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83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83节
唐初这时候森林覆盖率很高,木材很是易得,长安一带会做木工的匠人也很多,在这边铺设木轨道,要比在那陇西之地方便得多。
铺设这一条木轨道所需钱帛,户部也给得很爽快,总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至于这个东风嘛,就……
“那棺材板儿的文书到了没有?”
“甚的文书,还不知道他写了没有呢。”
“应是要写的。”
“毕竟这铺路一事,与他在那常乐县开个作坊做些小买卖不同,如何能够不向朝廷报备?”
“哼,那可不好说。”
“因着上回罗家那事,兴许这会儿还憋着气呢。”
“难说。”
“那可是块棺材板儿。”
“那瓜州的陈皎是怎么回事,怎的这回竟连他也不吭声了?”
“谁知。”
“啧……”
长安城这边是万事俱备,只等着开工修路了,可是这修路之前,还有一个过场要走。
这木轨道毕竟是从常乐县那边开始修起来的东西,现在长安城这边也要修,那最好就是要让罗用写个文书上来,然后朝廷方面再对他一通褒奖,然后再把这个技术推广出去,然后就把从长安到洛阳这一条木轨道铺起来,如此,便是水到渠成。
现如今这般,罗用那边不吭不响的,连个文书都没递上来,长安城这边若是也不吭不响的,就这么照着他们那边那样修路,这事儿说起来就有点……
于是最近这些时日,长安城这些盼着修路的官员们每每碰面的时候,相互间就要问上一句:
“那棺材板儿的文书可到了?”
“还未到?”
“许是还未写。”
“不若寻个人去提点提点。”
“那棺材板儿怕是不想好了吧。”
“……”
第349章 明府特供
公文这回事,罗用就想着横竖这条路是从伊州修到晋昌,文书这个东西伊州写了晋昌写了,就没他这个常乐县令什么事了。
刚好他这段时间也不太耐烦跟长安那些人打交道,于是就没写。
罗用就是没想到,陈皎那家伙现在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宁可不作为也不肯蹚浑水了,这回这个文书他竟然也没写。
陈皎就觉得修路这事是罗用跟那些伊吾人谈下来的,他俩合作呢,不关他陈皎什么事,他们爱咋弄咋弄,自己反正不跟着掺合,待这几年刺史之职满期了,他就回长安城去了。
伊州那边倒是写了,可那时候朝廷方面也不知道他们要修的是这种路啊,安排在陇西那边的耳目也还没给他们送模型过来,长安城这边也还没有得到这个木轨道的相关技术。
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长安城这边的这些个大佬们,就被架那儿了。
总这么架着也不行啊,得想个法子,长安城这边还等着修路呢,不能就这么一直耽搁着。
于是这一日,唐俭便收到一封长安城那边寄来的信件,那驿站里的役卒火急火燎给他送过来,言是急件。
唐俭一看,也不是什么正经公文,不过就是一个从前认识的老熟人给他写来的信件,这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莫不是他们家里遭了祸事,找自己帮忙来了,问题是他俩也不是那么铁的关系啊……
唐大人拆开信件看了看,这哪里又有什么急件的样子,不过就是寻常朋友之间的问候寒暄,莫不是那役卒弄错了?
再往下看,他就有点明白了。这个老朋友在这封信里面问唐俭,说罗用和陈皎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长安城那边都听闻他们这边铺了一条木轨道,载人运货很是迅捷便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他们瓜州这边的官员写个文书呈上去,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唐俭看完了这封信件,顺手放在一旁,捋了捋胡须,又咋了咋舌……
内情?又能有什么内情,那块棺材板儿不是什么正经官宦人家出身,不过就是个半路出家,当官这回事他也是头一回,又无人在旁给他提点,有点什么疏漏那太正常了。
当天下午,乔俊林过来上课的时候,唐俭就站在廊下等着他,见他来了,便冲他招了招手。
“院长寻我何事?”乔俊林几步走过来,问道。
