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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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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正文 第22节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第22节

    “那……慕容,许我拿走你自私的爱恨吧。”欧阳少恭回过头来,伸手要去抚摸紫胤的脸,他的声音美妙至极,诱人堕落,“它不该属于你。”

    紫胤突然站起来,连退几步,甚至有些踉跄,欧阳少恭仰头还在看他,手举在半空里,双眸如夜星,期待他的答案。

    欧阳少恭……竟然想拿走他的感情,这让他有些恐惧,同时又有些心动。没有属于自己的感情,会变成什么?可人修成仙,本就该断绝一切爱恨,他的心魔才能真正消失。

    可他不想给出答案,永远不想,那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欧阳少恭能在他身边,每天都问他这个问题,问什么都好,只要能陪他。

    紫胤低头坐回榻上,长长的白发遮掩了神色,讪讪道:“多谢殿下的曲子了,我……有些累……”

    欧阳少恭也恢复了常态,他的眼眸温柔似水,那种仿佛带毒的诱惑都消失了,他显出几分担忧,看着自己的爱人,柔声道:“那你休息吧,屠苏和红玉都很担心你,我也去给他们报个平安,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好。”紫胤道。

    欧阳少恭把琴抱在怀里,行止优雅贵气,完全不像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他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紫胤才瞧了他一眼,阳光很亮,他幽兰绣银的衣衫,被照得光华美丽。

    门关上,外面没有人,欧阳少恭将琴背在身后,左手覆在心口上,他皱了皱眉,嘴角溢出了艳红的血,被他一把抹去,想强压下这锥心之痛,又是一口血反上来,全吐在了地上。

    院墙低矮,方兰生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下抱住了欧阳少恭,急得声音都哑了:“少恭!你没事吧,千万别吓我……”

    欧阳少恭立刻打断他的话,竖起食指低声道:“别出声,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拿出手帕开始仔细擦脸和手上的血,方兰生顿了下,有些恼怒起来,压低声音说:“你都这样了,还怕他担心你,他就那么值得?他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你这么对自己,我就不允许!”

    看着方兰生又气又急的样子,欧阳少恭的心里暖融融的,似要化开,他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势,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听话。”

    方兰生终于不再说话,欧阳少恭走出这院子,除了风晴雪,所有的人都在这。

    本来低语的几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全都看着欧阳少恭,静静看着他走出来,风姿依旧,还带着温柔笑意,红玉远远对他也笑了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只有百里屠苏抢到了欧阳少恭面前,方兰生瞥了百里屠苏一眼,转身默默走到襄铃身边,沉默得有些可怕,这时却没有人在意。

    欧阳少恭呼了口气,压着心口的疼痛,道:“已经没事了,他在休息,别去打扰他,我要去找些草药,好助他静心。”

    见欧阳少恭立刻要走,百里屠苏忙道:“先生,我跟你一起去。”纵然他知道欧阳少恭是战神,但对着这个看似文弱的琴师,总是有着强烈的保护欲。

    欧阳少恭头也没回,走得有些急:“不用了,你守着你师尊吧。”他说完咳嗽了两声,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里是一个普通村落,就在山脚下,欧阳少恭要找的草药并不特殊,这地方也一定有。

    主人家并不乐意接待他们,却是没敢拒绝,他们在角落看着客人们,永远打量不完,不发一语。欧阳少恭去向他们借篮子,他们还是不说话,去取来一个竹篮。

    欧阳少恭独自走出了外院,方兰生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沉默,很快又跟了上去,襄铃则紧跟着方兰生。

    襄铃跟得紧紧的,拉住方兰生的袖子:“你跟着少恭哥哥干什么,难道也想保护他?”

    方兰生的脸色很不好看,襄铃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连声音都变得很沉,让人觉得冷冷的:“少恭他都……总之我得保护他,真是气死我了,木头脸那个师尊还是回他的天墉城去吧。”

    襄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兰生突然对那个剑仙充满敌意,她也不在乎,用力点了点头,晃得铃铛直响。

    “呆瓜觉得仙人是坏人,我也觉得他好可怕。”襄铃也不愿接近冷面的紫胤,她现在只想和方兰生在一起,永远霸占着,再也不让人抢走。

    还是早晨,美丽刺眼的阳光,让欧阳少恭的背影有些模糊。露水很重,上山的路很难走,欧阳少恭却走得很快,完全看不出他受了重伤。

    方兰生跟得很紧,树枝还把他的衣服刮出一个长口子,欧阳少恭理应知道他在跟着,却是没有察觉的样子,只顾向前走。

    很快,方兰生就发现了不对,无论他怎么赶,都追不上欧阳少恭,他和襄铃,走在了结界里。

    方兰生一下更气,狠狠踹了路边的树好几下,襄铃的眼睛四处扫着,突然拉住他:“后面有人。”

    这结界并非欧阳少恭所设,方兰生立刻停止撒气,和襄铃转过了身,后面的人走出来,青玉坛弟子的打扮,冲他们一礼,是元勿。

    “你是来抓少恭的吗?”方兰生冷冷地问。

    元勿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一封信,远远朝他递了递。

    方兰生戒备道:“给谁的?”

