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子夜鸮 作者:颜凉雨
正文 第51节
子夜鸮 作者:颜凉雨
第51节
满怀希望的时候,能想象一万种可能,当希望破灭才发现,支撑这些想象的,可能只是一个连证据都算不上的,虚无缥缈的“线索”。
吴笙用情书叠加法破译了密码,就一定是也用过同样的方法吗?
但凡脑袋不那么发热,就能意识到这所谓的“推断”有多想当然。
……
卧室之外,三个小伙伴都没再睡。
钱艾饿了,不知哪找到一包泡面,去了厨房煮。
客厅里,况金鑫坐在沙发一角,茶几对面,是坐在椅子上的池映雪。
他坐也不坐正,斜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况金鑫,慵懒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
况金鑫不怕他看,确切地说,他也在看他。看他的人,看他的神态,看他的眼睛。
“不困么。”池映雪淡淡地问,神情是平和舒展的,只是不带笑。
况金鑫说:“不困。”
池映雪歪头:“怕我做坏事?”
他像是并不在意答案,只是随口聊着,随便问着。
可况金鑫认真答:“怕你一直骗人。”
池映雪怔了下,眼底飞快闪过一抹什么,还没等况金鑫看清,他忽然站起来,一步跨过茶几,一手按着沙发扶手,一手按着沙发靠背,将况金鑫困在了自己双臂间。
“小四金,”池映雪俯身下去,呼吸洒在对方脸上,怅然一叹,“你真的很不招人喜欢。”
况金鑫想说话,可下一秒,就被人亲住了。
池映雪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像薄荷糖。
他傻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落在池映雪这里,就是乖,乖得让人,情不自禁想欺负他。
池映雪将全部重量压下去,加深这个吻,任性地亲了个够,比原计划长了许久,才结束。
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况金鑫在看他,从头到尾,眼睛一眨没眨,但最初的茫然错愕,已经变成平静释然,唯一不变的,是仿佛永恒的清澈和明亮。
池映雪心头起了一丝不解,但他压住了,仍按照最初设想,愉快宣布:“盖章完毕,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况金鑫终于有机会开口,声音有一点点哑:“你是想气他吗?”
池映雪怔住。
“因为他说入队的是他,队友也是他。”况金鑫说,“你都听见了,对吧?”
池映雪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愉悦,也散了。
他静静地看着况金鑫,整个人忽然显出一种冷清,但说出的话,却像小孩子:“他拿钥匙划我。”
况金鑫盯着他青一块红一块的额头:“你已经让他撞柜子了。”
“他还把我关到衣柜里,”池映雪说得极慢,声音一点点沉下去,“我最恨黑暗封闭的地方。”
况金鑫抬手摸摸他的头,像幼儿园老师照顾小朋友似的:“下次买个随身手电筒。”
池映雪皱眉,打掉头顶上的手,起身站直,居高临下瞥着沙发里的家伙,良久,确认自己当初的感觉没变:“你果然还是和3/23的时候一样。”
这么明显的嫌恶,况金鑫很少遇见,反而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新鲜。
他不怕池映雪讨厌他,反正这位新队友,无论哪个人格,好像也没有真正看得上谁。
“你和3/23的时候不一样了,”况金鑫仰起头,灯光映得他整个人格外生动,朝气勃勃,“那时候你是我们对手,现在你是我们队友。”
一阵异样从池映雪心底窜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你不用假装成他,我们增员他的时候,就一起增员了你,”况金鑫站起来,鼓励道,“别担心,我带你去和队长说,你不是池映雪了,是阎王。”
池映雪站着没动。
“我是池映雪,他才是阎王。”
况金鑫愣住,看了他一会儿,才茫茫然地点下头:“哦。”
“哦?”池映雪挑眉,眼底酝酿着y云。
况金鑫有点为难,尝试着哄:“名字不重要,能分清你们两个就行。”
池映雪定定看着他:“名字很重要。”
况金鑫叹口气,索性实话实说:“他说他是池映雪,是主人格,你又说你是,你俩还都拿不出证据,我该信谁?”
