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遵命 作者:麟潜
正文 第21节
遵命 作者:麟潜
第21节
“是。”影七将羽箭cha回李苑箭筒里,领命闪身离开了。
李苑狠狠看着李沫,李沫扶着肩头的血洞,扬起嘴唇笑了。
“没错,也是我。”李沫露出两颗小犬齿,弯着眉眼微笑。
李苑重重把弓摔在地上,策马朝着猎场出口飞奔而去。
木弓在地上碎成两段,jian起几缕沙尘。
“李沫,咱们就此恩断义绝,届时再见,便是你死我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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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心骨寒(一)
李沫扶着肩膀的伤,伫立在荒野中,望着李苑策马绝尘而去。
暗喜挣扎爬起来,抹掉嘴角血迹,单膝跪在李沫脚边,低头认罪:“属下无能,没能护殿下周全,属下该死。”
“算了,去治伤吧。”李沫无心多言,接过暗喜手中的朱云鹿角弓,跳上马背,轻轻蹬了蹬,转身走了。
暗喜感激道:“谢殿下恕罪。”
李沫双眼无神,目视着李苑绝尘消失之处,自己抱着弓上的鹿角,轻轻抚摸,再把脸颊贴在上面,平复着赤红蝶纹裳覆盖之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李沫收了情绪,背起鹿角弓,扯了扯马缰:“暗喜,走了。”
“是。”暗喜飞快隐没进密林荒野中。
贵族宴会这边歌舞正酣,孔二少爷闲来无事,去别处溜达了一会儿。孔言玺依旧规规矩矩坐在席位上,衣袖衣襟整洁如初,没有一丝褶皱,菜盘周围一滴汤汁都没jian落,桌上也干干净净。
其余的时间孔言玺的目光都在各个贵族身上游移,时不时去攀谈几句。
京城贵族有的知道孔言玺在孔家不受宠,并不正眼瞧他,看在他弟弟的面子上才理他几句。
孔言玺也不恼,言行举止彬彬有礼谦恭客气,也不多攀谈,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几番交谈下来,才知南越战乱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岭南王屡次上书,请求朝廷调拨兵力去他们定国骁骑营,帮助抵御南越蛮族。
圣上已经派楚威将军整兵,集会宴罢就领兵支援岭南战事。此时四万ji,ng兵已经在京城外整军待发,只待楚威将军了。
这时候,却见李苑身边的那个护卫影七出现在楚威将军身前,拿着齐王世子的令牌,在将军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威将军的脸色倏地煞白,匆匆告了声辞便走了。
孔言玺眉头紧皱,紧盯着楚威将军,随后,李苑从猎场那边匆匆走过来,朝高台上摆了摆手。
高堂之上的霸下公主疑惑地看着李苑,犹豫了一瞬,借故下了高台,走到严丞相身边,装作不小心,拂袖扫倒了丞相桌前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毒酒。
“失礼失礼。丞相勿怪罪。”霸下公主道了声歉,叫丫鬟再倒一杯新的,离去时顺手收了战战兢兢的陈贵妃手里的半壶毒酒,到无人处随手倒进了池塘里,酒壶扔进用罢的食盘中。
霸下公主装作酒醉去外边吹风,趁着无人时找到了李苑,装作无意道:“怎么回事?”
李苑倒了一杯烈酒灌进口中,倚在栏杆旁闭着眼睛。
霸下公主注意到李苑的情绪,偏头看他:“你怎么了?”
李苑又灌了杯烈酒,深深吐了口酒气:“妈/的,是沫儿。我看错他了,我以为是丞相……或者太子。”
霸下公主瞪圆了眼睛:“沫儿?”
李苑勉强扯起嘴角:“他差点就一箭s,he死我,用镇南王府的狼头箭。派人去惊了镇南王妃的胎,小嫂子从石阶上摔下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那孩子还能保住吗。”
公主攥紧了拳头,一把抽出长裙里贴着大腿挂的猫眼斧:“老娘砍死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他还有人性吗?!”