    元勿道:“请方小公子转交给欧阳长老。”

    方兰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和襄铃对视了一眼,襄铃拿出五火七禽扇,一边防备着,张手以灵力将信封卷了过来,方兰生抓在了手里。

    元勿片刻也没有多留,又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他们已经找不到欧阳少恭了,站在半山腰的树林里,拿着这封信,不知该是看,还是不看。

    山林里十分寂静,连鸟儿都禁了声,似乎在害怕什么。

    欧阳少恭走来时,才渐渐有了雀鸟鸣叫,像是找到了靠山,一下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一片比较空旷的草地,一座典雅酒肆自虚空里幻化而出,低房矮舍,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声,欧阳少恭走到近前时,那门便开了,开门的是阮尔,她蒙着面纱,眉眼间还是看得出憔悴。

    阮尔定定打量着他,很久才开口,声音也不似以往温婉好听:“太子殿下……”

    这声轻唤似划过了洪荒历史,长琴亘古而存,算为南楚祖神,面对一个不过近万年的魔物,却有种同类的感觉。

    阮尔道:“殿下是要帮我?”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微笑道:“我魂魄受损,不想浪费精力,但你可以找我的朋友。”

    “朋友?”阮尔亦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长琴堕世千年,还可能是那个储君么。虽然她有求于人,不说话时,也是如此尖辣。

    阮尔请他入内,欧阳少恭却未动,张手化出一枚赤色凤羽,他转动着长长的羽毛,又露出几许怀念,认真道:“人类很脆弱,但能给人塑魂的神祗,也并不多,他也是楚地之神,自战国隐世至今,已没有谁能记得了。”

    思索片刻,阮尔笃定道:“东皇太一。”

    欧阳少恭点头:“他主宰天空星辰,或许用天之灵气补人魂魄,还能有机会延其命数。”

    阮尔拿走他手上的凤羽,退了一步,欲言又止。她开始恐惧了,魔物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也没有走。

    这间酒肆里没有人,风钻进来,很冷。

    阮尔引他往深处去,钻进一间珠帘遮掩的小亭,跪坐在案前,案上有一把匕首,一叠整整齐齐的白娟,还有一个熏香炉,正飘出袅袅白雾。

    她示意欧阳少恭坐在她身后,将长长的头发拨到胸前,然后将外衫,半袖,短襦,一一褪至腰间,把袖子扎在了腰上,露出光滑纤瘦的脊背,十几片凤麟排列在皮肤上,从肉里长出来,散出淡淡的金辉。

    一阵风扫过去,欧阳少恭已拿过案上的匕首,拔出了鞘,阮尔的睫毛颤了一下,问他:“凤麟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难道你觉得,一块玉衡碎片,就能换一个人长久的生命?”欧阳少恭挽起袖子,将刀锋压了下去,“我的凤麟你管不着,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从身上扯下凤麟的痛苦。”

    阮尔一下陷入了恐惧,她抓住木案突然转过来,瞪着眼睛问:“我明明炼化了凤麟,为什么会从我身上长出来?”

    欧阳少恭端详着她的表情,美丽的脸已经开始扭曲,终于畅快了些许,冷笑起来:“凤麟是我身上最坚硬的东西之一,你以为你万年道行能炼化么,那点不起眼的火属之力能干什么?赤凤朱雀的鳞当然只有朱雀可以用,你这蠢货。”

    阮尔惊叫一声,捂住了耳朵摇头,长发散乱,她自诩聪明,万年都是她在玩儿别人,如今却栽到了被罚出天界的神手上,而且输得什么都没有。

    她怒不可遏,又恐惧至极,拔下凤麟的痛苦,连太子长琴都难以承受,何况她呢,她怒恨得发起抖来,牙齿咬得得咯咯直响,猛然扑上去要掏欧阳少恭的心脏。

    似乎过了很久……寂静里,一阵清冷的风钻进珠帘,带走几缕琴音,珠帘碰撞,清脆悦耳,像少女的低语。

    欧阳少恭撩开珠帘,夋夋而出,广袖摇曳,一派儒雅贵气,他将怀中的琴放入琴袋,又重新背起,晃荡的琴穗伴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血,还是热的,红艳无可比拟,从晶莹的珠帘下蔓延出来,流到台阶上,再滴到干枯的草叶上,像开出了花。

    一只女人的手忽然从珠帘下伸出来,从血里划出去,用全部的力气张着五指,却什么也抓不住。

    第九十回

    回到村子时,已经快要中午了,天热起来,晒出人一身薄汗。

    欧阳少恭拨开脸颊旁的长发,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紫胤,他身边跟着百里屠苏和红玉,静静站在树荫下,不知在看什么,零星的阳光落在身上,很是耀眼。

    紫胤上前一步,想走到他身边去,欧阳少恭却已退了开,紫胤看见他的动作,只好停下。

    欧阳少恭把手里的草药抬起来,红玉会意,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叹息一声,又走了回去。

    紫胤紧紧抿住唇,眯起了眼睛,眸里竟泛出阴冷,骇得欧阳少恭心中一颤。

    “我……”欧阳少恭张着唇,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紫胤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似乎才想起怎么说话,“我去看看千觞,记得吃药。”

    他说得很急,说完立刻离开了此处,他不知道千觞在哪个房间,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一刻也不想。

    紫胤听着他的脚步声,突然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恢复平静。他的脸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红玉觉得自己瞬间落入了冰里,有什么在身上蔓延,毛骨悚然。

    “有谁来了?”紫胤沉着声问,却又很轻,像一阵冷风钻进脑子里。

    红玉低着头,再也不敢看他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尹千觞,曾是幽都巫咸,是欧阳先生的朋友,似乎认识很久了,还有一个女孩,我没有见过,看形貌像是异族,也是来找欧阳先生的。”

    紫胤点头,他的面容还是很平静,没有任何喜怒的表情,又似乎始终冷若寒霜,灰白的眸子半掩,看不透神色,那种阴冷的感觉,却直接透到人心里。

    百里屠苏不禁退了退,他早就觉出了不对,疑惑地看了看红玉,却没有得到回应,红玉还是低着头,不听,不看。

    “那个方小公子,不是一直在殿下身边么?”紫胤像才想起来这个人,又问。

    红玉还是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声音更轻:“兰生是跟着欧阳先生出去了,还没回来。”

