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正文 第14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第14节
“王家夫妇我已登门送去谢礼。这次过来,我身上现银不多,等回北境后,我会派人再送谢仪。我也嘱咐了留在云潭的副将,让他多关照王家,也叮嘱了衙门莫要苛待砚坑中的劳役,至于更具体的,我会上折向圣上禀奏。”
司幽如话家常一般,平静地对顾重明道。
顾重明看着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期期艾艾道:“大幽,妇道人家说话就是爱夸张,你听听即可,不可尽信,我没有王大嫂说得那么严重那么惨,真的没有!”
司幽不置可否,略过这一节继续道:“我带你回北境延医的事也已上折言明了。今次圣上能让我来,说明他对你我已有松动,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司幽笑了一下,“就算有事,那也……”
“大幽……”
顾重明明白,司幽的意思是就算有事也没关系,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无论什么都再不能将他们分开。
顾重明心里苦,看着司幽一脸云淡风轻,更加自责。
“大幽,我是不是要死了?”
司幽给他擦身的手猛地一停,蹙眉道:“胡说什么,我带你去看最好的神医,你死不了。”
顾重明却是不信,摇摇头道:“大幽,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清楚。我不难过,我只是怪自己太没用了。当初你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留我一条命,可还没过多久,我就、就又要死了。”
“我、我太不争气了,我欠你太多太多了。你把宝包给了我,把虎将军给了我,把鸳鸯钺给了我,把活着的机会给了我,可是我、我留给你的,只有一身伤痛。我、我都要后悔了……”
“后悔什么?”司幽的声音突然冷了,星月般的眼眸望着顾重明,眼中尽是寒意,“后悔认识了我?”
顾重明有点紧张,坚持道:“后悔、后悔拖你下水,让你喜欢上我。”
司幽定定地望着他,似是有些生气,继而无奈地笑了一下,又继续帮他擦身。
“顾重明,那若我说,你和孩子在云潭砚坑受苦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也自责,我也后悔,我后悔不该同你在一起,不该生下孩子,你会怎么想?”
顾重明一怔。
“其实说实话,我的确这么想过,的确自责得恨不能以头抢地再给自己几刀。但是很快我就明白过来,我这样想是不对的,没意义。”
司幽低着头掀开被子,准备给顾重明擦腿。
他的手劲儿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顾重明感觉到了,心中有些苦涩,小声问:“大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司幽瞥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挽他的裤腿。
顾重明更委屈更苦涩了,身体努力前倾,虚弱地伸手去拽司幽的衣裳,“大幽……”
司幽终于停下动作,放下手巾站起来,认真地望着那可怜巴巴的人,“顾重明,我不是喜欢你,而是深爱着你。”
顾重明顿时惊得瞪大眼睛张开嘴,他曾同司幽说过千万次喜欢,但司幽对他说,却是第一次。
司幽的神色极为严肃,“但我爱着的,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关键处达观坚强胸有成竹,平日里机灵可爱活泼开朗的顾重明,并非眼前这个自怨自艾婆婆妈妈毫无生气的人,你懂吗?”
顾重明的面皮抖了一下。
司幽上前一步正视着他,“感情之事,哪里需用‘欠’字?你是想用这个字将你我之间的所有都抹杀了么?顾重明,若我的确放开你和孩子,转头去同他人潇洒恩爱,你作何感想?你当真乐意?”
“我……”
顾重明一愣,想了想那场面,然而突然激动地努力坐正,强打ji,ng神瞪起眼睛说:“若有那日,我就咬死你们!”
终于,司幽释怀地笑了,他俯身在顾重明毛茸茸的头顶摸了一把,又将两道小龙角刘海分出来,仔仔细细打理好。
顾重明抬起清澈的眼,“大幽,你都不叫我傻书生了。”
司幽笑着说:“生气呢,懒得叫。”
顾重明委屈地晃晃脑袋撇撇嘴。
司幽便又郑重道:“顾重明这三个字是为我取的,所以我想多叫。”
顾重明心头一震,接着计上心来,开心地说:“大幽,我这三年练得有力气了,我能抱动你了。”
司幽垂眸,忆起当年初相识,他嘲讽顾重明手无缚ji之力,洞房花烛之夜抱不动良人的情景,心头甜蜜起来。
“好。”他贴近顾重明轻抚他的脸,“等到成婚之日,你抱给我看。”
顾重明使劲儿点头,“等我好了我们就成亲,不管你那混账爹愿不愿意了,不录板籍就不录板籍,成么?”
