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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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21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21节

    谢晚成去了哪?

    在京城某间屋舍,正与赫平章双双把伤养,可怜祁天拖着病躯三伏天出门抓药,回屋还得伺候二人。

    他全未想到文无隅这么快回京,更不知他隔日又将离去。

    此乃后话。

    夜幕将临。

    连齐带来府役的消息,和叔病势严重,恐怕撑不住几日,希望再见渊澄一面。

    他一生忠诚效命。渊澄少时回府,曾多次助他化险为夷,为防钟氏皇帝起疑拿他刑讯,又不惜自毁双耳,十几年独来独往,俨然已变成真正的哑巴。

    齐明秀藏在王府数十年未有任何闪失,和叔功不可没。

    如今寿将尽,渊澄伤怀,当下便携文无隅赶回王府。

    留他在小筑,自己前去和叔寝屋。

    连齐未得命跟出一段。

    “你,”渊澄迟疑了下,还是道,“你去看着他。”

    其实连齐心中不安,才跟了出来。

    四下无人,他单膝跪地,将头埋低,“主子恕罪,文公子他、他假意落水,是……”

    渊澄扬手打断他,“不用告诉我,回吧。”

    言罢匆匆而去。

    连齐沮丧不已,又跪了会才起身。

    病榻之上和叔形容枯槁,双目深陷,空洞呆滞的眼在看见渊澄的一刻,陡然放光,艰难地挣扎着上身欲施主仆之礼。

    渊澄急忙阔步走到床榻前,扶他靠坐床头。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不论贫富穷达,概不能逃。

    “和叔,宽心养病,别多想。”渊澄眉眼含笑安慰道,屏退了左右。

    和叔回笑,笑得苦楚,双手合并微微弓腰作揖,垂拉的眼角稀微泛泪光,“老奴行将就木,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主子你。”他比划着,嗓子里发出破漏的嘶嘶声。

    渊澄按住他双手,“和叔言重了,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为我们家劳心劳力,我谢你还来不及。”

    和叔益发笑得苦涩,不知不觉浊泪横流,挣脱出双手,执意要说未尽之言,

    “有件事老奴万万不能带进棺材,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对老爷,老爷和夫人,必定怪罪老奴,拔舌剖心也不足以谢罪…”

    “没人会怪责你,形势既成定局,换作谁也无能为力。”

    和叔惊诧地睁大了眼,干枯的手不停地颤抖,零零碎碎地比划道,“你,早已,知晓…”

    渊澄点了点头。

    和叔一颤一颤地继续手语,“那年中秋,皇帝走后,便有侍卫禁军潜伏在周围,直到…老爷夫人过世…可没想到他竟要少爷入宫抚养…我只有将错就错…”

    渊澄苦笑,“我当了二十余年渊澄,已经做不回齐明秀,也不愿做齐明秀,若非你们,我早不该是这世上的人。明秀…那将是他应得的。”

    不幸被文无隅言中,当年钟氏皇帝突然到访,渊大人只能兵行险招,将皇子留在身边。钟氏大概到死也没想到,齐皇后人竟是由他亲手抚养成人。不过,临死之前渊澄告诉了他,就是那最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和叔眼泪已经干涸,靠在锦枕上气息奄奄,却还用残存的气力问,“你何时得知…”

    渊澄将他双手安放身侧,制止他继续耗费力气,口中回答道,“你领我初次进密室时,我就觉得摇床和那一方团锦被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说来好笑,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才是住那暗室里的小孩。后来我得知何鸿源在大齐之时便是铸玺官,是他证实了我的猜想。可笑,满朝达官显宦,唯有他尚还记得我父母年轻时的模样。府里唯一一张挂在祠堂的画像,是渊大人和夫人最不相像的一张吧?”

