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祈雨 作者:共苍苍
正文 第10节
祈雨 作者:共苍苍
第10节
裴瑍抱紧谢溦,仿佛抱紧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而谢溦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叹道:“明明是你历完劫就抛下我回天界了,却像我抛弃了你一样。”
不管谢溦说什么,他就是不松手,勒得谢溦喘不过气,谢溦无奈地道:“小少爷,先松手好不好?”
裴瑍数年来对谢溦的爱意在心中翻涌,涨得他难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谢溦。
他微红的眼角和抿起的嘴唇,简直同在人界时一模一样。谢溦只好拿出杀招哄他,他捧起裴瑍的脸,温柔地亲吻裴瑍的唇角。
谢溦低声道:“我们在钟山。”不在人界了。
见裴瑍还是难受,谢溦索性决定说开,柔声道:“裴瑍,我盼着你想起来,是因为在人界时,我们比在天界相处得好。我不希望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对我,我心悦你,同你是一样的。”
“除非是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或者不喜欢我了,我不会放弃你的。”
裴瑍倒在他肩上,喉咙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他不过是怕谢溦失望的看着自己,更怕谢溦不再看自己。
谢溦手指在裴瑍发间穿梭,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脑,仿佛是无声地安慰。最后裴瑍拥住他又陷入沉睡时,谢溦在心中感叹他比在人界时要难哄得多。
天同宫内,裴意摇醒了益算星君,益算星君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裴意望着桌上的几壶酒,问道:“这是谁送的?”
“苍霖帝君今天拿来的,我闻着倒是不错。”
裴意闷闷不乐地应了声,然后靠在床头不说话了。
益算星君揉了揉双眼,低声问他:“我前些日子交给你的那本剑诀练得怎么样了?”
他天生聪慧,早就把那本剑诀练得有形有状。于是便像献宝一样告诉了益算星君,等着他夸奖自己一番。
益算星君却是深思熟虑了一番,问道:“阿意,你现在还怕打雷吗?”
裴意总是同他在一起,如今长大了之后,即使是再遇到雷雨夜,他在自己身边睡得安宁,益算星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裴意看着他期盼的眼神,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他才答道:“应当是不怕了。”
益算星君却很是欣慰,道:“文昌帝君送你来之前,应当告诉过你,你终有一日是要回钟山的。”
却只见裴意面色骤然一变,道:“我不回钟山。”
益算星君叹了一声,柔声道:“你不回钟山,难道要永远留在我这里?”
裴意闷声道:“师父这么快就不想要我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益算星君无奈地道。
“反正我就是不想在苍霖帝君手底下做事。”
他躺在益算星君身侧,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头。他从小便有这个习惯,每次一这样,便意味着他不想听益算星君说话。
可是既然他快成年了,一切便要开始尽早打算,比如学习如何布雨。他父亲庚泽是决计不可能继承钟山了,而照裴瑍和谢溦的情状,八成也不会再有条小烛龙。益算星君猜想,这整个钟山的重担,终有一日可能还是要压在裴意肩上。
于是他问道:“苍霖帝君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许久他才听到裴意在被子里沉声道:“他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益算星君一惊:“怎么这么说?”
裴意不肯说,他便把被子从裴意头上揭开,裴意才道:“他抛弃了我母亲和我,还把他的情人带回钟山,也不来看我,就像没有我这个孩子一样……”
这是什么话,他怎么会是裴瑍的孩子,益算星君哭笑不得:“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天君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既然是天君说的,益算星君便懂了。本来裴意的出生便被天君瞒了下来,偏偏之前裴瑍总是胁迫天君钦点谢溦飞升,还自顾自的下界去历劫,这八成是天君对裴瑍的报复。
益算星君摸了摸裴意的头,想到那时裴瑍对自己也是凶巴巴的,于是心里一乐,也懒得帮他解释。他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裴瑍,并且开始期待他被裴意叫父君那日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深时节,淳于献莫名便开始小病不断。不是咳嗽就是发热,没有一日是好受的。庚泽寻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只是患了风寒,吃几剂药便好,但是他总感觉淳于献慢慢地消瘦了下去。
淳于献的身体,是他求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妖打造的。那只妖用泥土和树枝浇筑成r_ou_身,并召回了淳于献的魂魄。这一切都不难,只是那只妖向庚泽索取的代价令他寻求了多年。
只是他不曾料到凡人的躯体竟如此孱弱,之前淳于献醒来时,先是无法开口说话,好不容易医好了,却又开始生病。
帝君给的假期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匆匆流逝,再过不久自己便要回天界,到时候谁来照顾淳于献?庚泽聆听着暗夜中淳于献轻柔的呼吸声,目光一凝。
这几年,裴意的眉目都长开了,其他人从眉眼间也看不出来他同庚泽有什么关系。
于是裴瑍再次登门拜访益算星君,而裴意坐在一旁,浑身都绷紧了,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整个人都透露着对裴瑍的拒绝之意。
谢溦再次同昔日的上司相见,气氛十分融洽,两个人倒不似裴瑍与裴意之间那般剑拔弩张。益算星君不常出门,谢溦便把从源贞那里听来的天界逸事都讲给他听。
裴瑍笑着听谢溦讲故事,听到ji,ng彩处便随着益算星君一起笑,十分捧场。直到裴意仿佛无法忍受一般蹙起眉,打断了谢溦,沉声道:“父君此次前来,想要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我是不会同你去钟山的。”
言罢,他还冷冷地瞥了谢溦一眼。
裴瑍听到这声“父君”,看向益算星君,却只见益算星君转过头望向空旷的远处。于是他问道:“你是在叫我?”