“你晚些回去与罗用说,叫他就那木轨道的事情,写个公文呈上去,长安城那边的人都等急了。”唐俭对他说道。
“不若我现在便回去与他说?”横竖就这几步路,乔俊林就想着先回去把这个话给罗用说了,一会儿再过来上课也不耽误什么。
“无事,你且上课去吧,不差这一时半刻。”唐俭随口道。
乔俊林:“……”
“喏。”既然唐院长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是先去上课好了,长安城那些人急不急的,也不关他什么事。
这一天傍晚,乔俊林从常乐书院回到县衙那边,与罗用说了这件事。
罗用听闻了,哦了一声,当天晚上便写了一封文书,次日一早差人送去驿站,驿站那边接到文书,赶紧令役卒往晋昌方向送去,一站一站传递过去,好容易到了长安城,那些大佬们一看,齐活了,赶紧拿给皇帝。
皇帝顺势就把罗用给表扬了一通,又赏了他们罗家不少金银钱帛。
这一边,皇帝嘉奖罗用的文书才刚刚送出长安城,那一边,长安城的这条木轨道迫不及待便开工了。
长安百姓听闻又要修路,大抵也都很高兴,又因先前与薛延陀打了胜仗,长安城中的氛围很是热烈。
至于在这条木轨道动工之前,相关官员们所面临的窘境,寻常百姓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所以说,别看那些大家族们平时挺会摆谱,其实很多事情说起来,那也是土得很。
到了唐初这时候,士族文化已经延续了数百年,那是一个天生优越的群体,形象很重要,所以像这些个土里土气的东西,都得藏起来,掖得严严实实的,谁若是藏不好,那就是没有贵族气质,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罗县令:针对这种情况,后世有一个词语形容得很贴切,装逼。
罗县令这时候正坐在陇西他那小破县衙里,呼哧呼哧吃着粟米粥,就着一碟子嫩金瓜炒r_ou_片。
去年有一个高昌那边的商贾,送给他几颗金瓜种子,罗用令人在县衙后面那片菜园子里种了,差役吏员们常常给这些金瓜浇水施肥的,伺候得很是周到,后来便结出不少金瓜,金瓜r_ou_吃了,金瓜籽留着当种子。
一个金瓜好多种子,这县里县外,但凡是有点交情的,罗用都送他们几个种子,吏员差役们也都各自拿了些。
金瓜这物什眼下还未十分普及,种子也有几分金贵,这个嫩金瓜若不是昨日被五对踩伤了藤条,罗用也不舍得叫人炒来吃。
这都多少年没有吃过炒南瓜了,罗县令一口粟米粥一口炒嫩南瓜,吃得很是满足。
这几日他们县衙这边也很忙碌,不为别的,就是又到了给白叠花打顶心的季节。
话说去年有一个富户,脾气死倔,就是不肯打顶心,最后罗用跟他商量,叫他大部分都打了,就留下一亩地不打,看看这亩地将来的收成如何。
结果么,他那一亩地的白叠花枝条抽得老高,结出来的白叠花有大有小,再加上他们常乐县这个地方风大,他那些白叠花长到后面,植株没力了,护不住花,后面便又落了不少,可把他给心疼得啊,天天到地头上去拣,奈何还未成熟的白叠花,捡回来也是无用,晒干了最多就是当柴草烧火用。
最后这一亩地的白叠花收回来,比其他打了顶心的少收了两三成不止,去年那白叠花可不便宜啊,少收了这两三成,那也是不少钱。
虽说是当地富户,那也是个节俭人家,平日里家里的儿孙闹着要吃饴糖糕饼,也是不肯常常买的,这一年少收的那些白叠花,也不知够买多少饴糖糕饼了,如何能够不心疼。
那地里白叠花收完了,剩下一地的花杆,也无甚大用处,倒是可以抱回家烧火,听闻他家那一亩地的白叠花杆抱回去烧火的时候,他那婆姨那是烧一回就要念一回。
“也不是有那天灾人祸,也不是有那凶兽畜生来祸害……”
“好好的一个丰收年,你偏要折腾那幺蛾子……”
“啪!”这是白叠花杆被折断的声音,折断了才好塞到灶膛里烧火,这些花杆晒得干干的,折起来脆响。
“现在又落了什么好?就落下这一堆柴草……”
“孙儿要吃糕,我也不舍得买,就你折腾这一回,够我孙儿吃多少糕……”
“哎呦……这一亩地的花杆,怎的竟这般经烧……”
这一天早上,县衙众人正在吃饭,一边吃着,一边说话,也是说到了他们家。
“……端午那时候就跑来问了,问我今年的白叠花甚时候打顶心。”
“听闻去年他那一亩白叠花地,不少人跑去看。”
“那是啊,去的人可多了。”
“直到后来地里的白叠花都收完了,光留下一地的花杆,那还有人去看呢。”
“听闻他们家从前都是他说了算,他那婆姨都不怎么吱声,自打这事之后,她婆姨说话都大声了。”
“哈哈哈哈!”
