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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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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9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9节

    “是。”

    灯火熹微,天还没亮,王府寂静,训场也空荡无人。

    李苑在训场的铁栅门下站定,揣着手向里面张望,看见两三个穿黑衣的人影,其中一个是小七。

    影七求了影四影五兄弟俩指点,影四作为统领自然答应,影五本就嗜睡,大清早被他哥拖来训场,抱着石柱也能打起呼噜来。

    影七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金沙溢出指间。

    他喘得厉害,寒凉秋日汗流浃背,双臂衣袖挽起,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肌r_ou_。

    影五困得快睁不开眼睛,抱着训场的石狮子道:“唉呀小七……慢慢来吧……大清早的干嘛非要来挨打呢,你是有多想不开……别说王府了,你就是从北华这一片找,能有几个敢跟我交手的啊……”

    影四面无表情,坐在一头石狮座上,翻看着记录战术的旧册,用笔勾画,漠声道:“太差了。”

    飞廉组的鬼卫仍旧有难以攻破的局限,在地形复杂时可以轻功辅助,这样的空场里遇上对手无处遁形,很难活命。

    影五说得没错,在实战里,擅轻功弱格斗的飞廉组鬼卫太容易牺牲。

    影七无奈点头:“是,我会继续加训的。”

    影四合上旧册:“不可急功近利。今后我会慢慢教你,今日足够了,回去休息。”

    影五早就趴在石狮子头上睡着了,打起一串小呼噜。他打影七一只手足够,实在没什么挑战。

    影七挣扎爬起来颔首作揖:“多谢统领……我再留一会。”

    影四目视着影七许久,扛起睡得翻白眼的影五回园林睡觉去了。

    李苑在训场铁栅门外伫立,无言望着一身伤痕灰土,仍旧固执留在训场里独自加训的小影卫。

    影焱走过来,给李苑披上一件衣裳保暖,抱臂望着训场里孤寂固执的身影,朱唇微扬。

    “小七和您少时很像。”影焱轻声道,“您当初在剑冢里也是如此,前辈说,要您拉断一万根弓弦,您果真就那么做了。”

    李苑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光滑莹润的手掌和指节。这上边曾生了无数层硬茧,被父王逼着用药液泡掉了,从此再不准他碰弓箭。

    “和我像……有什么好的。”李苑放下手,远望着影七挥汗如雨的身影,无奈笑笑,“一样被斩断羽翼,永远关在笼子里吗。”

    影焱摇头:“殿下,您不会一直如此,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您自由。”

    李苑咬牙道:“你们谁都别干傻事,我这样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纨绔一世,足够。”

    影焱不置可否,颔首遵命。

    世间许多事,不是一位世子殿下能够掌控得了的。

    影焱问:“殿下去同小七说说话吗?”

    “不了,回去给他拿点药,从我账上取。”

    “是。”

    李苑知道他的小影卫要强,每次见自己都把身上打理得一干二净,狼狈的样子一定不想让自己看见。

    影焱陪着李苑回去,路上轻声感叹道:“殿下真贴心。”

    李苑回头看她。

    影焱弯起月牙似的眼睛微笑:“被您喜欢是件走运的事。”

    李苑咳了两声:“不是啊,我没有啊,别瞎说啊。”

    “属下告退。”影焱送世子殿下至寝殿,撤身隐没进y影之中。

    影七今日寻了个空闲,向影四告了个假去影宫。

    影宫坐落洵州,与越州相去不远,影七脚力好,半日就到了。

    影宫守卫拦下影七:“站住,干什么的!”