李苑拉住她:“冷静点……他的目的在镇南王府……我去劝劝楚大哥,只要他按时出征,就不会有事的。”
公主低声道:“楚将军宠妻是人尽皆知之事,他夫人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撇下王妃领兵离开。”
“好了,你去应付宴会的事,我先走一步。”李苑把酒杯扔到霸下公主手里,叫影七过来,匆匆赶往镇南王府。
他和影七赶到时,楚威将军正在房里陪着痛不欲生的妻子,产婆怎么劝都不出来,就用自己拿惯兵戈的大手粗糙拉着王妃的手陪着她,不停地用笨拙粗劣的情话哄慰着。
“婉儿,一会儿就不疼了,好婉儿,等你好了我就好好陪你,婉儿……”
王妃脸色苍白如纸,紧紧拉着楚威将军的手不放。久征沙场的楚将军眼含浊泪,心里痛如刀绞。
李苑听着里面几乎生离死别的哀痛声情,深深吸了口气,牵过影七的手,紧紧攥着。
影七双手扶着世子殿下的手,低声劝慰:“殿下。”
李苑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影七走了,找了一间厢房进去,躺进床榻里,一动不动。
曾经在皇宫里,李苑和李沫关系最好,因为太子贵重,皇子疏远,这二人在孤独宫中相伴多年,一同读书习字,一同练武骑s,he。
后来李苑不再学骑s,he,常常偷懒,李沫就陪他一起捉弄先生,在园里搞破坏拆房子。
李苑最不愿为敌的人就是李沫。
影七关严了门,走到世子殿下身边。李苑爬起来,抱住影七的腰,把脸埋在影七腹上。
影七给世子殿下理了理发丝:“殿下,与您无关。”
李苑扬起头看着影七:“你看见没,李沫那么狠,他谁也不在乎,我若不反抗,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可如果我争了……我也迟早会手上沾满人命,变得像沫儿一样狠毒的。”
影七能感觉到世子殿下的紧张,尽量把语气放轻:“属下会保护殿下,不会让殿下受伤害。”
李苑突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紧紧抓住影七的双臂,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低吼:“对,我差点就忘了,你拿什么保护!你拿什么保护?你为我挡箭你这是保护我吗?你是这是要我死!你看看楚大哥那个样子,他痛得一点也不比小嫂子轻啊!你为我挡了箭,我怎么办?我没有你我怎么办?!”
“……殿下?”影七茫然看着李苑,沉默良久,问道,“属下的性命有那么重要吗。”
李苑声嘶力竭:“你说呢——?!”
李苑一把抓过影七,把他按在床榻上,强行扒了衣裳。
骤然的疼痛让影七发出一声闷哼。
“你还敢吗,还敢这么不要命地挡箭吗。”李苑按着他两条细长的腿,低头质问他。
影七忍着疼痛和喉咙里的呜咽,低声道:“保护您是属下职责所在……”
李苑饮了烈酒,又受了巨大的刺激,一下子把积压了多少年的恐惧都拼命发泄在影七身上,用强行占有来纾解压在心头多年的积郁。
“别这样……”李苑低头埋在影七胸前。
影七忍受着世子殿下赐予的疼痛,微微弓起身子,轻轻捧着世子殿下的头,再放肆一些,用双臂将世子殿下保护起来。
“殿下,别害怕。”影七用低沉微哑的声音安抚,“属下……呃……还在。”即便痛,他甘之如饴。
李苑纯属在发泄自己的怒气,把影七的手臂和腰都攥出一片淤痕。
结束之后,影七侧躺在床榻上,浑身都软着,腿也酸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去摸自己的衣裳,艰难地将衣裳拿回面前,穿了一个衣袖就用尽了力气,躺回床榻里喘气。
一只手伸过来,把影七捞回怀里,李苑半醉半醒低头问他:“知错了吗?”
