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正文 第28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第28节
祝咸一看,天仙苑的奇花异草果然名不虚传,毒发已经两年了人却还养得这样好,虽说要很费一些功夫,但是保住性命还是不难的。
得了准话,朱颜一时瘫倒在地,怀里将人搂住,幼犬一般拿脸不停去蹭淇奥的脸颊,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淇淇,淇淇,有救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
从那时候起,朱颜恨不得寸步不离淇奥身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只要人好好的,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淇奥被缠得不胜其扰,此番去北疆泡药泉,好容易寻个由头,支使朱颜去大天音寺给他摘锦带青莲。
这锦带青莲是圆觉住持千辛万苦爬上翠霭峰摘回来的,疼得跟什么似的,平日里养在誓寻殿,殿内八大监院日夜看守,进这院子容易,想出来?那就真是cha翅难飞了。
淇奥也没真想着要,不过是想着远远把人打发了,自己过一段安宁日子。是以,远远看见朱颜捧着一株青莲走过来时,淇奥的心情很有些难以言喻……
察觉到淇奥兴致不高,朱颜比往常更多了十二分的温柔小心,伺候着人歇下了,朱颜转身就去找淇小六:“我不在这些日子里,可发生过什么事情没有?”
淇小六原是不打算说的,朱颜却早有准备,放了一屋子的毒虫,花花绿绿的,涎水在地上绘出各种图案。
淇小六不怕疼,不怕死,耐不住他怕恶心啊,这些个毒虫毒蛇的,打小一看见就头皮发麻,被朱颜拿毒虫围在小角落里,一边摆手一边招供:“我说,我说,我说,快把这些鬼东西弄走成不成?”
朱颜鼻子里哼一声,早点老实不就完了吗。
“公子今日碰见淇宛了。”
淇小六一句话刚说完,朱颜整个人都不好了:“谁?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竟不知你们天仙苑还有这样一号人?干什么的?跟淇淇什么关系?就是他惹得淇淇不开心?他现在何处?”
淇小六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那会儿逍遥自在躲在栖竹峰,留我们公子独个儿在天仙苑受苦,你是不知道那几年我们公子吞下了多少草药,一个赛一个的苦,可怜我们公子顶顶怕苦的一个人,为了活下去……”
眼见朱颜这么多年对淇奥的殷勤伺候,淇小六最懂得什么样的话最戳朱颜的心。
想及在朱厌门时,奶娃娃皱着眉头说“小哥哥,苦”的模样,朱颜心里就疼得跟滚刀似的。
他拿指甲掐了掐手掌,耐着性子问:“废话恁多,我只问你,这淇宛究竟是谁?”
正经事情上,淇小六倒开始打哈哈了:“哦,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不过是从前天仙苑请的一个药师,照顾了公子好几年,后来,不知何故,叛出天仙苑罢了。”
不待朱颜说什么,淇小六紧赶着又叮嘱了一句:“虽是叛徒,朱公子最好别去轻易招惹哦,若是伤了淇宛,公子必定不高兴的。”
朱颜丝毫不怀疑淇小六的忠心,若非动不得,淇小六不会把人留到现在。
朱颜点点头,闷声说着:“你记着,让淇淇不高兴的事,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做。”
这个言之凿凿绝不会让淇淇生气的人,此刻胳膊上正攀着一条云吞兽,恶狠狠地问:“你们哪一个是淇宛?”
元霸几乎被他吓哭了,明明是花儿一样的美人儿,怎的会这样凶残,莫名让他想起自家二哥,习惯性地往良辅怀里扑:“大哥!救命!他好凶!我好怕!”
良辅本就带着伤呢,被他扑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哎哟我的老天爷爷哎,你才是救救我的命哎,起开起开,赶紧起开,压着我骨头了!”
覃宛手脚并用在网里摸索着,想挪个空站起来,被云笺一脚踹在膝盖窝里,复又倒回去,覃宛抬头去看,却发现云笺并未看这里,倒像是无意伸腿绊了自己一下似的。
云笺拿眼斜着觑朱颜。
我是谁啊,离忧阁的少阁主啊!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样在自己面前叫嚣好嘛!
云笺在局促的网里摆了个跋扈的姿态,倨傲地回他:“是我,怎样?”
