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8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8节
影七一直攀在老王爷茗竹堂的飞檐上,安静守着,直到世子殿下拂袖愤然而去,他刚欲追上去,却听茗竹堂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
“过来,给本王好好看看,苑儿中意的影卫。”
影七一怔,看着拂袖而去的世子殿下犹豫了一下,只好先听命,顺着房檐翻身落地,单膝跪在老王爷身边,单手扶地,端正道:“影七在。”
老王爷敲了敲桃木杖:“为何不是‘属下在’?”
影七严肃道:“影七为世子殿下驱遣,谨遵世子殿下一人命令。”
老王爷声音微冷:“便是说,即便本王,也使唤不动你?”
此话一出,王爷周身气场骤然强盛,源自沙场厮杀的血性气息,让影七难以遏制地感到恐惧。
影七轻吸了几口气平复紧绷的身子,低声道:“若无与世子殿下命令相悖之处,影七自然听从。”
老王爷冷笑了一声,缓缓站起来,拄着桃木杖,缓缓走近影七,居高临下打量他周身,影七身上细微的颤抖惧怕,在老王爷锐利的目光中无处遁形。
这个小影卫在恐惧,想退缩,却一直强忍着不退缩,不失态。
老王爷压低声音,语气中的胁迫意味渐浓:“若是你的世子殿下,要你杀了本王,你当如何?”
影七强忍着不让自己话音发抖,尽量平静道:“遵世子殿下命令。”
老王爷敲了敲桃木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缓缓躺回躺椅里,身上威压感收束,影七单手撑地,微微喘息。
“哈哈哈哈……不错,是个好小子。”老王爷从手边的果盘里拣了两个金黄的枇杷扔给影七,影七抬手接住,捧进怀里。
“谢王爷赏赐。”影七庄重道。
“去吧。”老王爷缓缓阖眼休息,缓声道,“替本王照顾苑儿。”
影七坚定道:“是。”
还未来得及离开,影四已然提着长鞭墨玉踏进茗竹堂,并排跪在影七身边,颔首漠然道:“尽数处死,并给陈元礼传信。属下来复命。”
老王爷阖眼嗯了一声:“那便无事了,九月初六是苑儿生辰,没几天了,让下人们准备准备,哄苑儿高兴。”
影四道:“是。”
“影七告退。”影七倏地消失,落在茗竹堂外,闪身离开,追着世子殿下去了。
影四看了一眼影七消失那处,默不作声。
老王爷目光幽深,问影四:“你觉得影七如何?”
影四如实道:“出类拔萃,无可挑剔。身为飞廉组鬼卫,身兼饕餮组强攻之能,和九婴组洞察之力,假以时日,必定成材。”
老王爷笑了:“看来苑儿眼光不错。初来乍到,你盯着些。”
影四点头:“属下会试他三次。他通过了初次,还剩两次。王爷放心,属下必不会让世子殿下安危有任何纰漏。”
老王爷轻声叹息,起身走到影四身边,带着兵戈旧伤的枯槁左手按在影四发顶,道:“嗯,好。”
随后慢悠悠去逗弄笼中雀鸟。
“怎么还不走?”老王爷瞥了影四一眼。
影四回过神,垂目漠声道:“没什么。王爷保重身体,属下告退。”
他退出茗竹堂,影五在外边偷偷扒着看,见影四出来,把手里轮值名册递给影四:“哥,你不在的时候殿下吩咐了,说以后都要小七守夜。”
影四想了想,点了头:“嗯。”
这时候,影七已经在世子殿下书房的房梁上守候多时了。
世子殿下埋头趴在书案上一动不动,就趴在他画的那幅女子画像上,画纸上jian落了几滴水珠,晕染开几笔墨色。
影七想去安慰,又不知能说什么。只能在房梁上静静陪着殿下,一守便是两个时辰,再望向窗外时,夜幕已深了。
李苑从书案上爬起来,拿着那幅女子画像走出了书房,脚步有些蹒跚踉跄。影七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祠堂。
夜色深沉,祠堂千灯摇曳,清池萤火徜徉。