影七无力点头:“属下知错。”
“那要改……”李苑才倒下来,趴在影七身上睡着。
“是。”影七便如此守着,世子殿下睡得很不安,眉头一直紧蹙着。
影七休息了一刻才有了些力气,把世子殿下扶起来安放进被窝里,掩上被子。
这才爬下来,把衣裳穿严实。
下边肿痛,腰也隐隐作痛。
影七趁着世子殿下休息的间隙去把自己身子洗干净,这才留意到自己手臂上的淤痕。
是世子殿下留下的痕迹,影七轻轻抚了抚,暗暗希望这痕迹能在手臂上多留一会儿。
他路过镇南王妃的产房,听见里面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影七面无表情,缓缓走过。
这种哭嚎无法打动他,他并不关心镇南王妃如何,也无法将楚威将军的心痛感同身受,他对于世间许多感情都视而不见,漠然置之,唯有面对世子殿下时,才能感受到心中波澜。
短短几年已经把本就清冷的影七磨砺得冷心冷情,对于世子殿下的爱慕却一如往昔,甚至每一天都更胜从前。
不管世子殿下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影七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追随,但世子殿下不能脆弱,他是影七的天。
他回到厢房时,世子殿下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影叠跪在地上,身上受了不轻的伤,正在回禀世子殿下。
影七悄声推门进去,站在外室中静待着影叠禀报消息。
影叠身上有几处剑伤,墨云锦衣被血迹浸透,雪白的头发上也沾着一丝血污。
影叠缓声道:“属下本在镇南王府守卫,以防不测,没想到暗悲突然偷袭,属下一人不敌,被他钻了空子。”
暗悲和暗喜的战力在暗卫中算上上等,可以与齐王府影宫饕餮组鬼卫媲美,两人分开时战力一般,合力时却是连影五也对付不了的。
暗喜会输给影七,也完全是因为影七实在太快,暗喜追不上而已。
李苑摆摆手:“你去临州杏堂疗伤吧,让他们用好药,银子记在王府账上。”
影叠垂着雪白的睫毛:“谢殿下宽恕,属下告退。”
影叠退出厢房,影七才迈进内室,禀报道:“镇南王妃难产,还没结束。”
李苑揉了揉眉心:“但凭天意吧。”
“你过来。干什么去了?”李苑拉着影七的手要他到自己身边去,揽到影七腰间时,影七微微抖了一下。
腰还酸得厉害。
李苑抬眼看他:“疼吗?”
这一次完全不像初次温柔,影七有些受不住,浑身都酸疼着。
李苑挽起他袖口,看着被自己蹂/躏出的一身淤痕,顿然没了当时在影七身上压着时候的威风,拿起药瓶给影七上了一遍药。
李苑问他:“那儿疼不疼?”
影七咬住嘴唇,偏头看了看别处。
李苑不由分说把影七拽上床榻,按着他腰窝撩开衣裳里里外外都上了一遍药。
“你还敢不听话吗。”
“属下……唔,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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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心骨寒(二)
李苑停了手,按了按影七的腰。
影七迅速收拾姿势,下了床榻,单膝跪在李苑面前。
李苑低头问他:“下次还挡不挡箭了。”
影七迟疑了一下,扬起头舔着嘴唇道:“挡。”
李苑扬起折扇作势要抽他。
影七挺直脊背,垂着头,一动不动等着主人惩罚。
李苑没下得去手,把折扇扔到一边。
影七低声道:“属下不挡,影五他们也会挡,殿下,您想成大事,总要有人为您牺牲的。”
“属下僭越,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苑扬扬嘴角:“知道僭越还想讲?你说。”
影七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今日即便是镇南王妃不治而亡,一尸两命,您也不该有半分动心。”
李苑垂眸看着影七,他似乎都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少年了。他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旦看到他冷酷无情的天性,反而难以将这两面放在一个人身上。
“属下在影宫时,每日都有昨夜还与属下搭档的战友死在面前,起初属下也会伤心,但属下的对手会趁着这样的时机去偷袭属下余下的朋友,甚至让属下也重伤,从那以后……属下再没有为身边人伤逝而伤神半分……唯有如此,属下才是安全的。”
“你……先出去。”李苑忍住了,偏开头,“我怕我现在说什么伤到你,让我安静一会。”
影七毫不犹豫消失离开了。
他坐在厢房的房檐上,垂着一条腿,沉默望着天。
在王府里世子殿下随性又放肆,在剑冢里更是撒野,其实两个人身份和观念的差距一直都在,一出王府,一遇到真正的事,这差距就显得格外强烈。
影七冷酷,李苑多疑却温柔,他想不折分毫不沾血腥便能兼济天下,最是折磨自己的性子。却不想他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其实影七也想不明白殿下的心思,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再相爱也会有一道鸿沟隔着,跨过去了就再也分不开,跨不过去就越走越远。
一杯热茶水递到影七面前。
影叠坐在他身边,垂着腿,捧着小茶杯,滋溜喝了一口。拜暗悲所赐,影叠身上落了不少伤,衣领口露出一点裹伤的药布。
影七推了茶杯:“不必了,多谢。二哥没去杏堂疗伤吗。”
“殿下还在这虎狼窝里,我怎么走。”影叠眯眼笑笑,喝了口茶,“受罚了?被赶出来了?”
