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105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105节
有一个妇人受了她丈夫以及所在团伙的教唆,拐走了主顾家里的两个孩子,将他们卖与难民区中的人贩子!
那一日,成千上万的高昌人涌向难民区周围,叫嚣着说要把他们这些人赶到关外去喂狼。
在那阵阵凶狠的喧嚣之中,仿佛就连空气里,就连那些迎面吹来的秋风里,都充满了愤怒和敌意。
当时的情景,让这名少女感到恐惧又不知所措,高昌城里的人已经彻底厌弃了他们,但其实在他们这些难民里面,也有很多好人啊,她这一路上除了自己的大伯,也曾得到过其他人的帮助,还是有不少善心的人。
但这时候谁还会关心这个呢,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一同被种下的还有执拗的排斥和彻底的偏见。
虽然这一场冲突,最终以安西都护郭孝恪出动了军队而告终,后来他们又将这片难民区扫荡了一遍,捉了那些人贩子以及参与掠卖的人去挖矿,那两名孩童也被找了回来。
然而,难民们进城去做工求食的这条路,也是彻底地被切断了,有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冒险又进城去,结果就受到了围殴,若不是一些善心的僧徒相劝,怕是要被打死在那城中。
这名少女很清楚地知道,就算她现在从自己这个危险的大伯身边逃开了,在那高昌城中,也绝对不会有一个人愿意接纳她。
别的地方呢,像那些人所说的,常乐县,敦煌晋昌那些地方呢?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自从有人恩将仇报,拐带了雇主家的孩子开始,他们这一群人的名声就已经烂透了。
所以她只能生活在这一片难民区里,在她大伯身边,明明知道有危险,心里充满了不安,却也只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别无他法。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农历九月底的高昌城,夜晚已经很冷了,难民们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粮食也很紧缺。
这一日,忽闻有长安城的使臣来到高昌,道是天可汗要授予他们这些难民大唐编户身份,还说要选出数十人作为代表,去往长安城,参见天可汗。
难民区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头目们,为了那几十个名额争破了头。
还有传言说,他们这些人最后会被打散,分别安排到陇右道各个州县,有些人不愿被打散,有些人纯粹只是关心自己会被安排去往何处,整一片难民区闹闹哄哄的,人心浮动,期间也夹杂着许多高兴。
这一日,这名少女正坐在自家窝棚前面搓麻线。
如今他们这些难民与当地百姓虽然少有往来,但总有一些胆子大的当地人,穿梭在这片难民区之中,通过与各个大小头目的勾连,从他们这里弄些极其廉价的劳动力,其中搓麻线就是比较主要的一个项目。
就是这样一个活计,也不是人人都能弄得来,这少女的大伯倒是能弄来,拿了材料回来叫她做工,她坐在那里搓麻线,她大伯就坐在一旁看着。
之所以要看着,是因为怕有人抢,这些东西若是弄丢了,他们根本赔不起,而且以后很可能就再也弄不到这个可以勉强糊口的活计了。
少女正埋头干活,忽见街头那边一阵喧腾,不知是不是又有人来发救济粮了,大伯让她看好东西,自己连忙就往那边挤了过去。
少顷之后,却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显然那边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是街头那边人却是越聚越多,分明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看什么,快干活。”大伯呵斥她道:“天黑前不把这些东西弄完,今天就不给你吃饭。”
“……”少女只好又埋头干活,她从早上起来干到现在,已经有些累坏了,腹中又十分饥饿,眼前的活计像是永远也干不完一般。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各自都在谈论着什么,有些话她能听懂一点,有些话却是一点都听不懂。
隐约猜到这就是罗氏的羊绒作坊和毛巾作坊过来招人了,她大伯之所以没有兴趣,就是因为他们要的是雇工,而不是买人。
自从他们这些人入关以来,时间已经过去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从那些相熟的人,还有一些过来救济他们的僧人佛教徒那里,她也听说了一些事情。
其中最最让她向往的,便是那个常乐县的羊绒作坊,还有毛巾作坊,听说在那里的小娘子都生活得很好,不仅挣到了钱,还学得了手艺,那作坊里面甚至还有女先生教人认字练武,做得好的还能升管事。
这名少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罗氏的羊绒作坊毛巾作坊里的管事,竟然也会有来到她们这片臭名昭著的难民区来招工的时候,然而她那大伯显然是不打算放她走的……
过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竟见有人抱着布料驮着粮食回来了,甚至还有一些人胆子大,直接就把一串串铜钱提在手上,也不怕有人抢。
她那大伯见了,连忙上前去问,这少女也是一边干活一边数着耳朵听,大约听懂了这些钱粮并不是卖人得来,而是预支工钱得来的。
过不多时,大伯便也带着她去了街头,这边排着好几个队伍,好几名罗氏羊绒作坊和毛巾作坊的管事,在前面看人收人,看中了就把人收下,也可预支一些工钱。
预支的标准是一个月五十文,一年便是六百文,最多可以预支五年,也就是三贯钱。这个价钱别说是雇工,就算是买人也够了。