裴意语带讽刺地道:“怎么?父君同小情人在钟山厮混得太开心,已经不记得你还有个儿子了?”
听到这句话,益算星君神色一凛,沉声道:“裴意,好好说话!”然后他饱含歉意地望向谢溦,却见谢溦望着裴意,面上看不出什么被人羞辱的恼意。
本来是想看裴瑍的笑话,却不曾想到裴意当着谢溦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益算星君便对着裴瑍轻咳了一声,望向天君殿,暗示是天君误导了裴意。
裴瑍在听到这句话时也下意识地望向谢溦,怕他误会。见到谢溦似笑非笑的神情,裴瑍心中一沉,对裴意道:“本君不是你父亲。”
裴意却呈现出一副仿佛懒得同他辩驳的样子,认定了是他不负责任,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说的话。
一旁的益算星君蹙起眉,道:“无论同苍霖有无关系,你迟早是要回钟山的。”
“师父!”
益算星君暗暗后悔,不该为了看裴瑍笑话便放任裴意相信天君的话,于是他对裴意道:“休要再胡闹了,苍霖确然不是你父亲。”
裴意沉默了,他不信谁也无法不信益算星君。但是他已信了天君十几年,更何况如果裴瑍是在益算星君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了他的呢?
于是他问道:“那我父亲是谁?”
此言一出,裴瑍和益算星君都沉默了,他们实在是无法解释这一切。
谢溦自裴意说裴瑍是他父亲开始,便一直在仔细地打量裴意的眉眼。他一直觉得裴意的面相有些眼熟,但是裴意同裴瑍却是无甚相似。既然益算星君说裴意是钟山的人,那么只剩下一个结果了,裴意是庚泽与淳于献的孩子。
在心底推敲出这个答案之后,谢溦的面色骤然沉了下去。他不是圣人,尽管找回记忆之后他从未想要闹过,但不代表他忘记了淳于献害了他和谢沅性命的事实。
裴瑍看到谢溦有些严峻的面色,却以为他信了裴意的鬼话。于是裴瑍紧紧地握住谢溦的手,低声道:“谢溦,我不是他父亲。”
谢溦宽慰般回握住他的手。
看着因着他们的小动作,面色又难看了几分的裴意,裴瑍问道:“你化过龙吗?”
裴意嗤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瑍叹道:“钟山帝君一脉,都是自打出生起便是烛龙,你的真身恐怕不是烛龙吧?”
烛龙是修炼不成的,裴意出生便是应龙,怎么可能是裴瑍的血脉。裴意面色一僵,转过身背着他们,一言不发。
益算星君看他被说透了,叹道:“你从小我便教你,钟山肩负着天下苍生的要脉。如今你长大了,却不想负起这个责任了?”
裴意此生最恨不负责任的人,于是讷讷地道:“不是这样。”
“如今你快要成年了,不去钟山同帝君学习,将来应当怎么办?”
沉默了许久之后,裴意终于点头道:“我会去钟山,只不过不是今天。”
裴瑍无奈地同他约好三日之后在钟山见,便携着谢溦飞速地赶回了钟山。这件事,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向谢溦解释。于是他同谢溦一个坐在榻前,一个坐在桌边,相对无言。
看到谢溦的双眼都红透了,裴瑍心中一痛,蹲在榻前直视他的双眼,谢溦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不信我?”裴瑍问道。
而谢溦双眼紧闭,缄口不语。他不是因为不信裴瑍而委屈,而是为了裴意的存在而委屈。如今裴意看起来同谢沅一般大,令他心中无比酸涩疼痛。
过了许久,谢溦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哑声道:“我信你。”
谢溦把头埋进他肩部,明明已经缓过来,却在感受到裴瑍身体温度的那一刻,又委屈地无以复加。他的泪水浸shi了裴瑍的肩头,裴瑍退开一点,看着他眼底的水泽和被濡shi的长睫,不知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裴瑍涩然道:“你还是不信我?”
谢溦不断地摇头,环住他的脖颈,低声道:“裴意同你长得一点也不一样,我怎会不信你。”
“那你是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要跟他说,看到裴意好好地活在世上,他十分不开心,甚至感到痛苦?可是多年前的事,都是淳于献的选择,不是裴意的。但想起裴意这条命其中有谢沅的份,谢溦就觉得难以忍受。
“裴瑍。”
“嗯?”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裴瑍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谢溦这又是要搪塞他。但是谢溦依在他怀中,鼻息沉重,他实在是无法逼问谢溦。于是他只好轻轻亲吻谢溦的发心,轻叹一声,不再问他。
天色未晚,益算星君便已经开始犯困。看他不停地打着哈欠,裴意的眼底便红了:“若不是我,师父也不会变成这样。”
益算星君目光一凝,叹道:“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裴意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低声问道:“师父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累赘,才想送我回钟山?”
