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正文 第31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第31节
揽翠还犯迷糊呢,自家小姐不是口口声声非羲亲王不嫁么,怎么撞进人怀里还有返身就跑的道理?原来是没认出来,这就说得通了嘛。
哎,不对呀,自家小姐既然中意羲亲王,怎么可能自己都认出来了小姐还认不出人来呢?
不等她细想,尉迟秋云已翻过了墙,燕云渺狠下心来奔上前去,一把拽住景羲胳膊:“羲亲王!你我相遇于此,必是天定姻缘,不如同行?”
因护着陶丞才被人撞了满怀,本就没留神是谁,等意识过来是燕云渺的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景羲被燕云渺死死拽着胳膊,他还没动作,尉迟秋云首先就蹙了眉,俊美的脸上现出寒气,心里没敢也舍不得去拽燕云渺,就只好也一手拽住了景羲胳膊,一边用死力掐着,一边低喝一声:“放手!”
尉迟秋云,忠勇将军尉迟风的小公子,尉迟乃武门世家,祖上是开国元老,到今天是第七代,世代承袭一品军衔,在整个京中乃至国中都是横着走的,羲亲王?完全没在怕的好嘛,说打就打,说掐就掐。
景羲被他掐得脸都歪了,陶丞一看,这还了得,下意识伸手也拽住了景羲胳膊,一边用力拽着一边大声叫着:“看看清楚!到底是谁拽着谁!你才是赶紧地给我放手啊,你弄疼他了!”
本来被董映霞一闹,一行人个个都兴致败下来,素日里不捣蛋就肚子痛的一群惹事ji,ng,难得地安分下来。
陶丞这一嗓子生生把他们嚎回了神,一抬头,看见景羲被三个人围在中间,一条小胳膊被三个人同时死死拽着,一张好看的脸苦成一团,一行人于是很不厚道地乐了,哟,熟人。
不是景羲不想甩开胳膊,一者这胳膊上还攀着陶丞,担心误伤了他,二者燕云渺再怎样也算是个姑娘,当街甩姑娘的手,羲亲王一生风雅,自问做不出来……
他不敢动,燕云渺不肯放,燕云渺不放,尉迟秋云就更掐得凶,尉迟秋云掐得凶,陶丞就更护景羲护得紧,而陶丞怎样才能表现自己护得紧呢?那就是加倍使力地拽着景羲胳膊……
局面僵持着,杨玉琳笑盈盈走上去看热闹,景福临自然跟着,燕云渺一见景福临,脸上可以说是晴云万里了,张口就喊:“皇……公子!请即刻赐婚!我要嫁羲……羲公子!”
燕云渺这一句话,惊得陶丞下巴都快掉了,他盯着燕云渺,心里如五雷轰顶,长得再娇小可人到底也是个男子吧,原来男子也能出嫁的么,原来男子也是能出嫁的么,原来男子也是能出嫁的么……
景羲则是一脸苦相,都快哭了好嘛。良辅一行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脸在旁边掺和:“就是就是,公子,我看挺好的,一双璧人,若能成就好姻缘,也是美事一桩。”
陶丞心头十雷轰顶:“……”
景福临难得看自家皇叔吃瘪,心里乐开了花,严肃地点头:“嗯,不错。”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如此。
唯独尉迟秋云,一张脸本就冷若冰霜透着寒气,现在算是寒得透透的,跟皑雪岭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燕云渺话音未落他便放开了景羲,终于肯拿手去碰燕云渺:“跟我走。”
燕云渺哪里肯,推开他,巴巴地就往景福临身边凑,尉迟秋云眉头一皱,一把擒住燕云渺后脖颈,谨慎地用了力度,一个手刀将人砍晕,拦腰就将人横抱起来,转身就跑。
是真·跑,一边跑一边稳稳地招呼了景福临一声:“公子,尉迟先行一步。”
景福临自小跟着尉迟风习武,除却赵太傅,尉迟风也算是他半个师父,景福临对尉迟将军府比自己的东宫还熟悉。
尉迟秋云打小与他厮混,这么搂了人就跑,委实算不上多么失礼,何况是在宫外,更是无需多礼了……话虽如此,景福临还是有点小情绪……这人都被你搂走了!还有个什么热闹好看啊!