“嗯。”影七仰头看着天,搓了搓脸,随口嗯了一声,“说错话了。”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嘛。”影叠没忍住,笑出声来。
影七瞥了他一眼:“二哥还听墙角。”
影叠道:“不是我乐意听,殿下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动静有点大。”
影七没说话,可能是臊着了。
半晌,影七道:“我真不明白殿下在想什么。生在帝王家有几个是干净的,殿下太仁慈。”
影叠挑眉,他忘了,影七出身跟他们几个不一样,影七是贵人家的孩子,有生有养的,还有位隐世高人作师父,见识眼界都跟他们不一样。
影七见影叠看自己的眼神变了,随口道:“我爹娘走得早,师父的儿子也走得早,师父把我当亲儿子,什么都说些。”
影叠道:“咱们殿下也没必要像李沫殿下那么狠嘛。”
影七缓缓闭了眼:“我想让殿下当王。只有踩在所有人头上殿下才不会受伤。我见过殿下难过的样子,他连难过都只敢自己难过,殿下过得不好,他把善意都给别人了,自己一点都不留。”
影叠抿了口茶:“我没想那么远。”
“嘶……疼。药布裹得太紧了。”影叠从怀里掏出药瓶药布,脱了半边衣裳。把药布拆了,重新上一层药,再裹上一层药布。
影七不经意往影叠这边看了一眼,影叠自肩头延伸向下到手腕,整条手臂满满覆盖着一片银白双鱼刺青,雪白寒梅点缀,与他雪白的发丝眼瞳相得益彰。
真没想到,二哥平时温温柔柔的,身上还这么有故事。
影叠边裹药布边道:“别难过,夫妻吵架太正常了。我家的也常常和我吵,怪我总不回家。”
“二哥有家室了?”影七有些诧异,“那姑娘也是……白发……?”
“不是姑娘,跟你一样。”影叠舔舔嘴唇,曲起腿坐着,“也不是白发。白梅岭那么多人,一把火都烧净了。现在白梅长出来了,人都不在了。”
“别听小五胡说,我们不喝露水也不吃花瓣,生在那地方的人都会得这种病,头发,眼睛,汗毛,都是雪白的,不过也不耽误什么,就是怪一点。所以族长就让我们别下山。”
“那时候家里有人偷着走下山,这副怪样子被山下的人看见了,那帮人以为是妖物,把那小孩抓起来烧死,烧焦的尸体就挂在山底下。”
“后来小孩的娘不干了,跑下山要把孩子尸身抱回来,没想到山下的人跟着小孩的娘上了白梅岭,人人拿着火把羊油,在白梅岭里放火,拿着砍刀和锄头砍死所有白发的人,我家人什么都不会,不像我一样,他们只会种梅树,种花,种菜,烧饭。”
白梅岭一夜成了红梅岭,满地血/腥和尸身,一把大火,把万千白梅烧了个一干二净。
影叠说这话时雪白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仍旧捧着热茶:“当时我就躲起来,等到大火烧尽了,天都亮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坐在山脚底下,那时候世子殿下还是个小孩子,跟着王爷出来玩的,路过看见我。小孩子天真,也不怕我。”
“世子殿下缠着王爷撒娇,让王爷出银子派人帮我把整个白梅岭的家人都安葬了。王爷最宠殿下,什么都依着他,殿下高兴了,王爷也就高兴了。”
影七皱眉:“那些放火的人……”
影叠轻松道:“等了几年,我学了本事回来,全杀了。那时候我问他们为什么放火杀人,他们说因为害怕。c,ao,这是什么理由,我们也害怕呀,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后来我发现,世子殿下从小就惹祸不断,来杀他的人也一波接一波,所以我跟着他。”
“这么好的小崽子,哪能让他被弄死。王爷瞧见了,邀我来当影卫,说时不时过来王府看看就行,工钱照发,那我想很划算,我答应了。”影叠笑出声,拍了拍影七肩头,“对了我忘了,你也是小崽子。”
“我跟你说,殿下从小就这样,他要是不这样,我们就遇不见他。”影叠悠哉道,“你对殿下这么死心塌地,经历大概也如此吧。”
影七沉默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影叠问:“你师父早年丧子?也不容易。”
影七点头:“嗯。”
影叠应了一声,喝了口茶:“所以你师父把你当儿子养,不愿你来殿下身边吧。”
影七道:“师父很固执,我也是。”
“别逼殿下,陪着他就好。”影叠收拾了衣裳穿整齐,“走了,吃饭去了,回头给你带点。别坐这了,下去看看殿下吧。你可真是少爷,活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跟殿下对呛的影卫,开眼了。”
影七脸颊一热:“多谢二哥指点。”
在屋顶上徘徊许久,影七有点没脸下去,刚刚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大个胆子,把殿下给教训了。这怎么收场?
