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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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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正文 第23节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第23节

    这一世欧阳少恭总是着广袖襦裙,长发落肩,如魏晋雅士,他本贵气逼人,如今只一派文雅,换了衣服,简直是换了个人一般。

    紫胤还是觉得,这锦衣华冠,最是配他,才不没他太子的身份。

    欧阳少恭解下腰带,紫胤便接了过去,起身为他宽衣,褪下外衫褙子,散开短襦长裙,将他颀长纤细的身形显露出来,便要解中单的衣带。

    “这……我自己来吧。”欧阳少恭握住他的手腕。

    紫胤不语,只是解了带子,将上衣脱下,指尖划过腰线时,清楚感觉到那紧实的肌肤跳了一下。

    “慕容!”欧阳少恭轻斥。

    紫胤却不听,更从后面抱住他,贴着他的脊背,在他耳边说道:“我等你。”

    似乎只是一时玩心大起,紫胤说完后只认真为欧阳少恭穿衣,着绛纱中单,深衣锦带,月白衣衫上银丝缂绣,带团花纹蔽膝,小绶只佩,银钩挽衣,蹬皂面长靴。

    最后拿起镶珠银冠,牵欧阳少恭坐在镜前,将冠轻放在一旁,执梳为他打理乌黑长发。

    紫胤喜欢为欧阳少恭束发簪冠,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但这活总是轮不到他来做,毕竟欧阳少恭身边总有侍奉。

    三千柔情丝,从指尖穿过,一次又一次,留恋不去,紫胤将他们轻轻拢起,束于冠中,以簪定。看镜里那越发英朗的面容,总有说不出的满足。

    紫胤捋过白缎冠缨,放在他胸前:“冠缨就不系了,你不喜欢。”

    “慕容……”欧阳少恭的声音柔而低沉,似乎是无力叹息,拿过他的手,不知是想什么,喃喃道,“你遇本宫时,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罢了,而本宫……岁月难计。”

    他的眼眸幽幽沉沉,如寒潭深水,竟是深情,不温柔,也不宠溺,只是深深望着紫胤,一言难尽,又无需多言。

    紫胤一下觉得难受,是有近五百年了,他们相识,已如此之久,还求什么呢。

    “殿下,你爱我年少,我便永远是十三岁,再不想长大。得殿下宠幸,比相伴为侣要好,早知如此……”紫胤不再说,人的感情,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十三岁的慕容紫英只是仰慕太子建成,当仰慕变成痴爱,一切都已无法控制。

    长大有什么好,加冠之后,亲友成敌,没有了师门,没有了琼华,满门弟子被镇于东海,师叔玄霄成魔,云天河失明,柳梦璃归妖界,韩绫纱即使被凤来琴穗救了命,人生短暂,也早已入了轮回。

    连他所爱,也不曾对他动心,就算最后终落在他手里,都不能长久相伴。

    “走吧。”紫胤退开,看白衣银冠的俊雅男子,一提衣摆,起身整衣袖,走出去,还是未回头。

    “紫英会等着太子殿下的。”紫胤拿出凤来琴穗,在眼前轻晃,朱石温润,如火的暖光,映着他灰白眼眸。

    长阶之上,贵公子施施而下,白衣银冠,覆冰质面具,只看到他的唇角,在笑。

    第九十四回

    长安已是鹅毛大雪,这西京早不如唐时繁华,弥漫着古腐的味道,行人的脸上都似麻木得没有知觉。暮沉沉,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一场大雪下来,才有几分光彩。

    欧阳少恭很想念盛唐时的长安,那样的盛世繁华,在这千年里,何其短暂,像一个迷梦,再也找不到,追不回。

    每走一步,雪都埋了脚面,不时有木车拉货过去,吱呀吱呀的,车轮陷在雪里,几乎是硬拖着,欧阳少恭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走得缓慢。

    他穿了一件厚厚的毛领披风,雪白得纤尘不染,在雪地上一步一步的,正从城里往外走。现在到处都是商铺店家,不像唐时,只可在东西市采购交易,街上吆喝声不绝,摆摊卖包子饼,馄饨面的,一团团的热汽滚着香气弥漫,大冷的天,也不冷清。

    欧阳少恭用披风遮了一身华锦,只看那摇珠发冠,却也知道他是贵家公子,独自一人走在冷风冷雪中,实在奇怪得很,像是自己找罪受。

    望了望前面的商铺招牌,欧阳少恭略撩开披风,上去走进了铺子,里面是个中年掌柜看着,烧着柴碳炉子,才有几分暖和气。

    “这有手炉可买?”欧阳少恭一开口,就哈出一口白气。

    “有的有的,公子喜欢哪种?”掌柜笑呵呵的,一脸福相,摆出五六个黄铜与白铜手炉,都是些不便宜的。

    欧阳少恭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边挑着,又问掌柜:“掌柜可知,这哪里能租到马车?路远,去骊山。”

    掌柜抄着手,弓着腰,笑道:“有的有的,再往前几步就是南门了,那里有个站子,马车都走远路。”

    “多谢。”欧阳少恭挑中一个黄铜的,梅花盖圆手炉,给掌柜去添碳。

    掌柜拿着小铲子收拾,也是没话搭话,唠习惯了:“这么大风雪,公子一个人去骊山?”

