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正文 第23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第23节
仲叔平摸了摸胸口玉佩,吩咐辛付:“马上回都城,找公孙老先生,一刻也不要耽误,越快越好。”
辛付不肯:“公子说过,无论何时何境,万事以你为先,我不走。”
仲叔平抬手从辛付腰侧抽出长剑,照着自己胳膊就刺,辛付阻之不及,眼看着长剑透骨而出,带出淋漓血渍,仲叔平眨也不眨望着辛付:“走不走?”
辛付眼底一片血红:“走。”
仲叔平修文习武十五年,军中只道他智计无双,却不知他武艺亦是超凡,心甘情愿被挂在城楼,不过是顾念当年的救命恩情,却不料天意弄人至此……
即便心胸放达如仲叔平,此刻也不免悲从中来,悔从中来。
趁着夜色,仲叔平潜入了郇台将军府,抱着萧白尸身,一路悄无声息。萧玖站在转角,身影隐在廊下,看不分明:“……你会武?那你为何——”
仲叔平不待他说完,错身而过,头也不转,径自走出去,只片刻就消失在夜色里,踪迹难寻。
不知走了几日几夜,那条记忆中的河流仍似当年那般静静流淌。看似平静的河面,水下波涛汹涌。
仲叔平从怀中捞出玉佩,轻轻挂在萧白腰间,整了整萧白千疮百孔的衣裳,仲叔平凝视着眼前这张安详的脸,心里默默叹息,到底是谁更蠢一点呢……
他低头,触了触萧白干裂的唇角,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若有来世,不相为敌……”随即抱起萧白,纵身跃入,心中一遍一遍念着“萧白”“萧白”……
多年前的话恍然在耳边回响,“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这河凶着呢……”
第41章 似是故人来
杨玉琳落水的瞬间,傅达礼就跟着跳进了河。
奈何水势汹涌,眼看着人还没救起来呢,倒先把自己搭进去了,情势十分凶险。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人,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将杨玉琳和傅达礼齐齐捞了上来。
确定了杨玉琳无碍,只是呛了几口水略有些昏迷,一行人才算是放下心来,扛着人回去,景福临只抬头瞅了一眼,整张脸就黑了下来。
好好的人,走着出去的,躺着回来的,能不生气么?上前一把将杨玉琳接过来,安置好,又吩咐覃宛仔细瞧瞧有什么毛病没有,这才回头料理良辅和冯雨微。
云笺到底少年心性,于此事十分热衷,景福临话音未落,他便 起袖子将二人捆作一团,拿长杆撑了,架在火堆上烤,还饶有兴致地跟烤羊腿似的打着旋。
那火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柴火架得高高的,火舌时不时舔着衣角,看上去倒也骇人。良辅和冯雨微嗞啦乱嚎,早嚷成了一团,云笺也不做理会,自顾自玩儿得高兴。
料理完两个罪魁,景福临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一身粗布衣裳,shi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膛壮实的轮廓,看上去十分孔武有力,衣襟吧嗒吧嗒落着水滴,显得狼狈可怜。
这么许久也没个人说说是什么情况,景福临不免多问了一句:“这位壮士是?”
傅达礼虽然平日里颇有些不苟言笑,但眼下却是显见的不虞了,奈何知情人都被绑上了火堆,少不得是自己回答:“公子,河水凶险,这位壮士救了玉公子性命。”
景福临颔首:“如此,倒是要好好谢一谢的。”下意识就要派人赏银子,末了才想起来,那一千两银子全被元霸这个败家子买了马……
这就有些尴尬了。
景福临装模做样清了清嗓子:“这位壮士,你救了我们公子的性命,这是大恩,要报,奈何我们盘缠已用尽,眼下倒是没什么银两相馈赠了……”
“我不要银两!”那壮汉抬头大声应了一句,复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傅达礼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破碎。
景福临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似是试探一般:“不要银两,那你要什么?”
那壮汉拿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像小姑娘似的,飞快抬头看一眼傅达礼,随即飞快低头,又拿手捏了一回衣角,复又抬眼偷偷去看傅达礼,脸颊悄悄飞起红云。
如是再三,景福临终于明白过来:“你要他?”