    欧阳少恭对方兰生的宠爱,足以让作为他爱人的紫胤不悦,甚至患得患失,因为这已经超过了他曾经对慕容紫英的宠爱,他们从小一同长大,形影不离。

    可紫胤和欧阳少恭在一起的日子,除去在天墉城沉睡的时间,怕连五年都凑不足。

    在常人看来,这很不可思议,他们是怎么爱上彼此的,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比这样的交情深。纵然如此,他们还是成了两世的情人。

    紫胤从不嫉妒,更不会恨,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东方胜的妻子,或者那些对欧阳少恭有意的人,他都不在乎。可他却因欧阳少恭而有了心魔,他甚至有点自暴自弃,这让欧阳少恭的封印难以维持。

    他也从不担心欧阳少恭会爱上别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欧阳少恭会留在他身边,这才是心魔所起的真正原因。

    只有消逝的太子长琴,才能成就慕容紫英,让他成为紫胤真人,成就他剑仙的命运。

    一声轻轻的叹息,无奈得让人绝望,紫胤抬起左手,看着手心一道细细的红痕,那是凤来留下的伤口,永远也抹不去。

    无音引欧阳少恭走到一间小小的房间外,行一礼便退下了。

    开门的是个女子,看到欧阳少恭就一步跨出来,差点撞到头。

    她的个头非常高,几乎和欧阳少恭一样,海浪般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面容有几分英朗,眼眸是蔚蓝若水。

    竟是那个化出双足的鲛人,南舞雩。她的眼睛一下亮了,面上却没有表情,欲说什么,却被欧阳少恭截断了,显然暂时不想管她的事。

    “千觞可在?”欧阳少恭向屋里问道。

    里面的人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欧阳少恭提裙进去,普通人家的房子非常简陋,这间位置也不好,一下昏暗许多,还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尹千觞独自坐在窗边,屋里并无旁人,看欧阳少恭进来,冲他点了点头。

    欧阳少恭愣了一下,这哪里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尹千觞,整个人打理得干干净净,似乎一下年轻了十岁,挽发束冠,着长袍禙子,面容肃穆安宁,透出几分沧桑来,整个人的气质如千年磐石。

    “倒是在下称呼失礼。”欧阳少恭露出温雅的笑容,拱手施礼,像是初见,“我的巫咸大人,许久不见。”

    “的确是许久。”尹千觞压低了声音,“初识少恭,还是在乌蒙灵谷,已近十年了吧。”

    欧阳少恭立刻眯起了眼,他垂眸扫过屋外,转身时轻轻拂袖,不着痕迹地掩上门,坐在尹千觞的旁边。

    他没有参与那场大战,救起风广陌,也特意让人将其带出了乌蒙灵谷,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尹千觞又清楚几分,他该如何应对,如何探出根底。瞬息间,欧阳少恭的脑子里就转过无数念头,也有了无数计划,他看着尹千觞,或者说风广陌,又微笑起来,极为温柔。

    这样温柔的笑意,却似乎让尹千觞有些不舒服,皱起了眉头:“少恭,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以前的尹千觞,不过有些事,我还是想直接问你。”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答案么?”欧阳少恭笑着问,他的声音也是温柔的,他本就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但他或许忘了,他从未如此对待过尹千觞。

    尹千觞脸上肃穆的表情终于变了:“我是恢复了记忆,但我既然做了尹千觞,就再也变不回风广陌,少恭,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一直是。”

    欧阳少恭没有说话,他温柔的笑容不见了,已是面如沉水,尹千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动他,接着道:“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开口,为何你总是不相信我?”

    “千觞怎能如此说,我几时不相信你了。”欧阳少恭的眼眸一弯,拍了拍他,似乎有点委屈,“我只是太信任你,又对你太过了解,有些事……”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在乌蒙灵谷……”尹千觞几乎是打断了他的话,急着说道,却没有说下去。

    欧阳少恭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千觞在说什么,那时我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会去那种偏远的异域之地。”

    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道:“听屠苏说,乌蒙灵谷是他的家乡,你是否看到别的少年,认错了,还是……怪我不告诉你巫咸的身份,让你变成了尹千觞?”

    尹千觞摇头:“红尘潇洒,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我想是你看了出来,才故意隐瞒我的身份,也算是成全,对此我应该感谢你。”

    他说着已经坐到了桌子上,显然很讨厌维持这样稳重的形象,一如既往搭上了欧阳少恭的肩,低声道:“你告诉我,为何你在乌蒙灵谷被灭时,去拿走了所有生者的魂魄?”

    欧阳少恭双目一凛,双手不禁慢慢蜷了起来,他垂着眼眸,勾唇轻轻道:“这是谁告诉千觞的?掠夺生者魂魄,令人痛苦至死,永不超生,可是杀孽极重的事,千觞觉得我如此残忍?”