体察到了景福临这一点点小情绪的杨玉琳:“……”
尉迟秋云搂了燕云渺在怀里,眨个眼睛就跑没了影,揽翠哪里追得上。尉迟秋云几乎是贴着地飞起来,将人带进了芳华居,轻手轻脚将人安置在软榻上。
睡着的燕云渺要安分许多,一身男装也压不住秾丽的颜色,长长的睫毛敛着,在眼睑投下淡淡的y影,尉迟秋云知道的清清楚楚这青影下是一双多么摄人心魂的眼睛。
挺翘的小鼻子,肤如凝脂,弧度圆润可爱,再下面是红润饱满的唇,就像刚摘下来的带着朝露的樱桃,透着鲜嫩的活气,尉迟秋云似被迷惑般俯下身去,尚未触及又猛然惊醒,一下跳开,笼子里的困兽一样围着软榻打转,颇有些焦躁不安。
人虽然站远了,视线却忍不住在人家脸上逡巡,逡巡了半晌,尉迟公子复又局促不安地摸回榻前,手指带着轻颤去碰燕云渺的唇角,慢慢地靠近,靠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燕云渺平和的鼻息洒在尉迟秋云的指尖,就这一下,尉迟秋云直觉得自己整个人从指尖那一个小点开始燃烧起来,直直地燃烧到胸腔,燃烧到心肝,燃烧到脑,燃烧到每一根头发丝……
灼人的温度烧得尉迟秋云一张冷脸都透出沸腾热气,他捂着脸靠在软榻旁,喉间压抑着喘息,露出来的耳朵尖一点点变得通红。
良久,他从手掌里抬起脸,赤红的眼底竟带了些委屈不甘:“燕儿……离景家的人远一点……”
第57章 燕三公子
尉迟秋云初见燕云渺那一日,正是一年一度的宫廷赛马,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燕云渺的紫骢马身形俊挺,毛发油亮,一望即知是千金难求的好马。可他哪里是看中那匹马,他是一眼就看中立在马旁那个一身骑装风姿飒爽的人。
打出生那天起,他尉迟秋云想要结交的朋友,哪里有需要自己费心的,哪一个不是作小服低主动往自己跟前凑,难得有一个自己肯费心思的人物。
尉迟秋云仔细筹谋了一番,决定先去找人要马。把人的紫骢马要来,再把自己府里的汗血宝马送人,这一来二去的,不就和人混成朋友了?
尉迟秋云在脑子这方面完全遗传了尉迟风的粗犷豪放单线条,为自己的妙计忍不住击节赞赏。说干就干,屁颠屁颠地跑到人跟前,大手一伸:“把你的马给我!”
燕云渺还是头一遭在宫廷赛马遇见人公然要马!好看的长眉一挑,侧过身子,不予理会。尉迟秋云被燕云渺这一挑眉挑迷了眼,这人怎么这么好看……
见人家不理自己,尉迟秋云也不着恼,嘿嘿笑着就伸手去牵马辔,燕云渺瞪大了眼,我的老天爷爷哎,还真是长见识了!要马不成这是动手抢马了么!
燕云渺二话不说就将尉迟秋云撂翻在地。尉迟秋云本就没防备,这一下把他摔恼了。他!尉迟将军府的少主!几时被人这样落过脸!
麻溜儿从地上翻身起来,尉迟秋云动了气,从会走路开始便跟着父亲征战四方,对付一个京中的贵公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抓着人的腰身就将人掷出去。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尉迟秋云宁可是自己躺平了被燕云渺踩在地上往死里揍,也绝不会将人掷出去而且好死不死掷到了景羲身上!
