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天字一号缉灵组 作者:夏汭生
正文 第11节
天字一号缉灵组 作者:夏汭生
第11节
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 陆惊风被推下床后就偃旗息鼓,趴在地上没了声儿。
“要命。”林谙被撩拨得满脸绯红,低低咒骂了一声,连忙把挂在半个屁股上摇摇欲坠的睡裤提上去,一个箭步跨下床,把人翻过身,架着两条胳膊拖进怀里。
陆惊风神志昏沉, 此刻浑身的皮r_ou_骨骼都被文火烤炙,火山岩浆般的血液在经脉里逆行倒流,奔腾聚积, 各类细胞快要在高温里失活,他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脸颊酡红,像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泥鳅般扭动起身躯,挣扎着要从林谙怀里爬出去。
“别他妈……动我, 难受。”
热,太热了,热得他几近熔化,热得他全靠本能自救。
于是他甩了甩手, 哆嗦着不听指挥的手指,磕磕绊绊地解起自己衬衫的纽扣,解了第一颗,第二颗死活不肯乖乖就范, 煎熬之下耐心消耗得极快,他索性眼一闭,使出身上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把扯开领口。所有纽扣应声崩开,蹦跳着散落一地。
衣襟大敞,春光乍泄。
林谙眼皮一跳,太阳x,ue疯狂鼓动起来。
这人扒不开别人的衣服,就开始扒自己衣服了!
为了凉快下来这一终极目标,陆惊风如法炮制,也要扯下裤子的纽扣时,身子突然一轻。
林谙人还年轻,定力不是特别可靠,受不了太刺激的画面。他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漏了底,心慌之下灵光一闪,不就是物理降温吗?
他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这个动作很亲密,必然会带来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他的一条胳膊从陆惊风腋下穿过环抱住人,一只手刚好就贴在了某人不着寸缕的胸前,摩擦之间,中指指腹疑似碰到了什么很微妙的凸起。
等他意识到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呼吸一窒,脚下趔趄,差点连人带球往前扑倒。没错,就是球,陆惊风很不配合,在他怀里拼命弓起腰,不遗余力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火球。
对方灼热到滚烫的呼吸隔着衣料,喷在自己身上,带来一种痒到骨子里的蚁行感,林谙艰难地把注意力从右手指腹那一点撕开,他意识到陆惊风逐渐有点不对劲,之前只是热,现在似乎哪里开始疼了。
他的身体因为隐忍而剧烈颤抖起来,攥着林谙袖口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收拢的五指骨节泛白,小臂和颈侧迸发出条条清晰的经脉。
“惊风再忍忍。乖,再忍忍。”
林谙的心脏被狠狠揉搓了一下,他边出声安慰,边大步流星地冲进洗手间,所过之处噼里啪啦带倒许多物品,满地狼藉。
进了洗手间,他刷地一把拉开浴帘,将人放进浴缸,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一系列动作快得如行云流水。
他把半昏迷的陆惊风捞起来,让他半坐着倚靠墙壁,再一把扯过莲蓬头,用冷水从头到脚把人浇shi。
如热铁淬水,冷水遇到火一般的陆惊风,瞬间激出层层若隐若现的白雾。
“陆惊风?”他撩开陆惊风贴在面额上的shi发,向后梳拢,捧起那张双目紧闭、眉头紧蹙的脸庞。
陆惊风垂着头,行走在一个比蒸笼还热的幻境——一大片沙漠里,顶着正午最烈的骄阳,他不知疲倦地拖着步子前进,汗水打shi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他的衬衫shi了又干,干了又shi,不可捉摸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窜示威,细细密密地蚕食起瑟缩成一团的ji,ng神网。
他是一位孤独的旅行者,任务就是穿越这片沙漠,可是沙漠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个结果。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化在砂砾里变成一具风干的骷髅,要么就咬牙征服这片热浪滔天的金色海洋。
然而,然而。
然而穿越沙漠后,并没有人在等待着他的凯旋。
他停下了步伐,瘫坐下来,扶着额头不合时宜地思考起不得不忍受这些折磨的意义。
浴缸里的水位不断上升,很快就没过了腰,而陆惊风一直死死攥着浴缸边缘的手却突然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进水中。
即将接触水面的一刹那,两只冰凉的大手半路拦截,将它托住了,不容置喙地卷进掌心。
“陆惊风,你还热吗?跟我说说有多热?”林谙握着他的手,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话,“是不是身上疼?哪里疼?左手吗?”
陆惊风无法回答,浴缸里的水换了几轮,没过五分钟就都被他烧热,林谙想了想,最终把大清放了出来。
大清身上煞气重,y寒至极,让它盘旋在水中,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是再没有比它还有降温功效的东西了。
大清一点都不情愿靠近焚灵业火的使用者,但主命难违,他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绕几个圈。
冥龙一入水,陆惊风的脸色r_ou_眼可见地恢复了一点。
林谙探了探他的额头,长吁一口气,试图用说话把人唤醒:“我跟你讲故事好不好?你喜欢听哪种类型的,恐怖类的?不对,咱们这一行就挺恐怖的,你看得太多了应该都免疫了。”
“那我还是讲笑话吧,我还挺擅长的。”
唯一的观众不捧场,他也不介意,自顾自说下去。
“小张被通知去参加一个会,到了地方却没有人,你猜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一场误会!哈哈。是不是感觉又凉爽一点了?”
陆惊风本来在专心思考着人生,想着想着身上舒服了些,困意就排山倒海而来,他现在只想闷头大睡一场,耳边却一直有个人在那叨逼叨逼叨,像一只扰人不倦的苍蝇,嗡嗡嗡地绕着他脑袋飞,赶也赶不走,拍又拍不着,眉头蹙得更紧了。
“小时候看西部片,觉得牛仔很酷,但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说,骑马的叫牛仔,那港片里的马仔骑啥?”