    影七摘下腰间红木影牌递上:“我来取东西。”

    守卫一见这影牌上的天香牡丹纹,顿时肃立行礼:“原来是鬼卫大人,小人失礼,您请进。”

    影宫三位掌事各司其职,李掌事李牧岚掌印,主考核选拔人才;薛掌事薛宁海掌罚,主刑罚c,ao练;赵掌事赵灵运掌兵,也称神匠,主铸造鬼卫神兵。影宫宫主不常现身。

    影七进影宫时,薛掌事见人便叹了口气,这小子,挺过盐刑还当了鬼卫,地位还压自己一头,这可哪儿说理去。

    薛掌事上前给影七行了一礼,心里只想着这小子千万别记恨自己。

    影七至今看见薛掌事仍旧会脊背发冷,匆匆还了一礼便走了。

    影宫里弥漫着y森潮shi的血腥味,从各个方向的刑室中传来凄惨哀嚎,影七低着头,双腿发软,扶着墙,指尖颤抖。

    匆匆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影七扶着墙角干呕,呕到胃里泛出酸水,两个小腿都在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对影宫y影至此,盐刑留下的创伤不仅在身上,还在心上,若不是非回来不可,他一眼也不想再看见影宫的大门。

    “哎,哥们,你还好吧?”

    身后有人说话,少年的声音清脆天真。

    影七缓缓回头,看见那小个子的少年。

    颜伶商一蹦三尺高,见鬼似的后退咣当贴在墙上,哆嗦道:“寂寂寂寂寂寂寂哥?寂哥!我天天都给你烧纸啊你在底下过得好吗!不会是来带我走的吧?我我我我刚考进九婴组,前途一片光明,你可别带我走啊!”

    影七见是熟面孔,缓了口气。

    “进九婴组了,恭喜。”影七道,“再熬一阵,就出来了。”

    颜伶商壮着胆子,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影七:“寂哥?活的?”

    影七皱眉。

    “真是活的!”颜伶商蹦跳着扒在影七身上,欣喜若狂,“老大你怎么挺过盐刑的,你真爷们!!!”

    一提盐刑,影七胃里翻涌,恶心不已。

    “不提盐刑。”影七强忍住没有失态,“我来取我落在这的东西,之前走的,太急。”

    “行行行我带你去!”颜伶商堪比他乡遇故知,小个子跑起来虎虎生风,拖起影七就跑。

    一路上狂吼:“喂!都看过来!咱们老大回来了!影卫!老大是影卫了!”

    影七揉着太阳x,ue,低声道:“是鬼卫。”

    颜伶商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老驴啃着仙人球的震惊表情,比之前吼声高了三番:“鬼卫!”

    这时候正是影卫训练兵休憩的时辰,大家都闲着,不多时就全被颜伶商给招呼过来。

    影七像乍回花果山的美猴王,一群小猴儿叽叽喳喳涌过来围观。

    影七即刻消失,冲过来抱腿的小猴子们扑了个空。

    颜伶商从人群脚底下爬出来,追着影七跑了:“哎老大等等我呀!”

    翻出训练场,落在后门附近,周围才安静。

    颜伶商趴在训练场的小窗口,探头看着影七:“老大我不能出去,出去就要挨罚了。

    “不必出来。”影七蹲在墙角,双手在一块压实的土地上翻土,挖了一会,露出布包一角,影七小心翼翼把布包挖出来,拂去泥土。

    颜伶商趴在窗台上,双手支着头:“这不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嘛,那么贵重,要拿去做什么?”

    影七默不作声,起身离开。

    颜伶商叫了他一声,影七回头看他:“何事。”

    少年托腮问:“老大你说,我能挺过这三年吗?”

    “我会不会死在这儿?”

    影七转身望着他。

    颜伶商眨着大眼睛,揉了揉头发:“我不想当小乞丐了,我也想出去,当影卫。”

    影七道:“在心里想一个人。”

    少年一愣:“什么?”

    影七的身影消失,留下一片冷寂风声。

    “在心里想一个人,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在心里想着他。”

    这办法确实很好的,只可惜有副作用——

    会迷恋上心里想的那个人,从此无药可医。

    影七得赶紧赶回去,回去就是九月初六,世子殿下的生辰。

    他回府的路上居然撞见了影四和影五,在朝着王府方向飞奔。

    影五看见影七大吼道:“快回王府告诉殿下!上次那砒霜果然有问题!什么都别吃,什么都别吃!”

