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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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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中人 作者:阿伏

    正文 第18节

    海中人 作者:阿伏

    第18节

    莫渔摇头,他依然在海里沉沉浮浮,笑着说:“我太珍贵了。”

    他看着岑江格:“我一想到会消失、会死,就觉得心慌。你会忘了我,也许在夜里在梦里还能想起我,可是你不再是我的了,甚至再也没有我这个概念。”

    岑江格:“我要记得你。”

    “太苦了,笨蛋。”莫渔向后游出几米,“我其实没有那么好,你多遇到一些人,会有更好的人在等你。”

    “他也从海里来吗?”

    “傻子,遇到人鱼是倒霉事儿,你再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们在岑江格的生日结束后回了城。

    和海边小屋不同,家里依然是天寒地冻,正是平安夜,到处是在快乐里冻得双颊通红的年轻脸庞。

    莫渔趴在车窗上看外边,数他们路过了多少个巨大的圣诞树,数自己记得多少个路名。

    小区里安静极了,有几户人家在院子里牵了漂亮的小彩灯,好像是幸福的一天。

    莫渔站在小路边,用口型对岑江格说:看月亮。

    岑江格不看月亮,看他。

    两人之间隔了一米的距离,朦胧的月光下,莫渔非常动人,他的眼睛好像加入了宇宙闪烁计划,在夜里漂亮得很。

    他抬起下巴:“我不会亲你,我们重来一次吧。”

    岑江格只觉得连呼吸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偏过头深深地喘了口气,上前一步吻住了莫渔。

    他的吻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手下的动作也失了轻重,吻完,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莫渔肿了的嘴唇,他问:“我们还有多久?”

    “不知道。”莫渔也帮他擦了擦留在唇上的血迹,“时间来时,我会尽量走得安静一点。”

    生活一切照旧。

    莫渔每天学画,还是每天画一张岑江格,从浓墨重彩的描绘换了风格,最新的一张岑江格,只是用铅笔勾勒了大概的轮廓,却在纸上留下了他的神韵。

    他在画上吹了口气,夸自己:“你看,我吹一口气,他就要活着从纸上走下来了。”

    姚栾书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活啊,哪儿活了?”

    莫渔捶了他一下,攥着刚才用完的画笔去了水池旁,他细心地把画笔一支支洗好放在架子上,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水下变成了完全透明的状态。

    他赶紧关了水,向后看了眼,好在姚栾书还在画画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时间好像真的不多了。

    莫渔停了便利店的打工,他的工资实在不多,老板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给了他。

    也就一千出头,他却十分珍惜,领着岑江格站在小吃城边,放下豪言壮语,叫岑江格敞开肚皮吃,他请客。

    这是本地最有名的小吃城,游客来了总要在这儿安排大半天时间。

    岑江格领着莫渔从小吃城默认的出口往里走,两人吃了一个冰淇淋球,两块米糕,十块钱的烤鱿鱼,一份米线。

    走到出口时,正看到大门上挂了红色的灯笼在为新年准备。

    莫渔拉住了岑江格,眼神认真:“我想许个愿。”

    离城隍庙不远,岑江格的意见是不如去专业人士那儿许愿。

    莫渔却不,他已经先一步闭上眼,站在红色的灯笼下,无比虔诚地合起手掌:“我想许个愿……”

    在以后的很多天,岑江格一直在想自己没有听到的那部分是什么。

    他终究是没有得到答案。

    过了元旦,莫渔的身体在水下更频繁地变得透明,他开始不断发烧,胃口变得很小,也安静了。

    到春节前后,不用去水下,莫渔已经变成了一尊时不时就会透明的玻璃娃娃,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指使着岑江格在落地窗前铺了厚厚的地毯。

    岑江格把他抱在了落地窗前,两人像半边套娃,一个镶在另一个怀里看窗外。

    莫渔感慨:“月亮是不是在慢慢变圆?我好想吃汤圆,不要水果的,就要黑芝麻的!”

    岑江格吻他的头发,“嗯”了一声。

    “我还没看过春晚,我们人鱼没有这些传统,不过我点过炮!”

    “想看烟花吗?”