看着这双有力地箍住自己腰际的手,回想起当初裴意还不到自己手掌三分之一的软绵绵的手,益算星君微微一笑,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去钟山为苍生降雨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职责。”也是裴意应当替他母亲所还的债。
裴意早就被他说服了,嘴上却说:“我舍不得离开师父,我走了,谁替师父盖被子,谁给师父取暖?”
益算星君当年耗尽半身法力救裴意的性命,之后便不再寒热不侵。每到晚间都是裴意拥着他,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温暖。
“师父活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你就不行?”益算星君又打了个哈欠,浑然不在意裴意的话。
裴意心底却涌起浓浓的不悦来,绕到益算星君正面,一字一句地道:“师父若是没了我,一定过不好。”
益算星君拍拍他的头,不欲与他计较这些,懒声道:“我困了。”
他倒头便睡,裴意无奈地从他身后拥住他,心底充斥着浓浓地不舍。
人界这一日降了大雪,淳于献已经许久不曾下过床了。
看她缠绵病榻,庚泽心如刀绞。他瞒着裴瑍悄悄回了一趟天界,寻了些人界不曾有过的天才地宝带回来,通通都喂给了淳于献,然而她却不曾好起来过。
这一日淳于献ji,ng神方好,庚泽替她穿好衣服,温声道:“我们要出门一趟去寻医,辛苦你了。”
淳于献捂住双唇轻咳,道:“我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夫君终日为了我劳累奔波。”
庚泽打算带淳于献去妖界,找当初召回淳于献魂魄的那只妖,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日便是裴瑍批下来的最后一天假,庚泽心如磐石,拥着淳于献上了马车,打算再也不回天界了。
这几日裴瑍无比忙碌,庚泽不在,裴意还在学习怎么降雨,还有一个半月便要开春。
听说稻荷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在谢溦的授意下,稻荷并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是庚泽伤了她。稻荷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是还无法任职。往年都是她与钟山交接,今年换了虞芷,事务上有诸多不顺。
谢溦看在眼里,只能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今日本该是庚泽回天界的日子,一直到天色将晚,钟山都不曾有人踏入。裴瑍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坐在书案前闭起双眼小憩。
谢溦上前去替他揉了揉紧绷的双肩,却听他沉声道:“庚泽联系不上了。”
见谢溦疑惑的眼神,裴瑍叹道:“今日他本该回来,我召他回钟山,却不曾收到他的回音。”
在庚泽想要辞去钟山职务的那一天,裴瑍便隐隐约约觉得要出事,因此他才将裴意找了回来,却不料庚泽真的如此大胆,竟已不接自己的传召。
钟山一年只有初冬时节能闲上几日,其余的时节都要为了降雨而劳碌。如今少了庚泽,裴意又年纪尚小不堪用,裴瑍心底一沉,不知等春季来临时该如何是好。于是便给翊圣真君传了消息,托他帮忙在人界寻找庚泽。
翊圣真君爽快地答应了他,人界本来便有武神在寻找伤了稻荷的人,如今不过是再多找一个庚泽罢了。
第四十章
庚泽带着淳于献去那只妖的住处,不料却扑了个空。房子里布满了灰尘,想必是有些时日都没有主人居住过。
灰尘太大,淳于献用帕子捂住口鼻,压抑着喉间的痒,尽力不让自己咳出声来。若是咳起来,不仅自己的胸腔会无比疼痛,庚泽也会跟着担心。淳于意走出房间,清了清嗓子,问道:“夫君这究竟是要找谁?”
庚泽对着她勉强一笑,温声道:“是之前救过你的一位神医,若不是他,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到他眸中的情意,淳于献心中仿佛被烫到一般莫名疼痛。她忽然有些自我厌弃,低声道:“还是算了吧。”
庚泽心神不定,没有听清她这句近乎呢喃的话。庚泽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问道:“你说什么?”
淳于献低下头,敛去眼底的shi意道:“没什么。”
将淳于献安置在一间客栈中,庚泽叮嘱她不必等自己吃饭,然后便出了门。这座小镇离妖界很近,平日里同妖界也是和平相处,夜里会有妖市,庚泽打算去打听一下消息。
那只替淳于献再造身躯的妖名为秋岸,是捏人偶驾驭傀儡的一把好手。庚泽听传闻说他能替凡人再造身躯,便找到了他,一番威逼利诱,秋岸便答应了他。
秋岸找来桐木做骨,又将昔日淳于献同庚泽结缡时的一缕青丝烧成灰,融进泥土中捏成人身。淳于献是神,赴死时魂灵与身躯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庚泽与秋岸数年才召回淳于献的魂魄,让淳于献再次睁开双眼。
秋岸是个很贪心的妖,当年他从庚泽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若不是如今淳于献病痛缠身,庚泽是绝不愿再来找秋岸的。
夜幕降临之后,小镇先是安静了许久,随即便热闹起来。妖市搭在镇外的不远处,灯火通明,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庚泽行走在妖市中,即使他身上的仙气令众妖厌烦,但是他们没有表现出来。这些年来因好奇而来逛妖市的神仙不少,庚泽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妖怪们都好客,绝不会赶走自己的客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庚泽停驻在一只笔妖面前。笔妖正在为几个女妖作画,画的倒是十分动人。看到庚泽,他笔尖一抖,又瞬间画了一朵花将墨渍掩盖了过去。等到笔妖画完,收下了几位女妖作为交换的物品,庚泽上前问道:“秋岸在何处?”