    影七脸色一僵,如迅疾雷电,刹那间没了踪影。

    影四影五在查影七所说砒霜之事,查了周边各个药铺出项,果真有几处有问题,有人在各个药铺采买一些不常用的药,从里面捡出有毒的几味,药铺的老板们都说,今日忽然就没人再光顾生意了。

    且不论陈贵妃和陈元礼有没有这个胆子毒杀王族贵胄,有人在利用此事从中作梗,想借刀杀人是真。

    影七御风而行,片刻间便回了王府,殿下的生辰宴尚未开场,影七飞快顺着堂檐进了大堂,落在李苑脚下。

    李苑莫名其妙:“怎么了,气喘吁吁的。”

    影七低声道:“殿下,饮食有异,勿动。”

    李苑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指尖沾酒在席桌缎子上写了几个字,指给王爷看,老王爷看罢,眼神微凝。

    影七才松了口气,刚想退下,便听一声悠扬的传告:

    “陛下御赐秋酿玉露,贺世子殿下生辰——!”

    李苑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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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作茧(八)

    李苑平时不喜结交显贵,在座宾客也不过是几位老王爷旧友,梁三少爷跟孔言玺也在。

    皇上身边的徐公公缓缓入堂,身后下人端一雕龙壶秋酿玉露,一玉杯,还有几个端着珠宝锦缎赏赐的宫婢,鱼贯而入。

    在座宾客皆起身行礼。

    有礼如此,主人不动筷,宾客亦不能动,孔言玺悄悄拿起一块糕点,被梁霄拍掉。

    “别吃。”梁霄皱了皱眉,低声告诫。

    孔言玺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梁霄轻声道:“刚刚那个影卫过来跟逸闲说话,逸闲就把筷子放下了,脸色不大好,这一屋子菜里想必有蹊跷,不吃为好。”

    孔言玺哦了一声,小声问:“那圣上赐的酒,喝还是不喝?”

    梁霄摇摇头:“满桌的菜,逸闲都可以不吃,唯独这酒……不能不喝。”

    君上之赐,臣岂可辞?

    李苑和老王爷一同起身行礼谢恩。

    李苑低头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圣上御赐的秋酿理应是绝无异样的,但若是有心人故意挑拨齐王同当今圣上的关系,这酒里恐怕……

    若真有毒,李苑喝了,老王爷纵横沙场数年,为大承守护江山数载,晚年便只有这个儿子是自己的命根子,齐王爷痛失独子,手握啸狼营三十万铁骑,起兵造反讨个公道绝非不可能之事。

    若李苑不喝,便是拒圣上好意,齐王府本就因手握兵权功高震主,李苑忍辱负重隐藏锋芒皆是为此,那些文武朝臣便更有理由借题发挥,给齐王府按上一个蓄意谋反的名头,收回兵权事小,覆灭齐王一脉是真。

    影七焦急地跪在李苑身后扯他后摆:不能喝,殿下、不能喝。

    谁能保证这里面是干净的?

    如今形势,除非赌一把,喝下去,无事,方能风平浪静。

    但李苑又有几条命能赌?

    老王爷枯槁的拳头紧握,缓缓起身:“苑儿风寒方病愈,臣弟代苑儿……”

    他老了,横竖是要去见阎罗的。

    徐公公有些不满:“王爷,这可是陛下赏给世子殿下的。”

    李苑飞快起身抢过那壶酒,笑道:“小侄多谢陛下赏赐。”

    打翻,打翻就行了,不慎拂了圣意的罪过,总比被污蔑谋反或是丢了小命强。

    梁霄见李苑真要喝下去,急忙偷偷扯孔言玺衣袖,压低声音道:“快、快去找医殿的医者过来,快去。”

    梁霄额头上也渗着冷汗,齐王府万一跟谋反牵连上,他们越州梁家也得跟着灭。又替李苑捏一把汗,若是这酒喝下去无事,还剩一桌菜,徐公公都来了,菜还能一口不动吗。

    突然,李苑一个踉跄,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手里的酒被一把抢过去,影七夺过李苑手里的酒,仰头全灌进口中。