池映雪理所当然:“我。”
况金鑫很认真地思索一番:“行,你在的时候,就信你。”
池映雪:“……”
况金鑫不能确定他们俩谁是主人格,但上一个池映雪说“这一个池映雪能听见、感知外面的事情”,确凿无疑。
或许连这个池映雪都没察觉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已经远不是上次的陌生,甚至,带了相处多时的放松和熟稔。
况金鑫还是有一肚子问题,还是好奇在摩天轮上的他,为什么要抱着自己跳下去。
但来日方长。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是我的?”动身去卧室前,池映雪忽然问。
况金鑫说:“你从衣柜里出来,我就知道了。”
池映雪轻睨着他,不是很信。
况金鑫说:“他脸上是热的,眼里是冷的,你脸上是冷的,眼里是热的。”
钱艾端着煮面出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况金鑫和池映雪要敲卧室的门。
“你们干嘛?”他莫名其妙地问。
池映雪没言语。
况金鑫替他说:“自首。”
钱艾:“……”
手里的碗太烫,钱艾没坚持多久,带着满腹疑惑,一溜烟回客厅。
待放好泡面,左思右想,还是不踏实,一狠心,撂着泡面不理,先奔卧室。
一进屋,就见况金鑫看着徐望,徐望看着池映雪,池映雪看着床上的信。
信?
钱艾悄悄靠到床边,斜眼去看,只见五张信纸上内容都不多,字很漂亮,信纸也挺好看,淡雅素色,仔细看,信纸四周好像还有暗纹花边,凸起的纹路在灯光下,依稀可见。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是阎王?”徐望上下打量新队友,实在没办法像况金鑫那样火眼金睛。
“不是,呃,还是池映雪,”况金鑫记得这位同学的要求,“但不是上一个池映雪了。”
徐望扶额,这一晚上的事情太多,他脑容量有点跟不上了。
池映雪已被那几张信纸彻底吸引了过去,全然没注意这边在说什么。他伸手捞过来一张信纸,歪头看了几秒,像遇见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兴致勃勃问徐望:“母本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鸮:你的助攻已上线。
第102章 解密
“母……本?”徐望茫然看着池映雪, 别说听懂,就连对方说的是哪两个字, 一时都不太能确定。
“有了暗码当然就要有母本, ”池映雪莫名其妙道, “不然怎么解密?”
“暗……码?!”徐望陡然升高的尾音,暴露了内心的震动。就像海上漂流多时的人, 终于遇见了过路大船!
池映雪不着痕迹后退半步,此刻的徐望给人一种随时可能飞扑过来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安。
“什么母本?什么暗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钱艾用全部意志力抵抗着隔壁飘来的泡面香,本来就没剩几根思考神经,这下更懵了。
池映雪叹口气,他只是想玩个解谜游戏, 为什么还要讲解这么多不相干的事。
心里一百个不甘愿, 信纸却还是举到钱艾和徐望面前:“看到信纸周边一圈的数字了吗?”
经这样一提,再加上距离近了,钱艾终于看清, 他以为的“暗纹花边”,其实是花体阿拉伯数字,无任何其他颜色, 就是在信纸上直接造的凹凸感,类似钢印效果, 乍看就很像凹凸不平的暗纹花边。
不过就是现在看清了,他还是没懂:“000143056002260130023041000……”一口气念了一大串,他差点缺氧, 冒着金星看池映雪,“这有什么意义吗?”
“你把所有连续的0摘掉。”池映雪轻抖一下举着的信纸,示意他再看一次。
钱艾刚定睛重看,徐望已开口:“143056,226013,23041,10204,4101,17017。”
整整一圈,六组数字,一个不差。
他十年前就看见了这些花边一样的数字,但一直以为是信纸本身自带的纹理效果,毕竟这是吴笙写的信,选个“数学风”的信纸,实在合情合理。谁会去想这些数字还有别的含义?
“0前面的数字是页数,0后面的数字是序号,143056,143页第56个字,当然也可能反过来。”他收回信纸,轻轻摸过纸边的数字纹理,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快乐的怀念,但很快,他就抬起头来,随意耸耸肩,“我小时候和我哥总这么玩,你这封信只能算入门版。”
钱艾似乎有点明白了:“所以母本就是能找到这些暗码字的书?”
“正确的顺序是,先选定一本书或者一份代码表作为母本,再根据母本编辑密电。”池映雪淡淡道。
“你看这本……像吗?”徐望从床边铁盒里摸出一本书,缓缓举起。
他已经没心思自己去破译了,如果池映雪可以,他愿意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只求最快速度给他答案!