但她们这里有一条规矩,就是但凡预支了工钱的,在这些女子们进了作坊以后,便不能去看望,预支了几年的工钱,就有几年时间不能看望。
如此雇工,在难民们看来,与买人似也没有太大区别,毕竟那可是罗家的产业,听闻他们罗家人在这片地方上很有势力,与那安西都护郭孝恪都有很深的交情。
一说起郭孝恪这个人,难民们都是很害怕的,即便几年以后工期满了,这罗氏的作坊放不放人,那还不是她们那边说了算,又有几个人胆敢上门去寻麻烦,就连那瓜州刺史常乐县令,可也都是他们的人。
不过也有传言说,他们罗家的人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只雇工,不买人,就连家里粗使的下人都是雇佣,从来不买。
这样的规矩在许多人看来着实很怪异,不过管他呢,三贯钱在他们这个难民区里面,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价钱了,先前那些人贩子给出的价钱,往往都不足三贯,而且去处又是极好的去处,将她们送去那里,也算是很对得起这些女孩儿。
越来越多的人得到消息,匆匆往街头这边赶来,那几条队伍也是越排越长。
待轮到这名少女的时候,负责她所在的这个队伍的是一个衣着齐整神情严肃的女子,约莫不到三十的模样,身上却很有一些威严气场。
她在一个翻译的帮助下,问了这名少女与她的大伯几个问题。那翻译亦是衣着齐整手脸干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显然不是他们这个难民区里的人,却会说他们的语言,瞅着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把手伸出来与我看看。”末了,那名管事又道。
负责翻译的年轻男子将管事的意思传达给她,又给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那微笑却令她羞惭地低下头去,这样的男子,着实不是她应该多看的。
少女伸出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不大不小,布满了伤口和老茧的手掌,手指关节处还有一些红肿,明显就是过度c,ao劳所致。
那名管事看过了这双手,又抬眼看了看这个少女的面庞,只这一眼便坏了事。
少女的大伯这一路走来,甚场面没见过,人ji,ng一般,看眼前这番情景,这名管事分明是对自己的侄女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他便狮子大开口,说是五年工钱不够,他要预支十年的工钱。
少女听闻了这个话,慌忙惊恐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在那名管事面上看到了不喜的神色,并且明言拒绝,说是作坊里的规矩,不能因她一人而破例。
就这样,少女被他大伯拉扯着推搡着,又出了人群,她频频回头去看,大伯却叫她赶紧回去干活,他们要赶在天黑前把那一批货交上去。
走在肮脏的黄泥街道上,背后是喧嚣的人群,是希望,前面只有一个破烂的窝棚,一堆永远也干不完的活等着她,一起在那里等着她的,还有每日每日的饥饿和提心吊胆。
这是第一次,这个少女想到了死亡,从前就算再怎么痛苦煎熬,她也没有想过死。
然而就在刚才,一个巨大的希望摆在她的面前,而她大伯却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希望捏碎了,让她的人生重新又回到了地狱里。
巨大的失望让她无法承受。
既然去不成那里,那她干脆就去死吧,让她大伯一粒粮食一片布料也捞不到。
就让他一无所有!除了一具破烂的尸体!
少女依旧坐在街边干活,她大伯骂骂咧咧说了些什么,但她丝毫也没有听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头那边的人也越来越少,隐约可以看到他们那些人正在收拾东西,似乎马上就要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刚才与自己说过话的那名管事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个翻译也跟在她身边。
一直注意着他们那边动静的少女见到了这一幕,从地上站了起来,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管事娘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依旧和她大伯说话,那名负责翻译的男子也尽心地将她的意思传达给他二人。
“……最多只能预支五年的工钱,这是作坊里的规矩。”她说。
“我看你侄女实在很想去我们作坊,她看起来也确实是个能干活的。”
“所以我决定私人借给你们三贯钱,就当她预支了十年的工钱。”
“……”
当少女被这名管事牵着手,离开她身后的窝棚和她大伯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紧紧抓住这名管事的手掌,让她带着自己,一步一步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一只极仁慈又有力的手,将弱小又无力的她拉出了泥潭,让她重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名管事名叫彭二,不仅是毛巾作坊的大管事,还是羊绒作坊的几名主要管事之一。
还有传言说,这彭管事从前也曾被人贩子拉到街上当街叫卖,当时救她的那个人,便是这个罗家的当家人,罗用,罗三郎。
第447章 陇西与江南
除了那彭二的身份, 还有这一次随行的几名翻译,也是有些说道。
这些翻译皆是常乐书院的学子,却不是最早那一批, 而是唐俭后来在当地招收而来。
这些人有出身高一点的, 也有平民子弟,所学亦是不同, 有些人要学得ji,ng进,要学文韬武略,所图乃是出仕,另有一些人, 则只学番话,学得一门外语,在这商道之上与人做翻译, 收入便很不错。