    和叔眼神渐渐迷蒙,脸上挂着一丝笑,渊澄看着他慢慢阖上双眼,独自说着,“其实进门之前我还是不敢确信,我宁可永远也不知道,现在……”

    他轻轻抽回手,起身,遥望无尽夜空,

    “我真后悔当初自以为是。”

    若非一早谙晓真相,今时今日又将是别样光景。

    弦月高悬。

    留人不住,银辉满地,寂寂夜。

    这厢文无隅凭栏望月。

    月色溶溶,却将繁绿的枝叶徒添了几分怅惘。

    “文公子,王爷在后府门。”连齐远远地回禀。

    文无隅快走几步,问了句,“和叔病况如何?”

    “属下不知,大概时日无多了。”连齐跟在他身后,回话没有犹豫。

    文无隅默默无声。

    一会儿便看见王爷倚墙而立,半身明晰半身晦。

    见他到来,未曾抬眼,接过侍从手中的夜行斗篷错门而出。

    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构造大体相似。

    不同的是此地没有随处可见冰冷森森的刑具绞架,多了些许人气,尽管都是狗苟蝇营之众。

    漏夜而来的陌生人引起了一干未眠牢犯的s_ao动,纷纷聚到牢柱前打量二人。

    不过两人藏在宽大的斗篷下一丝不露,又有衙役持刀威吓,牢犯们不敢造次,悄默声目送二人走入牢房深处。

    狭道窄门吱呀启合。

    渊澄摘下斗篷,站在门前,环视一圈说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文无隅离家至今十八年余,对高堂父母的印象已然模糊不清,更加那五六人俱着劳服蓬头乱发,即便露出些微面容也都满脸泥垢难以辨认。

    他踌躇,眼神发直,迟迟迈不开脚,不觉中眼眶有些温热。父母如此惨状,他恐怕一辈子难安。

    牢中数人自然认得渊澄,也都不屑迎合,缩靠在墙角冷眼看着牢房外二人。

    “文大人,你家公子来了。”渊澄说了一句。

    此话一落,听得一阵窸窣声。

    文家夫妇爬到柱栏前,惶恐地向外探望,不多会儿却不停地摇头后退,口中呜咽着,似在极力否认。

    文无隅紧步走去,声音哑涩,“爹,娘……”

    他跪倒柱栏外,手指着自己,急促又重复说着,“文若,文若…”

    渊澄眼神倏然暗了暗,扫了眼一旁衙役,“打开牢门。”

    衙役得命,从一长串钥匙中找出一把,将牢门打开。

    可文家夫妇却目光闪躲,战战兢兢地一直往后退缩,极度惧怕他靠近。

    文无隅愈加心酸,眼眶红了一圈,他强撑笑意,伸出左手,尾指侧边一道隐约可见伤痕,淡淡延至手腕处,

    “这是,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被树枝划的伤,爹还为此罚孩儿关了一天黑屋,是娘亲在屋外陪了孩儿一整天。”

    文夫人眼泪夺眶而出,她捂脸背过身去,肩膀颤动不止。文大人也躲开了脸面向墙壁,偷偷擦拭眼泪。

    牢房里静谧一片,哀泣声断断续续。

    文无隅定了定神,“爹娘是怕王爷将儿也关在这牢中吗?”他向前靠近一步,“孩儿此行只为和二老相见,必然在外平平安安等候爹和娘回家。”

    文家夫妇依旧相互倚靠着缩在墙角。

    那厢渊澄走过来,“文公子自到我府助益非浅,我还需他帮衬,二位尽可放心相认。”

    文大人红着眼不可置信地回看渊澄,文夫人缓缓抬头,极快地瞥他一眼,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将文无隅抱住,伏在他肩头抽泣,文大人见状也只能妥协,不自禁上前握紧文无隅的手。

    渊澄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王爷,”文无隅一早发现这处所谓的牢犯出奇的安静,爹娘连哭声也细碎喑哑,至此一字未言,他蹙眉,问道,“王爷莫非将二老毒哑了?”