池映雪皱眉歪头:“这是?”
“瓦尔登湖,”徐望叹息着点一下头,像是在提前打预防针,“英文版。”
池映雪:“……”
钱艾:“……”
况金鑫:“……”
两分钟后,第一封信,也就是池映雪捞过来那封,便破译了。
六组数字,分别对应六个英文单词,连起来是一句话——
i always reber that ray night
(我一直记得那个下雨的夜晚)
“译电员”池映雪的工具就一支水性笔,一张便条纸,字迹十分潦草,可这句话一写出来,徐望就傻那儿了。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像被按了暂停键。
但另外三个伙伴的世界并没暂停,很快,另外四封信也破译完毕,和第一封连起来,基本可以窥见编码人的心情——
i always reber that ray night
(我一直记得那个下雨的夜晚)
i phed you
(我推了你)
and i found that i love you
(然后我发现,我爱你)
i a waitg for your answer
(我在等你的回答)
i a waitg for your answer
(我在等你的回答)
信息并不复杂,作为情书,言简意赅,就是信纸首行明晃晃写着“徐望:”,信尾落款潇洒留着“吴笙”。
于是在破译到“i love you”的时候,钱艾就和自己队长一样,傻了,高中三年生活的各种片段疯狂在脑内闪回,然后灵魂在一片爆炸声中,升天……
剩下况金鑫,错愕,但还在能努力消化的范围。
以及更错愕的池映雪。他对什么谁爱谁的感情线毫无兴趣,只是突然看见了落款日期——十年前?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徐望:“你解了十年没解开?”
徐望:“……”
根本没人告诉他这是一道解密题啊啊啊!!!
不行了,徐望一连深吸几口气,捂住濒临暴走的心口,也顾不得尴尬什么秘密被队友窥见这些细枝末节,他现在就一个要求:“我想一个人静静……”
……
走在最后的队友,体贴关上房门。
徐望一个扑倒,把脸闷进枕头里,开心、雀跃、郁闷、生气……截然相反的两股情绪像激流一样,在他的心脏里猛烈冲撞,各不相让,扯得他想喊,想吼,想笑,想哭。
吴笙喜欢他?
吴笙喜欢他!
哪怕只是十年前,依然让他一想,心里就流出甜来。
可甜着甜着,就酸了,就涩了,就想拿瓦尔登湖呼他脸了!
到最后,郁闷和生气占了上风。
用密码表白?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吗?!
自己能懂就以为被表白的人也能懂?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是个理科学渣他当不了科研型西施啊!!!
“呼——”
徐望终于把脸从枕头里解放出来,翻身仰躺,胸膛起伏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白得刺眼,有助于让人冷静。
吴笙去了河北大客户那里,今晚不会出现在1/23。
徐望定定看着灯,直到光影模糊,光晕慢慢变成那张英俊的脸。
“大客户救了你。”他一字一句,真情实感。
……
客厅里,钱艾的面,已经成了一坨。
但他也没心思吃了,就坐沙发上回忆青春,并陷入了一种“自己和那俩人当年到底是不是同学”的自我怀疑中。
如果不是,“班长吴和体委徐”哥俩好的往事怎么会历历在目?
如果是,那俩人什么时候“变质”的?还是说,他以为的哥俩好,就是爱情?!
他没谈过恋爱,一上来就这种难度超纲了啊!!!
池映雪这回占到了沙发,于是舒服地倚着柔软靠背,目光淡淡扫过纠结得快要薅头发的钱艾,落到沙发另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况金鑫身上。
池映雪好奇起来:“小四金,想什么呢?”