壮汉猛地抬头,一双眼贼亮贼亮,脸却是彻底烧红了,结结巴巴地回话:“不……不……不是的……我……我……”
景福临轻轻拿扇遮了下巴,掩住嘴边的笑意,替他说完了那半句话:“你喜欢他。”
那壮汉似是受了惊吓,死死低着头不敢抬,手上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松。这副羞涩矜持的小模样配着那一身健硕的肌r_ou_,着实滑稽有趣。
傅达礼拿手捂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态。
景福临几乎笑岔了气,好容易缓过来,忍不住好奇:“你今天才见着他,就喜欢上他了?”
壮汉不敢抬头,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景福临追问:“那是如何?”
在景福临的循循善诱下,壮汉嗫嚅着,可算是把来龙去脉吞吞吐吐说全了。
原来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定安门被傅达礼照着胸口捶了好几顿的人。
算来也是三月前,景福临在定安门放了榜,连着三日,这壮汉赤膊表演胸口碎大石。
你说你演便演吧,也不碍着谁,可他偏偏要在傅达礼眼皮子底下碎大石,且每每拿一双贼亮贼亮的眼暗地里觑着傅达礼,还自以为傅达礼无知无觉,孰料人家早被看恼了。
景福临那日一个“打”字,听在傅达礼耳中如闻仙乐。
憋了三天的气,一齐撒了个够,边揍着呢,傅达礼边在心里念叨,我让你看,嗯?我让你看,我让你胸口碎大石,嗯?我让你胸口碎大石!可把人揍得够呛。
从河里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傅达礼尚未留意,待一路上被这人拿露骨的眼神不住地瞟着的时候,傅达礼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顿时就有些着恼。
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走,结果人家红着脸蛋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一副痴心殉情的模样,就那么闭着眼等着自己砍。
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刀无论如何就砍不下去了……砍也不能砍,赶也赶不走,且又有良辅一路上蹿下跳看自己的笑话,傅达礼着实愁了一路。
景福临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乐不可支:“难怪我没有认出你来,你怎么变得这样瘦了?”
这壮汉虽然体格仍在,比起三月前,实在是消瘦了三圈还不止,只略比傅达礼健硕罢了。
壮汉仍旧捏着衣角低着头,期期艾艾地:“我……我……自从……很想念……一直……跟着……”
景福临听了个大概,替他把话说全了。
“你是想说,你自打定安门前见了他一面,就很喜欢他,一直想着他,因此三月来跟着他跟了一路,今天看见他落河了,怕他出事,所以才现身,瘦了这么多,也是因为这一路上风尘仆仆,我说得对不对?”
壮汉埋着头,半晌文字哼哼一般点点头:“嗯……”
难得他一番赤子心肠,景福临少不得做一桩顺水人情,开口责问傅达礼。
“小达子,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要好好报答人家?不说要你以身相许,你现在一两银子也还不了,人家就想跟着你,不过分吧?”
傅达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莫说银子了,就算现在万箭齐发,他也一定会挡在壮汉身前替他挡下来,好偿了这要命的恩情,也好过跟着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尾巴,真的是……
心里很恨地想着,就忍不住拿眼睛去剜了一眼人家。
那壮汉正暗戳戳地满怀期待地小心翼翼地盯着傅达礼看,被这一眼惊得仓皇失措,眼神闪烁,泪盈于睫,看上去是十分的可怜模样。
傅达礼不知怎么就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软,无可奈何地点头了:“回公子,不过分……”
景福临很满意,点点头:“既如此,快带恩公去换身衣裳吧。”
傅达礼点头,将人带下去,远远听见景福临又喊了一句:“往后他就叫知书吧。”
傅达礼一惊,知书?哪个知书?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知书吧?
还不待傅达礼反驳,景福临就吩咐了:“就这么定了,去吧。”
那壮汉,不,是知书,知书看着前面带路的傅达礼,一身绯色织锦常服,巴掌宽的腰带勒得人腰肢轻软纤细,他看着看着,就不免一阵头重脚轻,踉踉跄跄跟在傅达礼身后。
好容易进了屋子,傅达礼扔给他一件衣裳,自己抬脚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呢,听见知书嗫嚅着问了一句:“那个……知书……是……知书达理的知书……吧?”