笔妖心中一叹,他同秋岸有些交情,听说过秋岸为庚泽做过的事,早已猜到庚泽会寻到这里来。他一边清洗笔,一边答道:“我许久不曾见过秋岸了,不知他如今在何方。”
庚泽坐在桌前,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笔妖。其余一些想要来换画的妖怪们看到这里坐着一个神官,都不欲上前了。那笔妖将笔挂在笔架上,长叹一声道:“神君何必如此?我是真的不知道秋岸去了哪里。”
见庚泽大有一坐不起的架势,等了许久之后,那笔妖才道:“神君不如去问问妖市上的百晓生,得到的消息也比我这里的来得真切。”
看这笔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庚泽便起身去找那所谓的百晓生。百晓生是一只鼠妖,正在和别人吹嘘妖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一见庚泽,鼠妖便乐了,他笑嘻嘻地对庚泽道:“我便知晓今日要做一桩神仙的生意,这不是上门了吗。”
庚泽正欲开口,鼠妖又道:“慢!我知道你要什么,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妖市中的规矩便是一物换一物,庚泽便问道:“你要什么?”
那鼠妖敛起笑容道:“我要你一片龙鳞。”
周围围观的妖怪们都暗暗抽气,不敢相信鼠妖胆大至此,竟敢索要龙身上最重要的东西。龙鳞不易脱落,若是要拔下来,庚泽必定要吃一番苦头。
谁料庚泽默然了半晌,却真的从衣袖中拿出一片龙鳞来递给他。这是多年前他受那四十鞭时脱落的一片鳞,被他收了起来,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鼠妖喜滋滋地接过那片龙鳞,而后递给庚泽一页纸,欣然道:“你要找的人如今便在那里。”
庚泽接过那张纸,便飞速往上面写的地方飞去。鼠妖看着他匆匆的身影,“啧”了一声,重重地摇了摇头,叹他这一切又是何必。
庚泽将秋岸从他的藏身之地揪出来时,秋岸正喝得酩酊大醉。见了庚泽,秋岸霎时间便清醒了大半,他当日答应庚泽替淳于献铸造身体时,便料到日后会有这么一遭。只是他贪心,明明知道后果,还是答应了庚泽。
秋岸缩在地上,颤声道:“神君!放过小人吧!”
看到他这番形状,庚泽方才明白他瞒下了一些事情。庚泽抽出腰间的佩剑,将剑尖指向秋岸喉间,剑在柔和月光的照s,he下却映出冰冷的光泽。
他涩然问道:“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锋利的剑尖将秋岸颈间划出一道血痕,他痛哭流涕道:“神君,小人错了!当日小人是看您心切,实在是不忍心教您失望啊……”
淳于献乃是黄帝女魃,天生神躯。她的魂灵,岂是区区泥土和树枝筑成的身体能承受得住的。淳于献被唤醒之后,身体必将因为承受不住灵气而日益衰败。这副再造的身躯,也迟早会再次化为泡影。
庚泽剑尖一抖,冷声道:“若是有办法解决,我便放过你。”
秋岸浑身都在发抖,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他本性贪婪,最是贪生怕死,此刻他实在是不敢再次欺瞒庚泽了。于是他忍住恐惧,道:“神君,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看着庚泽令人心惊的神情,不由得紧紧闭住了双眼,等待着庚泽的剑刺穿他的喉咙。然而许久之后,秋岸却听到庚泽嘶哑的声音:“滚。”
庚泽收回剑之后,秋岸立即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里。
一个人站在这荒郊野外,庚泽的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甚至不敢回客栈去见淳于献。他在夜色中独立了将近半个时辰,寒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袖,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客栈。
裴意的到来不但没有让裴瑍轻松,反而使他更加忙碌了。
按理说呼风唤雨应是龙的本能,可是裴意莫名便召不出雨水来。他连降雨都做不到,更别提其他的。裴瑍不仅要忙碌所有事务,还要教导裴意,不多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
谢溦陪着他教导裴意时,忽然看到裴意在电闪雷鸣时握紧的双拳和泛白的指节,他疑道:“你怕打雷?”
裴意被揭穿之后便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晚间谢溦给裴瑍到了一杯热茶,然后犹疑着问裴瑍:“裴意是不是怕打雷?”
裴瑍一怔,道:“益算星君倒是提过,但是又说他如今已经不怕了,难道他是因为这个才无法降雨?”
谢溦觉得,大约便是这个原因了。裴瑍便表示会同他说上一说,希望能让他克服这些恐惧。
裴瑍本有些奇怪,作为龙族,为何裴意会怕打雷,却听谢溦笑道:“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天生便喜好雨水。”
听到这句话,裴瑍原本温柔的神情忽然一滞,谢溦见他变了神色,奇道:“怎么了?”