“七岁的我看电视能想到的东西,就是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服不服气?”
林谙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掏心掏肺地说过这么多话。
陆惊风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林谙盘腿靠着浴缸,一边端详着陆惊风的手,翻来覆去地反复把玩,一边诵经似的碎碎念,实在无话可说,就聊起人生经历,从大学期间一直交代到穿开裆裤的时候。
陆惊风的手很修长,指甲干净浑圆,每一个指甲盖上都有一个白色的小小月牙,指骨颀长,骨节凸出,明明是男人的手却出乎意料地柔软,手指能往后掰出很大的幅度。
“你这双手生得好看,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陆惊风无法屏蔽耳朵,被迫听他吹牛逼侃大山,内心很是崩溃,期间无数次尝试睁开眼,皆以失败告终。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想听你从小到大如何如何优秀啊!他在心里哀嚎抗议。
“你还记得那个王轲吗?就是赖美京案子里的那个同性恋……”
“喀”一声,‘同性恋’三个字让陆惊风脑海里一根弦绷紧了,眼睫微微颤动。
林谙提起这个干什么?他该不会已经……
焦虑地等了一会儿,林谙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他顿了片刻,松开陆惊风的手,站起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语气一百八十度急转直下:“醒了?”
陆惊风再次尝试睁开眼,这次居然就成功了!
他缓缓掀起双成几层的眼皮,眼里眉梢满是水汽,抬手抹了一把脸,几根发丝垂到眉心,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怕林谙误会,他连忙又紧跟着补充了两个字:“刚醒。”
“感觉怎么样?”林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可信度,可看着看着耳根就泛起可疑的红,别扭地移开视线咳嗽一声,“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怪他不自然,等危机过去思想回笼,很多方才没在意的东西这会儿就突然暴露在眼皮子底下,不想入非非真的挺难,比如——陆惊风此刻极具诱惑和色气的形象。
头发shi漉漉的,嘴唇是魅惑的暗红色,腰部以下浸没在水里若隐若现,因为大清的搅动,飘逸的布料在水底随波荡漾。那件白色衬衫早就被毁得不成样子,被水一打shi几近透明,贴在身上基本遮不住什么,陆惊风就相当于是半裸出镜,在灯光下整个人白得出奇。窄腿西裤的腰那里有点松,露出一截黑色内裤的边缘,再加上屈着一条腿仰靠的姿势,修长的身材简直凹凸有致。
性感、慵懒、颓废美,一时间,各种奇怪暧昧的形容词涌入脑海,林谙眨了眨眼,想起之前把陆惊风抱进洗手间时指腹不小心触到了……刚刚惊鸿一瞥,好像是深粉色……
唔……他低下头,专注地盯起自己一时匆忙,没来得及穿上拖鞋的光脚。
这才发现,他的睡衣也基本都shi了,裤腿能挤出水来,他竟然一直也没觉得冷。意识到这一点后,寒意来袭,他打了个冷噤。
“除了还有点热,其他没什么不舒服的。”陆惊风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把自己往下滑了滑,想整个儿埋进水里,但他的身高摆在那儿,浴缸才多大?怎么都装不下他这么条大鱼。
“谢谢了,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就去见我派祖师爷了。”他试了几个姿势,按下葫芦浮起瓢,顾了头就顾不得腿,气馁地放弃了,“我再泡会儿,你去睡吧。”
“不热了就赶紧出来,免得又着凉。”林谙眼睛没地儿放,巴不得出去,只是走路姿势突然顺拐,提醒道,“你衣服纽扣都崩了,待会儿就先穿我的,我把衣服放门口回头你自己拿。”
这句话就像是某个神奇的开关,一按下,流放的回忆就一股脑儿地冲回失地,陆惊风表情一僵,反应了好一会儿,低头看了看只剩一个纽扣的衬衫,确实是自己的杰作没错。
等等,扯了衬衫之前好像还发生了点什么,他是不是……抱着林谙上下其手一通乱摸来着?再等等,他似乎还摸了一把林谙的屁股?结果还被对方恼羞成怒地推下了床?
不是,我原来这么风流邪性的吗?
陆惊风默默在浴缸里坐直了身子,脸上风云变幻,慢了很多拍,这才觉得有点臊得慌,他扑腾了一下水,换上讨好的表情诶了一声。
林谙停在门口,扭头看他。
“那什么,刚才我如果到冒犯你了,对不住啊。”陆惊风双手合十,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林谙优美挺翘的tu,n,“我当时稀里糊涂的,真不是故意的。”
林谙冷笑一声,幽幽看了他一眼,“不是故意的?”
“当然了,没事我摸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陆惊风讪讪地刮刮鼻子,极力自证清白,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要是不爽快,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随便摸,大胆摸,放心摸。行不行?”
林谙没说话,y沉地盯了他半晌,砰地一声砸门出去了。
陆惊风浑身一个激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他似乎在那个眼神里咂摸出一点……哀怨?
第43章 第 43 章
抱元守一, 运气吐纳,又在冷水里泡了约莫半个时辰,身上的蚁行感和灼烧感终于退散,常年修炼业火附赠的火毒再次有惊无险地被控制住。
陆惊风筋疲力尽,从浴缸里起身的刹那,全程硬着头皮拼死作陪的大清猛地跃出水面,一甩尾巴, 忙不迭地脚底抹油,狼狈开溜。
陆惊风一句“谢谢”尚卡在唇瓣间,就见它屁滚尿流地化成一缕黑烟, 无比熟练地自门缝里滑了出去。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惊风失笑耸肩,下了地,把shi衣服脱了, 光着身子从门缝里伸出一条胳膊,把门口地上摆着的一套干爽运动衫拿了进来。
先套上黑色t恤, 再想穿运动短裤的时候犯了难。
毫无疑问,他的那身衣服在水里泡了半天早就里外shi透了,其中当然也包括内裤,内裤穿不得, 他难道要挂着空挡穿林谙的裤子?