    欧阳少恭赏玩着其他手炉,头也没抬:“是啊,门中长老忌日,葬在骊山附近,去添一炷香。”

    “看着冷冷清清的,公子一人去,也是高义。”掌柜说着,把装好碳的手炉递过来,欧阳少恭放下银两,接过手炉,道一声谢便走了,出门还听见掌柜的吉祥话。

    好在欧阳少恭出价高,这天气里肯出远的还不少,挑了个看着机灵的,便立刻上路了。欧阳少恭虽看着不太像本地人,却会说长安官话,又打扮不俗,也无人敢欺他。

    雪路难走,马车行得十分缓慢,欧阳少恭并不着急,在车上捧着手炉,将一本闲话册子翻来翻去。

    走了有大半天,也还没到,始皇陵在骊山北麓,內外两城皆有机关幻阵,陵中水银河剧毒环绕,才保这千古一帝的陵寝,至今完好无损。

    雷严是有什么本事,能入内城到银河地宫里去,始皇嬴政之陵,自是龙脉悬妙之处,对欧阳少恭恐怕是不利,然而,又有何惧。

    又有近一个时辰,巅得欧阳少恭有点昏沉,看天色已将暗,他掀帘问道:“赶车的,这是要走到明天去吗?”

    “公子,这路实在难走,怕是要到明天早上了。”车夫裹得严实,脸冻得通红的,回头答道。

    欧阳少恭笑道:“不急,慢慢走吧,你若是饿了,我这还有些吃食。”

    车夫有些受宠若惊,连道几声多谢公子。

    次日凌晨,雪竟然又大了些,这弥漫如羽毛的雪花,被劲风撕扯着,席卷而起,像天地间系着无数白纱,挥洒出凄凄哀怨。

    好在已不远,欧阳少恭靠在马车角落小憩,突然整个马车都一震,马似乎受了惊,蹬着蹄子嘶鸣,急往后退,几乎将欧阳少恭甩出去,车夫吓个半死,连忙安抚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有人拦路!”车夫喊了一声,听得出很是兢惧,直往后缩。

    欧阳少恭温声道:“让他过来吧。”

    这柔和的声音让人安宁,似乎能抹去所有恐惧和不安,抚慰人心。

    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声,转眼到跟前,帘子被掀起,少年低着头,小声道:“屠苏失礼,让先生受惊了。”

    “原来是屠苏啊,你确是惊着我了。”欧阳少恭温和的面容,丝毫未显不悦神色,他整了整披风,微笑问道,“应当不是你一人来吧,还有谁?”

    百里屠苏放松些许,也笑了笑,终于抬头正眼瞧去,看着欧阳少恭,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锦衣华冠之人,英姿勃发,又温文儒雅,桃花眼眸带几分风流,面色略微苍白,厚厚的披风掩他纤细的身形,捧着手炉,更显有病态。

    百里屠苏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贵气,温雅,文弱,与之前的欧阳先生似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变了许多,变得简直不像同一个人。竟如此陌生。

    他讷讷道:“还有晴雪,红玉姐,尹大哥。”

    欧阳少恭像在忍耐什么,缓缓点头:“啊,不知少侠从哪里得消息,倒赶得是时候。”

    百里屠苏道:“是方兰生,他说琴川为青玉坛所控,而师尊赶赴琴川,他忧心先生,便将此事告知了我们。”

    “看来小兰,还是读了那封信,只不过没有拆开罢了。”欧阳少恭无奈地摇了摇头,复对他言道,“雷严只请了我去,你们不便与我同行,始皇陵机关幻阵繁多,我有迷榖,佩之可不为所惑,这……”

    欧阳少恭的话没有说完,百里屠苏鬼使神差的,打断他道:“我护送先生入内城。”

    少年目光灼灼,一片赤诚,欧阳少恭看着他黑亮的眼睛,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轻笑一声,似无奈似自嘲,点头准许。

    琴川。

    这安宁的小镇,依旧一片祥和,天气晴朗,望天际蔚蓝如水,旷远无云。

    欧阳宅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似久无人烟,紫胤负手,独立于阶上,不言不语不动,已立了很久,他的手指摩挲着袖边,垂眸望着虚空处,不知在琢磨什么,只有微风偶尔拂起他的衣角,让他有几分鲜活。

    方兰生一出来,就见这门口杵着个冰人似的,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过去,突然跳起来,拍了下紫胤的肩膀:“慕容剑仙,你在等少恭啊。”

    紫胤丝毫反应也无,方兰生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半晌过去,他的手指终于放开了袖口,看了方兰生一眼:“嗯。”

    方兰生只觉得他一个人太过冷清,看着有几分寂寞,就算自己不怎么喜欢,可既是少恭看中的人,也绝不会薄待,竟忍不住宽慰他,亦是说服自己:“你放心吧,就那几个蠢得人神共愤的家伙,根本不是少恭的对手,我给木头脸他们送了消息,他们会去帮忙的。”

    紫胤倒不为所动,说话竟有些揶揄调侃:“方家及欧阳家,皆被设下禁制,方小公子倒是宽心。”

    “本少爷才不怕他们,而且,不是还有你么,只是少恭受了伤,我担心他……”方兰生竟是说多了话。

    紫胤立刻追问:“他何时受伤?”