裴瑍涩然道:“没什么。”
他只是忽然想起那年在江南的木雕店前,谢溦笑着问他:“难道对你来说,下雨天不才应该是好天气吗?”当时他惊讶欢喜于谢溦对他喜好的洞察入微,如今却又为了自己的敏感心中有百般疑虑。
见谢溦勾住他的手指,陷入沉睡。裴瑍便将心中的担忧都暂且压下,拥着他躺了下去。
开春时,谢溦忽然跟裴瑍说,有要事要去一趟人界。裴瑍旁敲侧击地问询了一番,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是他心中总有些不敢证实的猜测,于是他悄悄地跟在了谢溦身后。
谢溦先是去找了源贞,又同源贞一起下了人界。
一座雅致的府邸中,四处挂着红布,鞭炮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谢溦和源贞隐去身形站在一旁观礼,见新郎对着花轿s,he出三支钝头箭,又同新娘挽着红绸跨过火盆,欢天喜地的拜了堂。
新郎面上的喜悦仿佛能够感染所有人,源贞和谢溦出了喜堂,源贞笑着问道:“如今你可是放心了?”
谢溦笑着点了点头,道:“如今沅沅有了好归宿,竟是比我父母还要早成婚……”
谢溦心中喜悦,便由着源贞笑话他。谁知源贞忽然面色一变,望着谢溦身后,惊声道:“帝君?”
谢溦飞速转过身,见到身后裴瑍苍白的面容,心底惊惶不定。
源贞上前对裴瑍道:“帝君先同谢溦回钟山吧,有话好好说。”
在天界分了头,源贞依旧有些担忧,却只能让他们自己说明白。等到了钟山,裴瑍进了屋子,沉默不语。谢溦上前去握住裴瑍的手,喃喃道:“裴瑍……”
裴瑍问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半晌后,谢溦才答道:“那r,i你在人界找到我时,我便想起来了。”
沉默了许久,谢溦问他:“你生气了,气我瞒着你?”
裴瑍摇了摇头,涩然道:“我不是生你的气。”
谢溦试探般将头靠在他肩上,温声道:“你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我盼着你能够同我毫无芥蒂的相处,就像我做土地时那样,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他怕裴瑍知道之后,又陷入对自己的愧疚之中。
裴瑍反握住他的手,他日日盼着谢溦不要想起来,无非是怕谢溦恨他。他一直因为当年的事而自责,不仅仅是因为没有管好下属,还因为自己太过自傲而没有护好谢溦,让他亲眼看着谢沅被淳于献杀害。
“旱神已死,庚泽也受了罚,我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让这些事桎梏你?”
裴瑍望着他,眼底却是一片通红。他从未在谢溦面前露出如此情状,令谢溦一时之间心疼无比。他哑声道:“不要安慰我。”
“明明受了委屈的是你,安慰别人的却也是你……”
听他声音哽咽嘶哑,谢溦打断了他:“不是别人。”他一双动人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裴瑍,眼中是浓重的情意,“我安慰的是你。”
“这天下除了我父母和谢沅,我便只爱你一个,所以不想你觉得愧疚。”
谢溦蹭了蹭他的脸,柔声道:“你总是觉得我爱你没有你多,其实你早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和支柱。”
一开始便是他强迫谢溦,出现在一个恰巧谢溦孤立无援的时候,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后来他同谢溦在一起,感受得到谢溦没有那么爱历劫时的他,于是他总是怕。
谢溦对他微微一笑,叹道:“不要怕。”
如今他们在一起,是最好的时候,谢溦知道裴瑍是心疼自己,但是谢溦不希望他再瞻前顾后。
他只要裴瑍全心全意的爱他便好。
一滴泪水落在谢溦面上,被裴瑍轻轻拂去。他的感情本不应该是自己的枷锁,而应该是谢溦在这苍茫天地间的归宿。
他将谢溦紧紧抱住,终于在此刻放下了所有前尘过往。
第四十一章
客栈那间上房中还燃着一盏灯,静谧的夜晚中,连雪从窗棂上落下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庚泽轻轻推开门,本已快燃尽的烛火摇曳了一瞬,便熄灭了。
淳于献倚在床头,骤然被惊醒,她许久才适应面前的一片漆黑:“庚泽?”
庚泽给灯盏中加了些灯油,温柔的灯光映在他的面容上,他坐在床边:“怎么还没睡?”
淳于献握住他冰冷的手掌,道:“今日在马车里睡了太久,没什么困意。”
不待淳于献问出声,庚泽便柔声道:“我没找到那位神医……不过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让他治好你。”
看出他面上笑容的勉强,淳于献心中无比酸涩,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淳于献依偎在他怀中,听着庚泽沉稳的呼吸声,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起庚泽便开始早出晚归,在各处找寻救治淳于献的方法,然而过了好几天都没有丝毫下落。眼见淳于献一日接连一日的消瘦,他心急如焚。
淳于献躺在榻上无力起身,她低声道:“我们回江南吧。”
“什么?”庚泽心中思绪万千,没有听清。
淳于献对着他勉力一笑:“夫君,我想回江南。”
明明自己千般万般想留住她,她却说出这种仿若放弃一般的话语。庚泽一时间心底竟涌现出一丝怒气,但是被他压了下去。他沉声道:“这几日我寻到了许多奇人异士,正在搜寻替你治病的方法,等替你治好了病,我们就回江南。”
淳于献收回落在庚泽身上的目光,望着帐顶喃喃道:“这几日我总是觉得自己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躺在床榻上沉睡,是不是阎王已经派遣使者来收取我的魂魄了?”
