点儿伤给我跟我老爹都吓得够呛。”
“这伤还记得吗。就是上一个影卫给我扎的,当时差点死了。你当时也在,你说你叫温裳。”
“我惜命,胆儿小,所以就折腾你们。”李苑嘴角勾起来,“对不住。”
只有李苑知道自己付了多少真心,看走了眼要付多少代价。
影七怔怔看着世子心口的那道疤,尊贵如殿下,身上怎会留下这样的创伤。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伤是怎么落下的。
蓦然心疼。
“殿下言重。”影七道,“属下温寂。”
第二十三章 作茧(一)
“温寂。”李苑哼笑,“果真像你,温和寂静。不过不如小七叫着亲切。”
“家里人曾给你订过亲事吗。”李苑眼眸温柔。
影七眉头皱了皱,忍不住解释:“当然不曾……”
“好。”李苑口是心非道,“府里府外的姑娘,若是看上哪个,跟我说。”
说实在的,想嫁给影卫的姑娘真不少,有些是心驰神往着冷血无情武功高强的男人,更多是因为影卫的俸银极高,若不幸护主身死,他的家人能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抚慰银,这是卖命的行当,累死累活死里逃生都不为自己,为的是妻儿父母。
“属下惟愿护卫您左右,不想为儿女情长牵绊。”
“嗯,这点儿好,我喜欢。”李苑心情忽然爽朗不少,强拉着影七上床,从背后抱着他紧张僵硬的身子,嘴唇贴着他颈窝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强迫过你。你以后,都得在我身边陪着。”
影七战战兢兢被主子抱着,脊背贴着世子殿下温暖的胸膛,本来因为盐刑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都不疼了。右肩胛的影字烙印似乎在发烫,底下压的那朵天香牡丹印变得温暖炽热。
这是他幻想了多年的情景,他十三岁时便在潮海庙里写下祈福,他如愿被殿下抱着,他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已经再无所求了。
“遵命。”他低声回答,像做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那次在老王爷的茗竹堂,影七听见了,世子殿下是有位未婚妻的,霸下公主李落雁。
世子殿下生于王族,又是王爷独子,齐王府将来的继承人,即便并无情意,也必然是要为了世家之谊、传宗接代,去娶一位妻子的。
影七不在乎,只要能陪在殿下身侧,护佑他、护佑王府,护佑他妻儿,影七都心甘情愿。
李苑见他不再说话了,便也安静从背后抱着他,感受着影七急促的心跳,他觉得这个小影卫是很喜欢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乖。
“我陪着就能睡好的话,那你睡吧,我陪着。算在楼船上让人欺负了你,赔不是。”李苑在他耳边道。
“不、殿下言重……属下送您回寝房……”
“你想抗命?”李苑压低声音。
“……是。”影七无奈称是。
屋子里还弥漫着安神药的药气,影七接连几日彻夜难眠,即便睡着也噩梦缠身,自影宫出来就没睡过几次安稳觉,被世子殿下温柔抱着,起初还惶恐不安,久了便放松了身子,觉得能躺在殿下怀里睡一会该多好。
他有些困,眼皮沉重。
李苑抚了抚他发丝,悄声说:“以后不准再喝安神药,睡不着就来找我。”
影七窝在李苑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李苑低头看着他发丝间露出的苍白细嫩的脖颈,强忍住一股邪火没咬下口,这小孩还是少年的单纯心性,把致命的部位全都毫无防备的给主子看,一点儿心机都没有,也不会保护自己。
这样一个小孩能保护的了谁?
李苑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缓缓闭上眼睛。
父王快回来了,能这么放肆地睡在一个影卫房里的日子不多了。
次日李苑醒来时,小窗挂着帘子,阳光并不刺目,房里整洁,床褥整齐,就是少了一个人。
影七不在。
这一觉快睡到正午了,影卫作息严格,想必是不会陪着主子睡到日上三竿的。
门外游廊传来脚步声和打闹声,一听就知道是影五那个闹腾小鬼的声音:
“噢,舒服,训练完泡个澡真爽,哎小七,晌午吃什么?要不跟我去北巷吃小笼包吧?”