早前他们这个书院原本是靠常乐县公府养活,唐俭每回都找罗用要钱,也不觉得有什么亏心, 毕竟当初这个学院的成立, 也有罗用的一份。
后来换了白以茅过来当常乐县令, 白以茅也算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又是白家那样的大家族出来的长子嫡孙,照理说让他来当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屈才了。
可是若论这挣钱的本事,这个白以茅着实比先前那块棺材板差得太远,偏他也是个心大的,又要建设新城区, 又要铺铁轨,整日里搞得那县衙里头的库房跟水洗过的一般,看得唐俭都不忍心再找他拿钱。
再说这常乐书院的属性也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具体归谁管,要说它归国子监管,长安城那边也不跟国子学太学似得,给这所学校拨款。
要说它归地方政府管,地方政府也管不着它,之前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地方上的学校无非就是一些医学蒙学之类。
唐院长思来想去,最终就把这常乐书院给公学私办了,所谓公学私办,就是跟学生收学费的意思。
这个时代的学生原本也是要交学费,叫做束脩,一般就是规定了给多少r_ou_多少布这样,不过即便如此,公办的学校也都是贴钱的。
唐院长既不想贴钱,那自然就要多收一点学费,为了能让更多有能力支付学费的家庭送年轻人来进学,这个招生的标准,自然也就要放低一些了,也不跟过去那般讲究出身。
平民百姓商贾匠人,只要是家里有资质较好的年轻人,又能出得起学费,就能送到常乐书院进学。
近年来,有人将庭州伊州瓜州沙州这四个州,称为黄金四角,从西域的焉耆龟兹等地的大量商人以及货物,纷纷向此地汇聚而来。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够通晓外文的人才就十分吃香,常乐书院刚一开始对外招生,就迎来了大批生源,一下子就解决了书院的财政问题。
唐院长办私学办得风生水起,有些商贾富户为了能让自家儿郎在常乐书院进学,愿意给书院捐赠大量的钱帛。
看得一穷二白的白以茅白县令就很羡慕,原来办书院竟也这般来钱。
这些事情也是一早就传到了长安城的,朝堂之上亦有人提,只是并没有翻起什么浪花。
对于唐俭的遭遇,这朝堂之中很多人都是同情的,想他堂堂国公,开国功臣,当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结果就因与圣人争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差点就把命给丢了。
后来约莫是心里有些牢s_ao,整日的饮酒狂欢,无心政务,最后就因为收了别人几只羊羔,被贬成了光禄大夫,也就是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具体工作的闲职。
如今他在陇西办学,自得其乐,那便由他去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总是揪着不放做什么。
对于这件事,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对于当年的事情心中有几分愧疚呢,还是不想落人口实。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前两年去往西域的那十二名学子,近日终于也有了消息,便是从那些难民之中得来。
有难民随身携带一个画本,倒是几名唐人男子所赠,还道自己在遇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不多不少正是十二个人。
得到了这个消息,罗用和侯蔺等人都很高兴,还有早前因为那个谣言担惊受怕的其余几名青年的家人们,这回终于也能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画本,也被郭孝恪手下的人用一些粮食布帛换了来,通过驿站送到了长安城,在一日早朝之上,圣人将其递与众臣传阅,罗用当时也略略看了一眼,就是自己当初让乔俊林他们带上的画本没错。
诸位大臣看过以后也都觉得:“这定然就是出自罗县令的手笔了。”
罗用所出的画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它们都不是正正经经的画本,他们其实都是宣传本,就算故事再ji,ng彩,图画再ji,ng美,也掩盖不了其广告的本质。
个人风格这么鲜明,罗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按那几名胡人所言,他们遇到乔俊林等人,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就算当时乔俊林他们再往前走,一路走到了波斯,然后再原路折返,如今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之后的这一年多便杳无音讯,他们究竟去了何处,遭遇了一些什么,全然不知。
有人说大食和波斯正在打仗,波斯人打不过,被大食人把商道给截了,想从波斯那边穿过大食来到大唐,简直难如登天,如今许多波斯商人都是用大船载着货物沿着海岸线来往东方,岭南道那边便有许多波斯商贾。
所以就有一些人猜测,乔俊林等人可能会走海路回来,海上多风浪,又有海道,行路亦是不易。
秋里,二娘从江南归来,也说江南多番客,许多番船在东南沿海登陆,用香料金银器皿等物,从当地人那里换取绸缎,装船出海。
又道如今在江南地区,像那些个胡椒等物,价钱便要比关中便宜许多,各类番货皆是不贵。
在罗用的印象中,唐初这时候,东南沿海的对外贸易应该还没有得到很大的发展才对,后世那些有名的港口,在这时候基本上也都没怎么发展起来。