第51章 南疆大巫
朱颜斜挑了眉眼,论年纪,知道云笺对不上,无妨,管他是谁,今天一肚子的气还没处发呢。
一脚踹翻竹篓,篓子里的云吞兽一条攀着一条,争先涌出来,嘶嘶作响,涎水横流,真是十分丑陋可怖……
朱颜胳膊上那条想是兽王,姿态从容得多,攀着朱颜手臂,大眼珠子瞧着有些眷恋似的,不愿离开。
当先的几条云吞兽已经爬到了千丝网跟前,上口就咬,原本刀枪不入的蚕丝竟然真的跟炉子里的蜡烛似的,软踏踏熔成一团浆液。
网里良辅、元霸、云笺、冯雨微,顶顶胆小怕事的这几个,紧紧抱团,龇啦乱嚎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他们的恐惧是有道理的,淇奥说不能动的人,淇小六真的不会动,可换成朱颜,他会惊天动地挫骨扬灰地动然后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地不让淇奥知道……
毕竟是鬼骨门出身,流的血都是黑的。
云影实在不想拿自己的好剑砍云吞兽这种又丑又脏……其实主要是丑……的长虫,挣扎了又挣扎,眼看着涎水真的要滴到最外围的良辅身上了,他才痛下决心抽了剑。
还不待他动手,云吞兽却忽然齐齐往后撤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先前被朱颜摁在地上拔胡子的,也就是祝咸,手拿一个小银壶搁在地上。
掀开壶盖,冒出缕缕白烟,云吞兽被这烟气吸引,一条一条游到银壶边上,然后一条一条蹿进壶里,看上去那样小小的一个银壶,居然吞进了那么多云吞兽。
不过片刻,银壶里半息声响不闻,死一般静。
朱颜胳膊上攀着的那条云吞兽王本是挣扎着也要往壶里跑,被朱颜洒了药粉,软软地瘫在朱颜胳膊上,随即被朱颜利落地藏进袖子里。
远远站着一个人,一边拿扇挡了脸,目不忍睹的样子,一边无比嫌恶地数落祝咸。
“说了你多少回了,山上不要养这些丑八怪,花花绿绿的,看得我眼睛都疼了,还吐口水,脏不脏?你就说脏不脏?还有这什么鬼乌烟瘴气的,好好的青山秀水,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你的心会不会痛的?”
兀自骂着,从袖里掏出一个什么弹丸往天上一扔,“嘭”一声炸开,炸得整个栖竹峰烟瘴气尽散。
天地一时清明起来,众人这才看清他身穿一件大红大绿大黄大紫四色撞金绸衣,手上拿着十二色撞彩绸扇遮着脸,绣着大朵大朵怒盛的牡丹花。
真的,就他穿的这德行,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数落人家云吞兽长得丑的……
待雾气散尽了,觉得疼不着他的眼睛了,这才将绸扇拿下来,露出一张脸来。
天上的神仙究竟长什么模样?大概就是他这样吧。
无一处不美,却又说不出哪里美,只觉得看着他,便是素日里看厌了的天地山河都比从前可爱许多,赏心悦目,神魂熨帖。
这美似乎满得要淅淅沥沥从脸上漏出来,旁的衣服都盛不住,唯独这样大红大紫的衣服才略微兜一兜,不至于洒了满地。
即便是良辅和傅达礼这样看惯了兰桡和花容的好颜色的,也一时看得呆了起来。
除了知书和景福临,余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呆,元霸看得嘴巴都合不上……
知书嘛,不消说,即便九天仙女围着他跳舞,他也还是觉得傅达礼最好看。
至于景福临,实在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人就觉得很不爽快,不耐烦,不待见……
祝咸恭恭敬敬听完数落,恭恭敬敬地点头:“是,大人。”
朱颜因此知道,这人是南疆大巫祝祺,传言南疆大巫灵力通天,不死不灭,青春永驻,他只当笑话听,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祝祺骂痛快了,扭着小腰巡视疆土,走到千丝网跟前,不高兴:“你们在网里做什么?要扔进河里喂鱼么?”
