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落池 作者:余酲
正文 第39节
落池 作者:余酲
第39节
说出这句话,程非池以为接下来会进入一系列以“这是为你好”为主题的说服教育,谁知男人并没有灌输教化的意思,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还有呢?”/br “没有了。”/br “真的没有了?”/br 程非池面上镇定如初:“还能有什么?”/br 男人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那副掌控一切的自信自始至终未从他身上消失。他慢悠悠地替程非池回答:“还有,叶家那个小子。”/br 回医院的路上,程非池给冯阿姨打了个电话。/br 接通时他张开嘴吸进一口凉气,战栗顺着喉管直达心脏,他听见自己声音都在发颤:“阿姨,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br 冯阿姨听说那男人直接找上他,惊讶之余感叹良多,来来回回念叨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放下”。/br 程欣和冯阿姨相识于二十年前。那会儿程欣已经怀孕,一个人搬到玉林小区,买菜路过的冯阿姨见她挺着大肚子搬家不容易,上去搭把手,后来发现她独住,于是经常上门找她玩,两人年龄相投话题也多,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br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当年问过两嘴,她不肯说,我就没再问。只记得大概怀你五个多月那会儿,天很冷,还下着大雪,她自己去买了票,说要去一趟s市。我当时就问她是不是要去找孩子爹,她没有明说,只让我帮她看家,说如果她不回来了,会给我打电话,房子交由我处置。”/br “其实我倒希望你妈别回来了,不是想贪这一套房子,而是她一个女人实在太不容易了,有男人陪着终归是好。我也看出你妈八成是想把你偷偷生下来,看她终于改变主意,也替她高兴。谁知道她去了不到两天就回来了,乘的绿皮火车,站了十几个小时,她人瘦,穿着棉袄又不显怀,一路也没人让个座,真是造孽哦。”/br 冯阿姨心疼程欣这些年的辛苦,平时对程非池说的最多的话也是“好好孝敬你妈妈,她真的不容易”,即便程非池不能感同身受,听到这些陈年往事依旧会觉得难受,仿佛程欣受这些罪都是因为他。/br “然后呢,妈妈有没有说她去s市做什么?”/br “她自尊心那么强,怎么会告诉我。”冯阿姨道,“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回来之后好一阵子吃不下睡不着,跟丢了魂似的。身体也垮了,不然生你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疼了一整晚,差点丢掉半条命。”/br 挂电话前,照旧是老生常谈的劝说:“那你就听你妈的话,认了你爹吧,别再让她生气了,她那身体气不得。”末了又像每个愿为家庭牺牲自我的女人一样发出叹息,“哎,这么多年了,那男人还算有良心,你们母子俩总算苦尽甘来,能过上好日子了。”/br 回病房之前,程非池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坛边吹了许久的冷风。/br 程欣去s市遇上了谁,从多年后程欣面对那女人时的状态便能坐实,那应该是程欣第一次放下尊严,决定委曲求全。联系外公外婆透露的那些事,程非池险些被这一出富家女只手遮天,苦命鸳鸯分隔两地的老套故事逗笑。/br 若放在其他人身上,迫于生活,迫于世俗眼光,他多半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可笑的是这故事竟然完全按照剧本发展,并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最终让他这个本该多余的人来承受命运的谴责,以牺牲自由为代价。/br 更加戏剧性的是,所有人还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反正都是为了他的前途,反正那人确实是他的亲生父亲。/br 掏出口袋里的名片,上面的名字既陌生又熟悉,让他想到童年时因为没有爸爸被人嘲笑欺负的日子,还有渐渐懂事后为了不让人说他有娘生没爹教,拼命努力争取的一切。/br 尽管这一切在母亲眼里还比不上那男人的一个所谓的“浪子回头”。/br 没有人知道,早在刚识字的时候,他就偷偷翻看过母亲的相册,照片上三个人,只有那个男人背后有字,娟秀清雅的字体,将“易铮”两个字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br 电视上,报纸上,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他想忽视这个名字都做不到,却始终没办法将这个名字和父亲这个称谓联系到一起。/br 哪怕易铮今天在他面前无数次自称“爸爸”。/br 程非池深吸一口气,沉重的压力非但没消减,反而都化作实体,大山一样地压在身上。/br 他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号码,拿起手机。/br 晚上叶钦收到程非池迟来的回复。/br 他连怎么借此发脾气都想好了,别的不行,把人骗出来见一面总是可以的吧?陪床又不是每时每刻离不了人,大不了自己去医院门口等着,见上一面就走好了,不会给他添麻烦的。