    影四影五赶回来时,正看见影七夺了御赐的酒,全灌进嘴里,一滴不剩。

    在座宾客全愣住了,这人谁?看他穿着普通的麻布常服,也不像有身份的。

    “c,ao……”影五眼睛差点瞪出来,影四拉着影五站在大堂外,冷漠道,“所幸他没穿影卫服,不会连累王府。”

    话虽如此,影四着实还是为影七的举动诧异了一把。

    徐公公一张老脸都绿了,捏着兰花指怒道:“这、这、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苑也僵住了,一瞬间恢复了意识,趁机一把掀了面前摆满珍馐佳肴的桌案,一声巨响,饭菜洒了满地,吼道:“这是哪儿来的贱仆?!懂不懂规矩?!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影四影五趁机冲进来,拖着影七架了出去。

    影七脸色很差,被拖走时望着李苑,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

    李苑看着影七渐渐出了自己视线,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几乎咬碎了牙,才没让眼睛里流露出任何痛苦,扬起嘴角笑起来,温和道:“小侄有罪,改日定给陛下一个交代。公公长途跋涉,不如……”

    徐公公脸色才好看了些,道:“不了,殿下还是多留工夫教教下人吧,老奴,先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李苑满脸笑容洋溢,亲自送徐公公出门。

    王爷目视着儿子一举一动,毫无破绽的明眸笑意,心里更多是酸楚和心疼。他自己无能,让苑儿受委屈,向一介阉人笑面逢迎。

    又能如何?若他孑然一身,便是鱼死网破也要与他们拼个高下,他不能现在起兵攻进京城,让苑儿背上一个叛王之子的罪名,永远翻不了身,恶名留史,万世唾骂,不能让苑儿整日担惊受怕,不能安枕而眠。

    他还没给苑儿铺好将来的路。

    兵权不能交,齐王府不能倒。那么多年都忍了,不能功败垂成。

    李苑咬牙切齿送走了徐公公,转身就跑,

    全然没了世子风度,衣裳垂落长发凌乱,飞奔着追上正拖着影七去医殿的影四影五,影七扶在墙边,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酒里确实有毒。

    有人蓄意挑拨离间,逼齐王造反。不料却出了影七这个变故。

    “让开点儿。”李苑推开他们俩,打横抱起影七,朝医殿飞快走去。

    影七意识模糊,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一手抓住李苑的衣襟,一手摸自己怀里的东西,想把东西交给他。

    “殿下……生辰……”影七用气声虚弱道。

    李苑低头吻他额角:“不会有事,府上好药繁多,放心,不会死的,冷静点。”

    其实影七很冷静,是李苑自己慌了。

    孔言玺来得及时,带着魏世医拎药箱跑来,从半路截住李苑,给影七灌了一大袋子熬好的药汤。

    影七趴在地上呕吐不止,刚吐干净又被灌了一大袋药汤。

    反复三四次,影七几乎昏厥,耳鸣,浑身半丝力气也无,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胸膛抱着,紧贴着,忽然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来,不知被抱去了哪儿。

    生辰宴彻底混乱了,宾客们见王爷脸色不善,纷纷告事早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霄讪讪坐在角落的桌案后,不敢说话。

    影四影五回禀,说世子殿下抱着影七回寝殿了,魏世医来得及时,性命无碍。

    老王爷手中桃木杖重重锤地,低声道:“你们俩,去……给本王查……是谁这么大胆子,毒杀王子,把背后c,ao纵的找出来,找不出你们别回来了!”