真是不问还好,一问傅达礼就想杀人,拿眼睛恶狠狠剜了他一刀,走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门后知书却被傅达礼这一眼剜得面红心跳,四肢无力。
云笺觉得烤羊腿还不够有趣,闪身去林子里捡拾了许多松果栗果,扔进火堆里烤着。
松果还没什么,尤其是栗果,烤熟了之后爆裂开来,其中几个栗子蹦到了良辅身上,烫得他一通乱嚎:“云笺!好!这个梁子是结定了!等云影回来,我非让他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一提云影,云笺就记起来竹林里那场不太体面的较量,心里就有些气不过,干脆拿了龙鳞匕,走到良辅跟前,一刀一刀割绳索。
绳索一断可不得了,人就直接掉进火堆里了,良辅又连声讨饶,冯雨微跟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也嚎个不停,一时间呼救声此起彼伏。
杨玉琳还未睁眼呢,就听得屋外头嚎叫不停,刚皱了皱眉头,耳边景福临柔声问他:“吵着你了?”
杨玉琳刚从梦里醒过来,神思还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个声音好生耳熟,却不知是在哪里听过。
还不待细想,元霸一路噼里啪啦带翻了无数桌子茶几就那么冲了进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贾凉被山贼抓跑了!”
景福临被他咋呼得头都疼了:“云影呢?”
元霸急吼吼地回答:“五哥去追山贼了,让我回来报信!”
“哪里来的山贼?”
“不知道!”
“抓贾凉做什么?”
“不知道!”
“往哪里去了?”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元霸虎头虎脑:“贾凉被山贼抓走了!”
杨玉琳“哧”一声笑出来,算是回了神,无意识拿胳膊肘戳了戳景福临:“贾凉的来历还没弄清楚呢,人可不能丢了。”
景福临似乎被这个小动作取悦了,眉眼舒展,点点头:“好。”
元霸这一顿闹腾惊天动地,良辅和冯雨微早被放了下来,知书也换好了衣裳,一行人围拢在屋子里商讨对策。可一不知山贼来历,二不知山贼去向,确实毫无头绪。
知书躲在角落里,看着大家陷入困境,唯唯诺诺地开口:“那个……我……知道……”
傅达礼抬手按住刀,眼神凌厉:“你跟他们一伙的?”
他出现的时机确实太巧了,没法不怀疑。
知书被他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哆嗦,急着就要解释,越着急就越说不出话,磕磕巴巴了半天“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良辅一脚迈出去,挡在傅达礼和知书中间:“让我来!”
良辅问:“你知道山贼在哪儿?”
看不见傅达礼,知书的言语倒利落了不少:“知道。三十里外,有一个八宝山,有一伙山贼常年占山为王,劫富济贫,素有侠名,轻易不与人结怨。你们的朋友不会有事,放心。”
良辅摸了摸下巴:“你又是如何得知?”
知书如实作答:“我常年游历四方,以前到过此地。”
虽有诸多疑点,但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信他一回。
景福临经过落水一事,恨不得将杨玉琳拴在裤腰带上,自然不放心把人留下。
于是手无缚ji之力的良辅、冯雨微和覃宛,三人留守,其余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救人。
良辅对于这个安排十分的不满意:“覃宛和冯雨微就算了!我武功那么好,为什么要留下来!”
傅达礼难得带了调侃之意,摸摸良辅的头:“你功夫好,你保护他们。”
良辅一听,是这么个理,满意地点点头:“你们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傅达礼乐了,背过身偷笑,冷不防看见知书哀怨的小眼神,来不及收回来的笑僵在脸上,忽然就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第42章 有匪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去救人。
行了三十里地,远远看见八宝山了,四下里忽地传来呼哨声,一阵紧似一阵,切合着某种固定的节拍,想来是山贼传递讯号所用。
约略十数人一边打着呼哨一边策马而来,训练有素地围拢过来,绕着杨玉琳一行人慢慢打转。
两边人大眼瞪小眼瞪了那么一会儿,场面有些诡异的静谧。
为首的青年身姿挺拔,头戴红巾,似乎是觉得这么干瞪下去也实在没有益处,便犹犹豫豫着开口了:“上去坐坐?”