庚泽心中一颤,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切都会好的。”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庚泽,眼中是柔情万千,道:“这天地间,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总有一天是要……”
庚泽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匆忙地站起身子道:“我再去问问那些人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淳于献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想要试着坐起来靠在榻上,却连手也抬不起来。她闭上双眼,许久才忍不住哽咽出声。若是能朝暮相伴,谁愿意先走一步?她每次感到灵体分离,心中便多一分恐慌,也多一分确信。庚泽为她如此奔波,她不是不领情,只是怕庚泽会失望。
难道剩余的这些日子都要耽于奔波和无望之事?淳于献回想起江南的雨季,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后院的鱼塘里,庚泽同她撑着伞在池塘边,几尾锦鲤见了庚泽便亲昵地凑上来,而庚泽转身折下丛中一朵牡丹花cha在她鬓边——淳于献望着窗台上的雪,无比想念江南的夏日。
冬日雨雪少,江南只有几场小雪,因此裴瑍带着谢溦和裴意前往北方降雪。
谢溦闲人一个,一边嗑瓜子一边观赏裴意的数次落败。裴意法力不够,数日前才学会降雨,还是在化出龙形的状态下。饶是谢溦再不喜欢裴意,也不得不赞叹小龙在云间穿梭时的威风凛凛。然而哪怕再威风,也不过是零星几片小雪花,还未落到地上便消融了。
怕耽搁得太久,裴瑍只好亲自上阵,念诀降了一场茫茫大雪。
回到钟山时,裴瑍吩咐裴意自己去练功,然后才对上谢溦的双眼,问道:“怎么了?”
一路以来谢溦望着裴瑍的双眼闪闪发光,他拽住裴瑍的衣袖摇了摇:“为什么我从未见你在施法时化成龙身?”
裴瑍失笑道:“我若是施法还要化成龙身,那这么多年都白修炼了。”
谢溦有些失望地松开他的衣袖,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去看话本嗑瓜子了。本来还想看看苍霖帝君有多威风,看来是看不到了。
“有机会给你看。”裴瑍无奈地哄他。
谢溦本以为要等个几百年,没曾想不过三日裴瑍便实现了他的心愿。
三日后北方又要降雪,裴瑍依然是让裴意先来,然而裴意化为龙形半晌之后,连半片雪花都未见到。平日里严厉无比的帝君此时却轻咳一声,对裴意道:“今日便算了,许是你前几日太累了。”
裴意失落无比,又化为人身,静静地等待裴瑍念诀。谁料裴瑍忽然飞身凌驾在云层上,化身烛龙。而一旁的谢溦忍不住上前几步,想要看得再清晰些。
烛龙在云间穿梭,凝在一起的云彩遮住了太阳,但是在云层之上,阳光将龙鳞照得闪闪发亮。人界开始落雪,而在看不到的天界,裴瑍在空中飞驰,身影无比落拓洒然。
裴意本来还在疑惑以他的功力,为何还要化成龙身来降雪,却只见裴瑍离他们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谢溦身边。
长须随风舞动,烛龙将高傲的头颅低下,递到了谢溦面前。
裴意本想嗤笑出声,却见谢溦眼中盛满了笑意,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烛龙的龙角。裴意看到谢溦目中的光芒,终是忍住了喉间未发出的嘲讽声,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背过身去。
深冬时节,淳于献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也一日比一日沉默。庚泽更是心急,他无法再回天界,也无法让天界知道淳于献的存在。但是他寻遍了方法,也不能让淳于献好起来。
难道真如秋岸所说,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淳于献清醒时总想回江南,庚泽望着她沉睡的容颜,索性抱起她,抛下所有行李和客栈里聚集的那些妖和散仙,日行千里,回了江南。
淳于献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了熟悉的青纱帐,再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陈设,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依旧是漂亮的雕花木椅和桌上新买的茶杯,她不禁微微一笑。魂归故里,一颗心也仿佛有了着落。
庚泽推开门,端着一碗ji蛋羹,热腾腾的ji蛋羹将香油的香气烘到了淳于献鼻间。淳于献坐起身子,笑盈盈地对庚泽道:“夫君给我蒸了ji蛋羹?”
她没问为何今晨还在边境的客栈里,傍晚却又置身于江南这座令她魂牵梦萦的宅邸中。她满心喜悦,只想立刻尝尝庚泽手中那碗ji蛋羹。
这么久以来,从未见她如此惬意过。庚泽忍不住也微微一笑,喂她吃完了那碗ji蛋羹,然后点上了淳于献熟悉的熏香。
第二日麻雀在廊间叽叽喳喳,庚泽替淳于献穿好衣衫,扶着她站在庭间。淳于献喜爱一切鲜活美丽的景物,于是庚泽化开池塘上的薄冰,添上几尾灵动的锦鲤,又施法降下一层浅浅的雪,落在苍翠的竹叶上。
淳于献很是高兴,伸出手去逗弄锦鲤。而庚泽望着空中,等待着裴瑍的到来。他这里一旦施法降雪,裴瑍必定会有所察觉。
裴瑍再次来到这个庭院,看到熟悉的面容,先是无比庆幸没有带着谢溦,随后胸中便燃起了滔天怒火。他化出剑来指着庚泽的胸膛,怒道:“你怎么敢!”