稍清冷的声音简短回答:“行。”
“喂,我去你屋里玩会儿啊,等会没事儿干,我哥陪王爷去青龙崖了,我特没意思。”
“嗯。”那个清冷声音答应了。
木门被推开了一点,影七刚进来半个身子,看见李苑正在自己房里悠哉看书,眼睛都瞪大了,缩回门外砰的一声带上门。
“啊?怎么啦?”影五莫名其妙,他身上就披着一件薄衫,上身光着,头发上还滴着水,“快点啊,刚洗完澡这么冷,我要躺你被窝。”
影七眼神局促:“房里乱。”
影五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你房里啥都没有还能乱啊,你没进过我屋,你进一次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
影七皱眉:“六哥找你,快去。”
“是吗?那我去穿个衣裳。”影五一脸莫名其妙,一边拿着布巾擦头发,一边哼着小曲儿走了。
影七松了口气,悄悄进了住处,小心地关上门,刚转过身就撞进世子殿下怀里。
影七像被烫了似的身子猛地一颤:“殿下……您、怎么还没……走……”
“走了不就看不见这胜景了?”李苑伸手扶在影七毫无衣裳遮挡的胸前,他只披了一件浴服,半长的发丝未束,垂在背后shi漉漉地滴水。
才十七岁身材就如此的……李苑舔了舔嘴唇,肆无忌惮地吃影七豆腐。这可不是在大街上,只能悄悄捏两下屁股那么草率了。
李苑把影七推到门上按住,掌心若有若无地滑过他腹上紧实排列的肌r_ou_,再顺着肩头摸到肩胛的肌r_ou_线条,抚摸他镌刻飞廉兽纹的影字烙印,指尖似乎摸到一个突起,再向下摸,就快要摸到他背后的盐刑伤口了。
影七感觉到疼痛,下意识推拒李苑。
李苑还未仔细摸,便感觉到了影七轻微的挣扎,便道:“我昨晚说了,不许推我。”
影七僵了僵,垂手放弃挣扎,任主子享用,退了一点,把脊背贴在木门上,不想让李苑摸到自己的伤口。
那几十道刀口太严重,伤口时常崩裂或是化脓,沐浴也只能避开伤处,影七不想让世子殿下摸到脏物,也不想要殿下的同情和令人不安的优待。
李苑松了手,坐回到床榻上,回味指尖的触感。唯一遗憾的是,他穿了下裤,腰带勒得还挺紧。
李苑刚松开手,影七就消失了,倏然出现在橱柜边,翻出一套浣衣房刚送来的干净影卫服,忽然又消失,落在外堂里,飞快穿整齐衣裳,落在李苑面前。
从拿衣裳到穿整齐落回世子殿下面前,不超过两个呼吸。
李苑勾勾手叫影七过来,一手环着腰,另一手缠在影七腿间,不论腰还是腿都细长紧实,身上有极淡的皂角香。
影卫非官,入不得上九流,却是最干净的行业,必须按规矩打理仪表训练姿态,指甲、指缝、头发、衣物,都得一干二净,伤口血迹不允许透出衣物,等等诸如此类繁琐的规矩。
常人以为影卫神出鬼没,偶尔出现时却一身光鲜装模作样,殊不知影卫是主人的脸面,一旦现身则代表着世家威严,旁人永远看不出他们衣裳下究竟压着多少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影七身上这套夜行衣很薄,腰腹部位为了行动灵活并未装护铠,李苑把脸颊贴在上边,清楚地感觉到包裹在衣裳里的细腰和小腹上成块的肌r_ou_线条,听见他骤然加快的呼吸和心跳。
同时感觉到影七的身子绷得很紧,在微微发颤。
影七手足无措地任由殿下环抱着自己,耳朵尖发红,轻轻推拒。
李苑闷声警告:“再敢推我一次,就休想我今后再召用你。”
影七怔住,推拒着身上人肩膀的手缓缓松了,轻抚在李苑长发上,不再反抗,安静等着主子抱够了玩够了自己,再松手。
李苑感觉到影七像受了委屈一般的小动作,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绷紧的脊背,松了手。
影七暗暗松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在床榻边上跪下等着李苑吩咐。
“这衣裳是什么料子,这么薄。”李苑伸手捏了捏影七衣襟的布料,嫌弃道,“父王就给你们穿这种东西?”