“嗯。”司幽重重应了一声,俯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上顾重明的额头。
他的傻书生回来了,他心中压抑了三年的幽怨与愤懑消散,他不会再动不动就莫名焦躁发怒。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此刻无比踏实。
他轻轻偏过头,蜻蜓点水般温柔地吻上顾重明。
顾重明没什么劲儿,就浅啄着他的唇瓣回应。
一切正好,里侧的宝包忽而轻轻一动,倏而睁开黑黝黝的大眼睛,习惯性地叫了声爹爹。
奶音甜美,但在司幽与顾重明听来却如响雷,二人脸一红,迅速分开。
司幽扭身走去水盆边,浣洗帕子掩饰。
小宝包黏上顾重明,抱着他的胳膊,反应了片刻后好奇地问:“爹爹,咱们到哪儿了?大将军说给你治病的地方可远了,要走好多天!”
“哦,是呢,是远……”顾重明一边心怀波动地瞅着司幽,一边敷衍应对着小家伙。
忽而车窗轻响三声,司幽神色一肃,走过去将窗打开,接过一份奏报。
他展开细读,眉间谨慎。
“怎么了?能说么?”待他看完,顾重明问。
司幽合上奏报,“戎国要在北境与我朝会盟,萧使君与将军正在来北境的路上。”
“将军?窦大人?”顾重明问。
司幽点点头,“戎国小国,与他们会盟尚无需圣驾亲临,萧使君前来已是给足了面子。将军乃太常寺卿,主国礼,他来倒也应该。”
顾重明眼珠转了转,脸色突然变得极为不善,双眼嘭嘭冒火。
司幽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顾重明抱着一脸懵懂的宝包,愤怒地晃动小龙角刘海,“大幽,我们走快些,要赶在萧使君之前到北境!”
“为何?”司幽更加疑惑不解。
顾重明手指无力发抖,却拼命攥拳,“我要先去咬死周文章!等萧使君和窦大人来了,就不行了!”
司幽瞬间无言以对。
宝包更不明白了,他从没见过爹爹这样,他疑惑地抓着顾重明的手,又伸爪子去挠他因愤怒而抖动的脸,心想爹爹,你真地生病了。
第46章 胖太子情话满分
大夏灭文国后, 占据了大陆北部及中部的广阔平原,这些年来承宣帝励ji,ng图治,百姓安居,国力日上。反观南边的景、越、宪三国,据大好河山,却君主昏庸j,i,an佞弄权,一派气数已尽之相。
萧玉衡向承宣帝道, 这是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但若要征南,先需定北。
大夏北境往北不远, 平原不再,高山草场连绵,千百年来,游牧之人在广袤的土地上不断拼杀分合, 如今称霸立国的,是戎族人所建立的戎国。
历史上大夏与戎国有过数度交锋, 近些年尚算平和。不久前戎国发来国书,欲派使臣出使大夏,于北境举行会盟,结两国万年之好。
承宣帝与朝臣们议过数次, 又与萧玉衡谈论了许久,最终定下了会盟的日子。
萧玉衡自请携窦将军前往,承宣帝自是不愿:他与萧玉衡刚刚好了不到一年,萧玉衡又正有孕, 他不想分离,更不想萧玉衡辛苦。可萧玉衡却极为严肃郑重地对他说,此事非他不可。
他的衡哥哥已经很久都没这样坚决笃定不容置疑过了,承宣帝一时有些错愕,甚至有点难以接受。但后来渐渐回过味来,这不正是衡哥哥原本的模样吗?
哎,近日情深缱绻,他都有些忘了。
然后,在萧玉衡认真的注视下,承宣帝细细思量,发觉他说得都对。
为南征顺利,必要扫清身后所有隐患,此次结盟必要派去一位身份尊贵、能够运筹帷幄,又绝对忠诚的人。
若此人熟悉北境将士,能借此机会定下南征的具体策略就更加好。
再者,司幽、周文章这些身份敏感的王公子弟都在北境,此去还得兼顾稳定朝局。
不带私情地想,的的确确没有比萧玉衡更合适的人选。
每每此时,承宣帝都会愧疚:萧玉衡如此高才,当年那般受先皇看重,本是要出将入相拜爵封侯的,可却因为自己的自私任性,他如今只能居于后宫,与家人族人分离。
承宣帝不知萧玉衡心中有没有后悔过,只是一想到这些,再看到他那坚毅的神情,拒绝的话便说不出了。
于是他颁下圣旨,千叮万嘱,恨不得将宫中所有珍贵补药和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萧玉衡带上。
望着庞大的仪仗在阔天之下离去,他心头空落,默默地想,等萧玉衡回来的时候,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
北境大营。
会盟仪典定在三日后,萧玉衡坐在自己曾经的居所,传窦将军前来谈事。
他端坐于榻上,披了条毛绒披肩,已六个多月的肚子上搭着小绒毯——几年没回来,总觉得北境似乎比从前冷。也或许,只是因为他习惯了上安的温和,更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又生育了孩子,体魄不如从前。
萧玉衡胡思乱想片刻,忽而回过神,赶紧压下这些念头,对眼前恭敬站着的窦将军道:“仪典各处都安排妥当了?”