    方兰生整个人都僵了,张着嘴打了一阵哈哈,转着眼珠子乱说:“与其担心那个什么禁制,我还不如担心我和襄铃的婚事呢,二姐根本是铁了心啊。”

    紫胤似已无心听他的话,眉头狠狠一皱,撩袍便走,说话也骤然快了许多:“少恭那般疼爱你,自会成全。”

    面前的人眨眼就没了影,方兰生想追过去,只见紫胤移形瞬闪,突然之间,便是连残影都消失了。

    “你们这些神人……”方兰生看着空旷的天,愣愣摇头,“我还是去找襄铃吧。”

    那些禁制不会直接危及人性命,却是将所中之人的生死,掌控在了施术者手中,九霄环佩的琴音,辅以炎属灵力,奏特定的曲子,就可以打开禁制。这自然是为欧阳少恭所准备,禁制不是为了杀人,只是要将欧阳少恭引去罢了。

    如今九霄环佩在紫胤的手上,凤来琴穗亦有炎属灵力,他还能根据禁制的细微波动来判断节奏,确定钥匙的曲子,紫胤会琴,他一样可以打开这禁制。

    只是紫胤本不会急着解开,只要他在这里,就能保护所有人,也免惊动了青玉坛,再多生变故。但他知道欧阳少恭受伤时,顷刻就做了一个决定。

    方兰生的话未说尽,但紫胤知道,欧阳少恭定是为他而伤,试问若无紫胤羁绊,六界有几人伤得了欧阳少恭。

    成仙却心魔复生,不过是因为他还爱着欧阳少恭,因爱而想占有,生恶念而有心魔,可他还是不舍得忘,欧阳少恭要拿走他的感情,他后悔了,他不愿,他不想忘,终是不想。

    若他们中定要有一个人忘情,才能结束这孽缘,那为何一定是他慕容紫英呢,该是欧阳少恭,是那个本该无情的神祗。

    欧阳少恭欲回天界,谁都不能动摇,但他还是爱着慕容紫英,他放不下,越来越沉迷,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这是他不可违抗的弱点,稍有利用,他就可能会因为慕容紫英,而万劫不复。

    紫胤成仙,却已不在乎仙魔正邪之辩,便是因心魔而入魔,又有何不可,不过与曾经的自己,殊途罢了。

    该忘的不是他慕容紫英,而是欧阳少恭,是你啊,殿下……

    南舞雩,鲛人,欧阳少恭以为紫胤不会认出,就算认出了,也不会做什么,可紫胤不仅认出了这鲛人,还要取她的鲛人泪,让欧阳少恭忘情。

    谁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人世千年的欧阳少恭未曾想,便是紫胤自己,怕也不曾。

    当紫胤以那半首《榣山》打开了禁制,他已然准备好,面对一个,再也不会爱他的欧阳少恭,只是太子殿下,一个如师如兄的长辈,他亦如曾经的慕容紫英,安静,纯粹。

    方家依旧热闹,只要方兰生一回来,就再也安分不下,方兰生执意与襄铃结为夫妻,方如沁得知襄铃为妖,怎么都不答应,任襄铃讨好几回也无用,小狐狸也拉不下脸,整日里赌气。

    紫胤走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将九霄环佩留在了方兰生的房间,并附短笺:将琴交与少恭,我往江都取要物,择日归。

    第九十五回

    雪停了,满山的雪白平平整整,两道深深的车辙延伸而去,十分突兀。

    百里屠苏跳下车,把帘子卷起挂好,才将欧阳少恭扶下来,这冷风刺骨,将白色披风直压得贴在人身上,手炉已冷了,百里屠苏便拿过去,以灵力温热,又放回欧阳少恭的手上。

    “以前倒未发觉,少侠是个细心体贴之人。”欧阳少恭笑说一句,看少年有几分腼腆,也不多调笑。

    他比百里屠苏高了许多,此时弯腰凑近了,脸对着脸,看着少年漆黑的眸子,极为认真:“我一人进去,自能应付一切,你们切勿妄动。”

    一阵默然,只有一旁的马跺了下蹄子。百里屠苏没有吭声,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欧阳少恭,挑眉在等待他的回答,那一双桃花眼眸,似有万千星子,熠熠生辉,温柔深邃,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你时,眼里似再也容不下其他。

    百里屠苏莫名觉得脸上发热,他的头更低,目光飘在雪地上,声音细微,却非常肯定,应道:“嗯。”

    “这才乖。”欧阳少恭笑弯了一双桃花眼,转身独自离去。

    这还有不少的路要走,欧阳少恭一人在厚厚的雪地上,不疾不徐走了小半个时辰,白色的披风融在雪中,摇曳飘零。

    始皇陵外自有人相候,不少青玉坛弟子对他还颇为尊敬,引路者抱礼低头道:“丹芷长老,请随弟子来。”

    这东门往里的通道,全由结界铺就而成,隔断了毒瘴,往里过了水银河,才能进入地宫之内。

    水银河外,有兵佣车马无数,列得严谨整齐,好似大军压境,声威赫赫,过了水银流成的护城河,过甬道百米,才入宫门,其中构造摆设,俨然如当年的咸阳宫。

    青玉坛弟子守在门前,欧阳少恭独自步入殿中,这里没有阳光,一排排烛火晃人眼,雷严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上,此时转身,随意抱了下拳。

    “欧阳长老,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心焦么。”雷严快步下来,满脸亲切之色,竟是自然得很,“这大冷的天,真是辛苦你了,来随我来,好好休息一下,明月珠就在此处。”

    雷严将欧阳少恭带入一个寝室,里面看起来就是常人家的卧房,完全不像古墓,不冰冷也不阴森,桌上随意放置的白色玉珠,就是明月珠,不过拇指大小,光泽温润,就这么放着,就这么,到了欧阳少恭的手上。

    是先塑玉衡,还是先杀了所有人,欧阳少恭想了一瞬,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自己有点心急新的身体,就先将玉衡塑成罢。