话音未落一抬手,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一根丝出来,整个大网应声散了架,所有的蚕丝都软软地落到地上,一根是一根,不再成网。
朱颜知道这人惹不起,但是当着他的面放了他要杀的人,真的是好气哦,气得朱颜一把药粉就准备糊祝祺满脸。
祝祺眉毛都没皱一下,也不躲,任药粉撒了满身,然后抖了抖衣襟,跟晨起抖落衣裳灰尘一般寻常,笑说:“好小子,几百年没人敢跟我使毒了,真新鲜。”
他抖落了药粉,安然无恙地打算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好小子是谁,在看到朱颜芍药花一样的眉眼时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祝祺神色有些恍惚,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触碰朱颜脸庞,一边极小声极小声地呢喃了一句“琅玡?”这一声呼唤微弱得连对面的朱颜都没有听清。
朱颜是除了淇奥之外谁也摸不得碰不得的,乖乖站在那里给人碰才真是见了鬼,一脚跳开。
祝祺回了神,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按辈分,都不知道能数到琅玡哪一辈的子孙了。
祝祺一时脸色可以说有些凄惶了:“凡人啊,就是这样命薄……”
他拿绸扇遮了脸,再拿下扇来的时候,脸一寸一寸地露出来,笑便一寸一寸地堆起来,仿佛刚才出神的人并不是他,笑笑说:“算了,看你年纪小,不比祝咸脸皮厚,就不欺负你了。”
转身瞅见良辅几人在旁边劫后余生地乱蹦跶,祝祺闲来无事细细看了一回,忽然看见了两个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拦在一行准备下山的人跟前,大绸扇一挥,让他们止步,然后盯着景福临和杨玉琳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仙人一笑,天都明亮了几分。
景福临头一个不耐烦了:“你笑够了没有?”
祝祺本来笑够了,一听这话,又笑了半晌,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末了抹抹眼角说:“可笑坏我了……从前有两个人美人儿,一个脾气坏透了,不爱说话,就爱打人,我被他打了……”
他伸出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回。另一个美人儿,脾气虽然顶顶好,但也不爱说话,我去找他说话呢,他就要骂人,骂些书里的话,我也听不懂。现在呢,看见他们落魄至此,真是无比畅怀。”
说着不免深以为憾:“啊!早知道就不要祝咸把丑八怪收了,要丑八怪在你们头上爬一爬……”
说着说着自己单是想一想那情景就觉得恶心,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算了算了,你们眼下这样柔弱可欺,就已经够让我开怀了。”说完又自顾自笑个不停。
景福临一早就烦的不得了,看着祝祺这张脸就来气,堪堪绕过他去,揽了杨玉琳就大踏步往前走。
祝祺在后面追:“莫要恼,莫要恼,你们此去何地?同行可好?也不枉我千辛万苦出来一趟了。”
景福临不想理他,杨玉琳扯扯景福临的衣袖说:“我看这位公子颜色鲜艳,金玉其外,满城春色都比不过他活泼,蜂蜂蝶蝶熙熙攘攘显得多热闹,且又衣冠楚楚,行动教养非同凡响,带着也不会寂寞的。”
景福临止不住笑,祝祺想了想:“你在骂我?”
杨玉琳睁着一双大眼睛:“我在夸你。”
祝祺又想了想,复摆摆手:“不不不,你肯定是在骂我!”
杨玉琳不说话,一笑。
祝祺把手一推:“住口!莫要再说了!我不跟着你们就是了!”偷偷跟了你们也不知道啊……祝祺心下得意,默默打着算盘。
一行人总算是好胳膊好腿地回了总督府,待良辅脚上的伤痊愈,紧赶慢赶地,到底错过了年节,待到得杨玉琳家里,已是元宵之期。
外客尚在,杨母也不管那许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骂着骂着觉得自己养儿不易,好不容易养大了就有了朋友忘了娘,一路上游山玩水的,浑不管家里还有老母亲日夜惦念,念着念着到底没能等到儿子回来吃年宴,心下是多么凄凉……
杨玉琳真想跳起来反驳一句“哪里就是游山玩水了!分明就是九死一生!”
转念又想及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人里头,景福临头一个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娘你这样咋咋呼呼的样子就叫做“御前失仪”!