    莫渔猛地回头看他,用力点头。

    正是年关,到处都有烟花经销商,岑江格呵着热气冲进一家又一家,只要最大最漂亮的,体积不小的烟花在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

    他站在烟花队列的第一个,弯腰把烟头对准引线,二楼的莫渔隔着窗户做了一个开始的动作。

    还没到除夕,陆陆续续有人站在院子,或是趴在窗户上看这场提前来了的烟花。

    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焰火不断升空,在空气里拉出一声狭长的尖鸣,在更高的地方化成五颜六色的火花。

    这片天空就像是被烟花填满了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被装点得绮丽的天空上。

    莫渔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忘了冷,像小孩子一样完全被吸引了。

    他靠着窗,余光能看到楼下不停弯腰忙碌的岑江格,一股奇异的情绪从他的胸膛涌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置于星空和焰火下再渺小不过的生物,可他又是如此值得这一场盛大的烟花。

    神真是太c,ao蛋了,他想。

    岑江格大汗淋漓返回二楼时莫渔还醒着,他站在门外异常地踌躇了一秒才踏了进去。

    莫渔笑得再甜不过:“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烟花!一定是因为你!”

    岑江格走到他身旁,隔着薄毯抱他:“当然是因为我,只能因为我。”

    莫渔睡前也没安分下来,他在岑江格身旁扭来扭去,扭扭捏捏地说:“我不是反悔让你忘了我,但你能不能以后每年的今天,都给我点一场烟花?”

    “好嘛。”岑江格控制着他躺好,“我不想忘了你,每年都给你点。”

    第二天就是除夕,从很早开始就有小孩在小区嬉笑玩闹,岑江格却不想醒。

    他似乎在朦胧中意识到了什么,直到下午才真正清醒过来,该躺着小人鱼的地方空落落的,摸上去冰凉一片,他猛地坐了起来,莫渔走了?

    莫渔确实走了。

    在消失前提前一步离开了。

    岑江格在阳光房坐到天黑,能听到隔壁传来春晚开始的声音,后来又听到了新年的倒计时。

    他看着夜空,倒计时仿佛敲在了他的心上,一下一下,特别疼。

    当喜悦的声音终于倒数到一时,岑江格耳朵一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抽泣。

    他慢慢转身,看到莫渔模模糊糊地站在眼前,他显然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了,哭得很厉害。

    莫渔已经没办法触碰岑江格了,张着双手,垮着肩膀大哭。

    “我已经走了,走得很远很远了,可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太想你了……”

    第二十九章

    岑江格在庆贺新年的鞭炮声里送走了莫渔。

    到最后,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地过好这一天,莫渔还是会在晚上回来。

    他的离开只不过是因为天亮了。

    和罗女士最疏远的那几年,岑江格和她只会在大年初一一起吃顿饭。

    今天他也去了,罗女士张罗了一桌菜,他看了下,已经没有莫渔最爱吃的金汤肥牛和千层饼了。

    两个人绝对吃不完这么多,两人静悄悄地吃好,罗女士去了客厅看电视。

    大年初一的下午并不安静,到处都是欢喜的声音,岑江格拧开水龙口开始洗碗,愣愣地发了会儿呆,飞快地干完了活儿。

    罗女士看他从厨房出来问:“要走了吗?”

    岑江格:“嗯,婆婆那里还没去。”

    罗润兰:“开车了吗?开了车的话把我也捎着。”

    放了假的大学校园只有老师和他们的家属,天气好,不少白头发的老教授们在c,ao场边的椅子上坐着,从背影来看排得很整齐。

    岑江格抿着唇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绷紧了脸。

    罗女士发现了:“哟,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岑江格硬声硬气反驳。

    “你生没生气我还能看不出来?”罗女士在后视镜里照了下自己的头发,“大年初一的,开心一点吧,有什么事情还能过不去了?”

    岑江格不吭声,硬邦邦地一脚刹车踩住,按了手刹。

    黎翠也是一个人过年,她早就打扮好,在沙发上坐着等来拜年的姨甥两人。

    罗润兰先进来,脸上的笑就和她平时差不多,没多大热度。

    奇怪的是后进门的岑江格看起来也不高兴,她诧异地抬了抬眉:“小姨大年初一收拾你啦?”

    岑江格哭笑不得,摇头:“我没不高兴,你们怎么都说我不高兴啊。”

    黎翠和罗润兰很少有心意相通的时候,此刻她俩对准视线,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明明就是在生气。

    不过孩子大了,有心事正常,谁还能挖开心去看不成?