淳于献失去庚泽的支撑,跌坐在地。庚泽不顾裴瑍,扶起惊慌的淳于献,让她坐在一旁,然后直直地跪在裴瑍面前,双目通红:“帝君,她现在只是个凡人,求您救救她吧!”
裴瑍恨不得一剑杀了庚泽,从前他只觉得庚泽是被淳于献蒙骗,却没想到他不但自私,还已经疯魔了,他问道:“凭她害了十几条人命吗?”
庚泽握住裴瑍的剑尖,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滴落,他哽咽道:“帝君,她已经偿还了一条命了,这条是我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求求您了……”
裴瑍丝毫没有被打动,他只觉得庚泽自私无比,他抽出庚泽握着的剑尖,一时间气血上涌,只觉得目眩。淳于献杀了十三个无辜的人,饶是如此,天君和他还是放过了淳于献腹中本不应诞下的幼子。她做过的一切,难道仅仅凭她是神尊,一死便能抵消?这世间没有任何人的性命比其他人的性命贵重,这是一笔淳于献根本无法偿还的债。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随着淳于献的死而不了了之,从来都不是了结。
眼前滴落在雪上的鲜红无比刺目,淳于献颤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裴瑍原本一眼也不愿看到她,此刻却发现淳于献体内缺魂少魄,再一看,分明是一副泥土捏成的身躯。他望着庚泽,质问道:“这便是你所说的凡人?分明不过是附着在泥土上的神魂罢了,你还要在此自欺欺人!”
庚泽忽然竭力喊道:“不是的!”
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他道:“从她醒的那日起,江南没有一日不是风调雨顺的;她会受伤,伤口无法自愈;她会生病,会因为吹了冷风患上风寒……她怎么就不是凡人?”
裴瑍看着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一颗心都冷透了。当日天君处罚了庚泽之后,本不愿让他留在钟山,可裴瑍觉得庚泽尚且是个正直的神仙,况且苍生还指望着钟山,因此让庚泽留在钟山将功赎罪。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淳于献望着僵持的裴瑍和庚泽,泪盈于睫:“谁害了十几条人命,谁是附在泥土上的神魂?”
庚泽紧闭双眼,不敢作答。而裴瑍望着淳于献,眼中的冰冷令她心惊胆颤。
第四十二章
淳于献望着裴瑍,哽咽道:“是我吗?”
裴瑍不愿回答她,只是冷声对庚泽道:“你千方百计地要她活着,你怎知她愿不愿意?你既召回了她的魂魄,为何不将记忆一起还给她?”
庚泽无法作答,淳于献听到这里,打了一个冷战,又哑声问道:“我害死了十几个人?”
裴瑍半晌才答道:“是,当r,i你身为神尊,却为了一己私心,用十二个孩子的性命换自己腹中孩子的性命,还害死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兄长。被人揭穿后,你为了谢罪才自我了断。现在的你,不过是庚泽做出来慰籍自己的一个人偶罢了。”
他的话宛如夏日空中响起的一道炸雷,将淳于献整个人都劈成两半。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更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十三个无辜的人,还有十二个都是孩子。
淳于献浑身都开始发抖,从口中呕出大片的鲜血来。她的神魂同这副泥做成的身躯早已不再契合,如今受了刺激,她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庚泽连忙抱住她,替她擦去唇边的血迹,却发现她眼中空茫茫,仿佛看不到自己一般。
裴瑍看到他们的情状,收回手中的剑,问道:“稻荷是你打伤的吗?”
庚泽神情一滞,答道:“我无意伤她性命,只是不想她泄露出看到我的事情。”
“所以你就让她变成一个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废人?”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但稻荷仙子总会有休养好的那一天……”庚泽依旧在为自己辩解。
裴瑍打断了庚泽,看了看淳于献,漠然道:“她活不了多久了,天界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不会杀你们,你也不要让本君听到你为了她再做出什么谋取他人性命的事。”
若不是怕谢溦知道,裴瑍必定要带他二人回天界受罚。裴瑍转身离开这个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地方,在心中一叹,冷声道:“庚泽,你永世都不要再回钟山了。”
今日之事,是庚泽本想最后一搏,若是裴瑍肯帮他……可是裴瑍不肯。
裴瑍离去后,淳于献枯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庚泽。庚泽抚上她的脸,心中剧痛,柔声道:“你已经偿还过了……”
听到这句话,她轻轻推开庚泽的手,觉得自己整颗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裴瑍回到钟山时,在漫天大雪中徘徊了许久,等到心中的怒气尽数散去,才推开了内殿的门。谢溦看他肩上全是雪,愣了一瞬,问道:“你去哪里了?”