    “是!”二人领命,即刻撤出大堂。

    影四出了大堂,扬手一鞭子抽向空中,发出一声刺耳震响,周围即刻落了三十几个黑衣影卫,颔首听命。

    影四道:“挨个查周边药铺中常买这几味药材的,都查出来,一个也别放过。”

    “是,统领。”

    “哥,我们去哪?”影五急促道。

    “去查盈月坊陈元礼。”影四眼神同样暴怒冷漠,“还有贵妃陈素清,到底在跟谁……牵线。”

    “好。”

    李苑把影七抱回了自己寝房,就安放在自己床榻上,趴在床沿边守着。虽说喂了百解丹,也浣了胃肠,但毕竟是毒伤,影七至今还没醒,脸色苍白憔悴。

    李苑内疚不已。

    当时大概还有更好的办法吧,为什么当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李苑趴在床沿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挣扎许久,终于叹息一声,无奈趴在床沿边。

    最好的法子便是有人替他喝了,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李苑长发垂在地上,整个人颓废地靠在床头,看着躺在自己床榻上毫无防备睡着的少年。

    他睡着时显得没有那么冷淡,也没有那么拘束,轻松了些。

    李苑俯身靠近他,在他唇角亲了亲。

    小影卫偶尔会小心翼翼向自己邀功,会看着自己的嘴唇,想要自己亲他。

    李苑爬上床榻,把影七抱起来揽进怀里,把他苍白的脸靠在自己肩窝。

    世子殿下金枝玉叶的肩膀已经承受了太多,若守不住王府,便护佑不了任何人。他早已做好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准备,可若踩的是影七的尸骨,他还爬得上去吗。

    身为世子,齐王之后,天潢贵胄之躯,为什么只能受镇压受监视,他与太子都姓李,凭什么就得忍到他登基方才能熬出头。

    太子李晟是李苑堂兄,待李苑不薄。

    李苑原本爱戴他,现在却被磨得只剩怨恨,恨他比自己多生了一条帝王命。

    俯首称臣没什么,只是别让身边的人受伤害。

    影七在怀里安静地睡着,乖巧顺从,有世子殿下抱着,睡得格外安心。

    小七睡着的时候仍旧冷淡,眉目间却多了些平常不见的温柔。

    李苑忽然觉得,怀里的少年无比熟悉,曾几何时见过,同他做过什么,似乎都是久远的数年前了,但他又记不起来,影七也不会说。

    大概是曾经?两年前游秦淮遇见他,他一袭白衣,说自己叫温裳,是秦淮的清倌头牌。

    那时的齐王府没有被明目张胆监视,李苑二十加冠,取字逸闲,老王爷愿他避开尘世烦扰,自在逍遥。

    两年前,秦淮画舫上,堂弟李沫抱着一把鹿角弓,吹嘘他新得来的一头黄金豹王如何乖巧,堂兄李晟端坐棋盘后,揣摩棋局。

    李苑斜倚船篷饮酒,望见岸边一位白衣公子,如清风明月,拨弦鼓琴。

    这便是大承三位天之骄子,齐王世子李苑,岭南王世子李沫,当今太子爷李晟。

    “苑儿,看什么呢。”李沫探头过来,顺着李苑目光望去,扬唇一笑,“好姿色啊,啧,合你口味。”

    李苑道:“你喜欢?让给你呗。”

    李沫嘴角歪歪扬起一边:“行啊,这么出尘的小公子,吊起来抽几鞭子,再打几个玉环,肯定绝艳。”

    李苑推开他,扫兴道:“暴殄天物。”

    ————

    我已经思考过这里情节的逻辑很多遍,非常合理,如果有疑问的话还请多仔细看看,一目十行很容易错过细节,么么哒谢谢大家啦_

    第三十一章 曾照彩云归

    画舫近岸,李苑斜倚船篷,目光微扬,看着秦淮岸琴台上拨弦的白衣公子,他整个人的皮肤都是苍白细嫩的,手腕瘦削,低垂的眼睫纤长温柔。

    李苑把手里正把玩的小玩意扔上琴台,一串缀着银铃的掐丝细银镯正落到白衣公子衣摆上,琴音戛然而止,白衣公子抬头,诧异望向李苑。

    棱角温柔,眉目冷淡,如一枝幽兰立于谷中,雪白衣袂,亦似怒放的寒梅。

    那人面容身段着实让李苑惊艳了一把,李苑见过的美人众多,比他妩媚的白净的纤细的数不胜数,这人身上的气质不同,清冷孤寂。

    李苑借着白衣公子视线过来,扬起嘴角道:“秦淮多佳人。”

    “江畔少稀客。”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少年声音有点哑,有点懒,衬他。

    李苑轻身翻上江岸,手拿一把绀碧骨折扇,缓缓行至白衣公子身边,轻声笑道:“公子何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白鹭居:“奴家温裳。”

    原来是白鹭居的少爷。

    画舫上李沫抱着鹿角弓嘻笑起哄:“苑儿,人家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呢!”