这一次之所以提前得到发展,应该跟指南针的出现有很大的关系,另外,大唐这些年出了不少稀奇物什,也吸引了不少海外人士的到来,这往来的人一多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带动作用。
就好比如今活跃在长安城内外的那些河东商贩,很多人从前连他们自身所在的州县都没有出过,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去往长安城。
后来商道畅通了,河东各地越来越多商贾南下买卖货物,他们自然也就被带动了起来,往来于长安城,如今对许许多多的河东商贩来说,已是寻常。
从前这一路上还有乱收费的现象,现在已是很少有,主要是行人货物多了,一旦出点什么事情闹将起来,事情很快就会扩大,长安城这边一旦发落下去,丢了饭碗那都是轻的。
再者,这行路的人多了,各个关卡的所得自然也就多了,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盯着那三五个行人,总想千方百计地从他们身上多刮一些钱帛下来,现在就算是按照正常收费,这些关卡也都富得流油了。
越是闭塞贫瘠的地方,往往越多乱象,使人寸步难行。
而一旦这个地方繁荣昌盛起来,在强大的作用力下,很多乱象就会得以扫除。
国内如此,海外应也是如此。
二娘这几个月在江南那边,已是把她的毛巾作坊兴办起来,作坊里用的一时都还是旧式的器械。
这一次回长安,便是要到机器坊把她早前预订的那几组新式纺织机运过去,到时候她的毛巾作坊便是手造与机造并行。
“……那些番人买货十分爽快,一箱毛巾一百条,他们动辄就是上百箱的买,我那作坊根本生产不出,如今已是积了许多订单。”
二娘眉飞色舞地与罗用等人细说自己在江南那边的作坊,早前下江南的时候,她也没有料到,这买卖竟然能做得这般顺利。
“那你便不卖白叠布了?”大娘笑问道。
江南那边大娘也比较熟悉,两姊妹这回便很有共同语言,二娘回来这几日,她们总是坐在一起说话。
“倒是开了个铺子,那白叠布便在长安这边做好了,直接装船运过去卖。”二娘答道。
水路运货,又是从上游往下游走,运费成本相当低廉,再加上那白叠花本就是从河西而来,若要运往江南,原本就是要经过长安一带。
“那边的人工可低廉些?”大娘又问。
“眼下是要比长安城低廉些许,几年以后就未必了。”二娘言道。
说起来,二娘这次从江南回来,便有几名江南仕绅与她同行,这些江南仕绅又带了不少善织造的娘子。
如今江南地区对外贸易得到发展,市场上丝绸的需求量很大,长安城这边又有新式的织布机,能够大大提高织布效率,于是他们很自然就想到了要用这种新式织布机织造丝绸。
这几个月罗二娘在江南那边的发展可以说是处处顺利,除了大娘早前在江南的积累,以及他们罗家的些许声望,跟一部分江南仕绅也有很大关系。
这些人想要学习新式的纺织技术,想要购买新式的机器,最简便的方法,就是通过罗家,于是处处与二娘方便,想方设法同她结交。
这些人既然已经给他们罗家卖了人情,罗用自然也很上道,将他们带来的那些织娘,几名安排在机器坊,几名安排在新办的纺织学校,另外,又安排了五名这些江南仕绅家族中的青年到工学之中。
为了工学的这五个名额,朝堂上又有人把罗用给弹劾了,说他以权谋私。
对此罗用也是早有准备,当时便道,机造白叠布冲击江南传统织造产业,眼下若是不能对其进行匡扶,怕是将来会有很多养蚕户和织户因此失去了营生。工学的新式纺织机,兴许可以改进旧时的丝织技术,希望这些青年学成以后能够造福乡里。
罗用这几日在于那些江南人打交道的过程中,确实也与他们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
朝堂之上亦有朝臣关心江南民生的,当即便有人接了罗用的话,几番议论之后,先前针对罗用的那个弹劾,便也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若论以权谋私,罗用的这点事,也算不得很谋私,最多就是借着职务之便,给人开一点方便之门罢了。
对于手握权力的人来说,这也是常有的事,有权有势的时候不想着给自己铺铺路,难道还指望他日失势之时,能够有人相帮?
这几名江南仕绅的诉求其实也很正当,只是从前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搭上了罗用这根线。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财富、学识、机遇,从来都不是公平公正地分配,并不是说你的理由足够正当,就能够拥有,它们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些掌握着权力的人,总是更轻易就能获取。
而这朝堂,它不仅是这个国家的心脏,更是权力的战场。
罗用这回便将自己从这个战场上所得的些许战果,赠与这几名江南仕绅,感谢他们对二娘的照顾,也希望对江南的织造产业能有一点助益。
第448章 大发展
这一年八月初, 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成立,并且开展秋招,前后报名的学生共有一千三百余人。
这还是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筛选的情况下, 若是照单全收, 怕是三千人都不止。
一下子招收了这么多学生,升平坊那边的新校区又还没有建设起来, 无论是教室还是宿舍都很紧张。
为了缓解眼前的压力,罗用让人初选了近五百人到罗氏机器坊,因为机器坊那边先前有不少学生都到河南道修桥去了,所以就腾出了一些空间, 再说今年秋里,机器坊原本也是预备要进行一次秋招的。
待到那些修桥的学生归来之时,机器坊那边肯定又很拥挤了, 届时纺织学院这边的校区可能也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于是就又有一些学生需要回流。
将来究竟哪些人在机器坊,哪些人在纺织学院, 全看她们自己的表现, 这两个学校是相互流通的, 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筛选调整。