影七愣了一下。
“……是织殿按侍卫服形制裁的,绸面缎里的影卫服。”影七低声回答。
其实这衣裳料子已经不错了,寻常府邸的侍卫穿不起。
李苑仍旧不满:“回去吩咐织殿,鬼卫的服制料子全换成墨云锦。”
“……”
即便没见过也有耳闻,蜀中华贵的墨云锦,贴身舒适,奢侈而不张扬,一匹市价五十金,专供贵族衣裁。
“还有手套,靴面儿,都换了,什么玩意儿这是,这能舒服吗?”
李苑一样一样审视影七身上的东西,看哪个都不称心,“护手护肩都换,这什么啊,这么沉,压得都不长身子了,铁料铸术影六明白,让他研究,就什么贵、什么舒服、什么耐用结实,就换什么,免得磨得身上疼,又安全。”
“……”影七起初诧异,再渐渐沉默下来,垂眼跪在李苑面前,规规矩矩安安静静。
“不愿意?”李苑低下头问他。
“谢殿下/体恤,属下代众鬼卫谢恩。”影七轻声道。眼神平静淡然,声音微哑。
殿下也是为了其他鬼卫着想吧。
“别把我想得多体恤,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些。”李苑伸手扶在影七脸颊边,温润指尖抹去影七腮边一小滴shi发滴落的水点儿。
第二十四章 作茧(二)
殿下的指尖轻轻拂过脸颊,影七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李苑揉了揉他的头发,“今晚就来给我守夜。”
“是。”影七颔首行礼,“恭送殿下。”
世子殿下走了很久,影七还一直单膝跪立在自己床榻前发呆。
忽然就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他躺上自己床榻,爬到昨夜殿下睡过的那处趴下,脸颊贴着那处床铺,像被世子殿下抱着一样。忽然发觉眼前有根丝线,伸手捏起来,很长,很长很长,是殿下的头发,漆黑柔顺,一点点毛叉都没有。
影七睁大眼睛,一点一点把这根长发卷起来,安静趴了一小会,爬起来,翻开床头橱柜,从角落里一样一样把珍藏的宝贝拿出来放在面前。
一个小银勺,一个世子殿下装赏银的钱袋。
影七把那根又长又直的头发卷起来小心安放进了钱袋里,系紧了袋口,贴在心口,安慰自己说,世子殿下头发那么多,自己藏一根也没关系的。
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后,影七终于心安理得地把东西又都藏回角落里。其实影七还有个愿望,想摸摸世子殿下的头发,是不是一只手都握不过来。
窗外传来影五吵嚷的声音:“喂!小六子根本没找我,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快出来吃小笼包去,不然该卖没了!他们家可嚣张了,一天就卖那么一百份,还得去抢!还得排队!”
影七一怔,把所有东西都藏回橱柜里,换上一身浅靛便服,匆匆出去了。
影五穿了一身暗青常服,正在门外眼巴巴等他,影七一出门,被影五一个锁喉连拉带扯蹦达走了,翻墙出了王府。
影卫平时出任务总是把脸蒙得严严实实,偶尔穿常服去街上游逛,和寻常人家的小公子无甚两样,有兴致时拿柄小扇子摇摇,往往引得周围行人目光流连。
因为日常训练不少,影卫的身形比寻常公子哥儿还要好看,少了纨绔劲儿,多了些英气。
影五一路搂着影七脖颈,悠悠哉哉往北巷走,一路上给影七介绍风土人情。
“干咱们这一行的,蒙上面,露几手儿,明白人就知道咱们是谁家的了。摘了面罩露出脸来反而没人认识。”影五笑起来,“何时才能不蒙面呢,我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大脸盘子真想给所有人都看看。”
影七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道:“我只想给主子看。”
影五啧啧可惜:“其实我不算可惜。焱姐最可惜,她今年十八岁,最好看的年纪都只给我们看了。”
“越州人总是夸金家的小小姐金瑾儿倾国倾城,那是他们土,坐井观天,我想让大家都知道焱姐好看。”
影七拍了拍他肩膀,这小子,说感慨就感慨,感情来得比谁都快。
“尹小姐如何?”影七随口问道,转念想了想,疑惑道,“到底是哪位尹小姐。”
影五挠了挠头发,一脸欣赏:“有名的赌客,可漂亮了,小腰细细的,指甲红红的,小手嫩嫩的。”
影七迟疑道:“尹小姐……号称人面狐的那位赌客么。”
影五大喜:“哎对对对,连你都知道啊,那真是太有名了,你见过她吧,漂不漂亮,好不好看!”