“今年他家那些白叠花倒是种得不错。”
“种地那是一把好手。”
“就是那脾气死倔,五对都比不了。”
“五对作甚呢,蹲那墙根儿底下?这都好些时候了。”
“踩了金瓜藤,挨罚呢。”
“啧,该罚。”
众人目光瞟向罗用面前那一碟炒金瓜,不知是个甚的滋味,小气得紧,尝都不给尝,言是明府特供。
第350章 消息走漏
不仅是长安城那边要修路,敦煌这边眼下也在修路。
从晋昌城到常乐县的那一条木轨道,往来十分便利,看得那些敦煌人很是眼热,敦煌当地很多商贾富户,一人稍稍捐一些,铺设轨道的资金便也到位了。
这条木轨道才刚开工,便有不少敦煌那边的商贾富户前来常乐县订购木轨马车。
近来订购木轨马车的人很多,有伊州的有晋昌的也有一些常乐县本地的,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敦煌人,县里的马车作坊已经积压了不少订单,这段时间一直在赶工。
轨道运输很是快捷便利,常乐县周边很多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个木轨道的好处,也想要享受这一份便利。
若是想上木轨道,首先你得有一匹良马,太次的马不给上轨道,跑得慢,容易在轨道上引起阻塞,太烈性的马也不行,轨道上的马车跑得很快,一旦发生意外,那就十分危险。
其次就是要有马车,这个得到常乐县的马车作坊去订购,他们那里生产的每一辆马车都有编号,其他地方打造的马车不行,不给上轨道。
然后还要有一个经过特别培训的车夫。只要这三个条件都具备了,那就可以赶着马车去站台排队了,那边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交上几文钱便能上轨道,然后再按先后秩序发车,从前是一刻钟发一车,近来车多,半刻钟便要发一车。
每天清晨都有不少木轨马车在常乐县和晋昌城两地的站台上等待发车,常乐县这边相对少一点,晋昌那边很多。
晋昌这边不少商贾小贩要到常乐县去买卖货物,因那常乐县中颇多作坊,县中许多百姓都在作坊做工,几乎家家户户都挣工钱,现如今晋昌城这边不少人都去常乐县做买卖,有卖粮食布匹的,也有卖米酒米醋的,各种点心的,生意大抵都还不错。
若说买货,这些商贩们喜欢从常乐县买各种酱料,自从那常乐县令关了县里豆腐作坊,那豆腐作坊的雇工便都去了酱坊,那常乐县的各色酱料,可谓是陇西一绝,价钱亦不很贵,寻常人家便能吃得起。
早先便有一些晋昌商贩,将一些常乐酱料运去合河戍,戍边的军士们很是喜爱,常常肯出高价来买,后来去的商贾多了,价钱便逐渐平抑下来,
在合河戍旁边有一个名叫大泽的湖泊,牧民们常常会赶着成群的牛羊在湖泊对面驻扎,久而久之,在大泽边上逐渐形成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集市,也有汉人去那里做买卖的,从前主要便是卖些粮食布匹,饴糖糕饼,后来逐渐又多了一些卖针卖酒卖茶叶的,近来听闻很多卖酱的。
从大泽往敦煌方向,有一条河,后世称为疏勒河,乃是从敦煌那边的兴胡泊流向瓜州的大泽,时人称之为葫芦河。
葫芦河上游有一些大片的浅滩,骑马便可淌过,一些出关去做买卖的商贩,常常便是从此处进出,羊绒作坊里一些牧民出身的小娘子们,大多也是从此处过来,听闻从前玄奘法师出关的时候,亦是经由此处。
在晋昌以北的关外,大泽与豹文山之间的那一片隔壁草原上,有一个名叫百帐守捉的屯军之所,那里生活着不少军士以及当地各部族,还有一些军户家属以及退伍军人,还有为数不少的流放之人。
这样的地方,民风大抵都很彪悍,早前羊绒作坊那边有两个小娘子打架,其中一人便是来自那百帐守捉,另一人也是关外牧民出身。
这两人同住一间工舍,性格都比较强势,时日久了便有一些不睦,上月月初,罗二娘发了上一个月的工钱以后,又令人从库房里抬了一些她从晋昌那边一间糕饼铺定做的糕饼出来,当时这两个小娘子,便是为了争一块看起来相对大一点的糕饼,当众就打起来了。
这两个小娘子后来就被罗二娘安排给了那个军户出身的管事,叫她带在身边,教她们跑跑外务。
这般强势能打的性情,整日叫她们坐在作坊里纺线织衣,着实也是憋坏了,若不是为了那每日里的几顿好吃食,每月里的那些工钱,每季都有的好看衣裳,定然是忍不下来的。
现在好了,让她们去给羊绒作坊跑外务,不用整日闷在作坊里干活,还能公款吃喝,这两个小娘子都觉得十分爽快,一些时日下来俩人的关系竟比从前好了许多。
在这个ji,ng神娱乐十分匮乏的年代,一般人都比较爱热闹,对于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也充满了好奇心,现如今作坊里的不少小娘子都很羡慕她二人。
常乐书院那些人近日也总与罗用说,言是要去伊州游学。
这事是罗用先前答应了唐俭的,现如今那《白叠之歌》早已广为流传,他们常乐县靠着卖白叠布白叠种子也是挣了不少,确实是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按唐俭的意思,是等伊吾那条木轨道铺好了,常乐县公府便拨出钱帛来,送他们常乐书院的先生学子们出去游学,先去伊吾,再去高昌焉耆等地逛一逛,仔细体验一下那边的风土人情,三五个月以后再回来。
搁眼下这个年代,游学这种事,随便游个三五个月那太正常了,也有一游就游好几年的。
“今年都这时候了,待那伊吾的木轨道修好了,再有一两个月便入冬了,有甚好游的,不若还是明年开春再去。”这一日唐俭与罗用提游学的事情,罗用如此说道。
唐大人却道:“秋里过去,开春回来,正好,入冬亦有入冬的游法。”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说了,罗用担心自己再推三阻四,唐大人该不高兴了,于是便与他说:“我先前听几名突厥商贾提及,乙毗咄陆有意攻打伊州,不知真假。”
“竟有这等事?”唐俭将信将疑,就这游学的事情,他都跟罗用提过好几回了,每次罗用都劝他明年再去,原本还疑心他是不是心疼钱帛,仔细想想,这棺材板儿并不是那般吝啬小气言而无信之人。
只是那突厥人真敢来打伊州?突厥那边近几年也是内乱不断,前两年在高昌那边又吃了一个败仗。
去年唐军与薛延陀打仗,乙毗咄陆和叶护可汗打仗,双方各打各的,中原与突厥之间也算相安无事,其间亦有使臣往来,唐俭还道这陇西应是能够安生几年,也不知道罗用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可不可信。
唐院长吃完饭,抹抹嘴回到常乐书院,书院那边也有食堂,他就是听说县衙这边今天中午有好菜,于是便过来了。
书院那边的小郎君们缠着唐院长问那游学的事情,这些人现在学了不少关于西域那边的人文地理知识,又有专门学那突厥话的,闷在书院里学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想出去闯荡闯荡了。
唐俭说今年怕是不行了,还是明年开春再去吧,这些学生们不干了,心里落差太大了,太难接受了,于是一个个便都闹腾起来,差点没把书院屋顶上的茅草都给掀了。
唐俭无奈,训斥安抚之余,便也与他们说了罗用方才那番话,又说罗用这个人还是有信用的,叫他们安心等到明年开春。
书院这边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附近的百姓也有听闻了风声的,不知怎么的,那突厥人有意要攻打伊州的消息便被人传扬了出去。
眼下正是初秋,常乐县当地很多商贾往来,其中就有不少突厥商贾……
中秋节前后,突厥可汗乙毗咄陆正在着手准备攻打伊州的事宜,他的一个亲信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慌慌张张对他说道:
“不好了!消息走漏了!如今在那瓜州敦煌一带,人人皆知我突厥人要打伊州啊!”