    欧阳少恭拿出玉衡碎片,一个个摆到桌上,一边道:“武肃长老就在外相侯吧,重塑玉衡,也不需要太久。”

    雷严没有说话,甚至忘了跟欧阳少恭客气一句,带着对丹药的期待和急切,转身离开了石室。

    江都,天阴沉沉,绵绵小雨正下,到处弥漫的都是湿冷,还有透到人骨头里的慵懒。

    紫胤撑了把纸伞,在花满楼门前望了望,烟雨蒙蒙,青雾如水墨丹青,氤氲这江南秀美,便像是欧阳少恭那般,风雅温柔之人。

    他收了伞,抖去上面的水,步入这烟花之地,负手而上,也无人理会他。

    南舞雩也并非不谙世事,看到紫胤独自来找她,便有几分害怕,她站起来,比紫胤还要高些许,一双眼睛却是显得娇柔。

    “少恭,没有回来么?”南舞雩不敢直视紫胤凌厉的双眼,低头问道。

    紫胤没有回答,直走到她面前:“鲛人泪使人忘忧忘情,可是当真?”

    南舞雩知道了他的目的,却还是立刻问:“你想做什么?”

    她不觉得紫胤有何特别,不觉得紫胤是仙,就会和普通的人类有所不同,人有感情,人也会想忘情,无情了又想有情,人总是这样。

    “我要你的眼泪。”紫胤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一定要这么做。”

    南舞雩退了一步,头低得更低,过腰的卷发垂落下来,阴影模糊了她的神色。明明很高的个子,此时轻轻颤抖着,几乎要蜷缩起来,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猛然转身,从窗口跃了下去,那身体的摆动,如一条鱼跳进大海。

    紫胤立在窗前看着她,双手负在身后,淡漠的目光透过如雾烟雨,看着裙衫潮湿的鲛人。南舞雩仰头望了那窗口一眼,精致的脸上满是雨水,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这远远一望,那恐惧和悲凉就弥漫开来,席卷了情绪。

    窗被轻轻关上,紫胤转身出去,一步一步走下有些老旧的木梯,脚步沉稳有律,闷闷的带着咯吱声。

    他忘了拿自己的伞,走出这风月小楼,穿行在烟雨中,似画上鬼魅,濡湿了素衣白发。

    天暮时,夕阳竟显了出来,雨却没有停,不过一洒朱丹,化在了水里,瑰丽浓烈,又透着江南娟秀。

    紫胤浑身已湿透,水从他的白发、广袖、衣摆上垂落,沉甸甸砸出水花,雪白的睫羽上有水珠滚下,模糊了视线,似泪水滑到脸颊上,再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似乎极累,疲惫地轻轻叹息,看到街道偏僻处,几个长了厚厚青苔的木椽石墩,便走过了去,那里已有一个人坐着,背对着他,长发垂腰,广袖蓝袍,坐得非常笔直,是个男子,在雨里,浑身不见一点湿漉。

    紫胤撩起衣摆坐到石墩上,双手撑着膝盖,他的左手一直紧握,像死死攥着什么,非常用力。

    “你终是回来了。”二人背对着,紫胤忽然出声道,又似叹息,“师叔。”

    玄霄却笑了一声:“执念太深,总能找见机会。”

    紫胤低着头,手攥得更紧,听玄霄道:“你倒变了许多,为私情而杀无辜,鲛人一生只流一次泪,因为只要流了泪,就会变为水沫消亡,你爱上何人?”

    细微的雨声无休止,紫胤微微咬着下唇,露出几分孩子模样,一个字也不说。

    玄霄冷冷道:“整个琼华只有你成了仙,任你遵奉天道,如今看来,早晚还是会入魔。”

    “既然如此,不若让我帮你一把。”玄霄侧过身看着他,搭上他左手腕的脉,食指尖一滴蕴着魔气的血,缠上去成了一点朱砂。

    紫胤竟没有拒绝,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想不明白。他皱起眉头,即便是后悔,也晚了。

    玉衡塑成,一切的真相,都将为人所知。

    碧水般温润的玉器,镌瑞兽符文,四足而立,在烛光下莹莹生光,没有一丝裂纹,完好如初。

    欧阳少恭端详着手中的玉衡,那光晕照得他的脸色有些可怖,眸子像在发光,他不由得笑起来,桃花眼眸又弯成了月牙,转身缓步出去。

    立刻有弟子上前,躬身行礼,问道:“长老,可是成了?”

    “嗯。”欧阳少恭点头,两指夹着冠缨捋下,笑着令道,“去将武肃长老请来吧。”

    这弟子便去禀报,很快雷严就大笑着过来,连拍了几下欧阳少恭的肩,满脸喜色,那兴奋和贪婪,像帮藏在他喉咙里的毒蛇,呼之欲出。

    雷严道急切:“欧阳长老,这下可以给我炼出,我想要的东西了吧。”

    欧阳少恭轻笑,他捋着冠缨,像是强打精神,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人欲无穷,雷严,你追求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错,我本不介意看看你的结局,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

    雷严立刻全身戒备,率先退了一步,盯着他道:“欧阳长老这是何意?”