机器坊那边培养的是工程师,以及研究人员,还有少量专心学术之人。而女子纺织学院这边,则是主要培养纺织方面的技术人才。
这二者的差距相当大,在灵活的筛选机制之下,届时竞争肯定也会很残酷。
对于这个机器坊, 罗用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它能培养出一批杰出的女性工程师。
因为基础教育的空白,许多女学生的基础都是很差的,要在短短几年之内获得飞速的成长,这不仅要求她们拥有过人的资质,还要付出超出常人数倍的努力。
很多人现在都还没有发现,由于罗用这个变数,那一场原本应该发生在十八世纪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穿越了千年,来到了公元七世纪的这一片土地上。
自从蒸汽机成功应用在纺织产业中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无可阻挡。
所谓第一次工业革命,便是蒸汽机的出现,工厂代替了手工工场,人们原有的生产生活模式被打破,它所代表的意义太多太多。
若是仅从女性的角度上来说,那便是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全国各地,大量的用工需求,使得女性们可以轻易获取到工作的机会,这就代表着她们可以自力更生,不再需要依附于男性而生存。
而权力的争取,地位的提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从脱离依附开始的。
很多人眼下都还没能看清这些大趋势,而罗用却看得很清楚,可以说这一切都由是他亲手促成。
既然看得清楚,自然也就要尽量在这些形势中占据有利位置,比如说兴办作坊,修桥铺路,在各地打好基础。
再比如说有意识地和女性群体建立更加紧密友好的联系,为更多勤奋有资质的女性提供成长的养料和上升的机会,从而获取她们未来更加强而有力的支持。
近日,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正在修建屋舍,工部有人来寻罗用,道是要与他相帮。
罗用知晓这是工部要培养建房的人才,他也同意了,只是提出一个要求:“我那纺织学院皆是女子,若有那诸多男匠人进进出出,怕是于她们的名声有碍,尔若有心相帮,便寻些女匠人过来吧。”
不几日,工部那边果然就安排了一群女匠人过来,数量竟很不少,听闻其中一些乃是这几日临时从别处调来。
之后这些女匠人们便在女子纺织学院住下,参与到这里的房屋建设之中。
唐初这时候,女子的地位并不十分低下,各行各业皆有女性参与,即便数量不多,但总还是有的。
自宋代以后,才逐渐生出了许多忌讳,道是女子晦气云云,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碰的,宋以前,反倒少有这些陋习。
“……快些快些,晚饭前需得把这些砖都搬完,明日里又要再来一批。”
“怎的又是这般没气力的模样,方才吃过了中午饭,可是又饿了?”
两名女匠人从未完工的屋子里走出来,见门外一群纺织学院的女学生正在搬砖,却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便笑着催促她们快些干活。
这两名匠人一人身着短打,一人身着胡服,皆是工部那边安排过来,来了没几日,倒是已和这边的小娘子们打成一片。
“又累又饿,怕是有些干不动了。”一名小娘子哀叫道。
“那便歇息吧。”这时候屋里又出来一名娘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一身灰色衣裳让人一看便知她是罗氏机器坊的人:“歇息一刻钟,用些面饼清水。”
“你们这里干活倒是轻松。”那着胡服的女匠人笑道:“搁我们那里,哪有这样的,早晚各一餐热饭,中午便也只啃几口饼子了事,你们这儿中午头还有一餐热饭哩,竟是还饿。”
“这般大的岁数,确实容易饿些。”另一个穿短打的妇人笑道。
“这些个女学生,每月里也就轮流做一旬的活计,怎的就这般容易累了?”那胡服女子又道。
不多时,便有小娘子从食堂那边抬了一筐饼子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叫唤:“哎!今日做的是嫩玉米南瓜饼!”
楼上那些正干活的人一听这话,忙探头出来看:“今日吃嫩玉米南瓜饼啊,快去弄些过来,快去快去。”
也就那一会儿工夫,旁边几处正在施工的人群也都纷纷得到了消息,一群女子撒丫子往那食堂奔去。便是因着今日吃的是嫩玉米南瓜饼,若是杂面饼子,便不会这般积极。
今秋长安城中的嫩玉米和南瓜皆是不贵,就是这饼子做起来很有几分麻烦,要把嫩玉米粒用刀削下来放在石磨之中磨碎,再和切块煮熟的南瓜r_ou_放在石臼之中舂捣,捣得匀了,再捏成一个个圆饼子,放在热铁锅上炕熟。
这饼子炕起来也是很香,吃起来更是甘甜,那边离得近一些的正在上课的学生们方才已经闻着香味了,这边工地上离得远些,倒是没闻着。
这时候不少人正嗷嗷往食堂跑,她们这些已经拿到饼子的,便各自取了一两个,坐在砖堆边吃了起来。
没有草席胡凳也不要紧,拿几个砖块垫一垫便坐了,有些小娘子实在累得狠了,身上的衣裳又早已脏了,干脆也不讲究,盘腿就往地上坐。
这时候屋里楼上的,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女匠人和女学生,女学生有机器坊的也有纺织学校的,穿着不一样的衣裳,很容易辨认。
“你们这些小娘子也莫要嫌累,跟着机器坊这些娘子们好生学些技艺,将来不定便能挣了大钱去。”那名穿胡服的娘子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又与那些年轻小娘子们说道。
“我们是来学纺织的。”一名小娘子回嘴。
“你可莫要冒傻气,学纺织哪有学建房挣钱快,你且看吧,待过些时候,这长安城中不知还有多少人家要起高楼哩。”
“倒也未必,纺织若是学得ji,ng进,也能挣钱。”
“那可不,听闻先前机器坊那边一名小娘子因为改进了纺纱机,可是得了许多奖金。”
“……”
“我瞅你们几个也是有才干的,怎的这一次竟没去河南道修桥?”