第351章 贞观十六年冬
眼下的情况都这般了,那些突厥人究竟还打不打伊州了,那罗用就不知道了。
现在不仅是突厥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伊州人同样也听闻了,驻守在敦煌那边的乔师望亦听闻了。
那乔师望很是能打,前两年突厥人打高昌的时候,李道宗的大军还未到,便是他领着数千骑兵先去了高昌,与高昌军队一同抵御突厥大军,很是打了几场漂亮仗。
现如今听闻突厥人要打过来,那些伊吾人真是拼了命地修路啊,他们虽然还是有点抵触中原王朝对伊吾当地进行过分严密的控制,但那突厥人若是果真打过来了,不靠大唐的军队,伊吾当地总共才多少军士,如何能够扛得住?
伊州刺史派人前去敦煌求援,那乔师望也很爽快,言是伊州既为大唐国土,强敌来袭,他自当领兵应战!
那些伊吾人一听,很是感动!他们虽已归附大唐,但是也怕大唐方面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
自从那突厥人要打伊吾的消息传开以后,不仅伊吾当地人心惶惶,就连西面那些小国,皆是不安。
突厥这些年多分裂内乱,早前那乙毗咄陆杀死了叶护可汗,势力一时强盛,对西域的控制也得到了加强,胡商们说他这时候要打伊州,很多人都是相信的。
然而就在这风云际会人心动荡之际,陇西这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大唐朝廷派遣老将郭孝恪出任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
这郭孝恪也是瓦岗寨出身,之后投唐,曾为李唐立下过赫赫战功。这时候郭孝恪一来,陇西这边很多人便都知道了,圣人这是要对西域发力了!
郭孝恪这个人行事比较高调,又好享乐,但总体还是靠谱的,也很能打。
他们这一行人途经常乐县的时候,罗用送给他们几车上好的白酒,老郭很高兴,回赠罗县令几样金银器物,皆是十分ji,ng美奢华的物件,罗县令想把它们融了当钱使,又怕郭都护听闻以后不高兴,摆在他这小破县衙又显得十分突兀,于是只好收在库中落灰。
郭孝恪走马上任,又是凉州都督又是西州刺史,又是安西都护,基本上这整个陇西都归他管了,原本乔师望那一把手的位置,自然就要让贤。
本来这乔师望也只是一个戍边将领,前两年那高昌之战以后,朝廷在陇西一带置安西都护府,一时未有官员上任,于是他便暂代了这安西都护一职,毕竟是资历尚欠,战功不足,陇西这一把手的位置,他还坐不上去,没办法,级别不够。
因那突厥人要打伊州的传闻,这一年秋天的常乐县也是有些风声鹤唳。
又有传言,说那郭孝恪之所以会来陇西,便是冲着那些突厥人来的,这回即便那些突厥人不打过来,唐军也会主动打过去。
人心不安,市场亦随之动荡,粮价居高不下,好在现在的常乐县地区,只要不算太破落的人家,一般都能有些积攒,家中大多都有屯粮。
从前他们当地百姓若有什么花销,大抵便都要拿了粮食布料出去换,现如今就算是再不济的人家,也能磨针挣些钱帛,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傻到把家里的粮食卖光,毕竟在他们陇西一带,战事本就常有。
然而就算是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在白叠花收获的季节,依然有不少凉州等地的商贾来前来乐县买货,甚至还有不少从中原过来的人。
这些人有来买布的,也有来买种子的,还有不少人是专门冲那轧棉机过来的,这些人在常乐县中闹闹哄哄的,直到入冬以后,还有很多人没有离开。
不久之后,通往伊州的那条木轨道也通了,又有不少伊吾商贾往来于常乐晋昌一带,于是这年冬天的常乐县,便有一日更比一日热闹的趋势。
寒冬腊月,外面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街道上各家店铺里头,生意却颇红火,有那等着罗二娘的羊绒作坊那边出布的商贾,在这县城里头一住便是数月,很是叫县中这些食铺客舍赚了些钱。
这一日,一行商贾从那晋昌过来,因为带了不少货物,吝惜铜钱,不舍得雇那木轨马车来坐,于是便沿着铺了水泥路面的驿道行走。
冬日里风沙大,天气严寒,行路艰难,他们清晨时分从那晋昌城出发,行到傍晚的时候,依旧未能抵达常乐县,倒也离得不远,只是人畜俱乏,再加上天色渐暗,于是便不再赶路,就在驿道旁边的一个小村投宿,又与村人买了些饭食热菜来吃。
主人家待客颇热情,价钱亦是公道,言是冬里白日短,从晋昌城那边过来的商贾,往往走到他们这个村子天色便暗了,于是常有在他们村里投宿的。
待那饭食端上来,这些在大戈壁上吹了整整一日冷风的汉子们也都没有客气,呼呼便吃了起来,主人家也在厅堂一隅另摆一桌,一家老小围在桌边吃饭。