    “我认得你。”尹千觞透着沧桑的脸十分严肃,他殷切地看着欧阳少恭,希望得到想要的答案,“少恭,我是亲眼看到的,彼时我将死未死,无任何气息,你没有发现我,但我看到你了。”

    欧阳少恭一下站了起来,旋身退了一步,他的广袖轻飘飘落下,如突然而至的仙人,面前的桌案一点点裂开,发出嘎吱的刺耳声音,终于轰然塌了下去。

    “千觞……”欧阳少恭叹息般的声音,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耐人寻味。

    他第一次对这个人动了杀意,但他真的不想这么做,甚至从未想过。对欧阳少恭来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朋友,但没有谁能像尹千觞这般对他。

    尹千觞不想听他下面的话,也害怕听到,连忙道:“你不愿说也罢,我也不想再回幽都,不如去寻华裳,只要你觉得还能与我对饮谈笑,随时传信。”

    欧阳少恭心中一动,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他整理着衣袖,收敛了所有锋芒。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尹千觞,他给了华裳一滴,摄魂水。

    “千觞要走么?”欧阳少恭低着头问。

    尹千觞点头,欧阳少恭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想与你为敌,在这人界,除了我的妻子,只有你对我最重要。”

    “少恭啊少恭……”尹千觞却笑了,这样的笑容才属于尹千觞,让见者畅快,“你果然是有情人的。”

    欧阳少恭柔声道:“不是情人,内子痴情执拗,我可许了他一颗凡心。”

    “你肉麻起来真是有境界,我可不记得你成亲了。”尹千觞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虽然他非常好奇,此时不敢问,也问不得。

    他开门出去,左右都看了一圈,除了南舞雩,什么人都没有,回来对欧阳少恭悄声道:“我现在就走,可别告诉晴雪。”

    欧阳少恭仍是温柔地笑着,好像他的脸上再也不会有别的表情,他看着尹千觞离开,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

    屋门是开着的,尹千觞却还是跳窗户走了,他似乎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门这个东西。

    第九十一回

    药煎好了,咕嘟咕嘟地响,白汽直往上扑,红玉蹲在炉子前,一手拿着蒲扇,却看着汤药发愣。

    原以为作为剑灵,藏爱慕之心,也可永伴主人身侧,再无波澜,然而下天墉城以来,一切变得太快,恍惚间便似物是人非。红玉未曾求什么,如今只愿自己的主人,能与所爱得个圆满。

    修三百年而成仙绝尘,如今却心魔骚动,还须药物清正压制,紫胤本痴情,将人之情爱,看得胜过生死。情之一字,何其伤人。

    “欧阳少恭。”红玉不觉喃喃出声,连这名字念出来,都温雅至极,又是苦苦叹息,“他是如寒渊雪水,而君若乱世桃花,爱君之美,愿为君而活……”

    再清冷孤绝之人,也会寂寞,会陷于温柔,见这桃花风情,独秀于墟,岂能不倾心,一见而毕生皆付。

    有人接了她的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声音清润温柔:“以至于成仙入魔,也绝不回头。”

    红玉似乎被惊醒,看着面前的汤药,有些懊恼。

    说话的是欧阳少恭,沸腾的汤药就要冒出来,他挥手灭了过,拿过一只瓷碗,挽起广袖端起滚烫的药,一边慢慢滤着,一边又说道:“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是以患得患失,一爱字之痛,他也算偿尽了。”

    这是一个局外人才能说得出的话,令闻者心口郁气,慨叹无声,欧阳少恭却是如此云淡风轻。

    红玉并不觉得不妥,她看不透欧阳少恭,亦不会对他妄断,向他一礼道:“欧阳先生,主人就劳你照顾了。”

    欧阳少恭却摇了摇头:“此后我是不能与他亲近了,一切事物还是你得心应手。”

    他收拾好药渣,将碗沿擦得干净,找出汤匙洗个好几遍,控干生水才放上,一应琐事都做得细心周全,倒不是他对紫胤多几分心,而是习惯如此,也分不出什么亲疏了。

    紫胤因心魔浮躁,正需欧阳少恭陪伴,红玉不甚理解他的作为,语气很是勉强:“先生行事向来自有章法,让人不得说什么,只是主人……”

    “我会与他说。”欧阳少恭端着碗走了两步,回头又说,“还望红玉能让他宽宽心。”

    红玉没有说话,看他走得没影了,出去靠着门框,左右一看,确定人已离开,才双手叉腰,撇嘴道:“我能让他宽心,还有你什么事。”

    欧阳少恭虽温柔,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强势的人,可紫胤的爱,柔软而霸道,谁也控制不了,那样心思通透的人,明明宽善而知进退,却让欧阳少恭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同柔丝一点点缠绕,钻进血液,越缠越紧,疯狂蔓延无处不在。

    紫胤不在乎过去,但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以不可理喻的想法,去苛求这一份爱,至真至诚,永不凋零,不能有丝毫改变。

    一个千年渡魂,无法保留完整记忆的落魄神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紫胤那般。

    没有人知道欧阳少恭的痛苦,那种如同被攥住心脏,迸溅出鲜血,又被灌满蜂蜜的感觉,被他藏得天衣无缝,融化在温柔之下。

    爱而不得,紫胤爱得累了,欧阳少恭又何尝不累,累了千年不得片刻安逸,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早已死去在这人世间。

    天气虽好,此时也是冬日,药已经不烫了。

    欧阳少恭才抬手,门却自己开了,百里屠苏看见他,似乎有点高兴,微微呼口气,叫了声“先生”,倒先出门走了。

    紫胤正坐在屋里,垂着眼眸静静的,不言不语,他的身上似乎有着莫名森冷的气息,蔓延各处,难怪百里屠苏那么想走,欧阳少恭进去便笑道:“你可别赌气了,少侠都受不了你这个师尊。”

    “我何时与你赌气。”紫胤抬起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却已起身迎过去。

    欧阳少恭顿了下脚步,还是笑道:“我细数起来,可别吓着你。”