影七脸色一僵,眼睛蓦然睁大了,欲言又止:“可他是个男……”
影五终于找到知音一起欣赏美人激动万分:“难得的大美人啊!上次若不是我哥到满庭欢里抓我回去,我就拿着人家手帕了!啊,好可惜。”
影七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刚来几天就把同僚的梦中佳人幻灭了似乎不太好。
影五有些沮丧:“她不告诉我她芳名呢,我问过了,她叫我猜。”
影七叹了口气:“他叫尹眉无。”
“眉妩?真好听……”影五痴笑,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影七默然不语。
人面狐亦称玄丘校尉,江湖中本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换脸极快,短短瞬息间便能换成另一人面貌,影七身法极快,与他交手时快过了他换脸间歇,看清了他样貌。
两人甚是熟识,可惜观念相悖,一正一邪,终究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看着影五一脸迷醉桃花的忘我神情,影七没再说什么,心里有些担忧。
北巷张记小笼包,生意红火惊人,他俩到的时候,争相慕名来买的都已经排起一条长龙,影五伤心欲绝,捂着心口扶墙,又要买不到了。
一个男人推搡着人群急匆匆地走过来,凶狠地推开周围挡路的,嘴里骂骂咧咧:“让开点,老不死的。”
影七想给他让开点路,无奈周围太拥挤,也不过只能让开一点而已,那男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走过来,看了一眼影七,见还是个手无缚ji之力的少年,便狠狠推搡过去。
影七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瞬息间消失,再落到男人身后,继续排队,踮脚看了一眼前面有多少人,心里默默算了算还能不能买到。
那男人本是照着影七胸口推过去的,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的,那少年突然就消失了,男人一个踉跄,手直接按在了后边的一位大娘胸脯上,哎呦一声,挨了一大嘴巴子。
男人恼羞成怒,四周看了看,看见影七便要气势汹汹走上前去,照着影七领口抓过去。
影七看快排到自己了,低头掏银子,数了几个铜钱,身子微动,顷刻又消失,避开男人的手,再忽然出现,把铜钱递给张老师傅媳妇,道:“要四屉小笼包。”
老板娘见挺着丰腴身姿接过铜板来,端详着影七这张白净清秀的面皮儿,笑得春风和煦:“好嘞小郎君,姨多给你包一屉,常来啊小郎君!”
影七抿了抿嘴:“多谢。”
那男人抓了几次居然抓不着,突然暴怒,对着影七破口大骂道:“你小子没长眼啊!”
话音未落,对面一脚踹过来,把那男人踹了一大跟头:
“你他奶奶的没长眼啊!”
影五踩在那男人胸口上,踩得他嗷嗷乱叫:“给我叫爹,不然踩不死你!没事找事儿,你傻/逼吧?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挑一处骨头让我踩断了你就甭想走。”
影七安安静静买完了小笼包,提着油纸包走到影五旁边,把三份递给影五。余光瞥见那男人摔出去时撞了一个人,那人怀里掉出来一个药包,落在地上散了。
影七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正在捡药包的小厮居然吓得转身就跑,药也不要了。
“……”影七蹲身捻起一点粉末嗅了嗅,碾了碾。
是砒霜。
“我去看一眼,你先回去。”影七回头看了一眼影五,转身追了上去,跑到一个无人的街巷,那小厮也会些功夫,一进蜿蜒小巷便没了影子。
他从腰带夹层里抽出蒙面巾遮面,脚尖微踮,一踩墙面,如一道疾电,踏着墙面上了数丈高的楼壁。
影宫所授轻功武学之一,踏天梯。当初影宫宫主注意到影七,便是因为影卫需要两年才能学成的一种轻功,他只用了半日。自此在影宫崭露头角。
影七俯视四周,见那小厮朝着北边去了,轻身一跃,一只小麻雀飞过,影七整个人落在小雀背上轻点了一步,如一支离弦飞羽,顷刻间落在那小厮身后的高墙上,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是他师父江夫人传授的轻功绝学——踏雁归,略有小成可借雀鸟之力,练至大成可踏破空裂云之箭而行。
影七悄无声息落在那小厮身后,静静看着他往盈月坊去了,世子殿下刚砸过的那家青楼。
影七皱眉看着他,一直盯到他进了盈月坊的门为止。
世子殿下砸了当今贵妃表兄的青楼,还不知道会不会惹麻烦。
话说回来,世子殿下自会走路那天起就一直惹麻烦,老王爷都司空见惯了。
影七记下了这事,打算回府如实禀报。
走近书房时,世子殿下身边的大丫鬟流玉正在烹茶,见影七过来,起身行了个礼:“影七大人?”