影七悄悄走近祠堂,站在高高的门槛外,安静望着王妃灵位下,世子殿下失落地跪在蒲团上,把手中画像展开铺平,双手捧着出神,终于把画像恭敬送进灯火中点燃,看着那副美人像缓缓烧成灰烬。
李苑垂下眼睑,眼睫shi润,喑哑道:“父王逼我,您怎么不管管他啊。”
“第三千幅了,母妃何时回来啊。”
站在祠堂外的影七蓦然睁大眼睛,怔然跪下行礼,心中惊诧愧悔,为自己曾经的亵渎赎罪。
这竟是……齐王妃的画像。
李苑在祠堂千灯下跪了多久,影七就在门槛外的清冷石地上跪了多久,未曾多言一词。
待到那画像彻底化为一簇轻烟,李苑从祠堂灵台上拿起一盏闪烁的油灯,跑了出来。
影七轻身一跃,落在暗处,看着世子殿下托着一盏油灯,跑出祠堂,穿过庭园的天香牡丹丛,翻墙出了王府。
影七刚追出几步,忽然又跑回来,在祠堂外望着齐王妃的灵位匆匆磕了个头, 飞身翻上镌刻祥云的飞檐,连踏几座青铜螭吻,追在世子殿下身后,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李苑一路朝着东方跑去,一手托着油灯,一手小心地挡着风,在深沉夜色里仿佛一颗跳动的萤火,影七隐藏于暗处,从这座飞檐跃至下一座屋瓦,悄然无声追随。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便是一高耸断崖,明月隐退,东方微明。
李苑把快燃尽了的油灯放在脚下,自己坐在悬崖边,眺望远处微明的云霞雾霭。
影七在幽暗处远望,渐渐地,一轮巨大的红日升起,将世子殿下整个人披上一层温暖的柔光。
他眼神痴迷地望着世子殿下,红日下的背影修长孤寂,长发随风飘拂,这世间再无神来之笔,能描摹出这样一幅孤独磅礴又温柔无奈的画了。
恍若时间凝止。
刹那间,影七眼睁睁看着世子殿下身子倾倒,从崖畔跳了下去。
“殿下!殿下不要!”影七脸色瞬间白了,如一道疾电飞身而去,追着世子殿下跳了下去。
落地时发觉似乎没落多远。
这悬崖下有一座宽敞平坦的天然石台,距刚刚殿下跳下来的地方不过几尺高。
一回头,世子殿下正一脸愕然忍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小七?”李苑讶然道。
影七松了一大口气,又有些难堪,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李苑走过来,张开双臂把影七搂进怀里,轻声问:“我就是想下来坐一会,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想不开就跳崖了?”
影七有些无措,双手垂着不知该放在哪。
他如实回答:“嗯。”
李苑双手揽着影七脊背,问他:“我跳崖,你为何跟着?”
影七道:“您是属下的命。”
李苑咬了咬嘴唇,吸了吸鼻子。心里责怪,这个小影卫,情话说得这么直白,还睁着一双一眼就能看见底的眼睛,看起来何其无辜。
李苑坐在悬崖边,垂下一条腿晃荡着,长发垂下悬崖,随风扬起。
影七半跪在李苑身边,从怀里摸出白天王爷赏的两个黄澄澄的枇杷,塞到李苑手里。
“殿下……枇杷,吃吗。”
李苑拿着两个金黄圆润的枇杷果敲了敲,嘴角微微翘起来:“小七,你怎么总能变出点儿吃的来哄我高兴,你兜里还有什么我看看。”
李苑翻过身抓住影七,伸手在他怀里掏来掏去,什么也没掏着,在人家胸脯腹肌上吃了好几把豆腐。
李苑抓着影七手臂,捏了捏,说:“小七,你说,“叽”。”
影七听话地说:“叽。”
心里不解为什么自己要叽叽叫。
李苑笑起来,微红的眼尾扬上去。
影七捂住自己衣襟,见世子殿下终于有心情捉弄自己玩了,才放了心。殿下就该这样,一直笑着。
李苑缓缓收了笑容,望着愈发火红的天边霞云。
影七就在身边乖乖跪着,安静地陪着他。
李苑忽然揽过影七的脖颈,把小影卫拉到面前,低头亲了亲他眉心。
影七的眼睛立刻睁大了,细长苍白的指尖下意识摸了摸那处,耳朵尖噗的一下子就红了,眼睫扬起来,怔怔望着李苑。
“谢……谢……谢殿下……赏赐……?”