他是不介意,毕竟糙了将近三十年,没什么好穷讲究的,但人家林少爱干净, 早上起来发现了,没得要嫌弃挤兑他。
想来想去,没征得对方同意之前,他还是决定先不穿,于是晾着两条光腿把内裤搓干净了挂上,把浴缸里的水放干净,不穿裤子当然没法出去,直接就窝进浴缸里凑合着睡一宿。
林谙也困,大清狂奔而归之后他就知道陆惊风已经脱离危险,本来想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再具体询问一下,结果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坚持了没两分钟就头一歪,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从凌晨睡到中午,中途苏媛敲门,喊林谙下去吃早饭,被一句不饿给打发了回去,到了午饭的点,她怕怠慢了客人,敲门的力道都大了些,坚持让儿子带着陆惊风下楼。
“你不吃谁管你?人家病人身体不好,难不成也跟着你一道挨饿?”
林谙没法,含糊地应了一声,从地毯上爬起来,探头往床上望过去。床上空荡荡,被子还维持着昨晚揉成一团的狼藉状态,遍寻不见陆惊风人影。
心里咯噔一声,林谙睡意全无,乍然蹿起,在房间里暴走了一圈,连沙发垫子都翻起来找了,还是没找到人,他把目光投向了洗手间……
陆惊风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这天却破天荒地出了例外,大抵是折腾了两天,负伤加火毒,身心俱疲之下睡得格外沉,程度接近人事不省的昏迷。
朦胧间,他恍惚听到敲门声,翻了个身心想:我没点外卖啊……
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嗓音由远及近,低沉且富有磁性,带着点沙哑的迫切,而且特别熟悉。
两秒后,等逐渐苏醒过来的大脑自动分析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并简单理清眼下没穿裤子的窘况时,陆惊风倏地睁开眼,卧槽了一声,调动起全身肌r_ou_蹭地跳起来。
“等等……你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出声的同时,人已经红着眼破门冲了进来。
身形未定,林谙第一时间朝他望了过去。
陆惊风顶着蓬乱的头发,正弯着腰,一条腿踩在浴缸边缘,打算从里面出来,这动作可谓大开大合,晾起某物来无遮无拦直晃悠。
见人无碍,林谙惊魂甫定,目光往下路一扫,被眼前的限制级画面狠狠震慑,瞳孔剧烈一颤,不自觉就后退一步。
两厢沉默,四目相对,谁露谁尴尬。
“咕嘟”一声,陆惊风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唾沫,慢动作地把腿收回来,双手捂住腿间,蹲了下去,心疼地抱住走光的自己,只露出一双无声谴责的眼睛:看屁啊看,还不快走?
林谙俊美的脸上本来还残留着一点未彻底驱散的睡意,眉眼间笼着厚重的乌云,这会儿受到冲击之后腾地涨红了,倒显得气色绝佳。不打商量猛然超速的心跳让他岔了气,一边咳嗽着躲闪眼神,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临走还顺手贴心地掩上了门,绅士地来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
谁信啊……
陆惊风僵硬地扭头,瞥了一眼罪魁祸首——自己那条已经晾干的内裤,老脸一红,无语凝噎。
=。=。=。=
经过一场坦诚相对的乌龙,两人一道下楼的时候特意离彼此远远的,神情皆有些不自然。
“风哥,这么快就能下床了?”茅楹正蹲在楼梯口,拿着根带着铃铛的羽毛木奉逗猫,“昨天你吐血,把老妹儿我一条命都快吓没了,我还以为你要卧床养伤很长一段时间呢。”
那只大腹便便的橘黄色肥猫很是懒散,面对逗弄只象征性地拨拨爪子,这还是在那簇羽毛怼到鼻子底下的时候,远了连眼神都不施舍一个,没趣地打了个天大的哈欠。
“本来也没多严重,是你们大惊小怪了。”陆惊风胸口仍有点痛,面色苍白,嘴上却仍然逞强,“你风哥被恶灵追着拉练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身体素质一流。”
林谙冷眼看他吹牛,哼了一声,越过他往餐厅走去。
苏媛跟做饭的阿姨正把菜一一端上桌,见陆惊风下了楼,苏媛擦擦手,拢拢鬓角,热情地迎了上来,“小恩人,你还记得我吗?”
苏媛眼力好,昨晚林天罡给他诊脉的时候,她就认出来这是当年救了自己儿子的那位少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少年稚气已脱,眉眼更深邃了,五官也完全长开了,已经历经千锤百炼,成了一位成熟的大人,但昔日的影子还在。
她还记得那时候,少年张狂,恣意潇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林家丰厚的报酬,那笔现金就是放在这时候,也能在市中心富人区买一栋人人眼红的豪华别墅。
可见其心性坚定,自有侠义风范。
“林夫人好。”陆惊风就算不记得她,从她雍容高雅的姿态也能猜出一二,游刃有余地发挥起嘴甜的特长,“多年不见,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苏媛很是受用,眼睛弯成两道上弦月,捂着嘴笑道:“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汐涯都这么大了,我早都成黄脸婆了,过两年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太太了。诶?你穿的这是汐涯的衣服?还挺合身的,看来你俩身量差不离。”
“谁说的,你没看这条运动短裤到他身上都过膝了吗?”林谙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皮笑r_ou_不笑地拆穿,“明显比我矮啊。”
苏媛回头飞过去一记眼刀,“恩人甭跟他一般见识,老林溺爱,这小子打小就被宠坏了。”
陆惊风保持礼貌的微笑,“林少后来居上,年轻有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搭把手的小孩了。”
“他啊,爱逞凶斗狠,易冲动莽撞,以后在陆组长手下做事,还需要你多多包涵。”苏媛自从昨晚见着陆惊风,看儿子对他那么上心,花了一上午,早把对方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一调查,还从邢泰岩那儿得知此人还是汐涯的上司兼同事。
因缘际会,巧合套着巧合,命中注定这两人得当好兄弟,于是越发热情,伸手招揽,“来啊,都别站着了,过来坐,茅姑娘,来,坐我旁边。”
苏媛准备的这顿午饭不可谓不丰盛,拢共四个人,盘子却层层叠叠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光是各类补汤就把陆惊风灌了个饱。
“惊风,你师父焱清道长最近在何处游玩?”聊开混熟了,苏媛就亲近地转唤陆惊风名字,“我可好多年没听说他老人家了,身体还硬朗不?”