这一场动静,引得看台上的女眷们惶惶不安,不消片刻,燕湘和燕吟泽似是被风卷过来一般,迅速围拢到燕云渺身边,把人护住,上上下下好生察看。
末了指着尉迟秋云的鼻子开骂,什么尉迟武门世家竟也欺负到闺阁千金身上来了,什么尉迟家的家风败坏至此,老将军莫不是要气得活过来……
靖国公燕横秀,学问一等一的好,为人忠正,桃李天下,朝中半数才俊皆是出自燕横秀门下,连平日里趾高气扬敢指着景福临的鼻子骂人的东阁大学士黄文僖,见了燕横秀也要毕恭毕敬叫一声“老师”。
区区一个尉迟将军府?骂你你敢吭一声?
尉迟秋云这才知道自己一把扔出去的人是京中久负盛名的燕三小姐燕云渺。尉迟风气得话都不会说了,一掌呼在尉迟秋云后脑门上,摁着人的脑袋就去给燕云渺赔礼道歉。
燕云渺负手立着,目下无尘,只略点点头:“是燕某技不如人,怪不到尉迟公子头上。”尉迟秋云把人瞧了又瞧,真的是,越看越好看……
若是燕三公子,尉迟秋云预备把汗血宝马送出去。既是燕三小姐,尉迟秋云决定把自己送出去……
红着脸央求他爹去靖国公府结亲,尉迟风抹不开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不肯去,尉迟秋云在一边揪着自己的衣角,羞羞答答地说:“可是……可是……摸都摸了……不要负责任的么……”
尉迟风一口茶喷出来,一拍桌子:“你再说一遍,你小子把人家大闺女怎么了?”
尉迟秋云红了脸:“那我跟人家打架嘛……我哪里知道是姑娘……那我就抓着腰扔出去了嘛……腰……真软……”尉迟秋云似是回忆起向前种种,脸上红云浓重。
尉迟风捂了老脸,认命一般,备了厚厚的礼,领着儿子就上门求亲了。
论身份论样貌,靖国公府的三小姐配忠勇将军府的小公子,那是举世再没有更门当户对的了,任谁看着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可惜燕云渺立在堂上,掷地有声:“自宫廷赛马那日起,燕三这颗心便已系到了羲亲王一人身上,望尉迟公子好自为之。”
尉迟风羞愧难当带着自己那已经沦为满朝笑柄的儿子回了府,一边喝茶一边劝慰他。
“也好,燕家人读书多,聪明,长得又那样俊,不是咱们这样舞刀弄枪的人家配得起的,也是好事,好事。”
尉迟秋云不则声,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事。
自那以后,尉迟秋云是三天两头就往靖国公府跑,今日送开得最好的牡丹花,明日送最好的胭脂水粉,再下一日便送盘龙窠出得最好的茶……
恨不得把将军府连根拔了安在靖国公府对门才好。
尉迟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拿绳子捆也捆了,房梁上挂也挂了,可只要腿还在,人还是想着往外跑,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由着尉迟秋云去胡闹。
燕云渺被招惹得心烦,下了重令,不许放人进屋子,尉迟秋云正门走不成,就开始翻墙……
从前在军中,飞檐走壁扒车底,什么事没干过,潜伏隐蔽更是基本功,尉迟秋云有心要藏,满靖国公府还真没人能翻得出他来。
他就仍是每天每天往靖国公府跑,每天每天往燕云渺跟前凑。露了面惹人生气,就索性扒屋顶,扒壁角,扒窗台,扒柜脚……
偷偷看着燕云渺写字、画画、弹琴、下棋、舞剑、吃茶……一边痴痴地看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真好看,我家燕儿真好看,我家燕儿真是做什么都好看……
但不管怎么扒,尉迟秋云是断不会夜宿靖国公府的,心上人尚未过门,规矩还是要守的,就算扒房梁上没人瞧见也不行,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却没想过自己这样日日潜伏在别人家里偷看人,“规矩”两个字早就被他喂狗了好么……
只一回,尉迟秋云一夜奔袭赶在日出前去城外落霞山庄摘带着晨露的优昙钵花,落霞山庄的优昙钵花三年一开,一开不过一个时辰。
尉迟秋云拿皑雪岭千年不化的寒冰做了冰匣子,装了新摘的优昙钵花,快马回城,摆在了燕云渺案头,一室清雅芳香。
他扒在房梁上,看晨起后的燕云渺惊喜万状地捧着花匣子,觉得一夜未睡的困倦都在燕儿甜甜的笑里消弭了。心里一安,居然就那么睡过去了……
再睁眼已是月上中天,尉迟秋云大惊失色,翻身就要爬起来溜出府,屋子里燕云渺却有了动静。
他先是听见榻上不断翻身的声音,然后是燕云渺似有若无的嘟囔声,一声一声的,似乎是在说“饿”……燕云渺辗转反侧,不停嘟囔着:“饿……好饿……饿死了……好想吃……r_ou_……”
尉迟秋云疑心自己听岔了,又细细听了两回,确定无疑燕云渺是在喊饿,这是怎么回事?堂堂靖国公府竟至于吃不饱一个燕云渺么?