况金鑫看过来,眼里带了点不忍心:“笙哥说了两遍,我在等你的回答。”
池映雪斜坐过来,手搭在沙发背上,撑着头,优哉游哉道:“遇上个笨蛋,只能认倒霉。”
况金鑫不高兴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总要有一个人担责任,要么怪吴笙把告白设计得难度太高,要么怪徐望没往密码的方向想。反驳了池映雪,那就得批评吴笙。
“都怪笙哥弄得太复杂。”况金鑫决定站到自家队长这边。
……
两天后。
傍晚的火烧云看着浓烈,可在入了冬的北京,穿梭于寒风中的人们感受不到一丁点暖意。
吴笙终于解决完了大客户的事,并和自己的合伙人,就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达成了新的意见,这会儿总算可以心无旁骛,直奔徐望家。
路上,他就给徐望打了电话,提前为自己的归队做了报备。
电话里,自家队长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声音很温柔。
但就是太温柔了,让吴笙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风尘仆仆抵达徐望家楼下时,吴笙遇见了一个男人。
他和对方选择了同一号单元门,于是在走到门口时,两个人都停了一下,彼此打量。
那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男人,一袭秋冬款黑色大衣,内搭西服套装,大衣过膝,稍不留神就容易把身高穿没的款式,在男人身上,极为优雅、潇洒。
身高、身材都在,一张脸也没逊色,五官英气勃勃,轮廓线条分明,只是看人的目光淡淡的,自带一种疏离感。
极短一瞬,双方已打量完毕,他微微颔首,示意吴笙先请。
吴笙礼貌性地点一下头,便先进了单元门。
男人随后跟上。
接着,两个人又停在同一楼层,同一扇防盗门前。
这一次再彼此对视,就很微妙了。
先开口的是男人。
他朝吴笙伸出手,目光比先前在楼下时热络了,显然已不再将吴笙当陌生人看待:“池卓临,池映雪的哥哥。”
吴笙怔住,倒不意外哥哥过来看弟弟,只是池卓临和池映雪,五官实在不太像,虽然一个英俊,一个美丽,但颜值的定位完全在两个不同方向。
“吴笙,池映雪的……”谨慎停顿了一下,“队友。”
说着,他握住池卓临的手。警告性的头疼并未出现,看来某种意义上,实话还是可讲的。
“我知道,”池卓临的声音友善而客气,“你们是结队旅行的朋友,映雪和我说了。”
吴笙笑笑,算默认。
每个决定在“鸮”里闯关的人,总要给家人或者亲近的人一个合理解释,“旅游”似乎成了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
抬起手,吴笙敲响了防盗门。
开门的是徐望……况金鑫、钱艾和池映雪。
一下子四张脸迎接,还是颇有冲击性的,尤其四张脸的神情,还很……神奇。
一个眯眼,像在积蓄怒气值。
一个叹息,像是有些失望。
一个上下打量,像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重要线索。
一个惬意,像等着看戏。
不过那个惬意的,很快就愣住了:“哥?”
眯眼的徐望,叹息的况金鑫,打量的钱艾,闻言目光一齐转移到吴笙旁边,才发现这还有第二个人:“哥?”
“……”仿佛一下子多了三个弟弟,让池卓临倍感压力。
徐望等了两天,就等这一时刻,没料到一开门,还有个“客人”。
他怀疑吴笙提前收了风,所以特意带池卓临过来护体。
不过把人请进来一聊就清楚了,池映雪给自己哥哥打了电话,并汇报了具体定位,所以这位大哥放下公司一切事务,过来替自己弟弟改善生活,外带感谢众多朋友对不省心弟弟的照顾。
徐望觉得重点是后面这件事。
不过感谢之外,或许还有把关,谈笑间,池卓临应该已经把他们逐一“审查”过了。怕是从安全系数,到人品指数,都做了评估。
儿行千里母担忧,池卓临虽然是哥哥,但好像也c,ao着老母亲的心。
所以徐望对被“审查”持平和态度,甚至挺替池映雪高兴的,有人这样关心自己。
聊不太多时,池卓临便提出请大家吃饭。
时间还早,又是队友哥哥,没有拒绝的道理,但……
徐望牢牢握住吴笙手腕,将人稳稳按在椅子上,然后抬头,先朝三个伙伴灿烂微笑:“你们去吧,我和吴笙还有点事。”再朝池卓临歉意一笑:“你的好意我俩心领了,但的确有事走不开,实在对不住。”
池卓临重点是请自己弟弟,顺带帮其打好朋友关系,既然有事,便不强求。
钱艾私心很想留下来,但也知道容易被群伤,加上池卓临那边还有饭局诱惑,一咬牙,跟着走了。
池映雪比钱艾更想看热闹,哪成想被自己哥哥搅局,于是再看池卓临的眼神,就带了许多不满。
池卓临莫名其妙,当着外人面,又不好问。
一行四人就这样离开。
“咣当”一声,防盗门重新关上,严丝合缝。
客厅里,吴笙一脸茫然。
徐望以为积蓄了两天的怒气值,能爆发出大招,可真等就剩两个人了,他才发现,他生不起来气了,一想到这个人喜欢自己,想到他翻着《瓦尔登湖》一个个找单词,编密码,哪怕只是“曾经”,也让人心里发热。
“高中时候你总说我笨,还记得吗?”徐望忽然问。
吴笙不明所以,仔细回忆一下,自己说过这么作死的话吗?