“师父他半个月前跟我通话,说是在陕西那一块儿。”陆惊风腰背挺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老当益壮,ji,ng神抖擞,就是太顽皮了,也没个定性。”
“哈哈哈,焱清道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顽皮。”苏媛的眼睛跟林谙有几分神似,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笑起来如同溢满碎金,晶莹透亮,“惊风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道长喝醉了开玩笑,非要定个娃娃亲,让汐涯长大了给他徒弟当媳妇。我说我儿子是个男的,只能做丈夫做不得媳妇。他横竖听不进去,酒过几巡临了他很遗憾地改了口,说让汐涯长大了娶他徒弟。我就问啊,道长你徒弟芳龄几何啊?他没吭声,直接就把一边的你拉了出来。”
陆惊风差点把口里的饭喷出来,心虚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林谙,后者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他心跳如鼓,打着哈哈:“我师父向来没个正形,年纪一大就老糊涂了,满口话没一句着调。”
“居然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谙夹了一块蟹黄豆腐,送入口中,边慢条斯理地咀嚼边漫不经心地问。
“那是我没跟你提过。”苏媛托着腮,乐不可支,“当时我以为道长的徒弟是个女娃娃,所以当他把惊风拉出来的时候,我们一群人都笑翻了,骂他忒不靠谱。惊风脸皮薄,还生气来着,转头就跑。”
林谙挑了挑眉,“脸皮薄啊……”
陆惊风怂耷耷地低下头,摆弄着碗里饭粒,极力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是啊,哪像你,从小脸皮城墙厚,风吹不倒水泼不进。”苏媛今日高兴,谈兴大发,拉着陆惊风道,“惊风,你别看汐涯他现在成天冷着个脸,傲得不行,这孩子小时候可逗了。看西游记,看到唐僧因为白骨ji,ng把悟空撵走的时候,哭天抢地,拖长了调子一哭三叹,非要搬凳子砸电视,拦都拦不住。”
“妈!”林谙脸色一变,拿筷子敲了敲碗,警告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为时已晚,那边陆惊风跟茅楹已经很给面子地笑了开。
谈笑的间隙,茅楹踢了踢陆惊风的小腿,低声询问:“诶,我说,你早就知道林谙是东皇观林家大少了?”
陆惊风点了点头。
“来头这么大,来我们这座破落小庙干什么?”茅楹小声嘟囔,看向林谙,无意中发现对方正盯着她家陆组长。
又来了又来了,这眼神,很有内涵啊……啧,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黏糊、有点暧昧、有点求而不得……
茅楹愣了愣,心底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太荒唐,导致她眼皮一跳手一抖,筷子上的红烧r_ou_掉进了碗中的甜汤里,汤汁jian到了她下巴上。这一点小小的动静就引得林谙闻声看了过来,目光里的温度霎时下降了不少。
一对比,跟看陆惊风的时候截然不同。
她急忙伸手抽了一张餐巾纸,借着擦嘴的动作收回视线,不敢再往下揣测。然而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根本忍不住不抽丝剥茧往深了研究。
不可能不可能,茅楹晃了晃脑袋,自我催眠,一定是她太敏感,别人不说,他们小风风肯定是个直男,这一点毋庸置疑。
……
等等……陆惊风直吗?
凝眸沉思了一阵,越想越胆战心惊,茅楹贝齿一合拢,放入口中的陶瓷汤匙应声而碎,桌上的人都被她这一壮举唬得一跳,苏媛放下碗筷,连忙凑过来:“茅姑娘,快把陶瓷碎片吐出来,伤着哪里没?”
“没。”茅楹摆手笑了笑,表情呆滞地把嘴里东西吐了个干净,机械地扭头,目露惊恐地望向陆惊风,“风哥,你上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来着?”
桌上的话题明明是林谙小时候的糗事,茅楹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问起这个?简直猪队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陆惊风压下眼皮,沉默地瞪了她一眼。
是了。
茅楹一抹脸,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陆惊风这混小子打从认识起,就他妈没正经谈过恋爱!唯一一次勉强算得上处对象的,还是大学时候有个直系学妹送上门,威逼利诱什么招数都使尽了,他被烦得没招才不得不应下来,结果处了两个月手都没牵,就被人家莫名其妙给甩了,被甩还挺乐呵,直呼总算解放回归至尊单身……
恋爱经验基本为零,放到现在细思极恐,这就意味着,他到底是喜欢女的还是喜欢男的,是直还是弯,都他妈是个不定数!