    渊澄回身,“只是饮了哑药,有方可解。”

    有方可解,只不过时日未到。文无隅无话,缓沉了声安慰怀中母亲。

    那芳年罹难的姐姐,也无需再提起,总归是冤有头债有主。

    第82章

    次日,晨光微熹,三人乘驾马车,一路向南。

    这段路程十分乏味。

    景色也不宜人,日头暴晒,风也闷热得让人厌恶。

    连齐赶一天马车,路上未歇一刻,马车又是极其寻常的样式,没个遮阳的顶檐,一天下来,他的肤色r_ou_眼可见的黑了一圈,只是抵达丘临镇时天色已晚,看不出来。

    方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传来阵阵错叠的脚步声。

    这个时辰客馆里为数不多的旅客也都就寝歇下,被这一阵闹腾,客房悉数亮起烛灯,一时间埋怨声四起。

    隐约听见店老板哈欠连连责问某人,“大半夜搞什么,还让不让睡觉…”

    “对不住,底下人许是中了暑气,突然闹病,您多担待。”

    这是连齐在回话,气矮三分,就是王爷面前也未见他如此。

    “暑气?我看福气才是,中个暑,整恁大动静…”

    所幸方才聚众斗殴似的脚步声已停歇,店老板再嘟囔几句便离去。

    文无隅不觉好笑,嘴角略微抽动一下。

    渊澄带过一眼,正要起身,听见走廊上连齐疾步而来。

    屋里特别的亮堂,连齐一踏进门,便愣在原地。

    桌前二人茶盏半举定在胸前,两道目光见鬼似的望着他。

    “你中暑了?脸这般黑。”好一会渊澄才问话。

    “是肖何,企图逃走,不过已经被制服。”中暑该是脸色发白才是,连齐摸了摸脸,只感觉脸上皮肤有点糙手。

    渊澄眼波一寒,“以后三天给他一餐,别饿死就成。”

    连齐领命告退。

    王爷杀伐决断弹指间取人性命文无隅是亲眼所见。

    肖何这事上,却不似王爷平日作风,文无隅想的是王爷恐怕是要让肖何死有所值,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其实这次他想的不尽然全对。

    肖何的命,如何利用确实是个问题。

    若钟氏还在,肖何尚有几分斤两。钟氏已经归天,留着他的确无甚大用,一根ji肋,食之无味,弃之又有点可惜。

    渊澄索性就这么带着罢,不定哪天派上用场。

    曲水潺流孜孜不倦,夜凉,微风偶尔窜进门,卷杂花草泥土的味道。

    奇怪两人坐一天疲劳马车,现下还没睡觉的意思。

    渊澄寻思着文无隅许是开不了口赶他回房,便饮进最后一口茶准备自觉退避。

    却文无隅又替他斟满杯,“王爷为何对肖何擒而不杀,早前不是一直想他怎么个死法才妥当么。”

    渊澄眼睛倏然一亮,有些热切,“你说他该怎么死?”

    话语毕他晃开眼神望门外,意识到自己分明是在讨好文无隅,这份心思让他自我鄙弃。

    文无隅抿笑,半认真道,“莫不如现在就去结果他,活罪的滋味不好受。”

    渊澄听了这话当真起身,“也好,可叹他心比天高却时运不济,够倒霉的,要他死在这月夜下,下场不算坏。”

    文无隅也便拂袖站起,他就想试试王爷到底是真愿意杀了肖何,还是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昏暗的长廊。

    绕几个弯到客馆最僻远的一处厢房,想是周围一片五六间屋子都包圆了,中途暗不见光,唯有末间亮着灯火。

    一进门便看见几个人和衣而眠,躺得四零八落。

    开门的见是王爷,忙捏声捏气喊,“主子来了,快起来!”

    周围几人梦中惊醒,忙慌慌站成一溜,齐齐跪礼。

    渊澄顾着后头文无隅,稍微点点下巴,便引他走向屋内隔间。

    这隔间很简便,只一块掌宽那么厚的木板搁墙角,腾出一个茅厕大小的空间。

    莫管是原有的还是后装的,文无隅瞧见肖何被指头粗的粗绳捆成个人粽,摆在一张只够坐一个人的高脚靠背椅上。

    刚刚还企图逃走的人,现下脑袋跟ji啄米似的,看是困得不行,可又睡不稳,因为一旦睡沉,非坠下椅子不可。绑成晒干的咸鱼一样,可想而知摔下来得多疼。

    这个折磨人的法子,也不知是王爷的玩心,还是底下人的坏主意。

    有人撤走封口和遮眼的布条,猛拍肖何的脸,“喂,醒醒,醒醒!”