影七想了一会儿是走门还是走窗进去,走门太嚣张了,走窗又没诚意。
李苑在厢房里坐了半天,靠在床头发呆,酒还没醒,晕乎乎的,心里空落落。
他下了床榻,走到门口,刚一拉开门,一个产婆跑过来:“殿下!我们娘娘生了,一个胖小子!”
李苑松了一口气,斜靠在门框边:“万幸。我去看看。”
影七见殿下出来,便下意识跟上去保护,却没有靠得殿下太近,只在暗处跟随。
走近产房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王妃流了不少血,现在还昏迷着。
楚威将军一直在床榻前陪着,眼也不眨盯着王妃的睡脸,谁叫也不挪地方,固执地等王妃醒来。
产婆抱着孩子襁褓走到将军身边,楚威将军摆了摆手,没心情看,仍旧捧着王妃的手,唇角都起了燎泡。
产婆只好抱着哇哇乱哭的孩子讪讪退下。
“唉,给我吧。”李苑走过来,把哭闹的婴孩接到怀里,低头哄了哄,垂下的长发到了小孩发红的小手里,被紧紧攥住,缓缓止住哭闹。
“楚谈乖,小叔叔抱。”李苑轻声哄着,听着产婆在身边低语。
产婆叹气道:“将军还守着王妃,医人说了,那血流得太多,已经醒不过来了。您去劝劝将军吧。”
李苑抱着孩子走进去:“带你看爹娘去。”
他走到楚威将军面前:“大哥,看看儿子,多俊。”
楚威将军头也不抬,捧着王妃的手贴在唇边:“抱下去吧。”
李苑腾出一只手扶着楚威将军肩头:“大哥……”
楚威将军一把扫开李苑的手,躁怒道:“滚!”
李苑一只手险些没抱住孩子襁褓,赶紧扶住,怀里的婴孩被吼了,哇哇大哭起来。
李苑脸色青白交加:“你疯了?!能顾着点两边吗?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想要都没有!”
暗处隐藏保护的影七清清楚楚听见这句话,身子像被根针扎了一下,指尖僵了僵,下意识抚上自己小腹。
楚威将军无奈揉了揉脸:“苑儿,别管我了。”
李苑转头就走,抱着吓哭的小侄子出来,哄得不哭了才交到婢女手里:“可怜的孩子,好好照顾。”
这时候,一个穿战甲的小兵匆匆跑过去,很快就被楚威将军吼出来,拿着一沓手书手足无措地站着。
岭南王那边已经传了六七封军情过来,说南越战乱愈发难以控制,请求圣上迅速调兵支援。
调的兵已经在京城外整军待发,只差楚威将军了。楚威将军连孩子都不看一眼,王妃昏迷不醒,将军恐怕也不会踏出这道门。
楚威并不是一个只顾君主天下的将军,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和大承百姓都一样需要他保护,他没有那么多凛然大义,这就是软肋。
李苑攥紧拳头,原来李沫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想用王妃牵制住楚威将军,强行让军队滞留京城。
早在李苑离开宴会时,就已经吩咐影初去临州杏堂请魏澄魏小公子过来,魏小公子医术过人,说不定还能救王妃一命。
正在这时,镇南王府外火光冲天,王府大门突然被撞开,无数神鸢营禁卫手持弓箭长枪刀剑,举着火把闯进镇南王府。
“殿下。”影七飞快落在李苑身边,护着殿下退了几步。
禁卫统领手持令牌,扬声道:“镇南王楚威蓄意滞留军队于燕京城下,居心叵测,镇南王府疑私藏反叛之物,我等奉旨搜查!”