第44章 第 44 章
吃完饭, 苏媛不放心,好说歹说要拉着茅楹检查她的口腔,毕竟像茅壮士一般生着副铁齿铜牙,咬碎一口陶瓷汤匙也能安然无恙的人,还是少。太稀奇,稀奇得人看她跟看表演杂耍的马猴儿似的。
“林夫人,这孩子牙口好, 真没事儿。不光汤匙,她以前一激动还啃坏过几只碗,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她自己独有一套巧劲儿,伤不着。”陆惊风一旁说着风凉话。
茅楹也不看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张着嘴任由苏媛察看, 直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陆惊风瞄了一眼屏幕,起身去庭院里接电话。
茅楹下意识美目一转,余光就看向原本懒洋洋地倚在餐厅门口看他们说话的林谙,陆惊风一动脚, 这人就跟黏主的忠犬似的,双手cha着兜脚跟一转,尾随而去了。
嗯,没错, 这绝逼是……纯洁的兄弟情!
茅楹拢眉嘶了一声,舌尖一舔,这才发现牙缝儿里夹了一片薄薄的陶瓷片儿,差点划拉了舌面。
苏媛喜欢养花儿,庭院里摆满了出来晒太阳的各式盆栽,争奇斗艳,千娇百媚,陆惊风一糙老爷们儿,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喷香的花堆里待着,踢踏着球鞋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去院门口蹲着。
手机里张祺正在抱怨谢昌九不肯配合,把几个给他做笔录的小同志都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抢着要买他的平安符,那人气那架势……俨然在刑警支队支起了算命摊儿。
“得了,冲他宣扬封建迷信罚笔款,再拘两天,就给放回去吧。这就是个下凡的神仙,能掐会算还挺有生活智慧,知道自己顶多就算个不知情的帮凶,没犯法,老头子ji,ng着呢,你们怎么吓唬都没用。”
“只能这么着。”张祺的声音听上去很疲累,想必也是熬了个通宵,“你那儿办完了没?”
“嗯,害死马巍和赵非凡的恶灵我们给超度了。”但是又扯出新线索,事情远比我们想得复杂。
陆惊风拇指跟无名指碾了碾,把后半句话咽了进去,没说。
“行。也算有个交代。”张祺点了点头,“对了,风哥,你之前让我查查马巍来着。”
“怎么说?”
“挺正常啊,哦……在我这儿没前科的人都叫正常。”张祺滋溜滋溜喝着有点烫嘴的咖啡,一边拖动鼠标在电脑上滚动个人档案,“马巍,男,21岁,三类野ji大学在校生,无任何不良……嗯?”
陆惊风胳膊肘搭在膝盖上,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晃悠着,眉尖一挑:“嗯?”
“风哥,这孩子两个月前去汉南派出所报道过,录了个口供。”张祺放下咖啡,略微坐直了身子,“我瞅瞅啊……”
他瞅了有五分钟那么长的时间,陆惊风不耐烦了,催道:“你看个笔录当琢磨阅读理解呢?”
“这不是想从字里行间尽可能地还原事件吗?急个几把。”张祺不满地嘟囔一声,“没啥,就是飙车党翻了车,飙出人命了。比赛途中出的事,死者家属把一个车队的车手全都告了,重点就告了马巍。原因么,就因为他当时就落后一名紧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前面翻车没停下来救人。法医后来解剖了死者尸体,说是本来人死不了,只有几处不危及性命的骨折,但因为没及时获救,车子油箱漏油,最后是被困在里面活活烧死的。”
“马巍要是那时候能停车去看看,人可能就得救了。家属这么说的。”张祺食指敲了敲桌面,“不过他后来在做笔录时,觉得自己挺冤枉。他跟死者平时关系也不错,要放在平时肯定不会一走了之,但当时是在比赛,要拿名次的,除了赢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最后案子怎么结的?”陆惊风问。
“家属撤诉的呗,车队赔了一大笔钱,私下和解了。不过这案本来也立不了,这事儿怪谁啊,见死不救又不违法……”张祺叹了口气。
见死不救又不违法。
“乖祺。”陆惊风努努嘴,忽然喊了一声。
“啊,在呢。”
“你真是天才!”
突如其来被夸,张祺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怎么就天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半个月发生的那些案子,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张祺眨了眨眼,刚想问哪些案子啊?什么头绪啊?对面就冷漠地挂了。他握着座机话筒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地感慨:“交友不慎啊,使唤人的时候贼热情,用完就甩,拔diao无情。”
陆惊风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用狗尾巴草细细的根jg在地上勾勾画画。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诡异案件,从陈景福养出鬼婴,到赖美京、钱争阳、还有昨天的“民国先生”,看似都没有关联,但细究下来,他们报复的对象都是道德上的罪人。不是所有鬼魂最终都能化成恶灵,他们固然都有情由,但有时候这些情由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获取足够的力量来杀人,这幕后必然有“成全”他们执念的c,ao控者。c,ao控者给了他们力量,并且一定索取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回报,从而实现了双赢。问题是,此人的目的是什么?代替正义与法律惩j,i,an除恶?
显然不是。
越往深了想,陆惊风越有如履薄冰之感。
这些浮在表面的案子都只是冰川露在海面上的一个山尖,冰川在深海里的全貌到底如何庞大,不得而知。
而他在追踪阵里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目前为止他一个人都没说,也不打算说。事情没确定下来没个断言之前,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大。因为他直觉他们这伙人正在面对的,是个厉害角色,说不准,还是很早以前就埋下的旧怨,宿敌见面,分外眼红,旁人不得cha手。
蹲久了腿麻,陆惊风拍拍手,猛地一站起来大脑供血不足,下盘有点不稳,斜下里伸出一条胳膊,虚虚地扶了他一把。
陆惊风倏地转身,拉住那条胳膊往前一扯,以肘格挡因惯性扑上来的胸膛,手里的狗尾巴草一下子怼到来人鼻子下,调皮地搔了两下:“林少学什么不好学偷听。我手里这要是把匕首,你就一命呜呼血jian当场了。”
鼻子一阵刺痒,林谙另一只手空着,将胆敢拨老虎胡须的某狗尾巴草一掰一折,再随手一弹,弃尸荒野。
“没偷听,光明正大地听。”他的目光溜到陆惊风攥着他手腕的爪子上,神色有点不自然,“怕你借着打电话的幌子,直接就下山了。”
被一语洞穿心思的陆惊风沉默了两秒,皱着脸放开人:“不是,你那共情的本事是不是不光对灵体有用?对人也……?”