    欧阳少恭收起了笑容,他的表情冰冷无比,如同冰刻的神像,无神地看着众人,冰冷彻骨的声音,却发出了笑,让人连皮肉都要乍起来。

    雷严已先出手,打向欧阳少恭的心口,丝毫不留情,眼前忽一片赤红,整个人就飞了出去,拍在石壁上,再掉下来,内脏俱裂,不停吐血。

    那是一只赤红的凤翼,从欧阳少恭的左边后背伸展出来,他的左肩恍若有赤金的铠甲,他的左脸面容,似乎也有了变化,眼角赤火流金般的图案,直伸入鬓角。

    青玉坛的弟子们惊恐万状,拼命往外涌去,连滚带爬,到处回荡着惊叫声。

    “你……你到底是什么?”雷严毫无还手之力,他看着似妖魅的欧阳少恭,咬牙问道。

    欧阳少恭似乎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双眼空茫,望在虚处,并指在身前,默念了几句什么,玉衡立刻大放光芒,悬在这殿顶中央。

    它是一个可怕的漩涡,将所有人的魂魄,生生剥离,带着扭曲的脸,吸进漩涡之中,痛苦凄厉的哀鸣,震耳欲聋,如同炼狱。

    这痛苦并不长久,很快,沉静千年的始皇陵,又恢复了往日安宁。

    欧阳少恭拿回玉衡,却并不显得高兴,眼里厌恶之色,让人胆寒。

    他化去原身模样,手在身前抚过,便唤出了凤来琴,因慕容紫英一事,凤来还真没的沉寂了去,此时也无反应。

    “来儿,你当真要与本宫作对?”欧阳少恭柔声问道。

    不服从的兵器,没有任何价值,曾经的太子长琴会丢弃,如今的欧阳少恭一样会,即便是凤来,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流光从凤纹画过,凤来当即苏醒,欧阳少恭勾弦,发出一声低吟,这琴声荡开,如刀向四方切出去。

    轻微的金鸣之声后,山顶忽然直塌了下去,埋葬了整个始皇陵,地动山摇,仿佛乾坤颠覆,声音裂天开地。

    这一座山,竟被从中间切开,生生斩成两段,塌在一起,被雪色掩盖。

    正要进去的百里屠苏几人,在摇晃的地上站也站不稳,雪如洪流从山上冲下来,风晴雪直趴到了地上,干脆不起来,红玉和尹千觞都望着入口。

    欧阳少恭果然已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第九十六回

    琴川这个不大的地方,一年难得几回喜气,这次方家的小公子成亲,也不知怎的,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兰生高兴得不行,整日里咋咋呼呼的,带着襄铃一起黏着欧阳少恭,只有在欧阳少恭找方如沁时,才能有点安分,去花心思订自己的吉服。

    厅上方如沁坐在主位,欧阳少恭坐在下首,换了以往的杏色裙衫,两边侍着丫鬟,有个添炉火换茶的,再无旁人。

    “少恭,你怎么就擅自……”方如沁觉得此话不当,忙喝了口热茶,又缓了语气道,“你是宠着兰生长大的,都不输我这个亲姐姐,那你也不能由着他来,怎么能答应他娶那小狐狸呢?”

    欧阳少恭看着她,这年轻美丽的脸,因生气有些发红,事关方兰生,就算是自己心爱之人,也无半分妥协。

    “那如沁知不知道,求而不得,望而不及,是个什么滋味?”欧阳少恭温柔的微笑,让方如沁有点发怔,他轻声问着,宛若暖风,哪里有丝毫尖刻。

    但方如沁却觉得心里被划了一刀,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怎么会不知道,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对邻家温柔似水的少年芳心暗许,青涩苦闷,过去十几年了,孤独等待,痴心不改,求而不得,苦涩都酿成了苦酒,吞在肚子里,再也无处说。她简直要因爱生恨,想想又可笑,偶尔苦笑出声,听了,又生悲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如沁叹口气,她整整自己的袖子,端坐好,才微微笑道,“兰生和襄铃难得两情相悦,我这个亲人,何必强加这求而不得的痛苦,让他去承受。”

    欧阳少恭点头:“襄铃生性纯善,性子活泼,是妖又如何,这无可诟病,他们愿结为夫妻,人妖异类的劫难,过得了是天作之合,过不了也是命中注定,兰生已不是个小孩子了。”

    方如沁忽然觉得,方兰生不是在跟她闹,也不是不懂事,她心里又忽然空荡荡的,一想到方兰生长大,总觉得少了什么,苦笑着叹道:“少恭啊,你的话总是实实在在,叫人没法反驳,一两句,都让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如沁不是如沁,那是什么?”欧阳少恭微微歪头,一副故作天真的模样,笑问了句。

    不等方如沁说话,他就站了起来,整了下衣衫,方如沁知道他要走,便也起身送了几步,再无多话。

    欧阳少恭答应方兰生,即刻给他和襄铃完婚,不过条件是,要他把青玉司南佩送给自己,方兰生这小子,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就把玉佩塞到欧阳少恭手里了。

    也不知紫胤是何时候在厅外,欧阳少恭出来,见他也愣了一下,并肩而行。

    欧阳少恭笑着问道:“慕容何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紫胤道:“雨停便回来了。”

    欧阳少恭应了声,又问:“南姑娘呢?”