李苑愣住了,怔怔看着这群禁卫闯进镇南王府搜查。
大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人。
岭南王世子抱着朱云鹿角弓缓缓踏进王府大门,看着李苑。
李苑狠狠看着李沫,企图从这张张狂面目中看出哪怕一丁点良心。
可惜,半点也没有。
李苑冷笑:“你跟你爹两边逼迫,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李沫道:“过奖。”
第六十八章 扶摇九万里
神鸢营禁卫在镇南王府中掘地三尺,果真从后院搜出了东西,三块藏在地砖下的龙腾霜林玉砖。
这种玉名叫霜林醉玉,李苑的天香牡丹印便是由这种玉镌刻而成,霜林醉玉中十数年方能采出一种集天地之灵气的异种,霜玉之中悬浮着一丝碧色,如盘旋青龙绕于雾霭之间。
此之谓“龙腾霜林”,一旦有此种霜玉现世,便昭示着天下之变,必须进献圣上,若有私藏便是不敬和反叛。
李苑摆手叫影七退下,迎面走到岭南王世子身前,按住他手中的弓:“沫儿,你还想干什么?”
李沫一把扫开他的手,爱惜地蹭了蹭自己那把鹿角弓,挑眼看着李苑:“别急,等镇南王府倒了,就是你们齐王府,我会一个个把你们全除掉,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苑哥,把啸狼营兵符交出来吧,我不想杀你啊。”李沫深深看着李苑的眼睛,“有那么难吗,你固执什么?你会带兵吗?这兵符放你手里是浪费,不如让出来。”
李苑冷冷扯了扯嘴角:“交出兵符,你就放过我?”
李沫道:“我保证不伤你半分,齐王府安然无恙。哥哥,好好考虑。”
李苑转身拂袖而去,匆匆去看楚威将军。
产房血腥混乱,楚威将军拼命扒着王妃床沿,被禁卫押住双臂时还悲恸凝视着王妃的脸。
楚威将军被强行押走,喷出一口郁结胸中的瘀血。
影七忆起前日库房前遭遇岭南王世子,李苑借口私印丢失命他进去搜查,他搜遍了整个地方都没有任何痕迹,原来藏在地砖底下。
“属下无能。”影七眉头紧皱,低声在李苑身边请罪。
李苑按住他的手:“李沫狡猾,不是你我能预料的。事态严重,我们先离开避嫌。”
“是。”影七护着李苑趁乱离开了。
临走时李苑交代几个奶娘跟着影焱出府,带着孩子在外边先避避,王妃昏迷不醒,楚威将军被押走清查,万一王府乱起来,根本没人顾得上孩子。
李苑抓住一个奶娘,给了她一张银票,低声道:“有人问起王妃出事的缘由,就说是有人跟王妃说,严丞相被下了毒,差点死了,王妃才受的惊。别说圣上赐毒酒,那是杀头的罪,你们府上性命加起来都不够。”
奶娘被吓得不轻,连连道:“殿下放心。”
李苑眼睛微眯,露出一丝戾气:“去吧。”
影七护着李苑避着耳目出镇南王府,回了来时所住的驿馆。影叠给影七带了一碗热汤圆,影七拿回来放在桌上,宴会上李苑根本不会吃任何东西,理应早就饿了。
李苑头疼,坐在椅上散开长发。
影七站在李苑身后,扶着世子殿下太阳x,ue按揉,力道适中,给李苑舒缓了不少头痛。
影七端起一小碗热汤圆,自己先尝了一个,觉得没毒,手足无措地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殿下……汤圆,吃吧……?”