窦将军躬身,“君上放心,都已安排好了。”
萧玉衡点点头,“你做事细心,本君一向放心。只是此次会盟,恐怕没那么简单。”
窦将军一愣。
萧玉衡面色谨慎,“本君在北境多年,对戎国的了解比对景、越、宪三国及从前的文国都要多。戎族耿直粗犷,与其他诸国礼仪文化截然不同,怎会突然提出族中从未有过的会盟?又正巧赶在我朝有意南征之时,又正巧,戎国老王过世,新王继位不足三月……”
“君上怀疑,此事有诈?”窦将军紧张道。
萧玉衡犹豫起来,“只是怀疑,本君也希望是多虑了,但小心些总是没错。”
这个疑虑他没有同承宣帝说,承宣帝对戎国的了解远不如他,应当想不到这一点。
萧玉衡心中无奈地笑了一下,若是阿衍想到了,那必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来的。
那边窦将军应下了,萧玉衡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板正模样,想到他与司幽既是同龄又是好友,性情却截然不同,再想起曾经种种,心中感慨,道:“前两天收到了小幽的信。”
窦将军下意识抬眼。
“他已在回来的路上,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
窦将军点点头,“是,自那时……就没见过。”
萧玉衡道:“他将顾重明和孩子带回来了,顾重明生病了,状况不太好,他带他回来求医。”
窦将军一惊。
萧玉衡再深深叹口气,“他是以私信写给我的,那就说明,此事他也给陛下上了折子,他必是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哎,小幽这孩子,重情重义如斯,正直忠心至此,当真令人动容,令人心疼。”
窦将军听得又惊讶又难受,心中百转千回,最终道:“阿幽的确重情重义,还、还很讲道理。当年之事,微臣觉得很对不起他和顾重明,心中一直有愧,不敢同他联络。结果他却主动联络微臣,他丝毫不怪微臣,还关心微臣和犬子过得好不好,还、还……”
还向他说过周文章的境况,让他放心。
他又感动又感激,继而更加愧疚,方才萧玉衡说司幽不久后就会回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害怕,时至今日,他真是没有一点脸面面对他。
萧玉衡道:“他托你查过顾重明的身世吧?”
窦将军一愣,惊慌下跪,“君上,此事……”
萧玉衡摆摆手,“本君并非要怪罪你,这件事,他也托付本君了。”
窦将军睁大双眼。
“当年顾重明曾向小幽委婉说过身世,事发后,小幽想通了其中关节,但他身处北境,无诏不得擅离,没办法查,于是向我求援。只是要查此事却不容易……”
窦将军安下心来,斟酌道:“微臣对不起阿幽,就想尽己所能帮帮他。若此事真有内情,尽力还顾兄弟清白,也是好的。但正如君上所言,此事不易,微臣这里多是凭空猜测,强行寻些线索去碰,暂时尚无进展。”
萧玉衡点点头,“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本君。”
窦将军感激涕零磕下头去,“君上英明,微臣多谢君上。”
萧玉衡望着他的脊背,心中悲悯,道:“本君有些乏了,想歇一歇,你先下去吧。你既全权负责会盟仪典,周围地形必要了然于心,若无事,可四处走走。”
伏在地上的窦将军一愣,接着明白过来,将头埋得更深,“微臣,领命。”
窦将军走后,萧玉衡侧靠在榻上,扶着自己圆隆的孕腹,微微失神。
门外侍从来报,说有京城消息送到,萧玉衡命人进来,只见侍从端着个托盘,上面堆满了皇室问安样式的信封,心下了然。
令侍从退下,他将托盘放在腿上,信封一个个拆开,信纸一张张展开排列。
托盘很快便铺不下了,他就继续铺在身侧,渐渐地身侧的位置也满了,他有些无奈,只好站起来,将信纸重新整整齐齐地从榻头开始摆,最后足足摆满了整张榻才终于放完。
每张纸上都只是寥寥数语,或嘘寒问暖,或汇报日常,每张间隔大多是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想来是承宣帝在公务歇息之时,随手写出了心头之语。
——衡哥哥吃了么?我吃了核桃糕,便想起了你。
——方才元思和清惠闹着要你,我哄不住,哎,小孩子真麻烦。他俩不怕我,却怕你。