    紫胤终于笑了,嘴角一翘压也压不住,他抬手想接过药碗,亦想抓住欧阳少恭的手,却被轻轻碰开,似无意地避过。

    “来喝药吧,不会苦的。”欧阳少恭仍温柔说着,把药碗放在桌上,用汤匙搅拌。

    紫胤轻轻叹了口气,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拨开长发吻了下他的后颈,柔软的唇让人猛的一颤,欧阳少恭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紧绷着不敢动弹。

    “慕……慕容,你干什么?”欧阳少恭的声音都有点不稳,他突然捏紧汤匙,药洒了出去。

    紫胤没有说话,贴着他的身体闭目静听,隐约似有一声温柔的琴音,从欧阳少恭的身体里悠悠传出来,让紫胤更忍不住紧紧扣住他。

    欧阳少恭拽住紫胤的手,硬是把人扯下来,狠狠推了出去,可是已经晚了,紫胤撞到一个矮柜上,发出一声沉响,他疼得弯下腰,柜子也吱吱呀呀似要散架,他的嘴角已流出鲜血。

    “慕容……”欧阳少恭觉得自己快裂开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走近几步又停下来。

    紫胤擦去血,叹气道:“你的凤来的确想杀了我,看来连你一时也无法安抚,所以不敢靠近。”

    欧阳少恭见他竟是在试探自己,一时也无话可说,如此聪明,他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苦笑道:“我随时处在危险之中,不想和来儿拗上,想说服它也是颇难。”

    紫胤勾了下唇角,起身整理自己的衣冠,低着头道:“你的‘来儿’当真恃宠而骄,它不过是你的琴,我为何惧它。”

    欧阳少恭一愣,这清冷声音竟如此不屑,他不习惯这样的紫胤,只觉得极不舒服,不知该如何。

    紫胤似完全变了个人,他不忌受伤,再次紧紧扣住了欧阳少恭,冲那淡色的唇狠狠吻了上去,咬出了满嘴的血。

    欧阳少恭疼得一呼,一把推开他,摸着被咬破的唇,抹得下巴都是血,已是薄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紫胤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极为地认真问道:“你是神,神魔不两立,我有了心魔,你是否就厌恶了?”

    “若真如你所说,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此等话么?”欧阳少恭叹了口气,他即便生气似乎也不能怎么样,最终也只能无奈。

    这一闹谁都不快起来,药已将凉了,欧阳少恭唇上的伤口已然消失,他缓缓凑近,有些小心地摸了摸紫胤的头,露出温柔的笑容,以示安抚和宠爱,转身去收拾洒出来的药汁。

    他一边擦着桌子,背影晃动,含着几百年不变的宠溺,轻声抱怨道:“你以前可绝不会这样想,当真是变了,这般任性霸道,不像你……”

    欧阳少恭也说得无心,却让紫胤浑身一冷,眸子里森然凛冽,不得不压制着。

    一张娇纵的凤来琴,如此轻易地抢走他身边的挚爱,他变了么?不,是欧阳少恭口中的“来儿”太过分,实在令人厌恶。

    紫胤怔怔看着欧阳少恭,目光如炙炎尖针,他大步上前,端起药一口气喝光,把碗塞回发愣的欧阳少恭手里。

    紫胤挑了下眉梢,竟有几分邪气:“你不把把我的脉吗?”

    “不用了,我想我很清楚你的病。”欧阳少恭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转身走了出去,房间里一片寂静,却似乎弥漫着温柔。

    无论他面对的是什么,喜不喜欢,那终究是他的小慕容,就算是成了魔,他也一样会宠着。

    这一会的功夫,外面已下起雨来。

    欧阳少恭有几分颓色,慢悠悠地走在雨里,没有任何人声,这世界似乎瞬间安静下来,凄凄冷冷只有寂寞,一下凉透了人心。

    若能一直留在人界,他不会在乎紫胤是否会陷入心魔,就算成魔也无所谓,执情叛道,也不过是弃了持身的仙道,换一种活法罢了,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心魔使人成狂,欧阳少恭终究无法留在人界,紫胤秉仙道而入心魔,若不能摆脱,以至于倒行逆施,伤人伤己,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拿走仙人的感情,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如今南舞雩来找他,倒正是时候。

    传鲛人泪使人忘忧忘情,褪去悲苦,欧阳少恭行医千年,还未曾一试。

    这院子里本来闹腾的人,此时一个也不见,空荡荡似乎只有欧阳少恭一个,他去将碗洗了放下,出来时雨更大了些,走过院子,浑身都潮湿了,他却站在门口,长发湿漉漉的,都贴在了脸上和身上,往下滴水。

    未等许久,方兰生终于是回来了,却是滚了一身的泥,被襄铃给背回来的,襄铃娇小,背着他却走得飞快,他一脸委屈,倒像个受气的小姑娘。

    “小兰,你这是怎么了?”欧阳少恭忙过去,也不嫌他一身泥,把方兰生抱下来接在怀里,关切地查看,看他左脚腕一片红肿,立刻皱起眉。

    襄铃喘了几口气,抱怨道:“都是呆瓜太笨了,在山路上摔得滚出好远,吓死我了。”说完还抚了抚胸口。

    欧阳少恭无奈道:“他从小就很笨,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他笑着把方兰生抱起来,走向最近的屋子,方兰生疼得呲牙却不出声,抱着欧阳少恭的脖子,路上还反驳:“本少爷哪里笨?我五岁诵诗百篇,十二能作文章,书院里本少爷可是最好的。”

    欧阳少恭本不想理他,看他半脸泥水还噘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那你小时候怎么把我认成了女孩,竟唤我阿姐,还追着我不放,烦死了。”