    李苑挑眉回以一个戏谑眼色:爷管他清倌红倌,上了爷的床一律红倌。

    太子爷无奈叹息,这两个堂弟是真的玩心大,这个做哥哥的老是替他们发愁。

    李沫抱弓跟身边太子爷道:“堂兄,苑儿这是吃定这个小白脸了,咱们先逛去,不等他。”

    太子爷早有家室,孩子都三岁了,自然不能跟两个弟弟胡来,无奈摆手告诫:“苑儿,别惹出乱子就是。”

    水波潋滟,两人行船而去。

    李苑侧身坐在琴台上,长发垂于琴弦之上,回眸看温寂:“琴弹得娴熟,怕是背了不少时辰吧。”

    骤然被戳穿,温寂脸上微红,有些挂不住。

    是了,他在影宫抽到“秦淮名倌”这个考核题目时,着实恨了一把自己的运气,却又在看见任务目标的名字时久久没回过神。

    居然能提早两年见着世子殿下。

    他在影宫里苦熬,不就是为了出影宫时能见到世子殿下。他凝神感知,发觉四周有影卫停留,看来世子殿下是有人护卫不是孤身一人,这才放了心。

    温寂是飞廉组影卫训练兵,也是这一批影卫中成绩最优秀的一位,这次影卫考核名目为“惟妙”,取惟妙惟肖之意,抽签决定自己需要假扮的身份。

    办成掌事要求的任务,且不被任务目标识破身份,方能算通过。

    他在影宫里苦苦背了十几首令人头晕目眩的琴谱和指法,硬着头皮学了不少伺候人的招数,可见了世子殿下,他心里煎熬难耐,什么招数都用不出了。

    李苑俯身拨弦,蜻蜓点水似的撩拨,如水琴音缓缓而流,在软语呢喃的秦淮岸边淌出清冷之音。

    “此曲碣石调幽兰,衬温公子出尘。”李苑垂眸道。

    温寂微微扬起眼睑望他,不少少年少女迷失在世子殿下一双天生含着桃花的眼眸里,他也不例外。

    再与世子殿下交谈下去就要露馅了。

    温寂心里跳得厉害,一遍遍在心里默道:“我是名倌我是名倌……”

    于是他微微低头,纤瘦的手搭在琴弦上,轻声道:“奴家愚钝,没学会。”

    李苑见惯了这些勾/引人的招数,心里好笑,却配合着少年,伸手扶在他纤瘦的手背上,按着他指尖拨弦。

    温寂感受着自手背传来的暖意,指尖微抖。

    他日思夜想之人,此时正握着他的手,教他抚琴,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他现在不是影卫训练兵,是白鹭居少爷温裳,不如就此放纵一回,能让世子殿下牵着自己的手,恐怕这辈子……也不过这一回了吧。

    李苑侧坐在琴台上教他指法,忽然回头,俯身托起他的下颌,眼眸微眯:“公子,不专心,在想什么?”

    温寂耳尖忽地红了。

    李苑捏了一把温寂的脸,哼笑道:“第一次接客?”

    他偏头不语,抱起漆黑古琴转身欲走。

    实在不是他欲擒故纵,恐怕再待一会,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

    李苑闪身挡住他去路,娴熟地一手揽腰,一手作“请”,温寂半推半就就被李苑给弄上了画舫。

    白鹭居的老/鸨见自家头牌被拐了,着急追出来,却见琴台上押着七千两银票,温裳公子就这么给抱走了。

    老/鸨拿着银票哭笑不得,望着飘向江中的画舫扬起手绢:“公子!我家温裳不卖身啊!”