——今日风大,想必北境风更大,务必穿暖。
——屋里地龙烧得旺就少穿点,太热也不好。
——小皇儿可好?长大了否?告诉它,父皇想它。
——但更想你。
……
萧玉衡笑起来,伸手抚了抚肚子,继而将绒毛披肩脱下来挂好,走到书案边坐下,铺纸磨墨。
先以奏疏笔法恭敬详尽地叙述北境境况与会盟情形,洋洋洒洒写过两页纸后,话锋一转,道——
“阿衍絮叨,需知纸墨金贵,皆为民脂民膏,需珍之重之,取用有度,不可奢费。但我甚爱这个调调,两相折中,着阿衍将私语汇于一纸,三日一报。”
窦将军回到卧房,脱下官服,换上一件旧衣——他的衣衫配饰都有管家c,ao心,但唯独这件,他一直好好存留着,今次前来,也是特意带上了它。
浅紫大袖袍,是他与周文章相识那日穿的。
那日酒楼上,他独自消愁,店家生意好,请他拼桌,他胡乱点点头,不多时,周文章便坐在了对面。
他继续自斟自饮,看也不看对方,可周文章却看着他,还对他说:“你长得板正,原本不搭这肆意的作风和这身招摇的紫衣宽袍,但也怪了,这三样加在一起,却是没由来地好。”
窦将军一愣,用发红的眼望过去,周文章端着一ji,ng致小瓷杯,满面桀骜。
这般语出不逊,他当时自然生气,可脾气尚未发出来,就一头倒在桌上,醉过去了。
醒来是在酒楼客房里,周文章也在,他整理着木架上自己那件浆洗至半干的紫衣,闻听动静转过身来,依旧是一身的清高。
……
过往已矣,来日可追。
窦将军走出房门,他打听过,周文章到北境后先是做马奴,两年前升了杂役,再几个月前被调去内营服侍,总之是越来越好了。
他不知周文章此时在哪里,便先向内营杂役们的居所行去,心中紧张忐忑,不断思虑着要说的话语。结果还没想好,就见两个杂役装扮的人迎面走上来,其中一个异常熟悉。
窦将军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站住,甚至有点想跑。
但是晚了。
因为迎面那人也停下脚步,审视的双目平静地望了过来。
第47章 不和离就写休书
窦将军下意识将目光避开了, 近乡情怯,三年未见,他的心怦怦直跳,浑身燥热发抖。
然后他呼吸调整,抬起头满怀希望看过去,打算迎接那人的目光,结果却大失所望。
周文章的确看他了, 但不是刻意,而是那种偶遇路人的极为随意的看,然后又极为随意地挪开目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种平淡,甚至让窦将军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不死心地再看过去,周文章及他旁边的中年侍从经过都远离,便吝啬得再没有给他半点儿视线。
走出几步, 中年侍从小声问周文章:“那人是谁?一直看你。”
周文章用一贯的冰凉语调说:“不知道,不认识。”
窦将军浑身一僵。
“不知道?”中年侍从不信, “看衣着应是位大人,从前又没见过,应当是随萧使君前来的京里的官。”
“他未着官服,我等无需行礼。”周文章继续冷冰冰道。
“哎, 不是说这个……”
二人声音越来越小,窦将军站在原地,头晕目眩。
当年分别时,他觉得周文章已经有变化了, 怎么如今又……
窦将军一身热血被浇得透心凉,浑浑噩噩回到住处胡思乱想许久,决定再去试试。
他问清了周文章的住所,将来前准备好的东西带上一部分,要说的话在心中来来回回地捋,走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内营杂役所是八人一间的通铺,此时已是夜里,杂役轮值晚班或在各处劳作服侍,屋里恰巧就周文章一人。
窦将军敲开门,向内一看,默默欢喜。
然而周文章却是半死不活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窦将军压下心中忐忑,主动走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地四处看,“军营就是与旁的地方不同,无论哪里都简单整洁、秩序井然。”
周文章抱起双臂,门也不关,似是随时要赶人走。
他不搭话,窦将军只好压住尴尬继续道:“我给你带了些衣裳鞋袜,还有棉被,还有一些禁放的干货吃食,”笑了一下,“我一人拿不动那么多,这里只是一部分,你先看看衣裳的颜色花纹你喜欢么?”