裴瑍拂去衣衫上的雪,低声道:“同文昌帝君商量些事。”
谢溦不疑有他,放下手里的书,冲着他温和地笑。
他对上谢溦的目光,骤然间便有些鼻酸,他坐在谢溦身边,把头埋在谢溦肩上,闷声道:“为什么会有人只顾自己的性命,全然不顾旁人?”
明明他作为钟山的帝君,天生的神,却从来没有将他人的性命看作可随意置喙之物。
不知裴瑍缘何问出这种话,以为是文昌帝君同他说了什么,谢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思虑了半晌,才道:“这世间有许多凡人以为自己尊贵,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其他人都视为蝼蚁。在这些人心中从来没有道德与良善,有的只不过是计较是否值得。其余人改变不了这些人,只能做好自己。”
裴瑍伸手环住谢溦的腰,谢溦揽住他的肩,又道:“比如很多富商为了钱财,克扣手底下的工人,让他们没日没夜的劳作。但是也有身居高位者不求自身,却祈盼风调雨顺,万民安康。”
“源贞曾同我提起过,神仙们最是尊重凡人的生命。那些从人界飞升的神君们,也都是良善正直之辈,因此自然是无法理解有些凡人能自私到什么地步。”
裴瑍满心都是失望,道:“还是有神仙,将其他人的生命都视作尘埃。”
谢溦心中一窒,忽然想起往事,他沉吟道:“只有旱神那样的,才会觉得用凡人一世来同自己的孩子交换十分值得。但是没有哪个母亲,会认为用其他孩子的命来换自己孩子的,是一件值得的事。不过是神仙们活得久了,觉得凡人数十年的光y不过只是弹指间,却不曾想那是一个凡人和他们亲朋的一生。”
听到谢溦说起旱神,又想到无辜丧命的那些孩童,以及一口一个“裴哥哥”的谢沅,裴瑍心中难过无比。
裴瑍不是不明白谢溦说的这些话,只是想不通庚泽作为神仙,却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他抬起头,犹豫着问道:“你还恨旱神吗?”
谢溦看着裴瑍shi漉漉的双眼,道:“我不知道。”他如今知晓父母和谢沅都过得很好,身边又有裴瑍相伴,已经很少再想起往事。
“如今我连裴意都容得下,已经懒得再去恨旱神了。”
裴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能瞒得住谢溦:“当日旱神同天君做了交易,若是天君保下她的孩子,她便自裁谢罪,因此天君才留下了裴意。”
谢溦握住裴瑍的手,淡然道:“若是旱神未死,我或许还会继续恨她。但是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又不是裴意的,我何必同裴意计较?”
旧事确然同裴意无关,只是想到裴意的父亲做下的糊涂事,裴瑍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惶恐:若是裴意知道自己的母亲尚在人世,会和庚泽一样糊涂吗?
见他走神,谢溦温柔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道:“你不要再担忧我会怎么想裴意了,我知道裴意也承担着为苍生降雨的责任,不会计较这个。”
裴瑍看着他,只觉得心中的爱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裴意修炼十分刻苦,每日都比裴瑍和谢溦起得早,学习处理卷宗也十分勤勉。他同谢溦相熟之后,慢慢地便不再与谢溦针锋相对,但偶尔还是会刺上谢溦和裴瑍几句。只因谢溦不愿意同孩子计较,他自己便也渐渐羞于同谢溦唇枪舌战。
裴瑍日日指导裴意,发现他也不过是性子太过骄傲,嘴又毒了些,其实是个认真刻苦的孩子。
犹豫了好几日,裴瑍终究还是修书一封,传到了天同宫。
益算星君来探望裴意的那一日,裴意无比开心。他满心欢喜地扑到益算星君怀中,撒娇般连声唤着师父。益算星君被他撞得后退几步,站稳了之后才拍了拍少年的背,道:“我有话同你说。”
他又看向裴瑍,眼中带了些问询之意:“我将这孩子带走一天,帝君可愿意?”
裴瑍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十分刻苦,今日便放他一天假吧。”
眼见着益算星君带着裴意出了钟山,谢溦笑着对裴瑍道:“他们倒是师徒情深。”
见益算星君带着自己往人界走,裴意疑道:“师父,我们不是回天同宫吗?”
益算星君看他一眼,目光中充满着裴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蹙起了眉,沉声道:“我们不回天同宫,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去见你母亲。”
十几年来,除了天君,裴意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双亲。天君骗他说裴瑍是他父亲,而他母亲是个凡人。他还以为母亲早已逝世,如今骤然听到益算星君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裴意停下脚步:“我母亲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益算星君重重地抚摸裴意的发心,道:“……原本不想让你知道,你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有人复活了她。”
裴意心中狂喜,没有人会不期盼母亲。十多年来虽然有益算星君陪着他,裴意也时常会想为何没有母亲陪着自己。因此他误以为裴瑍是自己的父亲时,才会对裴瑍和谢溦横眉冷眼。
但是此时看着益算星君难看的面色,裴意心中的热意冷却了一些:“谁复活了她?”
益算星君答道:“……是你父亲,钟山的庚泽神君。”
裴意听说过这位神君,只是从未谋面,更不曾想过,他竟然才是自己的父亲。
“庚泽神君行逆天之举,将你母亲的神魂注入泥土做成的身躯中,唤醒了她。”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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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