影七道:“有要事禀报殿下。”
流玉擦了擦手给影七引路:“殿下去沐浴了,走之前吩咐说,你要是来了就去殿下书房等一会。”
影七眼神不安:“我……在外面等。”
“那可不行,殿下吩咐了,您就别为难奴婢一个小丫头了,快去吧。”
影七无法,只好了殿下书房。
书房刚刚有流玉收拾过,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沓还未收起的画具在书案上晾着,镇纸下压着一幅画。
影七规规矩矩站在书房门口,等待着殿下沐浴回来。
他其实不想窥视殿下的居室,但书案上那幅画太惹眼,影七忍不住想看。
画上是位年轻女子,眉目温雅秀美,长发曳地,在一树桃花前回眸一笑。
殿下画工很好,把女子的温柔高贵都画得风华绝代。
影七垂下眼睑,有些自惭形秽。
她大概就是霸下公主吧。
殿下的未婚妻。
都说霸下公主有沉鱼落雁之貌。很美,果然配得上殿下。
也只有这么一位高贵明艳的公主能配得上殿下,很多人都配不上殿下,比如,一个影卫。
————
————
作者有话说:拜托要留言!爱你们!喜欢记得点收藏呀~~
感谢打赏和海星qaq每天写文超开心
第二十五章 作茧(三)
这种明知心上人心有所属,自己却连去争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这种卑微的无力感让影七格外自卑。
影七怔然看着那幅画上的女子,心里有点堵得慌,垂下眼睑走神。
李苑伸手去搂他腰:“你在这儿站着做什……”
影七突然反身制住李苑手腕,看见世子殿下惊愕的脸之后,慌张地松了手,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冒犯了。”
李苑俯身摸了摸他下颌,哼笑了一声:“你多冒犯冒犯嘛,我喜欢。你牵我手了,好主动啊。”
影七惶恐道:“属下不敢。”
李苑刚沐浴回来,长发未束,随意垂着,他俯下身时,长发垂到影七面前,滴了几滴水。
影七嗅到一股淡雅的乌沉香,这气味让影七莫名安心。
“起来,”李苑敲了敲他肩头,兀自走到铜镜前,从镜架上取了牛角篦子,递到影七手里,坐到书案前,道,“给我篦头发。”
牛角篦子花纹ji,ng致,镌刻鸾鸟牡丹,年份也久了,像女子所用的物件。
影七从没想过身为影卫到底需不需要做这些丫头的活计,过去恭敬接过ji,ng致的牛角篦子,拿起殿下一缕发丝,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宝物,郑重地梳了梳,庄重得像在做祭天的仪式。
殿下的头发果然好多……一只手握不过来。
最近祈愿特别灵,想摸摸世子殿下的头发,果然随后就摸到了。
好柔顺,在指间滑来滑去……好长。
梳过几束,牛角篦子的篦齿上挂了一根长发,影七皱眉心疼地看了半天,想给殿下接回去。
待到全梳顺了,李苑靠在椅上,手支着头快睡着了,半睁着眼睛,说:“有点饿。”
影七飞快把放在门口的小笼包拿来,拿出来以后又后悔了,觉得殿下怎么会吃这种低贱平民吃的东西。
李苑闻见香味儿,心情颇佳:“给我买的?”