    身边倏然落了一个黑衣影卫,左手指间夹着一万两银票,撂在桌上。老/鸨愣了愣,又扬起手绢对江中画舫扬声笑道:“公子!玩好啊!”

    那影卫撤身离开,连踏江面数步,轻盈落在李苑的画舫上,端正落在船尾,像一个沉默无言的影子。

    温寂怔怔看着那个影卫。

    原来,当了影卫真的能待在世子殿下身边,甚至能同乘一游船。

    李苑看着怀中美人望着自己的影卫发怔,轻抚他发丝,安慰道:“这是我的影卫,影七,跟了我好几年了。”

    温寂点了点头。

    有些失落,也有些期待和欢喜。再熬两年,出了影宫他也能当影卫,随时护卫在世子殿下身边,誓死相随。

    至少要先通过这个考核。掌事吩咐说,只要温寂能拿走世子殿下不离手的绀碧骨折扇,不论是撒娇讨过来,还是暗中偷过来,都算通过考核,届时会归还。

    温寂从袖中拿出刚刚李苑扔来的银铃镯,还给他,道:“您的镯子。”

    李苑顺手接过,牵起温寂的手,给他戴在瘦削的手腕上,叮铃轻响。

    这是李苑刚进秦淮地界时候买的,李沫还笑他买这种小姑娘的玩意,李苑说这当然是拿来哄小姑娘的。

    哄哄小公子也行。

    画舫缓缓而行,游过山水长峡,穿过卧波长桥。

    山水一程,李苑买来桂花心的小元宵,手边是清淡的桂花酒,给对面小公子倒了一杯。

    温寂便也接了,桂花酒清淡久香,顺着喉咙一直暖下去。一杯酒饮罢,李苑问他:“公子可无忧?”

    温寂略沉吟:“身边人仍在,无忧。”

    李苑笑起来,拿起酒壶仰头酣饮,清凉酒液自脖颈淌下,眼眸迷醉:“我,唯有此时,无忧。”

    只可惜那时的温寂不懂世子殿下的悲哀。

    夜幕降临,岸边灯火通明,锣鼓兽舞,一盏盏香烛花灯顺水而来,贴在船沿边,花香弥漫,灯火摇曳。

    李苑微醉,长发迎风飘拂。温寂则眼神注视在李苑的绀碧折扇上,想着何时能悄悄拿走回去通过考核。

    他本可以轻易拿走的,却磨蹭了一整天,他想多和世子殿下待一会,万一他没活着出影宫,这一辈子也便是不虚此行。

    画舫靠了岸,李苑牵起温寂的手,问他:“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么,不如同我回越州。”

    他又说这话,曾经为自己烙印上那朵天香牡丹纹时,他也曾说:“不如来越州找我,保你一生安宁。”

    温寂不知道世子殿下到底和多少美人说过这句话,但自己是其中一个,就足以让温寂铭记感激一辈子了。

    温寂拂开李苑的手,抱起古琴:“公子好意,温裳心领了,今夜一别,明日再无温裳。”

    李苑阖眼笑笑:“嗯。”

    世子无心,再心旌神摇,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位情/人,一别两相忘。贵为王族贵胄,哪配求得真心。

    李苑走了,温寂从衣袖里拿出他的绀碧折扇,珍惜地摩挲抚摸。

    离考核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想再多看一眼世子殿下。

    便悄悄走了李苑离去的那条路。

    渐渐地,有兵戈杀伐之声隐约入耳,温寂眼神蓦然凛冽,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怎么也没想到,一处死路中,无数尸身倒地,亦有无数黑衣杀手将世子殿下团团围住,几个影卫在李苑身边护卫厮杀,李苑身边的那个贴身影卫影七,正护着世子殿下脱离。