    肖何一阵哆嗦,吊开眼皮,那个叫慌,眼珠跟弹珠掉地似的在眼眶里乱蹦。

    总算看清来者何人时,眼珠子简直要瞪脱眶,抓狂道,“果然是你!怀敬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肖何虽说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可到底不曾受过ji,ng神r_ou_体上的摧残,被囚禁这么些日子,已经有点要疯的迹象。

    对于这种人,文无隅哭笑不得,说恨他吧,他也可怜,不恨他吧,白白让他折磨让人气堵。

    “别急,这就送你去做鬼。”

    渊澄眉梢一挑,底下人立马呈递上佩刀。

    刀光晃得肖何闭了下眼,他已然感受到锋刃低吼的杀意,干脆不做不休,对着文无隅y森森地笑,“文公子你瞎了一只眼更看不清他是什么人了吧,宁死也要为保守秘密你不后悔吗?我把话撂这儿,你的下场只有更惨,想想那成堆的白骨,你也将会是其中之一!我劝你回头是岸,皇上,皇上才是天子,他一定会诛杀你们这群谋逆之徒!”

    文无隅听了此番话不痛不痒,噙起一丝淡笑,“可是吾今日打京城来,看见一路上贴满了缉拿肖统领的榜文,末一句是,就地正法。”

    不管瞎没瞎眼,他的所做所为不只为保全王爷,肖何意欲挑拨,却完全不得要领,活像跳梁小丑。

    肖何闻言,仿若雷劈,半晌缓不过神,嘴嘴唇翕动喃喃自语,“皇上…不可能,皇上定是被谗言蛊惑…你们…你们陷害我…”

    渊澄耐性磨尽,拢眉扫一眼锃亮的刀身,“死到临头还这么聒噪,肖何,你一个前途无量的禁军统领,怎就偏作那长舌妇,好搬弄是非,记住来世别投错胎。”

    文无隅瞥一眼王爷手中的长刀,心下犹疑该不该拦住他。

    这时渊澄将他往后轻推一把,“走远些,别jian你一身血。”

    说着就要扬刀劈下。

    “文公子救我,你是出家人…”肖何眼见死之将至,口不择言就只想起曾见的那一袭白花花的道袍。

    文无隅一怔,不及多想伸手揪住渊澄的衣袖,渊澄疑惑回头,那厢近旁的侍从利落抽刀,口中说着杀他脏了王爷的手。

    言语间手起刀落一气呵成。可见这段日子底下侍从因为带着肖何这个累赘没少受罪。

    刀身嗡鸣激荡一室,须臾隐没无声。

    那肖何轰然倒地,身子一阵抽搐,脖颈处鲜血汩汩,迅速侵红地面。

    渊澄无话,手指摆一段,示意他们收拾残局。

    而后搭上文无隅的肩膀将他扭过身,人死事了,默哀也多余。

    文无隅本就没甚愧责之心,想当日被王爷一剑削下的人头咕噜滚到他脚边的时候,他虽心拧得紧,可也没眨一下眼。

    何况肖何险些要他性命,心里就更不觉得愧悔。便把临睡前见血的那么点不舒服搁置一边。

    两人原路返回。

    疏星寥落,浮云随风游散,一轮明月冒出脸来,孤单单悬挂夜空。

    夜很静,暧昧不清。

    渊澄心头哽着话,却也有胆怯的一天,犹犹豫豫说不出口。

    终于在快到寝屋的一段暗路上停住了脚步。

    文无隅惯性迈出两步不由地也驻足,奇怪回头看了看他。

    下一刻便反应过来,王爷的房间到了,便要转身自己走。

    渊澄这时开了口,眉眼微垂藏在月色里,声音柔缓,“其实你不必试探我。”

    文无隅莞尔,大方承认,“王爷如何看出?”