商队这一群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着装也与这片地区的民众没有什么差异,行事亦是带了几分胡气。
实际上他们却是从中原过来的,之所以换上当地人的服装,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和做派,就是不想被人瞧出是外乡人,被恶人欺压了去。
这些个中原人这时候看看主人家的饭食,比他们这一桌略差些,他们这些付了钱的客人吃的是新粮,那一边吃的好像是旧粮。
一笸箩杂面饼子,一大盆炖羊r_ou_,便是这家人的晚饭了,吃得倒也不赖,那炖羊r_ou_里头还放了豆芽,还能看到几片绿色的葱叶子。
奇就奇在这家人不仅男女同桌而食,他们家那两个小女娃半点都不比家里的男娃吃得差吃得少。
方才还见那妇人给两个女娃一人撕了半块新面饼子,这可是连家里的男主人都不曾有的待遇。
在眼下这个年代,家里头但凡有点什么好吃食,便都要拿去孝顺老人,实际上一般老人也是不舍得吃的,大多都会留给家里的壮劳力,壮劳力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顶梁柱若是倒了,天就塌了。
壮劳力下来便是家里的男娃,男娃长大成丁以后能分田分地,娶妻生子壮大家族,这个时候的百姓,谁人不想家里头人多地广人丁兴旺,这事指望不了女娃,只能靠男娃。
中原地区虽也重男轻女,但绝大多数百姓好歹还是能把女子当人看的,那关外的胡人就不一样。
听闻在那大草原上,女人就跟牛羊一样是作为财产存在的,父亲死了儿子继承,兄长死了弟弟继承,部族之间一打仗,那就是为了抢地盘,抢牛羊,抢女人,甚至连小孩都抢。
这陇西之地民风彪悍,胡汉杂居,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这边的女子地位大抵不如中原。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在越是落后野蛮的地方,弱者的生存就越是艰难。
待行到了晋昌一带,情况便有些不同,时常能看到一些半大小娘子们在街头嬉戏玩闹,仿佛没有什么烦忧一般,看她们的衣着,却也不像生在十分富裕的人家。
心中虽有疑惑,他们这一行人却也没有多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管埋头赶路,直到这一晚行到了常乐县外不远处的这个小村,见这一家人这般对待家中女娃儿,这才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怎的我见你们这一带的百姓,对待家中的女儿要比别地好出许多?”
“这有甚的稀奇。”那主人家笑道:“富人家的娃儿吃得好,穷人家的娃儿吃得糟,生在什么样的人家,那都得看她们自己有多少福气,女娃儿若是生在咱们常乐县这一片,甭管是富人家还是穷人家,大抵都是有福气的。”
“十二三岁的女娃儿,送去那羊绒作坊,每月少少也能挣个四五十文,同样岁数的男娃可挣不得那般多。”
“那罗二娘的羊绒作坊,今年秋里又收了好些小娘子,待我家这两个大些,将来也送过去。”
“在那里边吃得好穿得好,那日子可比这家里头舒坦多了。”
“先前也有不好好干活被遣回家去的,直哭得跟个泪人一般。”
“有做得好的,被升了小管事,他们家里人现在可风光了,都说过些时候便能当大管事,一月能有三百文钱往上……”
“……”
乡野村人,原本对外人也没有什么防备,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把事情给这几个外乡人都说了。
这一群中原来的商贾听闻了很是惊讶,他们早前在中原那边的时候,亦是听闻过不少关于罗三郎这个人的传言。
有些人说那离石罗三郎十分能耐,也有人说他出身低微,行事亦是带了十足的小家子气,即便已经出仕为官,却依旧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还说他现在又开始在陇西做买卖了,这哪里又是正经的为官之道?
先前他们听那些人所言,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毕竟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嘛。
现如今听这家人所言,莫说那罗用,光是那罗二娘,在当地这些小娘子眼中,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虽是商贾,却十分受人敬重。
他们这一行人亦是商贾出身,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贱,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怎的在这常乐县,却并不似那般?