    紫胤微微垂下目光,摇了摇头,什么话也不说,他平常也是这般淡漠,难以猜出情绪来。

    欧阳少恭总该看出什么,然而他不再问,短暂的沉默里,他们的脚步声并没有停。

    “我要出去一趟。”欧阳少恭道,“孙家小姐天生患病体弱,听说我回来,就差人请我去看看,我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你一人无事……”

    话没有说完,紫胤站在原地,看着从廊外突然窜出来的方兰生,拉着欧阳少恭的胳膊,嘻嘻哈哈,一边说着一边扯他的袖子,把人带离了视线。

    “小兰,莫要胡闹。”欧阳少恭笑着训斥,却完全不拒绝,而且加快了脚步,跟上方兰生急快的速度。

    紫胤看着他们离开,直到连声音也听不见,他把紧握的左手举起,小心地打开,手心里有一颗水蓝的珠子,晶莹剔透。

    青玉司南佩里有贺文君的一缕魂魄,孙家小姐是贺文君的转世,魂魄不全,所以天生体弱多病。因果有道,将这一缕魂魄还给孙家小姐,方兰生才好与襄铃有和美的姻缘,前世羁绊,烟消云散。

    吉日不远,方家已经布置得如红霞落洒,一片喜庆的暖色,婚房也都安排妥当。方兰生总是拉着欧阳少恭,让他看着自己试婚服,嘴里却是叨叨不停,欧阳少恭还要为孙家小姐融合魂魄,调理身体,也总是在他说得兴头上时,偷偷出了门。

    紫胤很少与欧阳少恭照面,欧阳少恭好像也没注意他,风晴雪又追着尹千觞离开了琴川,百里屠苏还是个孩子,也爱和方兰生他们一块儿。而紫胤,总是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愁眉不展,一呆就是一天,红玉也就陪着他,看着他,几乎寸步不离。

    似乎这里的喜气越浓,紫胤就显得越寂寞,越痛苦,他便将自己留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这即将到来的婚事,让谁都想不起他。

    婚礼习俗繁多,襄铃独身一人,故乡偏远,无兄弟姐妹,父母也未寻得,礼不全难得美满,欧阳少恭与方如沁商议,决定收襄铃为义妹,欧阳家便是襄铃的娘家,欧阳少恭便是长兄,可代父母,完成婚中六礼。

    拜义兄亦不算个小事,此礼自然在欧阳家举行,当日方家的人也都过来看,凑热闹的更不少,欧阳少恭也由着他们,不但不管,还令四眉侍女差人招待。

    待众人入座,欧阳少恭眼含笑意,在主位上一一看过,忽然皱眉,低声问身旁月眉:“可见慕容?”

    月眉一直低着头,给吓了一跳,小声道:“那个道长……好像很少露面,我……我们都给忘了。”

    “忘了?”欧阳少恭喃喃,有些失神,叹口气令道,“去请吧。”

    近日欧阳少恭实在事忙,似乎也没怎么见过紫胤,无论他喜不喜欢这热闹,欧阳少恭都会去请,让他知道,自己愿意让他参与到这样的家事里,他并不是个外人,更无需见外。

    紫胤来时也是如常模样,清冷素雅,漠然如冰雪,他缓步入内,也不多看谁一眼。

    红玉见欧阳少恭示意,便领紫胤到他身旁的位置,这与主家平起平坐的位置,绝非客人之位,紫胤不解地看向欧阳少恭。

    “看我做什么,你坐吧。”欧阳少恭笑道,什么也不多解释。

    紫胤便坐了下来,目光垂落在前方,始终未说话。

    天气依旧很冷,小狐狸襄铃被打扮得更为端庄,她不习惯礼数,走起路来,还是很不安分,清脆的铃声不断。

    欧阳少恭是神,他却已不屑天地,作为人,也不再从孝,他只让襄铃敬拜自己,便算礼成,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襄铃穿着橙色的曲裾襦裙,广袖如蝶,发上簪笄扣钿,妆容细致,看着很是典雅。她提着长裙,蹦跳着进来,对欧阳少恭直笑,看到紫胤又收敛了表情。

    “少恭哥哥。”襄铃小声唤道,欧阳少恭没有回应,却笑得更温柔,一下安抚了她。

    襄铃跪下,双手交叠平举于额前,缓缓拜下去,直起身时,稚嫩的脸也有几分郑重,看着欧阳少恭杏色的衣袖,大声道:“幺妹襄铃,愿拜欧阳家长子,少恭,为长兄,从此如同胞兄妹,敬顺依从,亲亲厚爱。”

    方兰生在后边看着,暗笑不止,襄铃起身时瞪他一眼,想把宽大的袖子拂开,好去斟茶,却怎么都不行,干脆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白嫩的胳膊,方兰生张大嘴,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憋住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襄铃,看她小心地斟茶,双手奉到欧阳少恭面前,又看着欧阳少恭拍拍她的头,将茶接过呷了一口。

    欧阳少恭有了一个妹妹,方兰生就会是他的妹夫,方如沁就成了亲家。

    紫胤依旧沉默着,看着这个娇俏的小狐狸。

    当日方家便下了聘礼,纳彩礼成,后请媒纳币,襄铃就留在了欧阳家,婚前再不许出去。

    欧阳少恭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方兰生和襄铃成亲的,无疑的是他也觉得高兴,这一天到来时,他甚至有些激动。

    宾客盈门,因欧阳少恭治好了孙家小姐的病,就算素无往来,也派了人贺喜,到昏黄时候,新郎迎亲,门外早已经水泄不通。

    新娘开面上妆,需得儿女夫君齐全的妇人,也是欧阳少恭特意寻来的。作为新娘唯一的娘家人,欧阳少恭是长兄,总不能陪着襄铃在门外哭,这礼只能作罢。

    看着四眉侍女互相说笑,脸上都洋溢喜气,扶着襄铃出门,看着襄铃上了花轿,欧阳少恭便转身往回走,然而他还是驻足在门后,看着花轿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红玉在欧阳少恭身边呆了很久,若无事她不会在这里,可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一群没事干的孩子,在欧阳家门前放鞭炮,欧阳少恭回头,没头没脑地对红玉说了句:“就交给你了。”