邪性!他怎么看出来我想溜?我就是两秒前才刚刚灵光一闪而已!传说中的读心术?
“别慌这走,休养两天,再趁这个机会把那个时不时短路的焚灵业火看一下。”林谙也不多废话,揪着他领子就往回扯,“林天罡如果也都看不好你这个毛病,基本就没得救了。”
“早就没得救了。哎,我自己会走,你松手。”陆惊风脚下顿住,不肯就范,“好好说话。”
林谙依言松开,某人看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反方向跑。
“我真没事儿,回去睡两觉ji,ng神就起来了,无亲无故的总赖在你们家算怎么回事儿?而且我一堆事儿忙着要弄清楚,没空搁这儿跟你瞎耗。你也是,休息好了就跟茅楹回去上班,真当这岗位养闲人的?白拿工资不做事?我下山先去一地儿看看……”
陆惊风边说边闷头往外走,还没到院门口一道黑影掠到跟前,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随便往哪儿一杵都跟堵墙似的,压迫感逼人。
“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得救?”
“试了,刚开始两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陆惊风撩起眼皮,面色沉静,他双臂环胸,拎起嘴角哂了哂,“难不成还得试试你那个‘十全大补汤’?放过我吧林少,别折腾了,那味道,我真害怕。”
林谙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乍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老年烟嗓,亮如洪钟。
“什么‘十全大补汤’?给我也来一碗补补?”
这声音就算碾成齑粉泼进灰里滚一圈,陆惊风都能一耳朵听出来,登时一激灵,探出半边身子:“师父?”
陆惊风那个不着家的师父?
闻言,林谙转过身,打眼先看到前面一身长袍的林天罡,联袂而来的是一满头银发的老大爷,不对,应该说是位极其讲究的老绅士。
老绅士大热天的也穿着一身笔挺西服,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延伸出来一根怀表的银链子,表链规规矩矩地别在马甲第三个扣眼里。腰板儿也很直,不见半点他这个年纪会有的佝偻,臂弯里挂着根黑棕色的木头拐杖,戴一副玳瑁老花镜,面上的皱纹深刻但出乎意外的优美,透露出跨越了岁月长河后饱经风霜的尊严。
林谙曾对所有老者怀抱同情,这些人不管年轻时如何叱咤风云,翻云覆雨,都会在特定的年纪陷入衰老的不幸流沙,独自跌跌撞撞地走进暮年的大雾。他在林天罡日渐肥硕的肚腩、在苏媛垂挂下来的眼袋上,都窥见到了不体面之处。
但眼前这个老人打破了他陈旧的观念,他老了,但依旧风度翩翩,魅力不减,自我打理得挺有派头……
林谙上下打量了一遍,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迎面就袭来一阵疾风,他本能地往右滑开一步,同时侧身沉肘。
小臂跟坚硬的拐杖碰了一下,拐杖上注进了法力,林谙只觉得接招的骨头一阵震颤。那拐杖一招没到头,游蛇一般黏着林谙,左敲右戳,最后逮住他双臂间的空门往前一杵,林谙含胸躲避,人已经不自觉倒退了好几步。
“老头子眼神不好,你长这么高作甚么?挡着我跟徒儿来个热烈的久别重逢。”陆焱清收了拐杖,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扭头就笑容可掬,“小风,师父回来啦,想不想师父?哎呀,让我好好看看,怎么眼角长细纹了!让你平时多注意保养,上回我给你寄的男士面霜天天儿在用着没?卖这东西的小丫头可是跟我拍胸脯保证了的,用那擦脸绝对满面胶原蛋白青春永驻!你看你这脸瘦得,下巴都尖成锥子了,你该不会是瞒着师父去磨骨了吧……”
“师父。”陆惊风一脸无语,做了个往回收的手势,“够了,打住。”
陆焱清真就不说了,笑眯眯地看看他,又看看林谙。
“这是犬子,汐涯,见过焱清道长。”儿子一上来就被人拿棍子捅,林天罡也不恼,脸上堆着的笑能开出一朵花。
“道长。”林谙乖乖问候,长辈面前,他再怎么傲也不敢端着,更何况刚才过的几招,他确确实实落了下风,老道士名不虚传。
林谙尊重强者,垂首敛色,看上去很是恭敬。
“林观主教导有方,公子身手不错,比起小风,可强多了。”
“哪里哪里,这孩子从小皮实,功夫都是自己到处找人打架琢磨出来的,跟我不搭界。道长请。”
陆焱清捧了林谙,又踩了一脚陆惊风,朝脸色不大好的徒弟做了个鬼脸,施施然进了里。
老混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回来了也不第一时间着家,跑东皇观来做什么?陆惊风一脑门官司,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痛快。
陆焱清脑袋后面像是长了双眼睛,不回头就能看出他的心思,背着手,摇头晃脑:“当初我出去是为的什么你不记得了?今儿我回来了,当然是找着法子了。为师这么受累是为了谁?还不快进来给我捏捏腿?杵着跟林家小子一道当木奉槌?”