尉迟秋云心头疑云丛生,下意识就去看燕云渺,入眼是一截雪白的胳膊,伸出了被角,裸露在外面,月色一照,晃得尉迟秋云险些从房梁上栽下来,觉得心跳声都快吵醒燕云渺了,尉迟秋云跌跌撞撞就捂着脸准备赶紧溜。
不料燕云渺的动作却比他快,念叨了半宿的饿,燕云渺翻身爬起来,松松地罩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跟还是不跟?尉迟秋云的良心在做苦苦的挣扎……挣扎了又挣扎……挣扎了再挣扎……不等他心里挣扎出个结果,他的身体已经诚实地跟上去了……
燕云渺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了父亲的小厨房。这小厨房是为靖国公的姆妈专门预备的,姆妈年纪大了,牙口不比从前,燕横秀专门辟了小厨房,另请的厨子,悉心照料姆妈的饮食。
平时甚少人来,眼下厨子和姆妈都歇下了,更显得寂静。
燕云渺不敢点蜡烛,摸着黑翻箱倒柜,捣腾了半天居然全是些软绵绵不顶饿的米粉米糕奶酪奶冻之类的……
但是去外面大厨房的话,人多手杂的,真的是麻烦啊……腹中饥饿如绞,燕云渺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燕云渺被这饥饿啃噬着神经,莫名焦躁起来,气得就要摔东西,刚举起来,门口亮了烛光。燕云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手忙脚乱就找地方藏。
燕横秀进来,四顾一番,没看见人,叹了口气:“云儿,出来吧。”燕云渺一听见是父亲,从灶台下利落地钻出来:“爹,真吓死我!怎么这样晚还未歇息?”
烛光下燕云渺身形孱弱瘦小,惹得燕横秀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他打开手上拎着的食盒,是一只香气四溢的烤ru鸽!
燕云渺馋得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两眼冒着绿光,伸手拿起来就张大嘴准备啃。燕横秀嘴边含笑:“慢慢吃,莫要噎着……”
燕云渺却忽然止住了动作,恋恋不舍地将烤ru鸽放回去,将手擦干净,脸上带着笑:“爹,忽然不饿了,不吃了吧。”
燕横秀急了:“爹没敢准备烧ji、烤羊腿、炖肘子,一只ru鸽而已,这么小小的,吃一点没关系的!”说着还拿两个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圈:“这么小小的一点儿点儿,小小的。”
燕云渺被父亲逗笑了,摇摇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今天照样过得去……”
担心惹父亲伤感,又去笑着搀父亲的胳膊将人往外搀:“爹,这么晚了,您赶紧回去歇着吧,云儿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了,真的!”