影七心里跳得厉害,急促地轻轻喘气,不知道该谢什么,他又确实觉得殿下的吻是赏赐。
李苑低头问他:“你会一直在吧。”
影七懵懂地点点头,其实还沉浸在刚刚那个亲吻里。
李苑声音囔囔的:“我……当今皇帝庸碌无作为,丞相虎视眈眈,文武官员忌惮齐王府兵权,若……若是父王哪一天真的离开……我……我得保护你们。齐王府……不能倒了……”
影七心道,殿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锦衣玉食不受苦累,能保护得了谁?殿下一辈子安逸清闲,是影七最大的心愿。一切苦难,影七愿意替殿下尽数受着。
影七说:“好。”
“属下……王爷今日叫属下去说话,属下回答了,王爷很高兴。”影七说话时一直垂眸看着李苑的嘴唇,莹润漂亮,露出一点白白的齿尖。
李苑偏头看着他,小影卫在小心翼翼邀功,还老是盯着自己嘴唇看。
他就是想要奖励,还想要自己亲他。
李苑捞过影七后颈,偏头亲了亲他微薄的嘴唇。
影七彻底僵住,微抬起头望着李苑,眼神都在发抖,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李苑怀里,逃也似的躲进了树林y翳之中,再不见人影。
李苑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拂袖回府。
他没再唤影七出来,他知道他一直都在。
第二十七章 作茧(五)
影七藏匿于斑驳林木中,隔着层叠叶缝望着世子殿下,随着世子殿下缓缓离开悬崖,影七亦在茂盛树木间轻盈跃动,身姿灵动矫捷,穿梭于林木枝桠却能不碰任何一片树叶。
他的耳朵尖红热得不像话,温度一直传到了脸颊上,常年苍白冷淡的脸颊也漫上一丝红晕,不光脸红,几次走神撞在树干上,飞快接住被自己震落的鸟窝,讪讪地把鸟窝再安放回枝桠里。
殿下……亲了自己……一小下。
影七觉得自己刚刚已经羞成一团了。
世子殿下风流无心人尽皆知,影七小心地揣摩着殿下的心思,在殿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中强行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尽力说服自己,殿下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
况且,殿下珍爱的画像是他的母亲……不是未婚妻。
影七走得快了,坐在枝桠上等一会世子殿下,表情冷淡,托腮出神,眼神里塞满幸福,尽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九月初六是殿下生辰,送殿下些什么才好。
殿下什么都不缺。
只有最好的东西配得上殿下。
影七思索许久,失落地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拿不出贵重的礼品。
忽然眼前亮了亮,打算趁着这几日轮值歇班的空闲回一趟影宫,那儿还放着自己一件东西,大概算是影七能拿出来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一路护送着殿下回府,世子殿下一夜没睡,恐怕已经很累了。
影七靠坐在世子殿下寝房的房梁上,俯身望着殿下侧身窝进柔软的蚕丝被里,发丝垂落在地上,睡得安详。
影七悄悄落地,跪在床榻边,把落在地上的长发捧起来,放回床榻里,望着殿下的睡脸发了一会呆。
只有殿下睡着的时候才敢这样看他,平时是不敢这样看的,会坏规矩。影七恋恋不舍地跪在床榻前,想一直看着殿下,再多看一会儿。