    红玉应声,一挥手,就关上了厚重的大门,震耳欲聋。

    院中只有欧阳少恭,冷风冻得人几乎没有知觉,挂满的红色灯笼剧烈摇晃,几乎要被撕裂,他一个人往深处走,很快不见了身影。

    血红的光晕笼罩了世界,风里的红色灯笼,一盏都没有灭。

    第九十七回

    房里没有点灯,窗外的红色灯笼一直很亮,红光照进来,把月色都染成了红。

    欧阳少恭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把门推开,进去就见紫胤的背影,华发如银水流淌,独自倚坐在桌前,支着头面对窗外,不知是在歇息,还是在看那红灯。

    “慕容。”欧阳少恭不禁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去,低头去看他的脸。

    紫胤只是在发呆,目光怔怔盯在窗外的灯笼上,他看到忽然出现的欧阳少恭,迷离的眸子动了动,微微张唇,低沉的嗓音轻轻唤道:“殿下……”

    这一声缱绻至极,缠绵得难解难分,含着莫名的诱惑,又似带几许寂寞,让欧阳少恭也悸动。

    他捏住紫胤的下把,吻住了那柔软的唇,他的气息都极致温柔,温柔得让仙者立刻沦陷下去,迎合他温软的舌。

    这个吻如此温柔,充满爱恋的甜腻,不觉吻得越来越深,直到紫胤开始轻喘。

    欧阳少恭放开了紫胤,直起身来,将人揽在怀中,顺他雪白的长发。

    安宁的房间里,仍听得见那婚礼的热闹声,旁人也被感染得似幸福起来。欧阳少恭的神色满是温柔宠溺,他看着怀中的紫胤,目光平静柔和,没有丝毫欲念,宛若清水。

    红色光晕里,那风情迷人的桃花眼,波光潋滟,却叫紫胤的脸更加潮红,灰白的眸子有些炙热。

    “你喝酒了。”欧阳少恭道,“看来是醉得不轻。”

    紫胤笑了笑,盯着那桃花眼道:“殿下……一人独饮实在无趣,你陪我。”

    欧阳少恭自然不会拒绝,惑人的桃花眼弯起来,柔声应道:“好。”

    紫胤点头,一手揽广袖,将反扣的杯子拿过来,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拿起酒壶,一点点下压,看着清澈的酒水倾泻而下,很快溢满了杯子。

    他小心抽了口气,捏着这杯酒,看杯中光影摇曳,却迟迟不动。

    “怎么,舍不得给我?这酒杯里,有什么好景色让你看。”欧阳少恭一把拿过酒杯,仰头就饮尽了。

    紫胤看着他,看他把杯子倒过去甩了甩,然后放下酒杯,冲自己笑,这笑容愈发温柔,紫胤却觉得痛苦至极,几乎要窒息过去。

    这个人,不会再爱他了……

    欧阳少恭自然看得出来,紫胤在压抑着极端痛苦的事,这般隐忍的人,是什么折磨他至此,欧阳少恭很是心疼,却不会去问。

    “小慕容,你长大了。”欧阳少恭悠悠叹息,抚摸着紫胤柔顺的白发,那宠爱之意无以复加。

    紫胤也不禁笑起来,这人的一双眼眸,就能融化他一切悲苦。

    夜深,冷风忽起,在窗外肆虐,要把人的血冻成冰碴子,那些灵力点起的红灯笼,大片大片的灭掉,欧阳宅很快陷入黑暗,清冷月光也洒不进。

    欧阳少恭点起桌上的烛火,挪凳子坐在紫胤身边,给自己倒酒喝。紫胤把自己的空杯递过去,欧阳少恭却不理,把手上的酒直接喂到他唇边。

    紫胤接过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欧阳少恭,欲言又止。

    欧阳少恭低下头来只作不见,自顾自喝酒。他觉得心口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慕容紫英,是他最宠爱的孩子,记忆里发生的那些事,却像是突然被塞进脑子里,让他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心里愈发烦躁。

    慕容紫英得到了他的倾心,他们甚至在榻上缠绵交欢。

    长琴存世几千万年,一个莫名倾慕他的小娃娃,竟然得到他的心,这绝不可能,他会对慕容紫英宠爱备至,甚至纵容无度,却不会爱上,神是没有心的,神的情不能相信。

    可怜痴情,紫胤百年成仙,却要彻底毁了。

    欧阳少恭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的心里只有怜悯,和些许心疼,他自会保紫胤无虞,只是这情爱,他也无能为力。

    一壶酒很快喝光,欧阳少恭有些头疼,或许他又会忘记一些过去,渡魂之后总是会如此。

    从记忆里抽离的情绪,终于将欧阳少恭拖进漫长的梦境,沉沉睡去。

    紫胤把他抱在怀里,看他安睡。

    清晨时天气很好,太阳早早就出来,金色阳光从窗户落入,飘散在每个角落,连空气都温暖起来。

    紫胤看着欧阳少恭平静的睡颜,双目却全无焦距,只是呆楞楞地望着,面色憔悴,像生了病。

    就这样几个时辰,他一动不动,直到晌午,欧阳少恭突然睁开眼睛。

    他看见紫胤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一愣,似乎被惊着,立刻起身退了几步。

    “慕容?”欧阳少恭按了按眉心,一副苦恼的样子,“昨夜小兰成亲,我怎么还来找你喝酒了,唉……”

    紫胤也站起来,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仿佛从里到外都麻木了。

    “小兰和襄铃一会儿定会过来,我先走了。”欧阳少恭笑道,转身便离开。

    紫胤亦走出房间,看了看他依然风姿如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仰头去望遥不可及的天空,华发素衣,静若冰石。

    “主人。”红玉却一直看着欧阳少恭,直到长廊上空空荡荡,只有红色的灯笼晃着,她走近紫胤,行过一礼道,“主人真的放得下么?”