第352章 吉祥物
商业活动确实能在相当大程度上促进社会发展,但是在眼下这个时代,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农业才是根本,是一切,除了农业意外的其他行业若是过度发展,那必然是有害的。
在生产力极其低下,交通又极其不便的情况下,这样的认知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百姓若是盲目逐利,纷纷弃农经商,那么一旦出现粮食危机,那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要想改变这样的局面,首先就需要生产力水平的提升以及交通方面的不断发展便利。
然后当时的统治者还需要有博大的胸怀和过人的胆识,毕竟相对于一个商业高度发达的社会,原本这种以小农经济为主题的社会结构要容易管理得多。
唐初这时候的几个皇帝,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治,还是后来的女皇帝武则天,都是相当开明有胆识的,也能知人善任,民间各行业的发展亦是一派的欣欣向荣。
这时候的盐酒铁,都是官营与私营共同存在,就比如拿河东道那边的铁矿来说,有一些是官营的,也有一些是私营的。朝廷方面规定,私营的矿主在挖出矿石以后,需要向国家缴纳三成作为税收。
还有食盐,唐初这时候也不禁私盐,只要商道通畅没有受阻,全国各地的盐价皆不很高。若说酿酒,那就更加普遍,官营的酒坊虽然也能出些好酒,但是那些有名气的酒,基本上都是私人酒坊酿造。
虽然与二十一世纪相比,这依旧是一个落后贫瘠的年代,但若是与历史上的其他时期相比,它确实又是一个史上少有的,欣欣向荣的时代。
罗用很庆幸自己是穿到了这个年代,或者说是作为罗三郎被生在了这个年代,这个年代整体来说还是自由豪放的,虽然其中多少也掺杂了一些陈腐之气。
“罗县令,你怎的在这里,可是叫我好找。”这一日,罗用正站在路边看人干活,忽听有人十分热情熟稔地与他打着招呼。
罗用转头一看,只见来的是数名男子,打头那人瞅着有几分眼熟,只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此处可是要建作坊?”不待罗用说话,那人又问了。
“并非。”罗用回答说:“近日城里来了不少农人小贩,居住不易,我便令人在这片荒地上建些廉租房。”
“廉租房?”那人奇道。
“便是廉价租赁的房屋。”罗用对他说。
现如今来到他们常乐县的商贾小贩越来越多,这其中一些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自然可以在城里的客舍投宿,也有租下一个宅院,甚至直接在常乐县当地置产的。
至于那些没钱的,大多就是睡大通铺,亦或是在同样穷困的常乐百姓家中租下一间屋子,也有一些人为了省些租金,住在城外一些小村之中,听闻也有睡柴房牲口棚的。
那人听闻了罗用的这一番解释,心中很是佩服,身为一县之长,不仅心系本县百姓,对他们这些外乡人同样也是这般的周到,着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啊。
只是他心中却依旧还有一个迷惑:“事是好事,只是你这边的廉租房若是修好了,城中一些依靠出租房屋挣取钱帛的百姓,岂不是要被抢了生意?”
罗用看了对方一眼,心想这人谁呢,没事又要来与他辩上这一番,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有竞争才会有压力,有压力才会有进步。”
现在这常乐县里头,基本上是多差的房子都有人租,完全就是卖方市场,价钱那就不说了,有些房屋主人的态度也逐渐变得轻慢起来,不像过去那般热切好说话了,个别原本性情就比较急躁的,那就更不行。
他们常乐县要发展,正是需要大量吸引外来人口的时候,这时候怎么能赶客呢?
对于城中出现的这种情况,罗用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待这些时日稍稍腾出手来,他便令人在此处修建一些连排平房,主要就是为了那些经济条件不很宽裕的小贩和一些进城务工的农人。
同样也是为了平衡眼下他们常乐县城中过分倾斜的市场现状,若是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无论是对于租房的人还是出租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罗用不过随口回了一句,那人却似得了金玉良言,站在路边静思良久,之后似是有所领悟一般,与罗用拱手道:“明府真乃心思通透之人也!”
罗用对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态度也是有些吃惊:“足下何出此言?”