影七又把油纸包藏到背后,轻声道:“属下去小厨房给您……”
“不用,我就吃你的。”李苑伸手推开桌上的镇纸和画,要他拿出来放桌上,“给我尝尝啊。”
影七没办法,把油纸包拿出来拆开,把每个圆滚滚还温热着的小笼包掰开一半,李苑随手拿起来就吃,影七惊惶抢回来。
李苑莫名其妙,支着头侧目看他,觉得小影卫慌慌张张特可爱。
影七每个都掰下一块尝了尝,过了一会才再奉给世子殿下。
李苑看他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来找我何事?”李苑托腮问他。
影七颔首道:“是,属下见有个盈月坊的小厮买了砒霜,鬼鬼祟祟。”
李苑哈哈笑起来:“不是,你当他们还敢毒死我?他们哪来的胆子啊,你知道我谁吗?我李苑啊。”
影七仍旧严肃:“殿下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不然王爷也担心您。”
“好好好,乖。”李苑揉了揉他脑袋,小影卫还知道心疼人呢。他无奈笑笑,“再说,你给我试毒,万一真有些什么,我就不心疼了?”
影七垂下眼睑:“是属下分内之事。”
窗外吹进一阵微风,把李苑推开的画纸吹到了地上,影七下意识躬身去捡,李苑道:“哎,别动。”
李苑亲自起身去把画捡起来,坐回椅上端详。
影七很少见世子殿下对何物这么上心,对未婚妻的画像……这么珍爱。他忽然像哽住了什么东西,难受不已。
世子殿下扬起手里的画,给影七看:“好看吗?”
影七紧咬着嘴唇,艰难道:“殿下画技出神入化。”
“你喜欢?”李苑笑问。
影七心里想说不喜欢。
终究还是道:“喜欢。”
没想到世子殿下随手铺开一张宣纸,抬笔蘸墨描画,随口道:“我从来只画花鸟山水,少画人,至今也只画过她一人而已。”
李苑一句句云淡风轻的话像在往影七心里扎刺,多说一句就多扎一根刺,疼痛难忍。
影七无奈抬头,望着世子殿下作画,讶异望见宣纸上的笔墨丹青。
红树林,月下,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年手执双剑,侧目望着明月。
影七接过那幅画,抿了抿唇。
“是我……是属下吗……”影七眼瞳有些抖,一直看着舍不得松手。
之前对殿下画未婚妻的难过一下子就被忘到脑后,影七专心看着画上的自己。
李苑托腮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影卫刚刚一直不大高兴,现在看起来好多了,果然还是要多哄哄。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跷起腿,颇得意道:“你知道我这一幅画在坊间值多少银子吗,不知道吧?”
影七不在乎值多少银子,就算能换一座城池他也不舍得交出去。
忽然又觉得自己对上一幅的评价似乎太不用心了,于是勉强道:“霸下公主,也好看。”
李苑一愣,好好的提那个臭婆娘做什么。
“啊?哦,还凑合。”李苑回答得也很勉强,想顺着影七说,于是道,“人还不错。”
影七听了,心里升起的小太阳又y了一半。
一提起霸下公主李苑就头疼不已,靠在椅背上望天。
影七终于肯把目光从自己的画像上移下来,望着李苑。
“你也想替父王催我亲事?饶了我吧。”李苑重新坐起来,收了收画具,道,“不过,父王最忧心的不是这个事儿。父王最想让我继承那三十万啸狼营铁骑。”
齐王爷手握啸狼营三十万重兵,虎符同爵位世袭,这是先帝的旨意。
李苑趴在书案上,长发垂在地上,无奈道:“父王想让我接手虎符,我一直不答应,所以父王病重多年,却一直拼命吊着性命。”
“他在等我答应。”
“可我若是接下了,他不就更有恃无恐,弃我而去了吗。”
影七沉默无言,他安静地望着趴在书案上的世子殿下,他不明白世家之子的烦扰,也无法为殿下排忧解难。
他把画像细心折了两折收进怀里,走到殿下身后,双手按在殿下肩头,沉默陪伴着。
书房的木门笃笃叩了两下,那个小丫头流玉在门外急匆匆道:“殿下,影五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李苑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影五飞奔进来,看见影七在这儿愣了愣,转而单膝跪地禀报道:“殿下,王爷回来了!”