这老道儿像是看我不顺眼……木奉槌林谙挠挠鼻尖,跟木奉槌陆惊风对视一眼。
陆惊风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翻着老黄历,老混混活到这把年纪,一向不走寻常路,三天两头搞失联,开着辆老爷车就学人家小年轻搞自驾游,成天浪花里舞蹈疯到没边,逢年过节就寄张贺卡敷衍了事,上次通电话还是三个月以前。还有,他哪次出去不是游山玩水傍富婆?全世界数他最逍遥自在,受哪门子累了?
老黄历翻着翻着,陆惊风一顿,忽然从刁角里择出一句话来。
四年前,陆焱清出远门,大清早临走前坐在他床边的确说了些什么。
时光如尘土,那些话犹如蒙了尘的明珠,在忙碌落拓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暗淡无光,被忘得七七八八。这会儿风一扬,吹开了表面那层脏兮兮的尘,明珠还是明珠,重新焕发了璀璨夺目的光彩。这光彩,难得的,还散发出一点温情的热。
“小风,你既然接了火种,就是我派在世的唯一传人,以驱魔缉灵,扬善卫道为己任。焚灵业火一旦加身,永不熄灭。眼前的障碍只是暂时的,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师父这就去找办法。”
“有师父在,小风不怕。”
第45章 第 45 章
陆惊风当然不怕, 这几年从万人捧臭脚的云端跌进无人问津的沟渠,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落差,也释怀了当初被满脸无光地从一线请退。他守着不复当年的天字一号缉灵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沟渠里找乐子,赚钱养鸟还房贷,一毛钱掰成两半儿地花,为了维持生活基本的体面而忙得不亦乐乎。
绝招不好使, 他就另外去钻研阵法和符篆;意难平,他就没事儿给自己灌灌ji汤,以期修炼出铜墙铁壁般的心理素质;偶尔不痛快了, 就偷偷去缅怀一下速度带来的刺激和激情;人生目标也相应做出些细微的调整,从追求所向披靡,为门派博名添光,到甭管怎么样, 能保命就行。
有时候,深夜拥被冷静地想想, 他甚至觉得目前这种鸵鸟状态很舒坦,充实还没啥压力,为了一些大人物看不上的“小事”而奔波,更脚踏实地, 好像也更适合他。
落在旁人眼里,这就是颓丧和不思进取了。
规律稳定的生活会逐渐消磨斗志,蚕食野心,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 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陆惊风曾经那么意气风发,不落窠臼,大言不惭举世皆醉我独醒,被迫沉淀着沉淀着,时间一长也不免落俗,沉淀出安于现状的劣根性来,这会儿再想让他从沟渠里浮起来,扶摇直上万里青天,反而不自在。
“师父,我已经着手物色资质上乘的孩子,打算把火种传下去。”
一进屋,还没等陆焱清把口里的茶水咽进去,陆惊风蠕动嘴皮子,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用大白话翻译过来,这就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
焚灵业火自上古时期流传至今,以至阳男体为炉鼎,永生不熄。业火火种一次只认一只炉鼎,一人一生也只能请一回火种。陆焱清将火种授予陆惊风,就再也不能收回,同理,火种一旦出了陆惊风的身体,也就永远失之交臂。
“我全身经脉瘀滞,火种留在我体内一日,就一日被压制埋没。门派无法在我这儿发扬光大,是时候找个接手的了。”
“说的什么屁话!”陆焱清踏破铁鞋,总算找着了整治业火的方法,不争气的徒弟听都没听就说不干?气得他猛地一杵拐杖,直接把林天罡家的瓷砖地戳了个洞,“你敢给我打退堂鼓试试!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养老了?!”
林观主被老头子的暴喝唬得虎躯一震,手中茶杯抖了抖,心疼地瞄了一眼自家裂开的地,开口先劝:“道长别动气,年轻人心性不定不是常有的事么?他今天这么想,明儿个指不定又那么想了,您先说说是什么法子,需要林某人怎么个帮法?方法要是可行,小风可能转头就回心转意了,他这不是时间长了有点灰心嘛。”
陆惊风闷头不讲话,林谙站在旁边默默陪着,忽而就伸手捋了捋他的后背,意味不明。陆惊风就扭头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愣了一下,轻而缓地眨了眨眼。
客厅的动静引来了茅楹和苏媛,两人看到陆焱清皆惊呼了一声。
“哟,拉郎配的回来啦?”茅楹嘀咕一声,第一时间去看她风哥,陆惊风没接收到她揶揄的目光,默默离林谙远了一点。
“陆叔,刚还说到你来着,今天可是刮了仙风了。”林氏夫妻两,苏媛跟陆焱清的交情更深,还没出闺阁的时候跟着一起去海外冒过几回险,也算忘年交。
老头子在气头上六亲不认,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气氛明显就不大对,林天罡给内人使了个眼色,苏媛ji,ng明识大体,热情地拉着茅楹上了楼。
厅里老中青四个大男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最年轻的林谙,他拉着陆惊风坐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焱清道长,小辈见识浅,有个疑问。既然惊风的问题是全身经脉瘀滞,那重新疏通不就行了吗?据我所知这并不难,只要寻两位高手直接倾灌法力、冲开x,ue位即可,何以费心这么多年?”
“疏通经络当然不难。”陆焱清的目光穿透老花镜,落在这个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身上,咂咂嘴,胸中郁结着火气就容易口干舌燥,于是又端起茶杯润嗓子。
一副说来话长懒于解释的样子。
陆惊风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上,接过话茬,“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难,但对我来说就是难如登天。由于经脉通行不畅,我体内游走的业火早就左冲右突,另谋出路,此刻逆行四蹿,已然重新固定了方向和体系。这时候要是暴力打通,不可避免会跟业火对冲抗衡,业火能量巨大,破坏力惊人,结果只会是我爆体而亡,业火冲破炉鼎,就此熄灭。”
“的确是麻烦事。”林天罡歪着身子,捋捋长胡须,“不好硬来。”
林谙蹙眉,食指中指并拢撑着太阳x,ue,沉思了一会儿,“那……可不可以先把流窜的业火先集中到某处,等疏通完经脉再给放回来?”