又想到自己这一路风尘仆仆迎接自己的却不是软语温存慈父慈母,杨玉琳越想越觉得自己心下也很凄凉……自己一定是杨家捡回来的……
杨父一边招待着儿子带进家门的朋友们,一边宽慰杨母莫要动气,一边又去宽慰杨玉琳莫要往心里去,一个人忙好几头的事,真是热火朝天。
杨母终于骂够了,气呼呼地一拍桌子:“你大舅二舅三舅二姨母三姨母大姑父二姑父三姑父住满了客房,你们就去睡柴房吧!”
杨玉琳扑进杨母怀里抹眼泪:“娘!孩儿到底还是不是您亲生的了?哦,去了京城这大半年,面都没见着,好容易回来,您就让儿子睡柴房,儿子心好痛……”
杨母憋了半天憋不住笑:“行了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赶紧起来,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竟走动得这样勤快,人来了是客,又都是长辈,总不能让他们去睡柴房吧?你就委屈委屈,过了灯就好。”
哼哼唧唧趴在杨母怀里撒够了娇,杨玉琳才可怜兮兮不情不愿地去柴房,到了柴房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光顾着跟母亲撒娇了,今天夜里景福临要睡柴房啊!
景福临是皇上啊!皇上要睡柴房啊!
杨玉琳摸摸额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回头看了一眼从始到终默然无语的景福临,哆哆嗦嗦地补救了一句:“其实,我们家的柴房很舒服的……”
第52章 青梅竹马
逢年过节的,七大姑八大姨、里三房外三房,兼之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旧友,都赶着趟儿似的冒出来,不是杨母不心疼儿子,实在是屋子里挪个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所幸杨母持家有方,即便是柴房,也收拾得规整洁净,劈好的松木柴火码得一根是一根,就地铺了被褥,倒也能凑合几宿。
怎么个睡法倒让人犯了难,冯雨微和贾凉是远远隔开的。
元霸睡觉不老实,睡迷糊了一脚抡过去能把人抡废,干脆提溜出来扔到柴房的小角角里,裹了被褥不算,良辅还择了几根结实的大松木紧紧将人压住,防止夜里窜被子。
余下的除景福临和杨玉琳择了好地方另安置,皆是一个萝卜一个萝卜似的挨着挤着互相取暖。
半夜里闻见阵阵烧ji香味儿,元霸尚在梦里,被香味刺激得口水横流,险些把自己噎死。
杨母鬼鬼祟祟探个脑袋进来,悄声说着:“玉儿,娘备了些宵夜,前厅还有客,你们慢些吃,茶也备下了,恐夜里积食,解解腻。”
说完“吱呀”一声就关了门,复又去前厅待客。
这柴房在院子西南角,四面灯火通明,掩映得一室明朗,倒省去点蜡烛了。
良辅待杨母关门,一个轱辘就从铺上蹿起来,大喝一声:“烧ji!”
杨玉琳无语抚额,默默点头。
良辅这一番动静,几个贪吃鬼全被惊醒了,三俩成群围在大食盘边上,人手一只烧ji就啃起来,犹如饿狼投胎,凶相毕露。
良辅啃得满嘴油光,一边啃着一边念叨:“好吃好吃,下次再来礼得厚备,这次行色匆忙,只略微备了几样薄礼,简直对不起这样好吃的烧ji……”
杨玉琳细细嚼着,撕了几块翅膀上的嫩r_ou_递给景福临,一边问良辅:“什么礼?我们银子不是早花光了么,哪里来的礼?”