李苑慵懒窝在椅中:“干嘛呀,回来就回来呗。”
“我哥、影四他挨个斩人呢,就那天跟您砸盈月坊的那几个……还有那天当值的丫鬟小厮,守门的侍卫,都斩了,要给陈贵妃一个交代。”
李苑脸色骤变,忽然一把掀了书案,拂袖去了茗竹堂。
书案翻倒,哗啦一声巨响,书简笔墨泼洒了一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影七直楞楞站在书房中,讶异看着影五。
影五站起来无奈道:“皇帝新宠陈贵妃,他表兄陈元礼,盈月坊的大东家,知道不?也不知道陈贵妃哪根筋搭错了,亲自托人送了封信给王爷,要王爷给殿下小惩大戒。”
“贵妃都开口了,王爷肯定得给面子啊,不然那枕边风一吹到皇上的耳朵里,可就不是砸一个盈月坊的事了。”
“是陈元礼羞辱孔家大公子在先。”影七低声问,“王爷会罚殿下吗。”
影五翻了个白眼:“殿下是王爷的心头r_ou_,王爷怎么会为那个贱女人一封手书就罚殿下。可怜那日当值的侍卫和小厮了,被安了个看管殿下不力的罪名,拖出去斩首,好给陈元礼和陈贵妃一个交代。”
影七皱了皱眉,别无他法。跪下来给殿下收拾翻倒满地的书简,把殿下珍爱的那幅霸下公主的画像展平了,压在书案边上。
过了一会儿,影四拎着他那九节的长鞭墨玉推门进来,身上还沾着血迹,站在门口,看着影七影五他们俩。
影七心中一凛,觉得自己也逃不了被毒打一顿。所谓“看管殿下不力”的,也有他一份。
没想到影四并未动怒,只是冷漠地叫他们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影七临走时又把见着盈月坊的小厮鬼鬼祟祟买砒霜一事禀报给了影四。殿下不当回事,影七实在不放心。
影四思忖片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吧。”
影七出了书房,担忧地望着老王爷的茗竹堂方向。
世子殿下气势汹汹闯进了茗竹堂,老王爷拄着桃木杖,若无其事地逗弄雀鸟,见李苑过来,便悠哉道:“来了。本王刚让她们煲了汤,你等会尝尝。”
“我不喝!”李苑怒道,“您杀他们做什么?他们只是跟着我!犯了什么错?!”
老王爷笑笑,缓缓道:“跟着你,还不够错吗。”
李苑怒极反笑,冷哼道:“陈贵妃才得宠几天就敢跟您蹬鼻子上脸?那狐狸ji,ng她哪来的胆子,敢这么要挟?”
老王爷啧啧两声:“可曾听过红颜祸水?陈贵妃在皇上面前多几句话,就能给我们齐王府撼动两分。”
李苑简直不可思议,嘴角扯了扯:“咱们齐王府三十万啸狼铁骑,怕他?皇帝指着我们为他镇江山,怕什么?李崇景,你到底有没有胆子,就你这位皇兄,年年靠着和亲稳边疆,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他能干什么?不成?不成就反了他啊,替他清君侧!”
“我儿好大口气。”老王爷无奈苦笑,拄着桃木杖缓缓走回鸾凤和鸣云纹椅,从衣袖里拿出一本折子,翻了翻,缓慢道,“罢了。过来看看这份名册,这几个,是为父打算收的几位义子,将来,啸狼营的虎符,就给他们几个接手。”
李苑睁大眼睛,抢过老王爷手里的名册,翻了翻,气得双手发抖,后牙咬得咯咯直响。
“看好了,就把你的印盖上,那个天香牡丹印,还在吧。”老王爷缓缓催促道,“为父已经把王印盖上了。”
李苑倏然撕了名册,撕得粉碎,狠狠往地上一摔,纸屑纷飞。
“我一直以为,我父王是百战沙场的英雄,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李苑拂袖离去,头也不回,抛下一句话:
“父王,我改主意了,这啸狼虎符,只能是我的。”
老王爷悠然望着儿子愤然离开,望着他已然长成翩翩君子的苑儿,眼神欣慰。
老王爷阖眼躺进躺椅里,枯如虬枝的手里把玩着两颗沉重的青玉核桃,听着竹林寂静的叶声,鸟雀轻鸣。
“廉颇老矣。”
第二十六章 作茧(四)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