    方兰生一下不说话了,那时他把欧阳少恭叫“阿姐”的后果,竟至今记忆犹新,吓得他几天噩梦,梦见邻家哥哥温柔一笑,然后变成怪物吃了自己,简直不敢睡觉。

    就算现在想起来,也是有点后怕,方兰生沉默了半天,进了屋才嗫嚅道:“你长得好看嘛,我爱看……”

    话没完,方兰生立刻闭了嘴,这屋里静静的,却是有人,百里屠苏正坐在门口,脚直接搭在墙上,僵着一个很失仪的姿势,愣愣看他们走进来,也听见了方兰生的话。

    第九十二回

    雨越来越大,打在瓦上一片脆响,这简陋的房子有些漏雨,湿冷得不行。

    百里屠苏乖乖坐在门口,坐得十分端正,一句话也不说,明明只是随意了些,被欧阳先生看见,竟觉得尴尬羞愧得不行。在欧阳少恭这样的人面前,有分毫的失态好像都是罪。

    欧阳少恭善解人意地没去理他,襄铃心急方兰生的伤,也只是匆匆打了招呼。

    百里屠苏的脑子里,还满是方兰生的话,和欧阳少恭温柔关切的样子,他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师尊,猛然发现,欧阳少恭对他的师尊,也总是这样温柔地宠爱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明白师尊和欧阳少恭乃是两情相悦的一对,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欧阳先生的态度,他见过夫妻,也见过相恋的男女,却没有一个相似的,直到今天,又看到欧阳少恭宠着方兰生,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宠爱。

    欧阳先生的眼睛,总是柔软而宠溺,可是师尊……百里屠苏曾特别注意过,那双灰白的眸子,在看着欧阳少恭时会异常沉重,又紧紧追随着,一点都不会移开。

    百里屠苏觉得心突然被揪了一下,疼得立刻回过神来,静静看着他们。

    欧阳少恭把方兰生放在榻上,治好他的伤,柔声安慰了襄铃,又唤弟子无音去备水,训方兰生几句,嘱咐他必须洗澡,小心着凉,说了好些话,才转身打算离开。

    他的身上沾了不少泥,杏色裙衫看着脏兮兮的,长发都湿得滴水,可是仍不能掩盖他温雅的风姿。他走至门口,冲百里屠苏温和地笑了笑,才出了门。

    欧阳少恭似乎永远是温优雅的,他的温柔让感情都模糊起来,其实对百里屠苏这样,他所厌弃的存在,温和纵容,也不过是一种漠不关心。

    襄铃突然跳起来,跑了出去,她去给欧阳少恭送信,元勿送来的那封信,他们到底没敢拆开。

    脚步声远去,在雨里立刻被埋得听不见,百里屠苏细心地掩上门,好歹去些冷气,看着方兰生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你还好吧。”

    所有他想到想不到的事,都被欧阳少恭做尽了,他觉得自己半句问候都是多余,可是不能什么都不说,说出来,反而又不如不说。

    方兰声淡淡“哦”了一声,一个十分吵闹的人,竟再也没有说话。

    信是雷严写的,倒是一句废话也没有,只言他在始皇陵找到了明月珠,邀欧阳少恭前去重塑玉衡,并炼出脱胎换骨,提升修为入灵仙之界的丹药来,若不从,便叫琴川的方家二姐,和欧阳少恭的四眉侍女,全都红颜薄命。

    一眼看过,信纸被揉作一团,仍在了泥水里,纸团滚到角落,被打得湿透,化了所有字迹,软趴趴的,彻底烂掉。

    始皇陵在北地关中,欧阳少恭已经很久……没有去长安了。

    南舞雩的鲛人泪,欧阳少恭打算回来再取,皇陵一行他要独自前去,他已经懒得跟任何敌人客套,去杀了雷严和所有追随的青玉坛弟子,再重塑玉衡,此事便了了。玉衡碎片中的灵息还远远不够,雷严死后,回青玉坛肃清异己,掌门派之力行事,也方便许多。

    次日天晴,欧阳少恭便通知众人启程,回江都瑾娘处暂休。

    早晨欧阳少恭熬了药,也亲自给紫胤送去,凤来虽恨他,到底不敢当着主人要他的命,却也能令紫胤重伤。

    幻境中紫胤的残忍和杀意,被凤来深深记住,曾经的信任让凤来觉得被欺骗和背叛,这让欧阳少恭都不能阻止它对紫胤的攻击。

    慕容紫英那般性子,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喜欢默默地亲近,静静陪伴,如今他被心魔侵蚀,欧阳少恭更不想让他多生心思。

    收拾药碗时,紫胤坐在桌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欧阳少恭的手一点没停,立刻答道:“我去将玉衡修补完整,然后重塑身体,便可以彻底摆脱凡人的束缚。”

    紫胤点头:“看来你在天墉城吸纳清气,是为塑身所用,神体纯净,也只有昆仑的清灵之气才可。”他微微笑了起来,碎玉般的声音又多几分柔软,“你以前从不与我说这些。”

    “我……”欧阳少恭竟一下噎住了,也不想解释什么,只继续道:“并非是神体,只是能让我摆脱凡人束缚,施展全力的灵体罢了,否则以我凡人之身,根本拿不回本体。”

    慕容紫英是长大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爱,但他在欧阳少恭眼里,永远都是孩子,永远如清雪般纯粹,永远都该被宠着。

    欧阳少恭对他,情爱总是少些,宠幸多些,欲念也极少,以至于时间一久,常常忘了自己对他亦是夫妻之爱。

    人类的感情奇妙又似乎没有意义,爱使人卑微,紫胤的心里压了太多太多,欧阳少恭一点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愉悦。

    “我想了很久……”紫胤叹息,又贴近了几分,霜眉微蹙,说道,“屠苏体内的魂魄,终究是你的东西,你若能让他自愿交予,我也没有插手的道理,只是,我还想保我这徒儿性命,他还是个孩子。”

    “这……我没有想过,更难以做到。”欧阳少恭有些不情愿,倒也实话实话,“你开口我便想想法子,至于成不成,也只能听天由命。”

    紫胤轻声道:“你答应便好……”

    欧阳少恭习惯之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我何时拒绝过你?”