呃,是的,说过。
但现在要不要承认,是个问题。
徐望看着他,目光里闪着淡淡笑意,淡淡埋怨,淡淡酸楚:“既然知道我笨,信就不能写简单点儿吗?”
第103章 表白
吴笙在7/23刚交卷的时候, 做足了迎接徐望一切反应的心理准备。但徐望对于“乐观同学b和侦探c的感情故事线”,一个字没提。
待回到北京, 他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去想了, 两天河北之行, 几乎没合眼的大客户补救工作更是让他平复了最后一丝躁动,如今堪称心如止水。结果, 徐望又起了话头,而且什么b什么c一概不铺垫, 直奔十年前。
十年前的信,吴笙在编故事的时候都没敢用的往事,就这么,被人挑开了磨砂滤镜, 露出过往本来的清晰面貌。
天已经黑下来, 外面的路灯很亮,街道上仍车水马龙。
但客厅里很静。
静得吴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徐望的呼吸, 甚至,徐望等待着自己回应时,轻轻眨的那一下眼。
十年前的雨夜教室里, 徐望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唯一的区别是, 那时的他,睫毛上挂着泪珠。
他好像总让他难过,吴笙想。
空气静得几近凝固, 徐望的冲动,在吴笙的沉默里,一点点退烧。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膝盖,强撑最后一点勇气,又问了一遍:“不能写简单点儿吗……”
声音弱的,快要听不见。
终于,耳边响起了吴笙的回答,低低的,有一丝沙哑:“我害怕。”
徐望心里颤了下。
他从来不知道,吴笙,也会害怕。
沙发里,他们坐得很近,近到他需要侧一下身,才能看见吴笙的脸。
可徐望不敢动。
“一边怕,一边又希望你能发现。”吴笙抬头看前方墙壁,白得刺眼里,他轻嘲似的笑一下,仿佛透过那面白墙,能看见过往那个瞻前顾后的傻自己。
徐望心跳得厉害,撞得胸口疼。
他从来没听过吴笙的“心”,这让他有种不虚幻感。他努力握拳,想让呼吸平静,生怕那口气呼得重了,漂亮的肥皂泡就破了。
恍惚间,吴笙的叹息传进耳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要再不出声,谈话可能会夭折。”
徐望下意识转头,直到看见吴笙眼底带着的笑,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吴笙喜欢他懊恼的样。因为平时太“诡计多端”了,于是偶尔气鼓鼓一下,就特别可爱。
他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很轻,很温柔:“写信的是我,被拒绝的也是我,你能不能拿出一点甩人的嚣张气焰。”
徐望正犹豫着要不要拍掉头上的手,闻言,彻底愣了:“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是你先不给我写信的!”
话一出口,徐望才发现自己有多在意这件事。
吴笙有片刻的茫然,像是意识到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记忆信息的提取:“第五封信,你让我别问了。”
“第五封信?”徐望连自己回的什么内容都忘了,怎么就被解读出“拒绝”了?!
等等。
徐望定了定心,回忆此刻正躺在隔壁卧室的那五封信。
他不记得自己的回信内容,但吴笙发过来的信,他早就倒背如流。
自己让吴笙“不要再问”?
那一定就是吴笙在信中问了什么……
徐望猛地一抬眼,终于在第四、第五两封信里,找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你看完《瓦尔登湖》了吗?】
他瞪大眼睛看向吴笙,语调不受控制地往上走:“你看完《瓦尔登湖》了吗?!”
吴笙叹口气,眼里带着“被拒绝者的认命和释然”:“想起来了吧。”
“……”徐望捂着心口,那里一下下的抽痛,比知道信里有暗码的时候,更甚!
该多想的时候不想,不该多想的时候瞎想,完美错过感情线里所有正确答案,吴笙是怎么做到的?