殿下真好看,像下凡来的。但仙人又不会如此顽劣。世子殿下身上有一种独有的,出尘逸世的烟火气息,让影七迷恋至深。
今日统领要鬼卫到齐,c,ao练新战术,影七只好悄悄退出了寝房,往训场去了。
李苑装睡装了许久,怕再装下去就真睡着了。他睁开眼睛,想象了一下小影卫刚刚跪在自己身边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一定又呆又可爱。
李苑更加确信,这个小影卫是深深喜欢着自己的,不知来由。李苑也并不去问。在他心里,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世子殿下收到过无数爱慕,渐渐就会觉得,他人爱慕自己是理所应当的。
但唯独对影七,李苑心里生出一种占有欲,强烈的霸占欲望,越来越想把这个乖巧顺从的小影卫攥在手心里,看着他对旁人冷漠凶悍,对着自己软顺服从,乖乖地叽叽叫才行。
李苑刚阖眼,寝房外就传来吵嚷声,只听外边那小丫头流玉说:“您来啦?这时候了,我们主子理应醒了,您先到这边居室喝杯茶,稍等会儿。”
李苑不耐烦地掀开被褥,叫了一声:“醒了,梁霄,进来。”
雕花木门推开,流玉端着洗漱的铜盆和布巾进来,放下便退了出去,随后闪进一片鸿雁衣袖,再是腰上挂的那坠红绳的黑玉排箫,梁霄挤进来,搓着手问:“醒的挺早啊,该用晚膳了吧?”
“还不到晌午……”李苑打了个呵欠,舀水洗了把脸,懒洋洋靠在床头,“醒个屁,还没睡呢。”
梁霄震惊,往李苑椅上一坐,露出一脸狐疑笑容:“昨晚去哪儿红袖添香被翻红浪去了?”
李苑哼了一声。
梁霄赔了个笑:“逸闲,之前那事,王爷罚你没?”
李苑挑眉:“闹盈月坊?”
梁霄猛点头:“听说把那日当值的侍卫小厮全斩了,你……没事儿吧,王爷没罚你去剑冢吧。”
李苑摆手:“我老爹还不至于因为一对狗男女罚我去当苦行僧,剑冢?我在那里待好几年,我可不去。”
梁霄松了口气:“那就好,归根究底这事还是我找你,对不住。”
“没事,言玺本就在家里受欺负,好歹也是贵族之子,平白受羞辱我也看不过眼去。就是可惜那十几条人命,白白送给了陈贵妃那个狐狸ji,ng和陈元礼那个绣花枕头。”李苑叹了口气,“我让人去安顿他们家人了,怪我,让下人受连累。”
梁霄连忙道:“别,安顿的银子我出就是了。孔妹妹在家里哭了半天,说连累你受罚,吓得都不敢来见你了,现在在我家呢。”
李苑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好好了不说这个,心烦,我爹趁人之危,想起来就憋气。”
梁霄继续赔笑:“得了,我这不,来给你赔不是吗,上次,误会。”
李苑瞥了他一眼:“你该给我赔不是的时候多了,上次是哪次?”
梁霄道:“就,给你小影卫找了几个姑娘……”
李苑一拍床铺:“噢,那是你小子找的啊!”
梁霄耸耸肩,举手缩脖子:“别别别,我错了,逸闲,苑儿,我错了,你至于嘛!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那小影卫才来几天啊,你就为了他,吼我。”梁霄悲伤捧心,竖起一根妩媚的手指头,戳戳李苑胸脯,“你伤到我的小心心了,好凶。”
李苑抬腿就是一脚,恶心又忍不住笑:“滚出去,大晌午来恶心我,滚!”
梁霄从善如流,赶紧保证:“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罩着那小影卫行吧?以后他去我们家坊市赌坊花楼,统统不要钱,随便拿。”
李苑又瞪他:“花楼?”