窦将军转过身,眸中全是期待的笑意。
周文章的脸却是冰天雪地,出口的话语更是如被烈风寒冰淬过的刀锋,狠狠扎在窦将军心上。
“你够了吗?”
窦将军再次僵住。
“你这是装什么千里寻夫的贤妻?”周文章眉眼不屑地一挑,“你是否还肖想着执手相望抱头痛哭?你未免太天真了。”
窦将军面上原本就勉强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周文章冷笑一声,“你在京城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自然不懂我在说什么。这三年我在此为役,渐渐地什么都看清了。”
窦将军先是茫然,继而有些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解释:“周文章你听我说,这三年,相府和平南侯府看似并未管你,但其实是为了保护你。顾重明的案子与你之前的所为那般敏感,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我们不得不收敛。”
“但我一直暗暗关注着你的情形,还一直都……想着你,”窦将军有些急了,迫切道,“我不敢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怕一旦被人告到陛下那里,会牵连你殃及你。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把那些话写下来,这三年来不知写了多少!这回我本是想带来给你的,但又觉得……难为情,就没带。你相信我,我们没有不管你!你万万不可为此生疑!”
周文章顿了顿,凌厉的神色有些缓解,但很快就又桀骜起来,“你那些话,又都装在了一个盒子里么?此等与司幽相仿的待遇,我要不起。”
窦将军拧眉,“阿幽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
“呵,你太会安慰自己了。”周文章不屑地摇头,“我曾同你说过,我这一辈子虽过得泥泞不堪,但我的心却容不下半点芜杂。错了就是错了,远了就是远了,凉了就是凉了,悔不得,也补不得。不止司幽,其他事也一样。”
窦将军无措地看着他。
“若说这三年我为你留下了些什么,倒也是有。”
周文章走到屋子一侧的立柜前,打开其中一个小格,从中取出一个信封,转身交给窦将军。
窦将军顿时紧张起来,他颤抖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抬头三个冰冷凌厉的大字砸下来,正是周文章的笔意——
和离书。
窦将军双眼朦胧了,来此之前,他想过重逢的种种情景,但从没想过这一幕,他的胸口强烈地起伏,“周、周文章,你……”
周文章冷瞥他一眼,继而偏过头,似是不想看到他这没出息的模样。
“周文章……”窦将军压制着胸中迸发的愤怒,在眩晕中不可置信地说,“大家都说你心思深沉,但我自问懂你,我知道你其实很简单。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以为纵然你我曾有过误会和嫌隙,但也都散了。这几年虽然分别,但我觉得我们的心是靠在一起的,可你为何、为何就……”
“我知道,你为役辛苦,过活不易,但你以为我们在京中就容易吗?周相近来身体不好,朝务大多交给了内廷议事阁,这一两个月连朝会都很少参加。我爹交了兵权,平南侯府一落千丈,我一个太常寺卿,能有什么本事振兴侯府光宗耀祖?更何况我们还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行差踏错。”
他吸了口气,“这些事我从未向旁人说过,既是我素来坚持隐忍不爱抱怨,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心中怀有希望。”
望着周文章,窦将军的眼泛着泪光。
“显儿一天天长大,从会翻身到会走路,从会说话到会写字,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你。我告诉他,另一个爹爹要去远方七年。七年有多快呢?不过是七个新春、七场冬雪。我每年在院里树下刻上显儿的身量,我告诉他,画七次,爹爹就会回来。”
周文章的眉目压抑。
窦将军拿着和离书的手发抖,“你与显儿,便是支持我过活的希望。我如今满怀希望来到此地,你却告诉我,你要同我和离?!”他将和离书捏在掌中揉成一团,“周文章,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同你和离!”
窦将军大声喊起来,一把将和离书扔了。
周文章紧紧捏着拳头,片刻后咬紧牙关,也喊起来:“好!你不和离,我逼不动你,那我便写一封休书,这总可以了吧?!”说着就要去取笔墨,
“你!……”窦将军大惊。
突然屋外传有响动,正找笔墨的周文章一愣,转过身将桌上窦将军带来的包袱抱起,狠狠向外一扔,又猛推窦将军几下,“你滚!不要到这里来!不要找我!”