    紫胤闻言立刻抬头,盯住他的眼睛,灰白的眼睛里似有什么呼之欲出,欧阳少恭立刻反应过来,实在后悔挑起了紫胤心魔的欲望。

    欧阳少恭正要说话,就被紫胤捂住了嘴,那清冷的眼睛像下了雨,润泽而委屈,沉默的哀伤让人心里像破了口子,一阵一阵的疼,欧阳少恭也说不出话了,紫胤已捏住了他的灵魂。

    紫胤冰冷的声音,带着他灼热的气息,一下扑进耳朵里:“殿下……这尘世喧嚣,又何其寂寞,一心修仙倒也罢,如今心魔难控,我又何去何从,不如留下……”

    欧阳少恭几乎脱口就要答应,他竟是被紫胤迷惑了,轻易动摇,魂魄里的戒备让他清醒许多,那琴音如刀充满杀戾,他连忙起身退开,低声呵斥:“来儿!不可如此。”

    他用魂力死死压着凤来的琴弦,两相对抗凡体很快不支,脸色煞白,终于还是让凤来妥协了,渐渐沉寂下去。

    骤然虚脱,欧阳少恭几乎站立不住,紫胤忙把他接到怀里,皱眉不道:“你没事吧?他就这么一直在你身体里?”

    欧阳少恭一笑,宽慰道:“无事,我终究是凤来的主人,抱琴而生,将凤来化入身魂,它本不会有灵,不想离开我千年,自己竟有了意识。”

    “殿下。”紫胤避开他温柔的目光,声音里似藏了什么,有些诡谲,紧紧抱着欧阳少恭,越来越紧,阴暗处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少恭动了动,紫胤却把手臂收得更紧,他便静静靠在紫胤怀里,被箍得有些疼,也不在乎。

    他竟在紫胤的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快中午,昨日烟雨尽散,天气晴朗。

    欧阳少恭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像是被惊醒,直领衫滑下肩头,发带松散,长发也有几分凌乱,迷离的桃花眼几乎睁不开。

    阳光甚好,照的人懒洋洋的,淡金色落在精致的房间,搅动迷人的香气。这是个女人的房间。

    淡淡薄纱半掩他初醒的模样,这香粉熟悉,欧阳少恭蹙眉,懒懒抬起眼皮,将滑落的长衫才提至臂弯,薄纱便被人掀起。

    “少恭,你瞧你这样子,让我那几个姑娘看见,还不给你吃了。”说话的竟是瑾娘,她一手捏着薄纱,一手拿着团扇,拍了下欧阳少恭的头。

    欧阳少恭看着她发愣。

    “此处……是花满楼?”他是睡了多久。

    “你以为呢?”瑾娘把团扇竖起来,又敲了一下。

    欧阳少恭失笑:“你可别敲了,我已经够迷糊了。”

    瑾娘看着他,美艳的笑容忽然也带了愁绪,用扇柄将他胸前的长发拨到后面,像是看着要出嫁的女儿,哀哀叹气,转过身又往出走。

    “现在我也管不着你了,你可想着我点。”瑾娘走着,将团扇仍到桌上,嘀咕着,“大冷的天拿什么扇子。”

    欧阳少恭将外衫穿好,理得服帖平整,也不束发,拿起发带就往出走,过腰的长发如水墨,缭绕在幽兰的衣衫上,他从不离身的琴,此时也不在身边。

    凤来忽然出声,欧阳少恭站定,柔声问道:“来儿,你可怪我偏信他?”

    琴音只是含着淡淡的幽怨,似暗香沁出,凝涩不顺。

    欧阳少恭摇头,广袖拂过水精帘,留下珠翠空灵之声,幽兰的身影远去。

    楼中嘻语之声,脂粉酒香,混成了一种香甜而黏腻的味道,让欧阳少恭想立刻去沐浴更衣。

    女子浅吟低唱,琵琶声急复缠绵,却说悲苦之情,话旧朝哀女难解愁,爱矣恨矣,随郎去……

    不过些无病呻11088;吟的句子,倒真得看客几滴咸水泪,紫胤竟坐在那台前独酌,垂首低眉,似处无人之境。

    第九十三回

    琵琶声停,女子哀凄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手指轻颤,抬头也似异常艰难,她似知道人来,一眼就寻见。

    罗烟仰望着重重阶梯上,温雅端方的人,那广袖飘摇,长发落瀑,桃花眼眸柔似春水,淡淡旁观众人。

    只有紫胤还在低头饮酒,随着罗烟的目光,一众皆望向楼上,看画中步出的仙人,轻提襦裙,缓缓而下,这喧闹的小楼霎时竟鸦雀无声。

    酒杯落桌,发出一声闷响,紫胤不再添酒。

    欧阳少恭下了一层,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回荡在小楼里,罗烟望着他,他便也回望着罗烟,露出温柔的微笑来,眼眸如月。

    旁侧有人叫住了他,欧阳少恭并不认识这个人,一个满面笑容的青年提着酒走过来,去拿他手中的发带,笑道:“不如我帮公子束发,今日见公子如此风姿,花满楼也没个意思了。”

    欧阳少恭不语,这青年看着并不惹人厌,只是行止冒犯,轻佻无状,显然贪色之辈,他松了手,任发带被拿去,始终未理会,继续下楼。

    这上面可热闹,青年欲追着欧阳少恭下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领子,那人力气大得几乎将他提起来:“谁的东西你都想碰,是不是不想要命了,活得太久没劲?”