“那时候机器坊那边正在建房,走不开。”
“倒是了,刚好又叫你们赶上纺织学校这边的活计,这活计做得好了也能挣名声。”
“你们是怎么成了女匠人的?”
“能有什么法子,耶娘便是匠人,夫家亦是匠人,我自然也就成了匠人,家里多一个人做工,好歹多得一份工钱。”
“还有这人,男人病倒了,她便只好把那些个家伙什捡一捡,自己出来上工了,也是多亏了其他匠人照拂。”
“还有那人,她家没有兄弟,她那阿耶自小便把她当男儿养育,甚手艺活都教与她,倒是个能耐的,不过她学的是木工,哈哈哈哈,钢筋水泥这些个并不懂,也就能帮你们做做门窗。”
“罗县令也是稀奇,怎的竟要给这些屋子开这般多的窗户,一面墙壁就要开三个连排的大窗户,几乎没余下多少墙面,皆被窗户占了去……”
“……”
“开工了开工了!”不多时,便听不远处有人吆喝。
“哎开工了开工了。”这边的人连忙也站了起来:“把余下这些活计做做完,便能吃晚饭了啊。”
这边厢,纺织学院里的女子们干活的干活,上课的上课。
那边厢,周鑫正与罗五郎讨论后勤方面的事宜,说到学生们今年的冬装问题,周鑫便问五郎:“这两日天气渐凉,待你今日回去,记得问一问阿枝她们,这批冬服可是做好了?”
“也就这三五日的工夫了吧。”五郎答道:“前两日原本够数了,却被查出一批做工不好的,也是赶工赶得急,疏忽了管理,如今正在补救。”
“她们那个作坊刚刚筹建,这也是常有的事。”周鑫亦道。
“那些做坏了的衣裳,如何处理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能改的便改了,不能改的便拆了做手套袜子,布头也都被拿去缝了鞋底,那些个针线功夫稀疏的妇人,便叫她们从这些个小玩意做起。”五郎对这些事情倒是知道得颇详细。
话说阿枝和黄香兰早前是从长安城那些个成衣铺子里拿活做,后来工学和机器坊需要统一服装,她们便把这活儿给揽了。
这两人从工学与机器坊接了订单,再去寻相熟的成衣铺缝制,收货的时候再做好质量把关,如此挣些中间钱。
后来长安女子纺织学院成立,这边也要做衣裳,阿枝和黄香兰两人合计着,工学、机器坊、女子纺织学院,这三个地方一年到头的订单加起来,已经足以养活一个作坊了,于是她们便合办了一个成衣作坊。
黄香兰把他家那个出租的院子收了回来,阿枝每月付给她一半的租金,算是两人各自出资一半,其余的投入和产出,亦都是对半平分。
她们原本也只是打算做做这几个学校的订单,没想到这个作坊刚办起来没多久,竟有两个胡人来下订单,要的乃是和机器坊的服装相近的款式,只是布料用得更好一些。
阿枝与黄香兰二人初办作坊没有经验,这一下子两个大单挤到一起,又是买布又是赶工的,很有几分忙乱,她们手底下的那些雇工为了多赶活计多挣工钱,便也有些草率行事,于是这才出了岔子。
话说这两年的长安城,生意似是尤其好做,甚物什都有人愿买,许多大大小小的作坊,也都纷纷冒了出来。
早前听闻有一个小娘子做了花皂在铺子里寄卖,原本也是小打小闹,不过就是为了挣几个小钱,为自己添些嫁妆,不想竟被一个外地来的商贾看中,也是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后来那小娘子家里的几个女眷合力,前后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在自家旁边开起了个花皂作坊,听闻如今也是经营得不错,最早与她们下单的那个外地商人,现在时常还会有返单,人说他从长安城买了货去,也是运去别处转手卖与外国来的番商,过一下手,便能赚得不少差价。
这些胡商买货,往往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商品是不是价廉物美,他们更多时候考虑的,是这些物什运回国以后转手卖掉,能不能赚大钱。
所以长安城这些大小作坊在和胡商们打交道的时候,便常常可以接到一些利润很高的订单,引得城中不少原本没有想过要开作坊的人,也都纷纷开始考虑要开作坊了。
待到这一年冬天到来的时候,长安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前长安这边有人组织了一个运货的队伍去往岭南,在岭南当地购买了大量的荔枝龙眼罐头,然后在那边的港口装船,沿着海岸线去到江南沿海,再沿江河渠运辗转到了洛阳,最后从洛阳上了铁轨,一路运到了长安城外。
这批荔枝龙眼罐头数量极大,它不仅冲击了长安城中原本价钱奇高的荔枝龙眼罐头市场,也让许多长安人生出了想要去往岭南运货的念头。
罗大娘也与二娘四娘两人商议,要一起组织一个队伍去往岭南买货。
刚好二娘过些时日又要下江南,届时便由她在江南沿海组织一个船队,出发去往岭南。
对于这件事,罗用也是赞同的,就算不图能挣多少钱,在这种大发展大浪潮之下,好歹也不能掉队。
岭南那边的市场确实是不容小觑,再者,若要发展海运,也需先从近海运输开始培养队伍。
第449章 崖州
前去河南道修桥的那批学生迟迟没有归来。
听闻是那边的仕绅大族在亲眼见到了已经完工的几座钢筋水泥桥以后, 又重新提出要求,让修路的队伍在原本不打算修桥的几个渡口也修上钢筋水泥桥。
那几名负责修路的官员为这事写了文书回来,朝中诸臣经过一番商议过后, 又批准了几座大桥的修建。
这件事乃是在一次小朝之上提起, 罗用的官职品级太低,也不是常参官, 所以并没有参与那一次讨论,只是过后有人告知罗用,他的那几名弟子,以及工学和机器坊的那些学生, 怕是又要在河南道那边多停留数月。