窦将军被推到屋外,前后踉跄。
不远处,白天和周文章同行的中年侍从回来了,满面错愕地看着这一切。
窦将军好容易才站稳,羞愤极了,他看看屋门处梗着脖子怒气哼哼的周文章,心中无比悔恨失望,转身快步走了。
周文章盯着地上被扔开的包袱,盯着其中的衣帽银两,哼哧哼哧喘了两口气,转身进屋。
片刻后中年侍从跟进来,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像是实在忍不住一般,问抱膝窝在床脚的周文章,“那不是就是白天见的那个官?我就说你们认识,你还说不认识。”
沉默许久,周文章神思恍惚地低喃:“是故人,也是亲人……”目光突然决绝,“更是仇人。”
中年侍从一愣,继而叹了口气,“从你做马奴的时候起,我瞧着你就是个身负深仇大恨的。”
中年侍从盯着他,许久,周文章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报仇之事,十年不晚。”
窦将军回去后痛苦伤怀了一阵,突然觉得此事不对:周文章虽然一向反常,但这回有点反常得太过,反而奇怪。
他不禁揣测周文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想连累他才说了那些话。
他彻夜难眠,各种念头反反复复,第二天起来又一头扎进会盟仪典的部署中。会盟近在眼前,他肩负重任,只得先把私事放一放。
承宣七年三月初十,戎国使团到得大夏北境,戎国新君与大夏使君萧玉衡立会盟之仪,结两国之好。
殿阁内布置隆重,萧玉衡一身朝服坐于主位,窦将军侍立一侧。
戎国新君坐于下方右侧贵宾位,使团朝臣分立于后。
会盟仪典按章进行,到得执酒共饮这一项时,两名侍从端着托盘入殿,正是周文章与那中年侍从。
窦将军不禁一愣。
周文章登上台阶,在萧玉衡面前的案上放下托盘,低眉垂首将酒斟满。那中年侍从则负责给戎国国君及朝臣奉酒。
奉酒毕,他们二人站在殿中行礼,继而退到一侧并排站着,准备待酒杯用完再收回去。
萧玉衡首先执起酒盏。
戎国新君也执起盏,向上自信一笑。
窦将军及戎国朝臣亦执起酒盏。
萧玉衡道:“大夏与戎国会盟结好,请诸位共饮此杯。”拿宽袖一挡,将酒盏放于唇边。
窦将军依言照做。
就在他嘴唇碰上酒盏,即将一饮而尽之时,殿中突然爆出一声高喝。
“酒中有毒!”
窦将军大惊,神思恍惚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那声音是周文章的!
他连忙向下看,只见前方突然闪出一道银光,说时迟那时快,周文章转身挡在那中年侍从面前,“噗”地一声闷响,大片鲜血在周文章脚下蔓延开来。
第48章 衡哥哥也是狠人
萧玉衡当机立断, 一拍座椅扶手起身,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下。
殿内地板“咔咔”向上翻开,暗格中忽然跳出几十名持刀护卫,团团围住戎国使团。
周文章紧紧拽着那中年侍从,待两名侍卫上前制住他后才松手,随即轰然倒在血泊中,腹上cha着一柄仅余刀把的匕首。
窦将军一阵头晕, 冲过去将周文章抱在怀里,惊慌失措地看着那把匕首,双唇颤抖, 话未出口,眼泪便哗哗掉了下来。
周文章按着伤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终于不再桀骜凌厉,而是充满着疼惜的笑意。
然后他坚持高声道:“他被戎国收买!意欲以毒酒与匕首谋刺!”吸了口气, 咬牙忍痛,“刺杀成功后便会传信让戎国军队趁乱来攻!与他联络之人……是戎国使团……”周文章眼前一片花白, 他坚持不住了,“中……脚底有、有……马头纹记之人……”闭上双眼,头重重歪在窦将军臂弯里。
“周文章……周文章!子攸!”