“明府可还记得在下?”对方问道。
“你是……”罗用还真想不起来了,这常乐县每年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个个记住。
“便是那关着上坎的田埂不舍得放水之人。”那人笑道。
“……”他这一说,罗用倒是想起来了,早先他们常乐县刚刚酿出白酒的时候,这人还曾与他辩过一回。
“怎的这两年都不曾见你再来常乐县?”罗用笑问道。
“寻常买酒进货,叫家人前来便可,在下不才,这两年在关内道那边略有经营。”那人复又向罗用拱手。
“足下何需如此多礼?”罗用连忙伸手去扶。
“当日听君那一席话,着实令我受益良多。”那人言道。
当日罗用对他说上坎的田水已足,为何还是不肯开沟放水,虽是为了劝人买酒,但这番话却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这两年他时常会把这个话拿出来想一想,时常开沟放些田水出去,渐渐的竟也结出一些善缘。若不是罗用当日那一番话,他这个人怕是果真就要抠搜一辈子,自己活得辛苦,别人亦是不喜,现如今想想,那又是何苦呢。
“不知足下姓……”罗用实在想不起这人的姓名了。
“在下姓方,家中排行老大,明府称我方大便可。”那人言道。
眼下横竖也没有什么事,那修建房屋的事情自有吏员安排和监督,于是罗用便与这方大一行相约去食铺吃饭饮酒。
方大这人现在看表面还是跟从前差不多,一身的简朴衣裳,看起来依旧是个节俭的,只是待人待己皆比从前大方了不少,出门也舍得住好一些的客舍了,在饭食一事上更是舍得花钱,据说他的那些个家人仆从,一提到罗用,个个都说罗县令真乃好人也。
一群人路上说着笑,很快便走到了大街上,拣了一间食铺走进去,又点了一些饭菜来吃。
这一次与方大同来的,是他老家张掖那边的几个弟兄友人,还有两名从关内道那边过来的商贾,他们这一次来往常乐县,乃是为了白叠花的种子,以及那轧棉机。
“……不知这白叠花,在我关内地区可能种得?”席间,有一个关内道那边的商贾言道。
“应是种得。”罗用说:“不若你们头一年便少种些,若是果真种成了,来年再多种。”
若是后世那些经过培育的棉花品种,在关内道,基本上也就是在黄土高原上,那就未必好种,主要是水源的问题。
然而眼下他们种植的这个棉花品种,乃是草棉,也称阿拉伯棉或者非洲棉,原本就生长在干旱之地,虽然产量以及品质不如后世那些优良品种,但是十分地耐干旱耐盐碱,这种棉花在黄土高原上应也种得,再说眼下这时候的黄土高原,水土流失也不像后世那般严重。
听这几人的意思,像是打算要在关内道那边大干一场,发展棉花种植,他们之中有人原本就是关内道出身,像方大这样的,先前也在那边有所经营。
他们这种情况,在关内道发展棉花种植显然比在陇西更加有利,关内道地处长安北面,将来生产出来的布料,即可南下卖到关中,亦可北上卖到关外,此事若是能成,回报绝对是很丰厚的。
一群人坐在那里放眼当下展望未来,说得兴致高昂。
他们还与罗用说了不少关内道这几年的发展与现状,罗用则对他们说了一些关于棉花种植的细节,各人皆有所受益,相谈甚欢。
待到酒足饭饱,罗用便说县衙那边还有事,方大几人亦不强留。
他们今天上午包了两辆木轨马车来到常乐县,安置好之后便去寻罗用,这时候酒足饭饱,亦觉有几分倦怠,于是几人出门便往他们落脚的客舍行去,那客舍也在这条街上,常乐县本来就没多大,街道也不长,走几步路便能到了。
这一日天气很是不错,是个大晴天,没什么风,这时候刚过正午,并不怎么寒冷,街道上行人商贩不少,颇有几分热闹。
几人正走着,忽闻街角某户人家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还道是谁家正在教训孩子,转头一看,却见几人抬着一副棺木正往那户人家中走去。
原来这户人家中有一老妪,年岁大了,近来家中有些积攒,于是便提前给自己预备下一口棺木。
常乐县当地木材价贵,就这一口棺木,对于他们寻常百姓来说也算是个贵重物件了,老太太越看越觉着喜爱,偏他那小孙儿哭闹不休。
方大几人亦不避讳,也凑过去看了看热闹,这户人的左右邻里,也有围在他家门口看热闹的,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询问这副棺木的价钱。
大人们说得热热闹闹的,只那小孩一直哭闹,他阿娘过来哄了几句,见他哭声略小了些,便又忙自己的去了。
方大这一日心情不错,见那小孩这段时候还蹲在墙角抽噎,于是便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递与他,又伸手指了指那棺木,笑问他道:“你可是怕那物什?”
“嗯。”那小孩儿见了铜板,登时便不哭了,这一枚铜板,拿去城门旁边那个卖饴糖的摊子,便能换来三块饴糖,可甜了,城里这些小孩成天都在那一带转悠,就是没几个身上有钱的。
方大见这娃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一张小脸都哭花了,也是觉得颇有几分好笑:
“这棺材板儿有甚好怕的,怎的你一个常乐人,竟不知这棺材板儿是一样吉祥物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将来后人给罗用塑像,别人手里拿的是宝瓶拂尘玉如意,他就抱一块棺材板儿~
第353章 无宠一身轻
常乐县这边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发展景象,而在大唐的心脏长安城,相对来说就要保守得多,世族大家们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流,那些个玩政治的,过去怎么玩,现在还是怎么玩。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罗用又不在身边,四娘这个惠和县主当得,心情也是比较忐忑。
当初罗用还在长安城的时候,罗四娘就跟他讨主意:“阿兄,我这个县主要怎么当啊,万一要是做错了事情可怎的是好?”
罗用当时就给她说了:“那怕什么,横竖你就是个乡野农户出身,你阿兄我又有那棺材板儿之名,当不好这劳什子县主也在情理之中。”
罗四娘:“……”
罗棺材板儿继续教导自家老妹:“只要你不违法乱纪,别去掺合那些朝堂上的纷争,寻常犯些小错并无什么妨碍。相反,你若是从一开始便把这个县主当得有模有样,将来别人对你的要求自然就会比较高,到时候一旦有个什么行差踏错,很容易就会招来谴责。”
罗四娘初听罗用那话,也是觉得很不靠谱,后面越听,竟越是觉得很有道理,等她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心里就只剩下佩服和敬仰了:
——果然!兄长还是兄长!