    “性情所致,你却非嗜杀之人。”

    说是买凶,计划之初到现在,那些亡命之徒杀过几个人?定是雇主特意嘱咐过。

    如此回想,原始见终。

    文无隅叹一记,“王爷果真是心细如尘。”

    银白月光将文无隅的身影拖曳拉长,攀过他的肩膀,地上两人的身形轮廓交叠在一起。

    面前此人,明眸印月,清亮无比。

    非是月色醉了他,而是为那一贯从容自如的人着了迷。

    渊澄忽然将前尘后事揉成一团,丢弃千里之外——想通了!

    尔虞我诈、苦心孤诣、富贵皇权,到最后谁人得好?阎王爷。世人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争到最后,伤的是自己。何苦呢?

    “我心系于你,也望你之于我相同。”

    文无隅恍惚间失了神,这句话飘然而落,深沉的,又因羞赧而低哑,好似淌着月光而来,撞进他心里的一刻却如山呼海啸一般。

    他几日前还以此暗嘲王爷,现下反倒没了主意。

    文无隅脑子发蒙,想不出如何应答,只一味地垂眸磨唇。

    渊澄等了半刻没回音,眼睛就开始活络起来,见他非一副冷漠讥诮的模样,心知他暗自思量如何是好,便大步向前抓住他手往屋里带,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是与不是都得是。”

    一语惊醒发蒙人,文无隅回了神拿眼斜他,挣脱手来冷嗖嗖往桌前一坐,

    “王爷非但心细如尘,而且死性不改。”

    渊澄才不管,也不怒,起手开始宽衣解带。

    文无隅越发呆眼,冷哼一声,“非但死性不改,而且禀性难移。”

    这话可把渊澄激笑,呵呵往床榻一倒,“莫管死性秉性是为何?总之只对你就成。”

    文无隅又哼一声,羞火轻易点不着,“在下不如王爷心宽,没有王爷这般好心情。”

    渊澄眯着笑,将衾被裹得严实,“我也不是非做那事不可,你往哪里想是你的问题。”

    文无隅一口茶含在嘴里咽不下,最后扭身背对床榻,猛地往喉咙里吞,由于太大口,直把嗓子撑涨得一阵生疼。

    第83章

    文无隅独坐许久,喝空了一壶茶。

    床榻那边传来略沉的呼吸声。

    等他解手回来,呼吸声越重了些,看样子王爷今儿真累着了。

    他站在床边,盯了会儿渊澄的睡容。

    这张睡沉的脸生的和旁人一样,又不是瞪着眼睡觉,又不见多出什么狰狞颜色,怎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呢。

    甘做鹰犬催杀良臣是事实,杀伐无情尸骨成山也是事实。

    但有一天谁做了他的谋计里的绊脚石,岂知他能手下留情。

    此时的另眼相待,便能料定来日不会剑锋指喉?

    文无隅心里没底,而且这位人尊似乎忘记惨死在他手下的长姐。

    九瑄戏园在丘临镇落脚搭台,今天是最后一天。

    渊澄问他,“戏还看吗?”

    文无隅昨儿睡得迟,今儿又不得不早起,此刻哈欠连天,没得那心情,便道,“吾不爱看戏。”

    “是吗?”渊澄干笑一声,此君倒惯会谩辞的,谎话张口就来,“此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无隅听出点奚落之意,五十步笑百步他自然不能忍气吞声,斜眼过去,就道,“王爷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渊澄闻言,展眉露笑,另起别话,“既如此你准备准备,一会儿启程罢。”

    文无隅疑惑,“去哪?”