梁霄面不改色:“酒楼啊,我说酒楼,你想啥呢,心中有妓/院,听什么都是妓/院。”
李苑冷哼:“用不着你罩我们家的小影卫。”
梁霄又捂心口:“哎呦你们家的……他是天仙还是怎么的,这么得你宠。从前你那些小兔儿……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苑嘴角微翘起来,倚在床头哼笑:“我喜欢他,看上他了,不行吗?”
梁霄啧啧两声:“那我真挺替那小影卫可惜的,怎么就被你看上了,孩子倒多大霉。”
“照你说的,小影卫喜欢你,他肯定让你上。长得就是一副鲜嫩多汁的模样。既然是影卫,估计比小兔子还带劲。”
李苑皱皱眉:“他不是小兔儿。”
梁霄还挺诧异:“怎么不是了?你是不是,看见他,就想搂过来亲两口,不想让别人碰,也不想让他跟别人说话,就得乖乖朝你摇尾巴?”
“看你这脸色,我猜中了吧?”梁霄拣了点心盘里两块花生酥扔嘴里,“那你这不就是把他当小兔儿了,就比从前稍微多了点耐心呗。”
王族贵胄的贵族病,喜欢什么都不会怜惜,只知道霸占着囚禁着,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对情/人挺不错的。
李苑又打了个呵欠:“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样。”
梁霄望天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又不喜欢小影卫。不对,我对你们家影焱姑娘挺感兴趣的,那胸脯、小蛮腰……”
李苑道:“旁人你看上谁我都不管,我们家这几个鬼卫,你谁也别想动。”
梁霄笑起来:“行,不动。本来我想请你去醉仙楼撮一顿赔罪的。”
李苑蒙头钻被窝里:“不去,困。”
“那我先撤了,下次请你吃腰子补补。”
“滚一边儿去。”
梁霄啧啧感叹着推门走了。
有名的瘟神齐王世子,越州的小霸王,能喜欢上别人?他才不信。
李苑蒙头在被窝里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
影七在自己心里,能算什么呢。
就是一个,莫名闯进自己生活里,又莫名让自己放在心上的一个少年。他能在自己心上待多久?一个月?三个月?更长的话,一年?
他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比自己从前身边的无数美貌少年多会一点功夫、性子冷一点而已。
只是在自己眼前反复出现,起初是秦淮的温裳公子,再是红树林从天而降的黑衣小哥,再是身边痴迷爱慕的小影卫。
没有必要真的喜欢上一个不可能走远的人。
李苑试图说服自己。来消磨心里让自己都感到不安的一丝不同的感情。
一觉睡到傍晚,流玉来看过几次,见世子殿下睡得正香便没打扰,听见殿下醒了,便端着刚热的饭食进来。
流玉把热粥和ji,ng致小菜端上桌,边摆边道:“您醒啦?昨晚没睡好么,睡了一整日,王爷担心您,遣人来问呢。”
李苑睡得迷糊,懒洋洋靠在床头,问流玉:“影七呢,他该来守夜了。”
流玉拿布巾给李苑擦手擦脸:“今日鬼卫大人们c,ao练战术,影七大人还没回来呢,一整天了,想必大人们都累坏了。”
李苑揉了揉眼睛,问:“在训场?”