窦将军又惊又怕,抱着他大声叫喊, 声音都变了调。
萧玉衡立刻派人将周文章抬下去医治,窦将军犹豫片刻,跟着走了。
大殿门扇重重闭紧,始终沉稳的萧玉衡扶着即将七个月的孕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 原本的文墨舒雅之气与因为有孕而散发出的温柔全然不见。
他冷脸望向戎国大惊失色的新君,平静的目光中裹着严肃的杀意。
戎国新君怕了,主动用大夏官话道:“君上,君上听孤王说!这是误会!这一定是他们之间或你们之间有私仇!就算、就算我们之中有带有马头纹记的人,也、也有可能是因为私仇啊!君上千万不能信!”
“此话有理。”萧玉衡淡淡道,“所以,为证大王清白,本君不止要查马头纹记,还要查一查是否有人携带狼烟火折。”
‘君、君上……“戎国新君慌了。
萧玉衡将戎国众臣审视一遍,示意侍卫首先搜那个离殿门最近的,结果不出所料,此人脚底确有一马头印记,怀中亦藏着用于军队传信的狼烟折。
戎国新君更慌了,继续解释:“君上,狼烟折极为普遍,我们戎国人长年骑马行猎,随身带上几个,再正常不过,这也不能证明……”
“大王此辩又十分在理。”萧玉衡倨傲地笑了笑,一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泰然自若中竟还有几分闲适的意思,“那不如,本君将这狼烟放出去,看看稍后是否真有戎国军队来犯,大王以为如何?”
“君、君上……”戎国新君下巴都快掉了,他万万想不到,萧玉衡行事居然这么狠。
“若无人来犯,本君与大王就当看了场烟花,本君亦会向大王行跪礼致歉。但若有人来犯,”萧玉衡一顿,“我大夏玄甲突骑营数年未战,今次正好试试身手!”转身快步行上台阶,拂袖坐于主位之上,“来人,放!”
“君上!”戎国新君急急唤了一声,但见一侍卫夺了自家臣子的狼烟火折步出殿外,心知晚了,不禁愁眉苦脸:他原本以为此计算无遗策万无一失,早知道、早知道,哎……
萧玉衡又对身边另一侍卫吩咐数句,侍卫连连点头,接着也走了。戎国新君看着,心中犯难:虽不知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必定是要部署准备。
萧玉衡不紧不慢,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环视大殿中剑拔弩张的场面,最后笑着看向戎国新君道:“本君这杯酒里有毒,但大王及诸位大人的酒都是好的,不妨饮几杯宽宽心,再看稍后的好戏。”
原野上,轻骑军引领着马车奔驰。
宝包趴在车窗上,将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伸出去,睁着大眼睛惊奇地瞧。
顾重明这几日心情舒畅,勉强能下床,便坐在宝包身边护着他,同样忍不住瞧——他首次亲见北境风光,又是司幽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他又新奇又亲切。
“爹爹!”宝包回头看顾重明,“这里都是草,都不长树,也没有湖水!”
“嗯。”顾重明点点头,“各地风土人情不同,皆具特色,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要四处多走动多看看才好。”
司幽坐在榻边,望着两人微笑,“北境并非不长树,城郊与军营周围有不少丛林,亦有河水,只不过不如南境步步溪流那般秀丽。但相反,在北境可以纵马驰骋,睹长河落日、长天孤月,亦可步履草野,品篝火歌舞、烈酒脍炙。”
宝包靠在顾重明胳膊上,闻声看向司幽,一脸懵懂,心中却觉得,他说的是很好的东西。
顾重明笑了,耐心解释道:“就是说,这里也有树有水,但树木更高更粗壮,水流更长更湍急。宝包可以在这里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打滚、可以围着火堆唱歌跳舞,还可以吃烤r_ou_!”
“哇!”宝包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重明信誓旦旦。
“今晚我们就到了,晚饭就吃烤r_ou_吧。”司幽道。
“好!”宝包拍着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捧住顾重明的脸,“爹爹,你能一起吃么?你的病什么时候才好?”
顾重明认真握拳,“放心,爹爹能吃,爹爹多吃一些烤r_ou_,病好得快!”
“那爹爹为什么生病?”
顾重明想了想,“因为爹爹以前太忙太累,所以……”
“是因为做工?”宝包眼珠转了转,立刻拍拍胸脯,“爹爹放心!等我长大了,我帮爹爹去砚坑做工,爹爹就不累了!”
顾重明心中一酸,完全没想到孩子竟会想到这里,一把将宝包抱在怀里,“谢谢宝包。不过宝包放心,宝包以后不会做工不会吃苦,宝包会过最好的日子,爹爹保证!”
宝包又懵懂了,“什么是最好的日子?”