    渊澄未答,遥遥一笑出门吩连齐等人。

    这回却不知是良心大发体贴连齐,还是图自个儿舒适,已换乘富贵人家的车驾。

    车内置放三五盅冰块,赶车的连齐跟着享福,身旁一边各摆一只。

    凉意习习,文无隅嫌冷,揣了件薄褂盖手脚。

    马车走的商路,轻微的颠簸要将他哄睡过去。

    渊澄无声噙笑,长臂一伸环住他,把自己的肩膀奉献出来当枕头。

    文无隅多有不适应,欲坐直,手臂传来一道力愈搂紧了他,徐缓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少时离宫回府,是因对钟氏心存疑影,感知危险是人之本能,但他明指暗示我父母死于文大人之手,我也未全然信了他,因此才将几位大人暗中羁押,他们对我恨之入骨不肯直言个中实情,我又不能冒险只得用威吓要挟一招。”

    文无隅刚起的睡意全跑不见,听罢声色未变,“王爷道完前情后因,还是没说到底要去哪。”

    但知此番话有九分真,那一分假便是关于王爷的身世。他推测的二人互换身份一事并非空x,ue来风无迹可寻。然此事现下不值得搬出来理论。

    渊澄面露愧色,讪讪一笑,“我自知行为卑劣,待到功成后,自当负荆请罪。想是你会觉得我虚伪,这些暂时不提也罢。”

    文无隅假嗔,轻哼一声作回应。手臂上传来一片的暖度,那是渊澄的手掌,时不时隔着衣裳布料轻抚揉捏,这种小动作说不出的暧昧,直让文无隅缩短了脖子埋低了脸,一低头更嗅到渊澄衣裳上残留的皂角香,他越发感觉无措,转念自我安慰,只当那是衾被的味道罢。

    离京城愈远,渊澄愈觉舒心,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远游,身旁又有佳人为伴,整个人都轻松惬意,时而透过窗纸瞥窗外,时而看冰块融化,浑然不察文无隅伏在他肩头略有细微的局促。

    他不加思索随心由口顾自絮叨起来,

    “朝廷的兵权都由钟氏一族掌手,回想起来,那老贼时刻提防着我呢,赐我个异姓王安在大理寺卿之位,远离政权中心,专司刑狱,便是挥断毫墨也无法定夺他钟氏权党的生死,更有各路刑司法台相互牵制监察,非我自怨自艾,夹缝求存可知我这些年辛苦。”

    文无隅两肩簌簌竟笑出了声,“王爷这是诉苦还是说笑呢。”

    渊澄侧过头看他,怡颜悦色,顺手把他垂遮眼睛的一缕头发撩到肩后,

    “我跟你讲明白话呢,你装糊涂还没装够么。”

    文无隅调整了下坐姿,脸颊无意间在他肩头噌了噌,像似撒娇一般。

    渊澄心情更见愉悦,顾自又说道,“只等将明秀归正皇室,我便可功成身退。”

    文无隅回得有气无力,“王爷手上无一兵一卒,单靠一家府丁如何抗衡朝廷?”

    渊澄捻指弹他脑门,佯怒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文无隅其实ji,ng神尚好,就是眼皮不支,吃了一记闷栗,打着哈欠灵光一闪,“乱中取胜,王爷是要用齐皇血诏和前朝遗臣惑乱朝野。”

    “算对得起你的心思。”渊澄满意极,出手如挠痒还是为他揉一把额头。

    文无隅闷闷道,“可京城戒备森严,皇上一旦下令彻查,岂不是……”

    渊澄拦下话,“这你放心,我势必保全他们,胜则同生,败则同死。”

    少顿之后他又道,“你不是问我此行去往何处么。”

    文无隅猫似的嗯了声。

    “江南道总兵齐玦,是齐皇内弟,这计划里尤为紧要之人,此行便是去与他合谋后策。”

    文无隅的吭声又弱了些,可ji,ng神魂实实在在听着呢。

    渊澄没细看他,眼神在化水的冰块里变得清明,嘴角噙着不知深意的笑,“钟氏处心积虑窃取的江山,却将毁在自己手里,当今皇上,朝下百官,慵懒懈怠居安而不思危,恰似冥冥之中玄之又玄的妙门。天道总有轮回,多行不义必当后报,你说是也不是?”