良辅揩揩嘴上的油,还待伸手去拿第二只烧ji,被傅达礼一巴掌拍下来,悻悻地回话:“总督府里拿的呀。那个哑巴侍卫不是陪着谢子猷去书房,同我们公子品茶么,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四处逛了逛……”
逛的途中,顺手拿了一只琉璃胎玉堂富贵鼻烟壶、一只古陶彩绘ji、一只犀角雕葡萄杯、一只粉青釉凤熏、一块白玉镂雕双凤纹璧、一方凤九墨、一只青玉雕凤首螭柄觥和一只象牙雕鸣凤在竹笔筒,整整凑齐了八大件。
哪一件不是好几百年的传世之宝?谢子猷也不当心,就那么散放着,白白便宜了良辅他们。
良辅得了便宜还卖乖:“大过年的,哪能空手上门呢?可巧了这几样看着称手,袖子里一藏,妥帖着呢。”
杨玉琳:“……”
放阮团锦进屋子,被顺走了如意艇,放良辅进屋子,被顺走了八大件……这么个拿法,谢子猷想是再不敢随随便便放人进府了……
饱饱地啃了烧ji,喝了茶,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餍足地躺下,耳听得屋外远远锣鼓些微,三三两两地响几声,杨玉琳难掩雀跃:“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待明天晚上,便有得好玩了。”
元宵赏灯,天下大同,各地风俗却略有差别。杨家镇的灯节为期五天。
正月十二,尘封一年的锣鼓重见天日,举行祭祀仪式,是为“开光”。
正月十三,择定舞狮人选,沐浴熏香,是为“请狮”。
正月十四,在族中威望最盛的老者家里,举行一场盛大的舞狮典礼,是为“金狮嗅蜡”。
正月十五,金狮每家每户舞一场,有长者提着灯笼于狮前说彩,祈祷平安顺遂,吉祥如意,是为“闹元宵”。
正月十六,家家户户拿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按照既定的路线绕着整个村子走一圈,以脚步丈量每一寸土地和河流,最后上庙祭拜,追思先人,是为“百家过灯”。
今日正是正月十二,已经开过光,行过祭祀之礼,有三俩顽童偷偷爬上香案,拿了锣鼓在手,四下里散开,背着大人们敲一阵打一阵。
虽然尚不成气候,但似这憋不住的鼓点一般,人心已泄露出喧闹沸腾的迹象。
一行人听得起劲,都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定定看着杨玉琳,看得他很有一种说书先生哄一群稚子入睡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一个宽厚老实的大叔躬着身,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念叨:“杨崽子,怎么回来了也不去见见你舅母姨母们,她们可念叨你好些时了……”
一抬头看见柴房里横七竖八都是脑袋,反把他唬了一跳:“杨……杨崽子……你们这是搞么事?”
杨玉琳跟数萝卜似的,点着良辅说:“小良子。”又点着傅达礼说:“小达子。”
就这么“小坛子”“小梳子”“小罐子”的数了个遍,经过漫长的缓冲,终于指着景福临,犹犹豫豫地介绍:“这是……阿福?”
杨玉琳指一个他大舅就认一个,认完了他大舅就兴冲冲往外跑:“你娘才说人手不够呢,都忙翻天了,我让你娘来看看……”
镇子大,舞狮队从东头跑到西头,总得有地方歇脚,换换班,吃吃茶,于是东南西北就各设了一个点,这一家就被称为“头人”。
五天的灯节里,要准备流水席,随时热汤热饭备好,招待来往客人。被选作“头人”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忙归忙,镇里家家户户每年都要争相抢夺“头人”的名额。
今年轮到了杨玉琳家,可想而知杨家上上下下下现在是怎样的忙乱。
他大舅风风火火就去了,又风风火火地回来,带着他二舅三舅,进了屋就掀被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把人都给驾出去了。
良辅他们一是被这架势整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是顾忌着都是杨玉琳这边的人,轻易不敢有动作。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忙着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伺候衣物的伺候衣物,分工妥帖,有条不紊,顺理成章就成了帮工,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个晚上……
杨玉琳眼疾手快把景福临截下来,这要是真让皇上给他们家端茶送水,那才真是夭寿了。
手脚利索拉着景福临翻窗户溜了,鬼鬼祟祟摸到一家门口,绕到后院里翻进去,眼见是一处极宽敞的院落,想必是富甲一方的人家。
杨玉琳熟门熟路就领着景福临摸进了一间房,熟门熟路往榻上一躺,拍拍身侧的被褥,对景福临招手:“来来来,赶紧歇着,从明天起可有得忙了,抓紧时间睡个好觉。”
景福临听话,过去躺好,还是忍不住问:“你同这家挺相熟的么?”
杨玉琳困得不行,眼睛都快睁不开,迷迷糊糊回他:“虎子这会儿肯定到处皮,哪里顾得上归家,借他屋子住一住,不打紧……”
景福临心里存了个疙瘩,嗯?虎子?这又是谁?旁的人的屋子,就这样随便睡么……
虎子果然顾不上归家,四处里野,一年一度的灯会,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也就能大肆闹腾上这么一回,稀罕得不得了,哪里就顾得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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