李苑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
影七耐心地舀起一个吹凉了,喂到世子殿下嘴边。
清甜的桂花香溢口,可惜李苑没什么胃口,吃了三个就推了碗:“你吃吧。”
影七垂眼道:“殿下爱惜身子。”
李苑半睁开眼睛,叹息道:“临行前,父王说,镇南王府与我们殊途两道,若有差错不必奋不顾身。我当时不明所以,问父王有何深意他也不言语,现在看来父王根本就知道镇南王府会出事。”
“我明白了。”李苑趴在案上,把头埋进臂弯里,“父王看得远,他是逼着我走上这条路。”
当初带龙骨来齐王府献宝的那个女人,言说世子殿下将踏六层枯骨,十三头恶鬼登帝位。
若那十三头恶鬼说的是王府十三鬼卫,那这第一层枯骨,便是镇南王府。
影七俯身扶着世子殿下肩头,低声唤他:“殿下。”
李苑忽然起身,把影七拥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脊背,脸颊埋进影七肩窝里,眼神忽然从黯淡变得熠熠发亮:“小七,要开始了。我还得再找来六位鬼卫为我铲平所有绊脚的石头。”
影七双手虚扶在李苑腰间,声音低哑温柔:“是。”
第二日上朝,龙颜大怒。
皇帝拿着岭南王传来的军情急信,狠狠将折子扫下高台,怒道:“大战在即,楚威是怎么回事?意谋造反?!”
李沫躬身道:“陛下息怒,如今军情十万火急,臣请领楚威将军旧部回岭南支援。”
皇帝自来看着李沫顺眼,这位岭南王世子年少有为,当年南越栾丘沉沙族战乱,李沫在楚威将军麾下,本是去历练一番,却没想到他请缨出战,于千军万马之中s,he穿敌将左眼,屠佛六箭,惊艳三军。
李沫早已满身战功,得陛下亲赐表字“楚翘”,以赞誉其人中翘楚,当今天下,再找不出一位王族之子能与岭南王世子比肩。
李沫又道:“但区区四万人马尚不可解燃眉之急,臣斗胆,请借齐王啸狼营ji,ng兵救急。”
皇帝皱了眉:“可齐王年迈,已不可领兵了。”
这话正中李沫下怀,李沫作恳切状,躬身请求:“臣可领兵,暂借啸狼营ji,ng兵一用,届时归还齐王。”
不料,严丞相这时站了出来,作揖道:“臣以为,不可。”
李沫脸色微变,忽然抬眼,看了一眼严丞相。
站在一边的李苑嘴角微微翘了翘。
集会宴上,霸下公主故意给丞相的酒碰洒,把毒酒倒了出去,本是因为计划有变,难以进行,严丞相眼也不瞎,自然能看得出这儿有猫腻。
昨夜李苑与霸下公主通了消息,公主便将计就计,想方设法跟丞相说,看见岭南王世子的人在酒里下了毒,她看见了才故意去打翻,不能让大承栋梁身体受恶人折损。
而镇南王府的丫头们众口一词,说是有人告诉王妃,严丞相被毒酒伤了身子,这才受惊跌下凉亭小产,至今未醒。
严婉凝是严丞相的小女儿,这杀女杀孙之仇便尽数转嫁到李沫头上。
即便严丞相和齐王府有世仇,现在帮一把李苑,就是给李沫堵死了路,暂时让李苑李沫两家相斗也无妨。
皇帝摸了摸下巴:“丞相说,有何不可。”
严丞相道:“先皇定了规矩,啸狼营兵符在齐王手世袭相传,为我大承护佑疆土,怎能说借就借。”
皇帝叹息道:“可惜皇弟病体虚弱,已不可领兵了,大承将才不多,如今谁领兵支援岭南才好?”
正在朝中大臣议论时,一个声音盖过议论,清晰道:
“臣愿替父王领兵,支援岭南定国骁骑营。”
诸位大臣皆惊,转头看向齐王世子。
李沫咬牙切齿,狠狠瞪着李苑,李苑回以微微一笑。
皇帝也惊了,看着向来嬉闹玩笑不务正业的齐王世子,今日穿戴利整,头戴青鸾玉冠,正襟肃立,恭敬颔首。
严丞相继续道:“虎父无犬子,臣听闻,集会宴上李苑殿下也进了猎场,那三十支牡丹纹羽箭,竟箭无虚发,其中一支上竟有两条红帛,这箭术,也有齐王爷当年的风范了。”
李沫压着怒气道:“陛下,堂兄从未上过战场,战场无儿戏,岂容他胡来!”