/br 这么想着,叶钦边看手机边拿外套往身上穿,点进微信,看见屏幕上的那行字,蓦地怔住。/br 程非池:【好好学习,这阵子先不要见面了】/br 叶钦眨眨眼睛,我干什么了就不能见面?好好学习跟见面冲突吗?/br 一个电话拨过去,程非池居然立刻就按掉了,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叶钦险些把牙根咬碎。/br 往后几天,也没能打通程非池的电话,偶尔来一条消息,也尽是“听话”“别闹”之类的简短回复,叶钦不明白,他就想知道为什么,怎么就成“闹”了?/br 寒假前的散学典礼程非池还是没来,三(1)班有同学知道他们俩关系好,托他把寒假作业带给程非池。叶钦走出校门,手一扬,把那些书本一股脑扔掉。/br 过了一会儿又返回来翻垃圾桶,一本本都捡回来,边捡边骂程非池王八蛋。/br 他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劲,脑洞大开地连被绑架都想到了。后来一想不对啊,他那么穷,戒指都只买得起一只,谁绑架他啊?/br 难不成绑匪知道他是叶锦祥的儿子?可是叶锦祥最近因为公司的资金链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哪个绑匪这么没眼力见?再说,要绑不得先绑我吗,难不成觉得我这个婚生子不如私生子有价值?/br 叶钦一旦胡思乱想就刹不住车,无奈之下找情感专家廖逸方寻求指导意见。/br “会不会是……”廖逸方刚起了个头,就收了口,“不会的不会的,程同学不是那种人。”/br 叶钦急问:“哪种人啊?”/br 廖逸方日常难以启齿:“就、就陈世美那种?”/br 这个比喻吓出叶钦一脑门汗,回头仔细想想,也觉得荒诞无稽。程非池怎么可能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始乱终弃。/br 叶钦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程非池太有信心。/br 总之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br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钦连着一个星期都没主动联系程非池。憋到准备出国度假的前一天,憋不住了,把藏了好几天、被揉得皱巴巴的成绩单展开拍给程非池看,那头回复了一个字:【好】/br 因为这一个字,叶钦的心情又明朗起来。/br 至少他没跑,他不是程世美。/br 罗秋绫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说这次她和叶锦祥不跟着去了,叶钦也没在意,高高兴兴地问她要什么化妆品,他去机场帮她买。/br “我的傻孩子。”罗秋绫笑起来,似乎感动于儿子的体贴,久违地捏了捏他的脸,“妈妈只希望你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么开心。”/br 叶钦连忙躲开。他已经成年了,再被人捏脸多不像话。/br 那个谁也爱捏他的脸,实在讨厌。/br 嘴上说着讨厌,事实上还是会因为程非池好几天没捏他的脸而闷闷不乐。/br 上飞机前,叶钦也没能等到程非池的回复,更别提送机了,他一怒之下把装满复习资料的书包扔在托运处不要了。过了五分钟又折返回来,到处找他的包。/br 包里装着程非池给他出的所有小测卷和英语短文。/br 与他同行的周封看不惯他这口是心非动不动就后悔的模样,说:“学霸怎么受得了你?要是我可能得疯。”/br 叶钦白了他一眼:“班长怎么受得了你,要是我肯定把你剁了。”/br 飞机准点起飞。/br 同一时间,首都第三人民医院,程非池拎着早餐走进病房,床上的程欣手上捧着一张a4大小的纸在看。/br 阻止已经来不及,程欣哆嗦着把那张纸举高,问:“这是什么东西?”/br 是程非池夹在书里的首都c大的自招申请表,下面盖了公章,签了大名,就差送进c大入学籍了。/br第四十四章 /br 隔壁床的老婆婆凑过来看:“哟,怎么是c大啊?小伙子不是成绩很好,能保送顶尖大学的嘛?”/br “不。”程欣摇头,“他不念国内的大学,他要出国的。”/br 程非池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妈……”/br 程欣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你会出国的,对不对?”/br 面对母亲急迫的、满含恳求的眼神,程非池不是没有动容,可他仍旧答道:“不,我不会出国。”/br c大即便放在国内也算不上知名学府,之所以选择它,是参考了叶钦期末考试的成绩,加上保守估计剩下的四个多月还可以让他提高的那部分可能性,综合之下做出的选择。/br 若不是程欣和易铮步步紧逼,他也不用这么快做决定。这些天他私底下与班主任老师以及c大多方联系,希望在年前将去向定下来,没成想百密一疏,竟让程欣发现了。/br 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程欣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她强压怒火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br 程非池心下一松。看来易铮并没有把他和叶钦的事告诉程欣,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br “我想在国内念书。”他说。/br “为了我?那大可不必。”