    三个人约了隔壁的高中生打了一下午麻将。

    罗女士平时在麻场上是常胜将军,到自己人身边就不行,输得邪火乱窜,不停灌冷水。最后把牌往倒一推,公然耍赖不玩了。

    黎翠几乎是看着她们两姐妹长大,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笑着没收了她的冷水杯,换了菊花茶过来。

    电视上在重播春晚,岑江格昨晚只听没看,剥着橘子看了几个节目。

    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他把橘子皮烘在暖气上,站起来拍了拍手:“我去做饭了。”

    他好像在和自己赌气,做的几个菜都是莫渔最爱吃的。

    黎翠和罗润兰自然已经忘记了莫渔的存在,只当他是新年新气象,换了新菜式讨好两人。

    大家好像都很幸福,岑江格偶尔,有那么几秒也会有在大年初一该有的开心,但也只是几秒。

    他感觉自己的心硬得像块冻石头,明明丧失了多半功能,还要死撑着半死不活地跳动。

    难受死了,送完罗润兰,他把车开远了点儿,扶着方向盘趴了会儿。

    也就停了三四分钟,就有执勤的交警过来敲车窗,大概以为他是醉酒的人。

    他摇下车窗配合地吹气,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交警临走时让他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现在过年还有医生值班,他说谢谢,想了想还是慢慢开回了家。

    回到家更不好受了。

    岑江格感觉自己坐在哪里都不行,到处都是莫渔留下的痕迹,可他又觉得这是甜蜜的折磨,只有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家,他才能看到一点莫渔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不用三五年,恐怕过个三五月,他就要以为自己是妄想症患者,每天惦记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鱼。

    他喝了点酒,在初二来之前好不容易睡着了。

    睡到一半感觉被人盯着,他睁开了眼,看见了莫二路。

    “有事吗?”他现在确实是很不高兴。

    莫二路摇了摇头,又点头,递过来一个小盒子,示意他打开看看。

    他打开了,里边是一枚漂亮的鳞片,不用想,这肯定曾经属于莫渔。

    岑江格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二路还没说话,扁着嘴先哭了,他想起自己的任务,赶紧吸着鼻涕强行忍泪:“莫渔再造不出来了,我们试过往巢里放冬青的血液,可是没有他爸爸,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莫渔从巢里跳出来了。”

    敢情神隐的人鱼族也是做了一些工作,他把鳞片收进床头柜:“你来就和我说这个?说完了吗?”

    莫二路摇头:“还有他留下的契约书,你要的话,我这几天给你送过来。”

    “冬青不需要吗?”岑江格想起总是拎着手杖的冬青女士,有些不忍,“莫渔是她的儿子……”

    莫二路说:“她暂时休眠了,总不能白发人送完黑发人,再让我们送她走吧。”

    “哦。”岑江格透过缝隙看了一下还闪着微光的鳞片,“我没什么事,我……不会休眠,但肯定也不会死的。”

    莫二路受不了了,人高马大一个肌r_ou_人鱼,放声嚎哭着走了。

    岑江格重新躺好,歪着头看鳞片,他在心里感慨,真是太平静了,真的好像都没力气难过、生气、骂人了。

    他把鳞片拿出来放在自己心口,换了个姿势,平躺着看天花板。

    没过多久,又听见窗户旁传来敲击的声音,他转头去看,是拾欢。

    拾欢比上次见面时长大了一点,看起来能有十来岁,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向岑江格鞠了一躬:“您不能打我哦。”

    岑江格纳闷了:“我为什么要打你?”

    拾欢:“我来和你谈一笔生意。”

    他好像早就知道岑江格不会给自己好脸,在他转过去时又补了一句:“关于莫渔的生意。”

    岑江格坐了起来:“你说。”

    拾欢先拿出了一份合同,又捧出一盏灯。他指着合同:“这是我们户籍室的劳动协议,你等会儿可以看一下,有觉得不公平的地方可以提出来,不过我估计上边不会修改了。”

    看岑江格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赶紧又指着灯说:“这是陈灯,他快到换油期了,维持人类模样比较困难。”

    谁在乎陈灯是人是灯啊,岑江格:“说重点。”

    拾欢:“莫渔不是彻底没办法了,他是人鱼,靠水存活,只要有一点点属于他本人的体液,也许还有办法。”

    “但是他彻底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拾欢拍拍掌下的灯:“陈灯收的那个沙人还在待审状态……”

    岑江格茅塞顿开,沙人!沙人袭击莫渔时吸取了不少他的水分,小人鱼差一点就成小鱼干了。他问:“你们的条件?”

    拾欢这下高兴了,松了口气坐在窗边:“莫渔回来前为户籍室服务。”

    岑江格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拾欢又不确定了,他掐着灯:“怎……怎么,你不答应吗?”

    岑江格:“笔。”

    “在转正前你需要先去训练营,学一学c,ao作手册,还有一些妖怪知识、对敌技巧,时间不确定,学习的时间不计入服务期。”拾欢掰着手指回忆陈灯叮嘱的事项,“陈灯说莫渔留下的体液比较复杂,里边还有你的血,所以如果想唤他回来,你的血也是引子……”

    在岑江格略微恐怖的眼神里,拾欢停嘴、收合同:“知道了,今晚就去安排。”

    在那个时候,岑江格没有想过时间会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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