听闻在那小朝之上,圣人在批准了这几座大桥的修建以后便说,待到来年春天, 这些大桥应是能竣工了,届时他便要趁着这铁轨之便,去游一游江南。
众大臣听闻了, 忙劝。考虑到圣人这两年身体也是有些不好, 出门在外又多有不便, 大家都怕出了差池,再者帝王出巡兴师动众,不仅花费巨大,又有许多安全方面的问题,在京城周边的别宫转转还行,江南那般远, 很多事情便有些难以掌控。
结果圣人就生气了,对着一帮大臣发了好一通牢s_ao。
说自己这些年以来兢兢业业励ji,ng图治,从未有过松懈,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就想去江南看看,这些大臣竟还不让。
这话倒也没错,当今圣人自登基以来,确实兢兢业业未曾松懈,甚至还是史上有名的善于纳谏的明君,然而这个明君的评价,也是付出许多努力和代价才得来。
这些年朝堂之上广开言路,大臣小臣们都很敢说,一般就算说错话也没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升迁无望,掉脑袋那是没听说过。
在这种情况下,他难免就要听很多不爱听的话,不仅要听,而且要忍,如今年岁大了,时常便要寻人发些牢s_ao,那他发呗,大伙儿听着就是了,可有些人偏不,无论大事小事一点都不肯放过,处处都要与他硬怼。
在罗用看来这实在没有什么必要,毕竟皇帝也是人啊,他这一辈子确实也不太容易。
这几日孙思邈入宫为圣人看诊,回去的时候听闻罗用这一日在万年县公府,便顺路过去寻他说了几句话。
主要他这几年看了许多书,也做了不少研究,然而因为条件限制,总是遇到各种难题,总感觉这也不通那也不通,把这老头弄得有些急躁。罗用劝他莫急,凡事都得慢慢来。
“我都这岁数了,还有几年好等?”孙老儿也发牢s_ao。
“你这年头还多着呢。”罗用笑道。历史上,到李治当皇帝那会儿,这老儿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活了许多年。
孙思邈眼下也是颇为忙碌,与罗用闲谈几句之后,便又启程回往终南山。
对于圣人的病情,他没有提,罗用也没有问。
孙思邈近几年一直都在终南山居住,也不云游四海了,好些人想要寻他看病,便都去往终南山。
宫中不时会请他过来为圣人看诊,他这两年也是比较好说话,一般若说是为君王太子看诊,他大抵都会来,不似从前那般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今年夏末,孙思邈在终南山医馆也是做了一件大事。
有一个从前常与他一同谈论学问研习丹药道术的道友,在已经有了三名子女的情况下,去岁冬末,他那妻子竟然又有身孕,老来得子,这夫妻二人也是十分高兴。
只是待到逐渐显怀之后,便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与他二人道,这胎相不好,此胎怕是有些凶险,不如早早吃药堕了去。
他二人高兴一场,如何能够甘心,如此拖了又拖,肚子越大,便越能瞧出不对,看过的医者产婆皆道此胎太险。
于是他二人便上终南山求医,当时腹中胎儿已是大了,孕妇又有些年岁,强行堕胎亦是凶险,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生下。
就在夏末那时候,这名妇人在终南山产子,生产过程并不顺利,但这名婴孩最终还是平安生了下来,妇人亦是安好。
不多久,坊间便有传言,道那婴孩乃是剖腹而产,又道那妇人肚皮上有一道三寸余长的刀口,正是当时产子留下。
终南山医馆对于这件事处理得很低调,并为刻意宣扬,有人问起,往往也都推说如此产子之法颇为凶险,不可效仿。
然而这也挡不住许多人家带着孕妇向终南山蜂拥而去,尤其被那些医者产婆说是这一胎凶险难生的,就更是要去。
虽说剖腹之法在时人看来亦是十分凶险可怕,但在眼下这个年代,妇人产子本就危险,一旦不能顺产,往往就要出了人命,有些时候还能勉强保下大人抑或小孩,有些时候常常就是要一尸两命。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能增加一点活命的机会,很多人便都愿试。且孙思邈又是出了名的神医,早点那种牛痘之法,让他在民间拥有了很高的声望,时人皆信其医术。
这些人既然已经去到终南山,生死之际,孙思邈与他的那些弟子们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观,之后又助数名妇人剖腹产子。
年前,许久不见的马飞阳从江南归来,过来罗家院子做客,罗用让人备下一桌酒菜招待他。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倚在堂屋火炕上说话,其中便提到了那终南山的医馆。
“……我们那条街上有一个店家的儿媳,早前也说胎相不好,便是去的那终南山生产。”马飞阳言道。
“可是剖了?”罗大娘近来对于这些事情亦是颇为关心。
“剖了。”马飞阳回答说:“听邻里间的妇人说起,她肚皮上便有一条蜈蚣似的疤痕,就手指头这般长。”马飞阳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比划。
这人虽是许久不见罗家人,如今过来拜访,与罗大娘等人坐在一处说话,也是十分自在的模样,依旧是过去那个自来熟,只是言谈举止之间,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