程欣说,“我从小就告诉你,感情最是无用,尤其是在面临人生中的重大抉择的时候,更不能感情用事。”/br 程非池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凉。程欣嘴上这么说,可她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然也不会被易铮用一声轻笑和一句“意气用事”轻易地下定义。/br “正因为是重大抉择,”程非池一字一句道,“所以才要遵从本心,不能听信他人的话盲目定夺。”/br 程欣眉头微拧,显然十分不赞同:“我是你的妈妈,不是其他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br 程非池禁不住勾唇苦笑,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仿佛不听她的话就是大逆不道。/br 如若他是思想尚未健全独立的小孩,兴许会被唬住,甚至会对自己的不懂事羞愧。然而他早就过了对是非对错迷惘的时候,他现在明明白白地知道,母亲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懂事,而是无条件的服从。/br 他沉下一口气,道:“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圆您未能实现的愿望?”/br 程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眼中既有心思被看穿的恐慌,亦浮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怨愤。/br 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劝过自己放下,可每当午夜梦回噩梦缠身,一次又一次地深化那些画面在她脑中的痕迹。她忘不了二十年前在那里遭受的屈辱,忘不了那些扭曲的血淋淋的过去,所以哪怕不被理解,哪怕被世人唾骂,她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br “那些本来就是我的。”程欣嗓音尖锐,随即又强迫自己缓和下来,殷切说服道,“那也是你的啊,你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那些本该是你的。”/br 程非池摇头:“那是他的东西,我不稀罕,我可以自己争取。”/br “争取什么?就凭你自己,能争取到什么?”/br 也许是在病中的关系,程欣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也有可能是因为上次那女人来过之后,她已经褪去在儿子面前伪装的镇定,如今不必再多加掩饰。只见她飞快地将手上那申请表唰唰撕成碎片,扬手甩到空气中。/br 视线穿过漫天飞舞的纸片,程非池看见母亲丧失理智般的狰狞面孔。/br “想上c大,除非我死了!”/br 中午在医院食堂遇到邻床老婆婆,她把程非池拉到僻静的角落:“和你妈妈是怎么回事呀?好好的小伙子,可不要拿前途跟家里人赌气呀。”/br 就在程非池以为她是来替母亲做说客的时候,老婆婆又道:“你妈妈确实过分了点,你是个大人了,她不该不征询你的意见就自己拿主意。不过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不要拿念书这种事开玩笑,老太婆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c大是什么学校还是知道的,听你妈妈说你很优秀,上a大也是绰绰有余的,报c大,岂不是比我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还糊涂啦。”/br 程非池顿时说不出话了。连外人都能从他报了与自身水平不符合的大学发现异常,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母亲却只记得他所谓的优秀,并以此做筹码,意图满足自己的私心。/br 时过境迁,说不定她自己也知道,易铮早已不是从前的易铮,何况当年的他就能为了前途舍弃感情,二十年后的现在,她又能用什么夺回他的关注?/br 数来数去,唯有在旁人眼中出类拔萃的儿子了。/br 是以被她当做全部希望的程非池无处可逃,他长成了程欣想要的样子,程欣却忘了他也是个人,拥有独立的思想和判断力。/br 程非池背靠墙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br 他拒绝被物化,矛盾因此产生,并逐渐发展至今日的不可调和的地步,而想达到和解,必有一方妥协退让。/br 可是如果他这次妥协了,他就会像踩入陷阱的猎物,越往里走空间就越是狭窄,缚在他身上的网越收越紧,直至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br 到那时候,他和叶钦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br 呼吸沉重艰涩,程非池还是尽力在污浊的空气中寻找能容他自由生长的那一寸土地。他睁开双眼,打起ji,ng神,拿出手机再次拨通易铮的电话。/br 这边程非池为两人的未来举步维艰地筹谋,大洋彼岸在度假的叶钦心情也不甚愉快。/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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