李苑温和道:“陛下,堂弟也是从臣这等无甚经验的时候过来的,当初还是楚威将军领着他一步步学来的。”
李苑特意咬重了楚威二字,一是提醒圣上这位岭南王世子就是那位“叛王”的后生,二是时刻提醒李沫,他是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哪来的脸这么放肆。
皇帝一时便沉默了。
这时,礼部尚书何大人说话了。这位是李苑进京城在城门遇见的那位太子太傅。
何大人对李沫本就有二十分的警惕,今日李沫要借啸狼营ji,ng兵,怕是有借无还了,若再让他立下几个战功,对自家太子殿下威胁只会有增无减,相比之下,齐王世子没什么战功也没什么成绩,若能因此牵制住岭南王世子,甚好。
何大人道:“定国骁骑营有诸多将领前辈,能带着李苑殿下熟悉,不过是领兵去支援,不必世子殿下指挥作战,也不必殿下亲自杀敌,依老臣之见,世子殿下可以一用。”
李苑微微一笑,恭敬道:“何大人说的是,臣必不负圣上所托,南越战乱不平,边境百姓苦难,圣心烦扰,臣心难安。”
说是这么说,等出了燕京,天高皇帝远的,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李沫瞪着李苑,用眼神威胁,李苑不为所动。
皇帝拂袖:“准。”
李苑双手托起啸狼营兵符,跪地拜首,微笑道:“谢陛下。”
待到退朝,李沫挡在李苑面前。
“哥哥这是考虑清楚了?”李沫挑眉问他,语调微冷。
李苑弯起眼睛,温和道:“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耐心听你叫哥哥了吧,多叫几声,让我听听。”
“李苑,你真够种。”李沫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一拂衣袖,颈上的蝴蝶衔月灿金锁叮当轻响,“咱们军营见,我看你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宫外,影七坐在马车外梁上,靠着车壁,等着世子殿下出来。
李苑走出宫门,影七跳下马车迎接,随后躬身跪在地上,弯下腰作阶梯状。
这是大承的皇家习俗,在宫门外上马车,须有下人服侍,彰显皇室威严,这马车边上只有影七一人,就只能是影七来服侍。
李苑看着影七躬身跪在马车下给自己垫脚,心里一下子软了,揣起手,直接步行走了。
影七愣了愣,爬起来牵着马跟上。心里有些不安,是不是世子殿下还记着自己说错话,心情不佳懒得搭理自己?
影七牵着马车跟在世子殿下身后,穿过喧闹的街巷,差不多走出了一里远,出了皇城视线,这才自己上了马车。
影七牵着马缰,一脸迷茫,委屈地看着世子殿下。
李苑探出头来摸了摸影七的脸:“就算媳妇儿脾气大,还教训了我,但我也不能把媳妇儿踩脚底下啊,那我多不是玩意儿啊。”
第六十九章 大雪满弓刀(一)
影七牵着马缰,一脸迷茫,委屈地看着世子殿下。
李苑探出头来摸了摸影七的脸:“就算媳妇儿脾气大,还教训了我,但我也不能把媳妇儿踩脚底下啊,那我多不是玩意儿啊。”
影七知道自己理亏,世子殿下不计较就更显得理亏,更何况听见世子殿下一声媳妇叫出口,影七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小腹。
虽然一瞬间就拿下去了,这细微的小动作还是落进了李苑眼底。
李苑朝影七勾了勾手指,影七走近了些附耳过去听世子殿下交代,没想到世子殿下低声问他:“小七,摸哪儿呢,里面有小宝宝了吗?”
“什……”影七耳朵尖即刻烫热起来,红热蔓延到脸颊上。
李苑扬唇笑得更深,悄声道:“我每次都给你弄到里面……说不定会有的吧?”
更好笑的是小影卫居然有点相信,抬头惶恐又认真地问:“那……那殿下……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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