流玉道:“在府外枫树林。”
鬼卫c,ao练战术是极其隐蔽的,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训场c,ao练,会找一处隐秘场所,这一次演练的是护送索敌阵容。
越州树林众多且茂密,一旦需要护送主人必然会经过无数树林,树林中极其容易被埋伏,一直是战术中缺漏最多的一个地形。
很多敌人会直接埋伏在树上,居高临下偷袭,需要一个轻功极佳的鬼卫负责解决所有树上高处的伏兵。
几个鬼卫相互倚靠,坐在树下休息,枫树林中红叶飘落,几个人身上都沾着红叶。
影五趴在影四腿上累得快睡着了,有气无力道:“哥……我饿了……我快饿死在这儿了……”
影叠垂着雪白的眼睫,捧着热茶道:“那埋在这儿挺好的,风景好,风水好。”
影焱也有些疲惫,抱着怀里的火器擦了擦尘土,时不时捂着肚子皱眉待一会。今日正来葵水,小腹疼得厉害,即便如此也撑着虚弱的身子训练了一整天,嘴唇都有些发白。
影六悄悄蹭到影焱身边,从怀里摸出几个红枣塞给影焱:“焱姐你吃这个,听说补血的。”
影焱疲惫笑笑,把红枣含进嘴里,微笑道:“多谢。女人就是这个东西最麻烦。”
影六赶紧道:“回去我给你熬红姜,暖身子。”
影叠慢悠悠打了个岔:“多喝点热水就行。”
影六瞧了他一眼:“所以二哥没媳妇,注定孤独一辈子。”
影叠慢腾腾哼了一声:“你也……没有呢。”
影六噎住,脸红道:“我、就快有了!”
影七靠在树下,喘息不止,长时间飘空作战实在太耗费体力,他的轻功确实极好,却是单体作战,需要挨个解决敌人,大大延长了滞空时间,到最后已经快站不住了。
影四低头在册子上描划,更改策略,低声自语:“影七并不擅长密林空战,我们要改战术,或者让影七换兵器,换一个群伤兵器。”
影六抬起头:“我,我新设计了一个暗器,是扇子,扇骨开刃,三十六根扇骨里都有暗器,单体和群伤都相当猛。图纸就在我房里,我可以做来让影七试试。”
影七喘着气靠在树下,阖眼点了点头:“我试试。”
第二十八章 作茧(六)
影七现在一睁眼就会晕眩,靠在树下休息,喘了口气道:“群伤暗器我控制不好,尽力而为。”
影四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在纸上描画,头也不抬,漠然道:“用不好也不必勉强,我会改战术。”
影七合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前辈们皆已炉火纯青,影七拼尽全力才能追上前辈们的脚步。这个队伍里天才太多,他昔日自傲的资本成了同龄人能轻易达到的境界,影七有些挫败。
看来今后非加训不可了。
影四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众人都如释重负。
影叠吹了声口哨,一头雪白灵鹿从枫林深处跑来,影叠倒骑白鹿缓缓而行,悠哉喝茶养生。
影六帮影焱扛着火器,一手搀着她手臂,关切道:“焱姐,我背你吧?”
影焱抿唇摇头,接过影六肩上的火器筒,往自己肩上一扛,回眸温柔笑笑:“不算什么。”
影六久久望着焱姐窈窕背影痴呆。
影五扒在影四脖颈上撅嘴:“哥哥,背我吧背我吧!”
影四哼了一声,缠满药布绷带的右手抬起来,揉乱了影五一头乱糟糟的头毛。
影七跟在几人旁边,一手从腋下穿过扶着隐隐作痛的盐刑伤口,面无表情冷淡跟随,后腰剑带上两枚青蛇剑柄青光冷冽。
残阳余晖下,群狼归巢。
今日饭堂里热闹,六个鬼卫难得聚在一桌用晚膳,周围姑娘少年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望向自己最心仪的梦中佳人。
影焱无疑是最受瞩目的,王府里女影卫少,女鬼卫更是仅此一位,相貌明艳动人,举止温柔大方,身无佩环点缀,更胜出水青莲。
影六殷勤给影焱夹菜:“焱姐,吃这个。”
影焱叹了口气,转头又问影七:“小七,在这还吃得惯吗?”