顾重明望向司幽,司幽也正望着他,还很好看地笑着,他便想说,有宝包、有爹爹、有大将军、还有虎将军,便是最好的日子,结果尚未来得及说,就听车外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司幽神色一肃,快步走到窗边。
北方天空升起狼烟,接着又是三声长短不一的哨响,浓浓烟火隐约画着形状。
顾重明知道是有军情,抱紧宝包望着司幽,司幽快步往车门走,“是萧使君传信,戎国来犯,让我带兵夹击。”
顾重明怔了一下,接着在心中赞叹:能从奏报中ji,ng准地推算出司幽行军的速度与方位,又有如此严密的传信方式及多年培养的默契与信任,这样的督师与主帅怎能不胜?当年文国君臣昏庸内政失道,本就大势已去,遇上这样的军队,怎能不一朝瓦解?
司幽眼看着就要离开,顾重明急急叫住他:“大幽!”
司幽回眸,“怎了?”
顾重明放开宝包,快步行至马车角落打开行李,从中取出他层层包裹的鸳鸯钺,双手捧着递上去,深深注视着司幽,“千万小心。”
司幽心中一滞,接过那柄单钺,又从旁侧自己的兵器匣中取出另一只钺,双手轻巧一转,利落地将其挂在腰后。
潇洒的姿态让顾重明顿时看呆了,心中更加感慨:时隔三年,这对连心鸳鸯钺总算归于一处,总算能再跟着司幽征战沙场,发挥所长。
宝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凑到顾重明身后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瞧。
司幽走到他们二人面前,顿了片刻,低下头珍惜地亲了一下顾重明的额头,再俯下身,亲了一下宝包r_ou_r_ou_的脸蛋,笑弯了眉眼,“我答应你们,今晚吃烤r_ou_,决不食言。”
接着他飞身而出,跨上战马小黄,两名士兵抬来斩风槊,他自如地提在手里,点过兵马一声令下,骑兵以快过先前一倍的速度向北疾驰,烟尘四起,旌旗猎猎。
宝包奔跑到车窗边,满眼羡慕,发出“哇”的赞叹。
顾重明环住看呆的宝包,问道:“爹爹厉不厉害?”
宝包扭过头,眼睛眨巴,再度懵懂。
顾重明笑了,戳了戳宝包脸蛋上才被司幽亲过的地方,“大将军也是爹爹,是他同爹爹生下了宝包,宝包出生之前就住在大将军的肚子里!”
宝包原本就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
“所以他会对爹爹和宝包好,还亲了爹爹,又亲了宝包。”
“……真的?”宝包仍是不敢相信。
“嗯。”顾重明重重地点头,揉揉孩子脑顶,“不过现在,爹爹要跟宝包打个商量,你先别告诉大将军你知道了,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听爹爹号令,然后再说出来,给他惊喜,好不好?!”
宝包愣了片刻,迷茫地问:“就像打仗一样?”
“对,”顾重明嘿嘿笑着,“就像刚才一样,爹爹发令,宝包就做。”
宝包想起方才,觉得那样真是威风极了,很轻易地便被亲爹忽悠了,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好!我答应!爹爹让我说的时候我再说!”
第49章 带着家眷见长辈
司幽率队疾驰, 半个时辰后在北境大营外二十里处发现了正在拼斗的玄甲突骑营将士与戎国军队。彼时戎国已处下风,被大夏将士逼得且战且退,司幽立刻断其后路,前后夹击,风卷残云般将戎国将士围困,己方几乎无伤。
回到大营,他将戎人归置到一处, 然后去拜见萧玉衡。
大殿上,血迹和扔下的酒杯仍在,萧玉衡气定神闲, 被暗卫们包围的戎国使团战战兢兢。
司幽向上叩拜,禀明战况。萧玉衡道声辛苦,继而看向戎国新君,笑问:“大王, 今竟如何?”
“君上,这……”戎国新君艰难措辞, “此事一定还有误会,还请……”
“大王的辩解,本君自然会听。只是本君乏了,大王与诸位大人想必也要休息, 便委屈尔等暂且屈尊鄙营,也好准备准备,莫要再漏洞百出。”
萧玉衡手一抬,示意暗卫带人, 顷刻间便让戎国的君王、朝臣、兵士由座上宾变为了俘虏。
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戎国新君深谙能屈能伸之理,与臣子们苦着脸走了。
萧玉衡松了口气,命人清理大殿,靠上椅背按动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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