    文无隅真心想赞美那玄之又玄之妙论,却身子一软,直挺挺滑倒在渊澄膝上。

    引得渊澄眉心一阵抽,仔细一瞧,竟是睡过去了,便把衣裳将他拢裹住,侧首支额,落目在那轻颤的睫毛上。

    又见他眉宇之间拧着一道小小突起的皱痕,于是伸出手指戳了戳,谁知那小东西十分执拗,立马又皱起,他便又拿指腹摁了下,一来二回竟较上劲了,乐此不彼不在话下。

    第84章

    夜寝昼行,半月余,方至潭州境界,江南道总兵府在潭州辰县地区,相去仍有五十余里。

    文无隅真担心再多个半天全身骨头就要散架。

    反观王爷,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丝毫不减落拓风范,那厢连齐曳停马车刚一句潭州已达,王爷便立刻伏腰推车门,明明可以轻轻地踏下马车,他偏纵身一跃,激得马车一顿晃。

    罢了还攥拳捶车门,“无隅,下车!”

    声音之雀跃直直冲耳。

    文无隅双手抬高伸懒腰,听得脊背肩骨咯咯脆响,好不舒坦,这才闲闲挪出车厢,先坐下车杆,后双脚踩地,可金贵着自个儿的身子。

    城门上方,石匾上沉雕‘潭州’两个红底大字。

    文无隅打眼一看,立时心下不大乐意,埋怨道,“尚未进城关呢,早早下车岂不是要走段长路。”

    渊澄揽住他肩膀,迈开步子,笑盈盈道,“你都快瘫在车里了,走一走舒筋活血。”

    文无隅没法笑脸对付,垂眼颓丧无ji,ng打采。

    渊澄觑他一眼,绕一步到他身后,边走边为他捏肩,一路沿着脊柱上下捶按。

    文无隅的身子便随之抖动,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

    见那城门两旁立着持枪侍卫,兀地想起一事,脚下顿住,回头指指自己的眼睛,“吾这副形象,怕是城门侍卫误以为是哪里来的汪洋大盗呢,拿吾等盘问可不无端惹出什么事来。”

    渊澄听得一愣,“你也未免太过谨慎,要我说,你这样倒越发好看了。”说着指腹顺眼罩边缘在他眼下画了个勾,挑眉一笑,“若有长你这般的汪洋大盗,给我拉一船来。”

    文无隅省的和他打趣,挥一把扫开他的手,怏怏不乐地抬步。

    说到底还是多少介怀自己盲了一只眼。

    事实证明他确实多思,二人赤手空拳连个值得搜查的行囊都没有,难不成城门侍卫见个相貌有瑕疵的便要盘训,还让不让人脸上长疤五官不正了。

    顺顺当当过了城关,文无隅不知疑的什么鬼,总觉得因为戴着眼罩路人要多看他两眼。

    毕竟,独眼之人并不多见。

    方不过百步,听得有人唤渊澄名字。

    定睛一瞧,道旁驿站有人冲他们招手。

    唤声间人已经小跑过来。

    正是那齐明秀。身边还有个陌生人。

    文无隅却只盯着那人,身着武服,两袖束带,身姿巍然挺立,尤为ji,ng神。齐明秀跑得无状,他笑意浅浅,仍是不紧不慢,步履稳健。

    看仔细后,文无隅暗自乐得冒泡,大抵因为先入为主,此人眉宇轮廓竟隐约能捕捉到几分王爷影子。舅甥关系,可不有相似之处么。只是年纪相仿这点,他却未可想到。

    “你总算来了!”齐明秀笑脸像朵花般绽放,别提多兴奋,抱住渊澄的手臂不住地摆晃,就差扑他身上去。

    文无隅默立一旁不露声色,偷摸扫看渊澄,又觑视齐珏。

    齐玦似乎有所察觉,瞟了他一眼,边抱手作揖,压低声音道礼,“王爷车马劳顿,辛苦!”

    “凌将军,久违。”渊澄稍合了下手,不着痕迹地脱开齐明秀的拉扯。

    这一带人人皆知江南道总兵乃凌将军,凌玦。渊澄自然周缜。

    这厢齐明秀注意力放到文无隅身上,拿眼睨他,笑讽道,“咿,文公子,年初一别,怎生变了模样?图新鲜吗?”