影七点头:“都好。”
影七在众人间难免拘谨,但心里是喜悦的,他觉得自己正渐渐被同僚接纳,迟早也会得到统领和王爷的认同和信任。
影五稀里哗啦吃相感人,感激地看着影四把他自己盘里的r_ou_都夹到自己碗里。
影六羡慕地看着影七被焱姐关怀,端盘绕过来,坐在影七身边,语重心长拍着他肩膀道:“七啊,哥给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影五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在影七身边道:“那啥,小七,我给你讲一个猪来了的故事。”
“……”影六一噎,端盘子摇着尾巴追着焱姐走了。
影五继续扒饭,对影七道:“我再给你讲一个猪走了的故事。”
影七趴到桌上,手臂掩着下半张脸,忍不住嘴角扬起来,冷冽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影五含着一嘴饭,嘴上沾着饭粒子,惊呆了。
原来他能做出其他表情,影五一直以为他跟他哥一样,从娘胎出来脸就瘫了。
用罢晚膳,众人各自回住处歇息,影七还得给世子殿下守夜,跑去水殿把身上汗渍洗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飞奔着赶去殿下寝房。
寝房里琴声清韵绵长,青灯摇曳,殿下正抚琴。
影七匆忙顺着房梁进了寝房,落在李苑身边,仓促道:“属下守夜迟了,殿下恕罪。”
其实守夜没有一个准确时间,只要主人入睡时人在岗位上即可,也不算迟。
世子殿下看上去不大高兴。
因为流玉回来时候说,在饭堂遇见鬼卫大人们用饭食,小丫头特别惊奇可爱地说,影七大人笑得可开心了,跟影五大人说说笑笑的。
小丫头谈起影七大人时脸颊上都飞起红晕,一看就是春心萌动,荡漾起来了。
李苑本就对影七从不向着自己笑非常不满,一听这小丫头话音里的春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象到,那些小婢女乃至那些影卫姑娘们对影七的痴迷眼神,大胆些的说不定都送了情信了!
所以李苑黑着脸,没搭理影七,让影七在一边跪着。
影七很累,单膝跪地,单手扶地的姿势更让人疲惫,但就是一丝都不显露在脸上。
李苑自幼得宠,身为世子,又是独子,呼风唤雨惯了,要什么就有什么,喜欢什么非得立刻夺过来不可,长这么大玩过的花样儿不少,身边走马观花的阅历无数。可见了影七,心里便不一样了。
正因为他看起来干净得如一张白纸,李苑才更想揉皱他,想看见他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出的表情。
他想等着影七先说一句服软的讨好的话,自己也就顺势饶过他了。
可李苑还不够了解影七,他冷淡疏离,明明屈身为仆却又不肯谄媚,明明那么想得到自己的关注,却也从不去摇尾乞怜。像凌雪怒放的白梅,干净纯粹,冷漠而不容亵渎。
世子殿下不发话,影七便一直跪着,等待着殿下的怒气过去。
殿下亲过自己了,一定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影七虽然累得厉害,心里仍旧欢喜。
但渐渐的,身上的盐刑伤口疼痛加剧,影七有些跪不住,身子晃了晃。
却听世子殿下冷漠道:“你不是影卫吗,跪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影七心里猛地一凉。
殿下生气了。
是因为自己来晚了?