    旁边华裳笑劝道:“先生手段非常人所及,到底也是温柔性子,你教训一顿就算了吧。”

    这拿人的正是尹千觞,他把青年撇到一边,看了眼欧阳少恭的背影,回头对华裳又笑起来:“走吧走吧,还是你陪我喝两杯。”

    华裳点头,拉着他穿过廊上,没在人影中。

    欧阳少恭入坐,他吸了口气,紫胤身上清冽的气息,让他十分舒服,他笑着向罗烟道:“故人见,不如换个欢快的曲子。”

    罗烟点头,复拨弦,声调轻快,唱出来也是俏皮可爱,这小楼又恢复了热闹,人声沸腾。

    紫胤又置了杯子,给欧阳少恭满上酒,却不添自己的,欧阳少恭未开口,他便说道:“见你实在困乏,便让你睡得久一些。”

    欧阳少恭点头:“想来屠苏和南姑娘他们,也都在花满楼。”

    紫胤道:“在。”

    欧阳少恭又问:“我的琴呢?”

    紫胤道:“在我这里。”

    “啊……如此也好。”欧阳少恭那些微的急切瞬间消失,手指夹着脸侧的长发,缓缓捋下,笑道,“若你不习惯此处,我可另作安排,想来屠苏也不喜欢。”

    紫胤看着他端起酒杯浅酌,显然已放松下来,心里竟泛起莫名的兴味,含着笑意轻轻说道:“只是方小公子念家,与那狐妖襄铃一同回了琴川。”

    “小兰……”欧阳少恭几乎呆愣住,他看着面容淡漠的紫胤,已是气急,“你既已猜到琴川有事,又怎能拿小兰的性命来戏耍我。”

    紫胤淡淡道:“你既然要瞒,那我试探一番又如何。”

    欧阳少恭呆住了,看着这个出尘如雪的仙人,不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狠狠攥住拳头。

    可对着这个他宠爱了几百年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欧阳少恭抚过他脸侧如银白发,温柔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慕容……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紫胤仍淡漠地看着他,眉头一皱,又没有丝毫的情绪,灰白的眼眸平静得死寂。

    如此仙姿的二人,怎不引人注目,旁边一众觑着他们神色举止,看个赏心悦目,更忍不住窥探。

    欧阳少恭亦看着紫胤清冷的面容,倒先不自在起来,只将目光移开,以可化寒冰的声音,无奈道:“罢了,你在我这才有几分任性,温水性子遇情而烈,被我瞒着事,定然难受得紧……我带小兰回来就是。”

    他说完起身欲走,紫胤一拽他的广袖,便让他向前踉跄了几步,被紫胤圈到了怀里,紫胤道:“想来你有事要做,既然如此爱护那方小公子,我去保他无虞,你尽管去就好。”

    “呵……好慕容。”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带出几分邪气,融与温柔风情,叫紫胤有些失神。那灰白眼眸竟生炙热,目光画过欧阳少恭的身体,打碎了他的清冷。

    紫胤突然用力,在他的后腰上一扣,就把人抱了起来,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嘘声,欧阳少恭的长发扑在紫胤水蓝的衣衫上,桃花眼微瞠,怔怔然,一时竟无反应。

    “慕容,你莫太过放肆。”欧阳少恭低声怒嗔,紫胤垂眸对他露出笑意,抱着他穿过满厅男女,走上楼梯去。

    昔日内敛的小修者,竟如此大胆,那似乎与生俱来,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也透出了渴欲,含了柔情蜜意。

    自始至终,紫胤都将满楼的人视若无物,红玉立在楼梯口,看着自己的主人低眉浅笑,抱欧阳少恭走上来,垂首恭敬地退在一旁。

    欧阳少恭的脸色并不好看,难得他收起了温柔端正,却仍纵容着紫胤如此,若非心魔之故,他便是宠着,也不会容许紫胤放肆。

    红玉在紫胤经过时,躬身行礼,紫胤也不瞧她一眼,轻轻踢开门,直走进房间,红玉掩上房门,就站在门外。

    这是瑾娘为欧阳少恭在花满楼特留的房间,布置都是按欧阳少恭的喜好,不过一榻一屏,短案矮几,笔墨熏香,看着淡雅简单,却都是极奢侈的,没有一件不是上上品。

    紫胤将欧阳少恭放在榻上,双手撑在他两侧,缓缓凑近,直到鼻尖碰到鼻尖,才轻轻出声,温热的气息流到他唇间:“你可以走了,不会有人来找你。”

    欧阳少恭不躲他,只是蹙眉,点星眸子似乎更冷,紫胤被这冷意骇得一颤,眨了眨眼睛,小孩子一般说道:“你怎么不笑了,变回你温柔的样子吧,殿下……”

    温柔容易让人痴迷,欧阳少恭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他总是温言细语,目如春水桃花,紫胤亦沉溺于此,一旦欧阳少恭收敛了温柔神色,就立刻让人觉得沉重,浑身被冰封了一般,冷得可怕。

    紫胤一开口,欧阳少恭的目光就无奈起来,变得柔软若云,渐渐温暖,他的脸上有一种温柔美丽的神采,整个人都似变得柔和了,清雅宁静。

    “好吧,我去更衣。”欧阳少恭推开紫胤,转出屏风去,紫胤定定看着他模糊的身影,直到他拿着一套白色衣冠回来。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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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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