“你倒是知晓得十分详细,可是为你夫人打听来?”罗大娘打趣他。
“她是万万不肯再生了,一说要剖肚皮,更是害怕得紧。”马飞阳连连摆手。
马飞阳与他妻子乃是在江南收茶叶的时候认识,他那妻子亦出身商人家庭,头一回见面这两人便看对眼了,婚后更是十分恩爱。
他二人亦是育有一女,与飞儿差不多大,这一日马飞阳便与罗大娘等人吹嘘,道自家女儿多么多么厉害,那真是取他二人之所长,耶娘身上有的优点她都学去了。
大娘让他莫要吹牛皮,改天把那小娘子带来,叫她与飞儿打一架,看谁厉害。
这几句话把七娘她们逗得直乐,飞儿也坐在一旁,拍着小手嘎嘎的笑,
在罗家消磨了大半日工夫,临行前,马飞阳又与罗用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马家现在最挣钱的两个产业,便是杜仲胶与茶叶买卖,茶叶大多都是收购生茶回来加工,时常也买现货,杜仲胶则有一大半是自家庄园的产出,马家这些年在山南道那边投资了不少杜仲胶庄园。
这一回罗用便与他说,自己之前行路的时候,听那运货的商贾说,北地有草能产胶,当地人称之胶草,不知真假。
马飞阳回去以后,与自己的父亲复述了罗用这番话,他父亲听闻之后,细思半晌,道:
“倒是未必有那胶草,只罗三郎既是出言提醒,其中想来也有因由,这杜仲胶的营生,怕是不能十分长久。”
马飞阳的父亲认为罗用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但又不好明说,所以才会托词胶草。
毕竟北地偏远寒冷,那边的作物约莫很难在大唐种植,既然不能在这边种植,胶草又如何能够替代杜仲呢?
他的猜测倒也与事实有几分接近,那能产胶之草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其所产之胶十分稀软,又惧日晒,未必能够替代得了杜仲胶。
其实真正能够给杜仲胶产业带来冲击的,是橡胶。
橡胶树原本是生长在南美洲的亚马逊平原,美洲大陆这时候还未被亚欧大陆上的人们发现,照理说,罗用现在也是不应该知道橡胶树的存在的,所以他才托词胶草,不提橡胶。
这两年东西方的海运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又有指南针,按照这种形势,发现美洲大陆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但无论如何,杜仲胶这买卖再做一二十年应该也是不成问题,树木的生长需要周期,即便现在有人发现了橡胶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大面积种植。
橡胶树喜炎热shi润,在二十一世纪那时候,国内最主要的两个产区,便是海南和云南。
云南这时候并非大唐地界,而属吐蕃。时下能被开发种植橡胶的,主要便是崖州与交州,崖州就在海南,交州则在后世的越南,这两个地方在眼下都是十分偏远的流放之地。
一去一万里,千去千不还。
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这是一首中唐时期的诗句,写的正是流放崖州之苦。
倘若在未来的这些年里,人们果真能够找到橡胶,并且在崖州交州等地推广种植,那么等到了中唐那时候,崖州,或许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崖州了。
第450章 远行
罗二娘在长安这边待了一些时日, 终是有些待不住,大娘劝她过完年再走,她都不肯。
姊夫林五郎对此就有些不能理解, 私底下与罗大娘念叨:“怎的这长安城中好好的日子就过不住, 偏就愿意在外奔波。”
“有人愿过安生日子,有人天生就愿四处奔波, 有什么法子。”大娘应道。那爱过安生日子的,自然就是指的林五郎了,若是让林五郎去过二娘那样的日子,他定是不愿的, 挣多少钱他都不愿。
“过年可就三十二了,也没个着落。”五郎又念。
“兴许是姻缘未到吧。”大娘倒是反而不如五郎那般着急。
虽说她与林五郎也是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便成了婚, 婚后亦是过得不错,她二人感情一直都很好。
但这些年经营阿姊食铺以来,罗大娘实在也见过了太多不幸的婚姻, 如今阿姊食铺那边不少管事, 成婚了便与没成婚一般, 夫妻都是分房睡的,家人之间亦不亲近。
这也就是她们自己有能力,能挣钱以后的事情了,很多人从前都是过得十分苦。
但即便如此,选择和离的人依旧不多,就算是像现在这般, 夫妻二人各自过活,家人之间亦不亲近,但好歹也算有家的人,儿女总归是自己的儿女,将来年岁大了,也是要靠儿女赡养,老去之后,也需有块埋尸之地。娘家那边,大抵都是没指望的。
相对来说,二娘就要幸运许多,不管她什么时候嫁人,亦或是终身不嫁,她们罗家始终都有她的位置,罗用便是这般说的。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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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