“火种不能离开我的身体。”陆惊风提醒。
“那就集中在身体某处。”林谙很有些急智,双手一摊,“我看脑袋就不错,这器官反正你也不怎么用,烧坏了也没事。”
“……”陆惊风瞪了他一眼,长辈面前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心想:这哪来的嘴上不把门儿的神经病。
陆焱清却老眼一亮,投来赞许的目光:“聪明!老道我琢磨了这么久的事儿,居然被小友一语道破!早知如此,早两年我就该过来与你聊上一聊,何必走那么多冤枉路!”
陆惊风:“?”这两人什么时候联合起来的?
脑回路一对上,两神经病一拍即合,林谙显得比陆惊风还积极:“具体怎么实施?”
“引流。”陆焱清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如何引?”
“头顶百会x,ue,手足三阳、任督二脉汇聚之地,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业火自发行至百会x,ue,然后再动手疏通全身经脉。”
林天罡奇了,“要怎么让它自己跑去百会x,ue?这火还听得懂人话?”
陆焱清咳嗽一声,得意地挑眉,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包东西,被黑白方格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帕外又层层叠叠裹着镇压符纸,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慢慢展开。
“我在陕西青木川待了近三个月,就是为了这个。好家伙,为了搞到它们,老道我差点折了半条命。”
闻言,陆惊风交叉的十指紧了紧,绷起嘴唇。
陆焱清向来没心没肺,不爱斤斤计较,也不爱显摆叫屈,总是报喜不报忧,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的艰辛和凶险不言而喻。
符揭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被一根红绳扎成一堆的七根玄铁,铁钉根根小拇指那么长,即使被层层镇压,周身依旧环绕着丝丝落落的黑气。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几度。
“这是……”林天罡原本凑到近前,看到东西后忙不迭上半身后仰,“这不是镇棺钉嘛!”
“是,镇过五百年凶尸的镇棺钉。”陆焱清不敢把这东西久放,迅速将其包了起来,“要选y煞至极的冥器,它首屈一指。”
“你想用它们做什么?”林天罡脑袋懵得很,觉得陆焱清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我可提前打过招呼啊,这东西邪性,保不齐就会出事。”
“至y之物封路,手臂尺骨,小腿胫骨,两侧肩胛骨,各一根,y气在体内发散,业火自发逃逸,被逼至百会x,ue。七根走六根,还剩一根,悬于百会x,ue上方,镇守住最后一层关卡。”陆焱清混浊的老眼里ji,ng光大盛,面上微微泛起红光,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成败在此一举,半个时辰,只要守得半个时辰,就成了!”
“我就是负责守住这最后一层?”林天罡问。
“没错,今日老道登门,为的就是这事。林氏式兽亦是极y极煞之物,恰好与焚灵业火相克,与镇棺钉的生门钉一道,必能守住最后一关!理论上这法子完全值得一试,且成功率极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陆焱清握住林天罡的手,用力晃了晃,“林侄,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陆叔客气,义不容辞。”重担在肩,林天罡脑门上渗出汗,“别的不怕,只是这焚灵业火的厉害,业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厉害了,我没底,就怕一个人守不住。”
“还有我。”林谙掀起眼帘望过来,“我也可以。”
林天罡一噎,疯狂给他使眼色,心说你来凑什么热闹?哪儿有危险你就往哪儿扎堆!
陆焱清面上划过喜色:“那就再好不过了,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我就只关心一件事。”林谙忽略他老子眨到痉挛的眼皮,身子前倾,严肃地问,“陆道长,你刚刚出示的那七根镇棺钉,我没理解错的话,除了百会x,ue那根,其余六根是全都要生生钉进陆惊风的骨头里吗?”
陆焱清点点头,“当然。”
林谙脸色倏变,目光y沉下来,语气里染上不悦:“敲钉入骨,剧痛难当,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徒弟是否愿意?”
“无妨。”相较于他的反应,陆惊风倒是显得格外平静,他抬起头,扯扯嘴角展开惯常的笑容,“师父,我试试。”
陆焱清何尝不知道疼,手中拐杖点了点地,他无声叹了口气道:“外人有所不知,小风习惯了,我们都习惯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派传人既为业火炉鼎,使命加身,终其一生都深受火毒侵害,对疼痛的忍耐阈值早就远远高于常人。这点痛,一般人受不住,对他?不至于的,咬咬牙就过去了。小风?你决定了?不去给为师找徒孙了?”
“徒孙还是要找的,不急在一时。”陆惊风坐直了身子,右手揉捏起左手掌心,“之前以为无路可走所以早早断了念想。现在既然方案靠谱,眼前又辟出一条新路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愿意试试。嗯,试试。”
第46章 第 46 章
拟定分工加上斟酌细节, 商议了近两个小时,最终择定于三日后,y极盛阳极衰的丑寅交替时分,正式实施经脉疏通。
林家别墅的顶楼阳台上,天字一号缉灵组全体组员依次排开,由高到低,整齐划一地倚靠着栏杆, 屈肘托腮,眺望不远处香火袅袅、恢弘肃穆的东皇观。
“如果你不想的话,不试也没关系。”
林谙披了件灰蓝色牛仔夹克, 满是平民审美看不透的时尚补丁,乍一看以为是丐帮八袋长老,他把金属拉链一直拉到顶,一低头整个下巴就埋了进去, 隔着一层硬邦邦的水洗衣料,说出的话宛如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含糊缥缈。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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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