燕横秀心里痛难自持,抬手抚上燕云渺的脑袋:“苦了你了……”
燕云渺撇撇嘴,压低声音说:“这算哪门子苦了,爹怕不是忘了尹相,那样烈火烹油的人家,说灭门就灭门,云儿这样,算得什么呢……”
燕横秀仍是眉头不展,燕云渺没得办法,只好放大招,两手圈住父亲脖子,头枕在父亲颈窝里,软言软语地撒娇。
“那爹以后要多疼疼云儿,不许欺负云儿,要最疼最疼云儿……云儿现在好困哦,爹快陪云儿回房吧”。
十来岁的孩子撒起娇来,做父亲的是挡不住的,燕横秀一边埋怨“都多大了,还撒娇,也不害臊”,一边掌不住地纵容宠溺。
燕横秀怎么可能不疼燕云渺,疼他恨不得疼进骨头里,那是他最惹人怜、惹人爱的小儿子啊。
世人都夸赞靖国公好福气,三个千金一个比一个出众,哪里想到,这艳绝京中的“燕三小姐”,其实是货真价实的燕三公子。
第58章 登徒浪子
十三年前,尹天奇一朝为相,位极人臣,正是春风得意,鲜花着锦,几个儿子却相继死在军中。
两个孙儿倘或是怂包,恐怕多少也叫人心安,偏偏尹隽、尹华得他悉心教导,俱是出落得龙章凤质,惹人忌惮。
尹老爷子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
因此小孙儿尹恒出世的时候,老爷子对外只说是死胎,瞒得密不透风。暗地里却将刚出世的尹恒交给了当时才五岁的半大娃娃尹藏,任这大娃娃带着奶娃娃去流落市井,死生由命。
这件事别人办不了,只能交给尹藏。任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尹天奇会将自己最宝贝的血脉交给一个这么点儿点儿大的半路捡回家的娃娃。
这娃娃几乎饿死在街头,尹天奇心慈带他回家,施舍他一碗饭食,吃完饭,给了他些衣裳银两,让他走了。
尹天奇一向心善,做的好事海了去了,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谁也不会往心里去,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尹藏随身的包裹里,有一个刚出世的小婴儿。
尹藏用毕生的忠诚回报了尹天奇的一饭之恩。只要自己有一口稀粥,就一定会把这口粥留给尹恒。
一个大娃娃带着一个奶娃娃出城,必是惹人起疑的,而街头乞儿中突然多出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娃娃,却是极寻常、极不惹人留意的。
没有谁教他,尹藏自小流落街头,冥冥中就明白了这些。
风尘坎坷不乏性情中人,乞丐窝里的婆婆婶婶们,看见这样两个可怜娃娃,多多少少总愿意照拂照拂。
尹恒就这样在市井之中、在无数虎视眈眈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长大了。
尹家满门才俊,能人辈出,大概是物极必反,竟出了一个败类。
尹天袭,尹天奇的二弟,尹恒的二叔公。年少轻狂的时候叛出尹家,断绝关系,自己去海上组了船队,横行无忌。
此刻想来,许是老爷子多年前就布下的一手好棋,等尹家势败,留在人世的那一点点单薄的血脉,尚且还能有个照应。
尹恒长到五岁的时候,尹藏就不再把他留在乞丐窝,而是开始带着他在街上四处流窜。尹藏下意识地觉得,小娃娃要长大,就一定要天大地大,小小的乞丐窝,住不得,住不得。
尹藏的直觉总是对的,尹恒没日没夜地上蹿下跳,京中哪条巷子没蹿过?哪个围墙没翻过?跑得多了,整个人都透着活气,一双眼乌黑闪亮,格外招人疼。
偶有几次蹿到相府,碰见尹天奇出门,尹藏就远远指着他告诉尹恒:“记住那个老爷爷,他是好人。”
尹恒小小的,不是很懂,瞪大眼睛,很天真地问:“什么是好人?”
尹藏想了想:“好人就是,你要在心里记住他,爱他,对他好。”
尹恒懵懵懂懂点点头,看见尹天奇进了马车,马车走得远远的,小小的心里模模糊糊留下一个蒙昧的印象,然后抓着尹藏的手,撒丫子玩儿去了。
京中乞儿各分帮派,大体上城南城北各占半边,井水不犯河水。
撞见阮山遥的那一天,他正被人堵在小胡同里,尹恒站在高高的围墙上,鼻子里哼一声:“是城南那帮坏东西,尹藏,打他们!”尹藏应声掏了弹弓,弹无虚发,打得一帮子人抱头鼠窜。
阮山遥抬眼看过去,一个小娃娃身后跟着一个大娃娃,在围墙上傲然负手而立,破衣烂衫,显见是市井乞儿,却偏偏钟灵毓秀,眉眼虽稚嫩,气韵未成,一双眼睛却亮得招人,阮山遥不免留了心。
被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留了心,对尹恒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两年后,尹家灭门,月黑风高的一个晚上,尹藏带着尹恒去了乱葬岗,一大片新立的坟头,夜色下格外可怖。尹恒心下凄惶,紧紧拉着尹藏的手。
尹藏指着其中一个坟头说:“这里面,是一个好人。”
尹恒想起那天看见的老爷爷,有些难过起来:“那个老爷爷?”