    齐王府影卫高手众多,来的黑衣杀手根本不是对手,节节败退,伤不到世子殿下,温寂方才松了口气。

    突然,一道剑光闪过温寂的双眼,温寂被刺得睁不开眼睛,那一瞬间,世子殿下心口没进一把短剑,左手持短剑的正是他身边的那个影卫影七。

    李苑双眼瞪着他,手指紧紧抓着cha在胸口的剑柄与他僵持,嘴角溢出血丝:“影七……你跟了我那么久……”

    影七目中冷漠:“对不住,世子殿下。”

    李苑咽下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笑出来:“我何曾、薄待过你……”

    影七眼神里的一丝动摇终究还是被冷漠掩住了。

    影卫突见这边变故,全部冲杀过来护主,影七松了短剑,身影隐没在密林之中。

    影七飞快奔逃,闯出密林,便是一处深峡。

    他飞快进入深峡,面前挡了一人,白衣翻飞,怀中抱着一把漆黑古琴。

    影七冷冷望着他:“温裳公子?”

    温寂双眼通红,狠狠将古琴往地上一竖,自琴身之中抽出两把青蛇双剑,剑刃蜿蜒如蛇,毒辣凌厉。

    “命留下。”

    第三十二章 报君黄金台

    温寂双目血丝密布,眼神中唯有痛失挚爱的绝望,双手执剑,缓缓逼近对面的影卫。

    影七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凛然杀气,暗暗诧异于他年纪轻轻便能将内力气息隐藏得那么完美,游山玩水一整天,影七丝毫未发觉这位温裳公子是如此狠角色。

    影七抽剑出鞘,寒光凛冽,冷漠的嘴角扬了扬:“你是什么人?给李苑当了一天姘/头,便一往情深了?我跟了他那么久,他抱过哄过那么多姑娘少爷,哪个是真心的?”

    温寂握着剑柄的双手紧攥着,青筋暴起,他听见远处峡谷之中传来混乱脚步声的回响,知道这个影卫在拖延时间等待同/党的支援。

    峡谷深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影七有恃无恐,扬唇嘲讽道:“趁着还没被围攻,不如识相快点离开,还能留条小命回去接客。”

    温寂淡淡道:“不知是阁下的援兵快,还是我更快。”

    影七眉头倏然皱紧,刹那间,对面的白衣公子整个消失了踪影,幽深峡谷之中骤然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影七环视四周,只听耳边一声清脆的银铃响,他猛然反身扬剑抵挡,温寂的身影早已落在他身后,蜿蜒如蛇的长剑缠绕在影七剑刃之上,骤然缩紧,将影七的剑刃紧紧牵制住,温寂倏然消失,再现身时,影七脚踝上冷不防剧痛,被那无孔不入的青蛇软剑狠狠咬了一口。

    温寂的速度远远超过影七所见过的任何对手,他的步法飘渺奇特,至今他只在一位大宗师身上见过——

    踏雁神女,江霓衣。

    对手格斗不强,却极擅扬长避短,丝毫不与影七正面交锋,却借着峡谷之中崎岖狭窄的地势发起一次又一次杀意凛然的攻势。

    这个小婊/子,就跟同自己有灭门大仇一般,虽年纪尚轻实力并不如自己,却是十足十的拼了命,招招狠戾,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

    影七脚踝上挨了一剑,愈发愤怒,他的力道远在温寂之上,抽剑猛然破开牵制,当胸一剑朝着来不及避开的温寂刺去。

    铿然脆响,那一剑刺在温寂心口,却无论如何再无法深入半分。

    影七脸色骤变:“护心镜?”

    温寂趁准时机,两把青蛇剑朝着影七缠绕而来,身体倏然消失,再即刻从另一方向出现,双剑同时刺进影七后心之中,自前胸贯穿。

    影七扶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缓缓跪地,被温寂翻身压在地上,抽出靴口匕首,一刀一刀将影七碎尸万段。

    温寂双眼含血,声音低沉喑哑,痛苦不堪:

    “你凭什么……为什么背叛他……他那么相信你……他允你同他行船……他谈起你的名字时那么轻松信任……”

    “为什么……影七……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这身份……”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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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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