自己训练回来却没立即过来守夜,还去跟他们用了饭再来,殿下一定生气了。
影七在心里拼命猜测,又责怪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认错:“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李苑就知道他得这么说!嘴角抽了抽,起身抓起影七,拎到自己身边,俯身抬起他下颌,冷笑道:“你也给我笑笑,我就放了你。”
影七不知所措,茫然望着李苑。
半晌,试探着轻声说:“属下……下次训练过后就来给您守夜……不去吃饭了。”
李苑气得心肝疼,这小影卫反思半天就想出这么一个结果。
他心里忽然很不安。
这个小影卫在越来越多地影响他的情绪,这不是他该有的感情,他应该无情些,最好能把这个小影卫当玩物,不痛不痒的最好。
李苑忽然就怕了,扔下影七,让他出去。
影七不解地仰头问:“不在这里守夜吗。”
李苑说:“出去,回你住处睡,别让我看见你。”
随即便看见影七如同受伤小兽似的眼神,李苑险些就心软了。
影七低下头,哑声道:“是。”
膝行两步退开,转瞬间消失在寝房里。
影七走后,李苑坐在床边出神,忽然像疯了似的从床下翻出一个尘封多年的长盒,积满了灰尘。
李苑将私印取出,印鉴前端的牡丹花纹严丝合缝合进长盒锁扣中,只听咔嗒一生锁响,盒缝里散出柔光。
两颗夜明珠在角落里镇着,盒中静静躺着一把龙骨弯月弓,凤筋弦,龙王骨,开弓便有百斤。
李苑紧紧攥着弓把,想把它拿出来,挣扎许久,狠狠合上盖子,把弓匣子扔回床榻下,又狠狠踹了两脚,胸口起伏。
他答应过父王了——
太子李晟继位之前,不碰弓弦、不露锋芒、不能真心喜爱任何女子。
前两条害自己害王府,第三条害爱人。
齐王府三十万啸狼兵符世袭,瓜田李下,如履薄冰。这世子殿下看着光鲜,着实活得再痛苦憋屈不过,他不能有才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能有爱人,一旦与人暧昧,不论是何家姑娘,不出一年便会被监视者视作齐王党羽,满门遭灭。
李苑愤恨地踹了那弓匣子一脚,爬上床榻,蒙头强迫着自己入睡。
这一天睡得太多了,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小七还在吗,是不是回去了。
影七还在,就在寝房的屋顶上静静守着。
九月的夜晚寒凉,影七抱成一团坐在屋檐上,受伤地垂着眼睑,手脚冰凉。
世子殿下生气了,赶自己出来。
下次再也不去吃饭了,一定早早过来给殿下守夜。
殿下是不是就会消气了。
影七心里惊惶,抱着腿蜷缩起来取暖,等待着夜晚快些过去。
时辰总是不尽如人意,影七艰难等了很久,才过去半个时辰。越州寒得早,九月的深夜已经很冷了,不多时又刮起风来。
李苑仰面躺在床榻上,听见窗外风响,他坐起来,试探地敲了敲床沿。
果然,影七一瞬间便落了下来,单膝跪地,仰头望着自己,眼神受宠若惊,期待又感激。
李苑一下子就遭不住了,起身把影七扯过来,把他冰凉的身子裹起来,摸了摸他额头,万幸没发热。
“我叫你回住处为何不听话?”李苑低声质问。
影七眼神里的欢喜又一下子浇灭,颤颤垂下眼睑,声音微哑:“属下走了……没有人给您守夜。”
“唉好了,本来就没必要守夜,王府里能有什么事儿。”李苑拉过自己外袍给影七披上裹起来。
影七恳切道:“属下下次不去吃饭了,训练结束就回来给您守夜,殿下……息怒。”
李苑无奈扶额。
“行吧……原谅你。饭该吃吃……不吃也行,我给你开小灶。”
虽然他根本不是在气这个。想让小七对他也笑笑这种事,强求不来。
李苑想抱他睡,无奈小影卫是无论如何不敢爬上主子的床的,跪在李苑床下,趴在床脚守了一夜。
他太累了,守到后半夜的时候趴在李苑脚下睡着了。
李苑醒来望着他,拿了件衣裳披在他肩头,托腮看着他。
第二十九章 作茧(七)
昨日睡得太多,李苑醒的很早,天还没亮。
醒来看了一眼脚下,没人。
揉着睡眼看了看床底,也没有。
这小影卫,还真是一歇班就走啊,一点儿也不惯着。
李苑敲了敲床沿,轮值的鬼卫倏然落地,影焱颔首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苑打了个呵欠,慵懒道:“影七呢。”
影焱抿唇笑:“小七起早去了训场。”
李苑皱眉:“你们训练怎么改这么早了。”
影焱摇了摇头:“小七是去加练呢。”
李苑连连打呵欠,反正又睡不着了,披上衣裳:“带我去看看。”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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