尹藏点点头:“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好人了……没有了……”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尹恒想及这个凄惶难过的夜晚,再看看眼前那个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人,你真好。”
他口中的“好人”阮山遥正给他剥虾,手一抖,虾子“刺溜”弹到桌上。
自那之后,尹恒对阮山遥的称呼就变成了“好人”,他却不知道自己眉眼早已长开,颜色逼人,不言不语站在那里就足以叫人心惊,偏偏还挑着眉眼柔着嗓子叫“好人”,每每叫得阮山遥难以自持……
这些都是后话,且按下不表。单说尹家灭门后,阮山遥安排人手护送尹恒去了八宝山,尹家最后的小孙儿就像一滴流入大海的水珠,从此无迹可寻。
只尹天袭愤愤不平,人没抢回来吧,自己还被阮山遥胖揍一顿,论辈分,自己是二叔公吧?论血缘,自己才是正经的尹家人吧?
尹天奇料到了很多事情,安排了很多事情,唯一没料到的大概是阮山遥,他万想不到自己费心护下的这一点血脉,最后竟被阮家的人得了便宜。
尉迟秋云未必就知道个中详情,但眼看着好端端的相府,说抄家就抄家,说灭门就灭门,他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他至今记得,那天练习s,he术的时候,景福临整个人都在发抖,小小的身子站都站不稳,他记得父亲走上前握住景福临的手说:“你还小,慢慢来,不要急。”
父亲搭在景福临的手上,帮他拉了满弓,利箭破风,正中红心。饱蓄了力的箭矢在靶上嗡嗡震动,这幅景象也在尉迟秋云的心头震荡了好多年。
尉迟秋云就算再简单再粗线条,世袭的贵族修养、最好的教习老师,父亲又是战功赫赫的忠勇大将军,身边没有一个人是不出色的,他自小耳濡目染,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真的长成一个草包。
显赫的家世允许他活得简单,允许他不去勾心斗角、算计于人,但这不表示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尉迟将军府世袭爵位,累世的功名利禄,父亲放着京中的荣华不享,偏要跑去蛮荒之地领兵打仗,驻守边疆,一守就是二十年,尉迟秋云怎么会不明白。
所忌惮者,不过是君恩无常。远离权力中心,远离朝臣党争,安分守己,保一方太平,能做的不过只有这样了,半点都不能再多。
倘或多出那么一星半点会怎样呢?
尉迟秋云不需要深想,就有尹家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尉迟秋云既然对燕家存了疑虑,知道真相不过是时间早晚。
靖国公,一介书生,权倾朝野。为人清正随和,从不汲汲于权势,不涉党争,不谋私利,即便这样无害的姿态,有些人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能耐。
就像一只从不咬人的老虎,偏偏总还有人惦记着它的獠牙。
燕湘出世的时候,这些人松了口气,嗯,一颗圆圆的獠牙。
燕泽吟出世的时候,这些人高兴,又一颗圆圆的獠牙。
燕云渺出世的时候,靖国公夫人难产,危急万分,后来孩子保住了,大人到底没了,最后传出消息,这一个小婴儿,依然是千金。
这些人于是安心了,圆圆的獠牙,即便咬人,感觉也不是那么锋利那么疼了。
三个孩子里,燕湘和燕泽吟模样酷似燕横秀,只有燕云渺,跟他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样一个娃娃,燕横秀怎么可能不怜他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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