于是罗四娘这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该练武还练武,该做买卖还做买卖。
偶尔有那长安城的小娘子谴人来请她去参加什么聚会,她要是觉得有意思的,或者是对自己那个南北杂货的经营和发展多少能有点益处的,那她便去了,其余便不去,也不管来的是哪家的人,有多大的脸面。
大约是因为拂了太多人的面子,也就没几个月时间,惠和县主罗四娘,在长安城中的交际圈便得了个不太好听的诨号——棺材妹。
罗四娘觉得这诨号还不错,挺气派,跟她兄长那棺材板儿的诨号还挺配套。
现如今罗四娘在这长安城中也算是认识了一些人,大多数都是年岁相当的小娘子,也有一些玩得好的,基本上都比较真性情。
这些小娘子们最喜欢看罗四娘耍刀,也有想要跟着练的,结果就被家里人给禁了足,并勒令她不许与罗家四娘往来。
被这么勒令的小娘子还不少,这就导致了很多小娘子们每次出来跟罗四娘她们一起玩,回去后都不敢跟家里人说实话,真所谓出来玩嘻嘻哈哈,回到家夹紧尾巴。
有个家长实在气狠了,一本把罗四娘参到朝上,皇帝听闻了就说,她要不是这样的人,那我能收她做平阳公主的义女吗?我阿姊当年可是能带兵打仗的人物。
不仅如此,圣人还常常召罗四娘进宫,与年岁相当的皇子皇女们一起,有时候是游园嬉戏,有时候是检验功课,有时候还会上练武场,罗四娘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虽然称不上很愉快,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日,罗四娘从宫中出来,刚进白府大门,便见白家阿翁站在廊下冲她招手。
这白翁平日里在晚辈们面前有颇为严肃,罗四娘也有几分怵他,这时候见他喊自己,也不敢拖延,低眉顺眼便过去了。
待到了书房之中,白翁令侍从取了浆饮点心上来,罗四娘这时候刚好也饿了,只是并不敢在这老者面前大嚼大咽,只敢稍稍取用一些。
着实也是平日里看他们父子俩收拾白以茅这等白家子弟的次数太多了,这威严不知不觉就建立起来了,想当初刚来白府的时候,罗四娘也没这么怵白翁。
“听闻你今日又去了皇宫?”待四娘吃得差不多了,白翁便问她。
“正是。”罗四娘毕恭毕敬道。
“近日圣人时常谴人宣你入宫?”白翁又问她。
“正是。”罗四娘心想这事你应该很清楚啊,整个长安城的事情你们都那么清楚,不可能自家眼皮子底下这点事还不知道的。
“我这几日在外行走,时常听人说起,言是惠和县主甚得圣人喜爱。”白翁说道。
“还行吧。”四娘咧嘴笑了笑,她觉得皇帝隔三差五就喊她进宫,跟她兄长是个能成干吏有很大的关系,另外可能他确实也是瞅自己比较顺眼。
白翁看了这傻丫头一眼,叹气道:“你虽出身乡野,行事亦是不拘,这倒也无甚妨碍,只是凡事还需思虑周全,既已置身这复杂局势之中,那便要知晓自己的处境,以及周身这些利害关系……”
罗四娘正襟危坐,听得也很认真,心里知道白翁这一次要对她说的事情,应该是很要紧的,奈何就是听不懂啊。
“你以为圣人因何对你这般?”白翁问她。
“因我阿兄?”四娘道。
“为何因你阿兄便要待你好?”白翁又问。
“因为圣人看重我阿兄才干,想要施恩于我罗家,因而待我亲厚。”四娘回答说。
“还有呢?”白翁又道。
“还有?”四娘迷惑了,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总不能真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那样,皇帝这是打算要收了她当儿媳妇吧?
“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翁看了四娘一眼,心道这女子虽也是个聪慧的,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也不懂什么朝堂谋略,一派的天真烂漫。
“你便只想到了你们罗家与皇家相安无事的时候,你阿兄在朝为官,圣人倚重,因而施恩于你们罗家,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却不曾想过,哪一r,i你罗家若是与皇家生出什么龃龉,今日他这般待你,人人皆知圣人待你罗家不薄,罗家人若是不能肝脑涂地以报其恩,这天下人又当如何说?”
罗用又是修路又是满天底下送打谷机的,在民间确实积攒了不少好名声,然而这些好名声又能管多久,能为他们罗家人保一辈子平安吗?
四娘怔住!
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天真的,皇帝最近总召她入宫,带她亦十分亲厚宽容,并不像某些老古板那样总是对她说教,也不忌讳她杀过人,甚至还与她说了不少自己当年在战场上的事迹。
四娘对这个皇帝还是挺有好感,觉得对方瞅自己应也是有几分顺眼,心里还暗暗思量,自己与这皇帝的若是处得很好,将来他们这一层关系,对阿兄阿姊们说不定也会有所助益。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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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