那语气,就跟自家山上开的是茶馆似的。
被客客气气请上了山,刚进寨子便听见一道明快的人声。
“轻点!轻点!当心弄疼人家了!松松地绑上一绑就是了。人家是客人,客人!懂不懂!哎呀真是蠢死了,我自己来!”
待进得八宝堂,远远便看见贾凉端坐了首座,威风凛凛,对面有人拿了绳子在他身上比划,琢磨着怎么绑比较合适。
回头见了红巾青年又领了这么一队人进来,尹恒板起脸孔便要教训人:“尹藏,告诉过你多少回,外客来了,要看茶啊!要赐座啊!愣着干什么?等我动手呢?”
尹恒本意是想使自己处处显出山寨头领的威严,却因声音轻快、容貌俊美而在威仪一事上大大地打了折扣。
莫说平日里下属们相处惯了并不畏惧他,便是头回来这八宝堂的一行人,看着他言行举止卯着劲地想要霸道跋扈,整个人却全然和顺谦恭的样子,也从心底里对他留下了一个温柔可亲的印象。
尹藏得了令,恭敬肃立:“是!老大!这就去!”
转身就是一溜小跑,又被尹恒叫回来:“慢着!要紧的事办好没有?”
尹藏有些不得要领:“啊?”
尹恒眼见是有些恼羞成怒了,手上拿着绳索就来不轻不重地抽他,抽一下就骂一句。
“猪脑子!猪脑子!猪脑子啊!向来请了客人在山上,所为何事?啊?所为何事?人呢!人!去请了没有!”
尹藏恍然大悟:“哦!老大你是说县——”
还未说完便又被尹恒抽了一下。
尹恒脸上尚带着三分可疑的红云,怒喝一声:“闭嘴!快去!”
尹藏于是乐颠颠地就下去了。
尹恒手上不停,三两下将贾凉松松地绑了,复又从地上拿出一捆粗粗的绳索,举到杨玉琳一行人跟前,犹犹豫豫地问:“你们也绑上?”
那神情语气,跟尹藏如出一辙,闹得他们哭笑不得,也不知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葫芦串儿似的将一行人绑完了,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去堂下坐了,这么一番神神叨叨的折腾下来,尹藏可算是回来了:“老大!来了来了!快快快!”
尹恒“噌”一下从椅上蹦起来:“快快快,准备!”
尹藏嘴上打了个呼哨,房檐上就倒挂下来八张面孔,乍看之下十分骇人。
下一刻,这八人便从房檐上飞身下来,站定。
尹恒吩咐:“开工!”
话音未落,这八人便一齐动作起来,散落到八宝堂各个角落。
赵一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磨石和一把锃亮的大刀。
钱二抠出墙角一处空心的方砖,从里面摸出来八张面具,人手分了一个。
孙三飞身上了房梁,从最粗的那根梁上取下来一罐药粉。
李四徒手搬出来一鼎巨大的青铜吊锅。
周五捡起地上没用完的绳索,开始数着人头往房梁上挂。
吴六左手一个铜鼓,右手一个铜锣,岿然不动。
郑七拖出一把大铜锤。
王八子从太师椅的椅子腿儿下抽出来一把二胡。
眼瞅着各就各位,尹藏高声唱了一句:“县太爷驾到!”
一个青年应声走了进来,身着白绣缎松菊贺岁锦袍,手上一管潇湘玉笛,长身玉立,风姿出尘,一见之下便教人忍不住赞叹。
景福临嘴角咧出一丝笑,好巧,这个人他认识。
当初阮山遥进京赴考,一骑绝尘,连中三元。景福临还没仔细寻思该给这个新晋的青年才俊安置个什么差事,他倒自己先跪下请命,说要去当县太爷。
此刻回想一番,当时仿佛确实说的是“八宝县”。
阮家老爷胡子都气歪了也没能把人拦住,既然他爹都管不了他,景福临也懒怠c,ao这份儿闲心,他想去哪儿全由着他吧,倒是被姑姑很是惦记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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