而喜欢上这样的吴笙的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大孽……
“我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信里有暗码!”徐望直接整个身子转过来,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扔到吴笙脸上,重塑他的脑回路!
吴笙罕见地,整个人傻那儿了:“不知道?”
徐望简直要让他气吐血了,远的不提了,就今天这番交流:“我刚才第一句话就问你,信就不能写简单点儿吗,你还不懂我没破译?”
吴笙是真的没多想:“我以为你只是翻旧账,想用吐槽当做打开今日话题的钥匙。”
徐望心塞:“你就不能按照凡人的方式思考吗!”
“可是我在一连两封信里都问了《瓦尔登湖》,提示还不够明显么?”
“……”
吴笙在徐望的怒视中,求生欲触发,低下了羞愧的头:“的确有些晦涩了。”
徐望对他的信任已然崩盘,不管态度多好,眼神多无辜,没用:“你还有多少的‘你以为’,全给我格式化!”
吴笙非常配合,静默片刻后,迅速汇报:“格完了。”
“我说的别问了,就是单纯的别问我看没看那本书。”徐望很想语气缓和,但越想越委屈,于是失败,后面一字一句,噼里啪啦都扔吴笙脸上,“而且,你听好了,那本《瓦尔登湖》我看完了,查着字典,一页没落,都看完了!”
一口气说完,他胸膛剧烈起伏,可视线从始至终都放在吴笙身上,再没错开。
吴笙错愕看着他,一时间脸上变幻了好几种情绪,也分不清是高兴多,还是苦涩多。
徐望瞪着他,瞪红了眼。
整个客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一个比一个像擂鼓。
吴笙嗓子发紧,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书好看吗……”
徐望梗着脖子:“无聊死了!”
吴笙说:“那你还都看完了。”
“……”
因为是你送的啊。
这话在徐望心里翻滚着,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他用力眨一下眼,想逼退热气,可没成功,倒让水汽沾上了睫毛,模糊了视野。
忽然,徐望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掌心很热。
突来的温暖,一瞬从脸颊传递到四肢百骸,像触电。
吴笙用拇指轻轻抹掉他眼睫上的水汽,心疼得要命:“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的多了,”徐望哑着嗓子,一桩桩一件件嘀咕,“你说我笨,你说我只知道打架不考虑后果,你推我,你还给我写那种根本看不懂的情书……”
吴笙嘴角不自觉往上去,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被骂,也能让人心里花开遍野,阳光灿烂。
数落完所有罪状,徐望心里还是堵得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
如果吴笙不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他和他的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自己稍微动点脑子,看出信中的玄机,结果会不会不同?
如果他在吴笙突然中断通信的时候,再主动一点?
如果吴笙在“以为”被他拒绝之后,再努力一次?
他定定看着吴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所谓,却克制不住,眼圈泛红:“我从小到大,就收过这么一次情书,你还给我用暗码……”
吴笙捧起他的脸,轻轻朝他眼睛吹气,想把他的红眼圈都吹散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想要多少情书,我都给你补上。”
徐望气呼呼看着他,像占了上风的孩子,借机耍赖要更多的糖:“还有十年青春呢。”
“也补上。”吴笙应得十分有底气。
徐望怔住,不明所以看他。
吴笙俯身过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郑重得近乎虔诚。
“我爱你。”他第一次,不设任何保护色,把自己的心,彻底摊开来。
徐望定在那儿,大脑彻底空白,只眼底热气极速上涌,快得来不及压,就成了一颗水珠,滚落脸颊。
在这三个字之前,他一直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吴笙的“喜欢”也好,“情书”也好,都是十年前的,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好像,似乎,还存在这种“喜欢”,但这些“好像”“似乎”永远没办法让人真的踏实。
他怕再自作多情一次。
他怕欢喜过后,一场空。
“我要追你了。”吴笙宣布得非常正式,以至于说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下,但他始终看着徐望的眼睛,坚定的目光,没半点犹疑,“从现在开始,我追你。一个十年不够,我就追二十年,二十年不够,我就追三十年,把你的青春连本带利,都补上。”
徐望吸了吸鼻子,刚才只觉得自己不争气,现在却觉得自己是j,i,an商。
他从来没和吴笙说过喜欢,说过爱。
他用了一个没亲上的吻,就换了一个人的心。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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