    就知道齐明秀会拿盲眼一事笑话他!

    文无隅扯弯嘴角,把眼罩一掀,说,“那便叫明秀公子你瞧个新鲜吧。”

    齐明秀和齐玦,皆是神情一滞,

    但见那只眼珠浑然充盈着雾霭般白茫,已全是个毫无生气的死物嵌在眼眶里。

    齐明秀撇开眼,顿时咽了声。

    齐玦心料此人便是齐明秀郁结所在,单看长相,三庭五眼也算出众,却不至于惊艳冠绝,倒因为黑发披垂,稍微低头便半遮住脸,给人一种疏离冷淡的感觉。

    此下大方展示那只残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玩味十足,愈显y傲。

    再看先找茬的齐明秀,努嘴窃笑一声,不咸不淡一句,“活该…”

    齐玦顿觉尴尬,又是初次见面,他更一时择不出什么词来表示惋惜之意。

    渊澄稍侧了身,伸手将他抬着眼罩的手拿开,又将眼罩翻下整了整位置,半开玩笑道,“要不换个真丝金绣的吧?”

    这话是护着齐明秀,自以为聪明转移他的注意力呢,文无隅斜眼过去,倏忽嘴畔一勾,“好主意,就绣一只眼睛,能以假乱真才好。”

    言罢也不管渊澄甚么表情,自顾抬开脚步,赏观街边摊位上小玩意。

    渊澄面上抿着笑,心下早已冷了脸,看眼文无隅的后背,转问齐玦,“你们特意过来迎我的?”

    齐明秀寻着空隙便走到渊澄身边,挨得极紧,生怕文无隅回头占去位置。

    另一边齐玦隔三步远并走,回说道,“王爷信上虽只言大致何日抵达,我估摸着今日该到,明秀又急于见到你,便来碰碰运气。鸿运楼已设下酒宴,给王爷接风洗尘。”

    渊澄微侧头,眼神从文无隅身上淡淡掠过,“你我私下还是以名字相称吧。我不便住总兵府,潭州你熟,我听你安排。”

    齐玦一顿之后点头应好。

    齐明秀接了话去,“不如就住原上屋吧,离总兵府近,平日也没人来往。”

    见渊澄讶然,齐玦解释道,“总兵府十里外的平江原有处独屋,只有牧羊老翁独居,膝下唯一女,已远嫁多年,上月老翁过世,我便从她女儿手里买下了那屋,重加修缮一遍。明秀平日无事爱去那儿寻猎,偶尔也会就地过一夜。只不过王爷要住些日子,怕是怠慢了…”

    此行哪得余闲游山玩水,只要安全、行事方便也就行了,渊澄正要开口应承,齐明秀跃前一步边看着他边后退走,“渊澄才不会在意这些,自己人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渊澄微微颔首。

    忽见前头文无隅许是被新奇玩物吸引,正站定了探眼瞧,再几步齐明秀即将撞上他。

    渊澄忙伸手拉齐明秀,这一拉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怎的,齐明秀竟是一趔趄撞进他怀里。

    文无隅恰好鬼使神差地回头,瞧见了这一幕。

    第85章

    文无隅正看见摊架上摆着的手串,色纯白而富有光泽,周圈晕彩质地细腻,他欲前倾细看,余光瞥见人影压来,便侧头瞧了眼,见是另三人,目光也不作停留,拾起手串问卖家,“老板,这个多少价钱?”

    小贩立马舞手蹈足殷勤猛夸,“公子好眼光,这手串可是选自上上好的砗磲贝,您看这颜色这质地,搁哪都是鹤立ji群!您仔细瞧瞧…它还能辟邪定惊,延年益寿哩!”

    文无隅一听还有辟邪定惊的好处,顺口便道,“那可有缘了,吾最近被小鬼缠上,正需要辟邪保身。”

    “可不嘛,缘分呐!”小贩急忙附和。

    三人已在摊前站定,齐明秀一脸鄙夷望别处。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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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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