    “放不下。”紫胤摇头,坦然道,他转过身来,灰白的眼眸凛然,又凝成了冰,傲如寒剑,“放不下又如何,我已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是我,选择让他不爱我,仁他离去,难道还要因他不爱,再心生怨怼,我岂是优柔做作之辈。”

    红玉仰头看他,这样一个仙者,为情所困,却又心如明镜,这很奇怪,她却为之倾倒。

    “感情并不是能控制的。”红玉叹道:“看来主人要回天墉城,可主人的心魔……”

    紫胤道:“在他的身边,难免为情所左右,就此离开,心魔纵然不能清除,也该沉寂了。”

    “是,红玉告退。”红玉又行一礼,脚步声渐渐远去,在这空旷之地回荡。

    下午襄铃和方兰生果然来了,夫妻一同来拜新娘家的长辈,这婚礼才算完。

    于这夫妻两个,欧阳少恭一直是个温柔可靠的长兄,自然也不见外,奉过茶后,剑眉和柳眉换上新鲜的果子点心,就话起了家常。

    也不知道扯的什么闲话,就说到了青玉坛的旧事,方兰生道:“现在雷严都死了,少恭是青玉坛的长老,不用回去么?”

    欧阳少恭道:“我令心腹先整顿着,这边办完你们的婚事,也该走了。”

    “少恭哥哥。”襄铃听见新地方,立刻欢喜道,“我还没去过那地方,我也要去。”

    欧阳少恭笑道:“你们新婚燕尔,青玉坛又未安定,实在不妥,若是想玩了,过阵子……”

    话未说完,欧阳少恭就忘了说了,他微皱起眉,看着紫胤走进来,淡淡点了下头。紫胤见他冷淡的样子,脚下一顿,也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

    方兰生看气氛不好应付,立刻抓住襄铃的手,对欧阳少恭道:“在这半天,襄铃都闷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先走了啊。”

    襄铃心里嘀咕个不停,瞪着方兰生,两个人兔子似的窜跑了。

    看那两个活宝没影,欧阳少恭才站起来,笑着向紫胤问道:“慕容君,此来何事?”转头又吩咐剑眉上茶。

    或许是天气冷,太阳隐了下去,阴沉的天光下,紫胤本就憔悴的脸色更苍白几分,点头一礼才说:“我是来告辞,明……后天,我动身回天墉城。”

    “哦。”欧阳少恭点头,微笑道,“你为剑仙,也不该在俗世太久,不过百里屠苏,你不能带走。”

    紫胤听了他的话,缓缓闭上眼睛:“你若不放手,我也带不走他,对你,我从来束手无策。”

    “这话是什么意思?”欧阳少恭猛的凑近他,盯着他禁闭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慕,容,君?”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但那深深的寒意像刀子,让紫胤一颤,睁开了眼睛。

    “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送你回房。”欧阳少恭柔声道,却是非常强硬,容不得人有半点不情愿,“你早该与这尘世做个了断。”

    紫胤一向乖顺,要惹怒欧阳少恭其实很容易,只要违逆他的意思就够了,然而这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紫胤不会犯这个傻劲。

    可现在他似乎故意要激起欧阳少恭的火气,更上前一步,微微仰头逼视,冷声道:“你不愿我入红尘,是因为我已成仙,当初在魔界外,你就该说你厌弃我,不过戏弄我,我就不会成仙了,哪里有这许多麻烦。”

    “慕容紫英!”欧阳明日怒喝,一贯乖顺的人突然忤逆他,更叫他怒火攻心,但因着多年的宠爱,他还是忍着。

    紫胤眯起眼睛,挑起一个笑容来,恶意暧昧:“殿下难道忘了,我们有过床笫之欢,我是心甘情愿,那殿下呢?”

    欧阳少恭已然忘了,他对慕容紫英是怎样的感情,他不该做出那样的事,然而记忆里真真切切,他立刻低头,挪开了目光:“我……我对你宠爱至极,没有任何人能及得上,还不够么?”

    紫胤嗤笑:“哪里,你宠爱方兰生,早就超过对我,我也不在乎了,爱便爱,不爱便不爱,你就说你厌弃我,又能如何。”

    “那样你会成魔的!”欧阳少恭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扣住他的左手举到他眼前,那手腕上有一点朱砂,红得诡异,他愤怒地质问,“我不知道这是谁给你的,但这不过是个魔引,以你的修为根本不足为虑,可是为什么,你的心魔化成了魔灵,你的魂魄染了魔性,永远都无法摆脱了。”

    “你已经不是仙了,你知道么?”欧阳少恭很难受,他甚至比紫胤还要绝望,说话都失了力气。

    慕容紫英是他宠爱至极的孩子,他会为之骄傲,这个孩子应该成仙得道,为人所膜拜,为何会变成这样,太令他失望了。

    欧阳少恭有些自暴自弃,无论仙魔,他都会宠着,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想要什么?紫胤痴痴看着他,竟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魂魄里的魔性无知无觉地蔓延,这个令他不顾一切的人,在问他。

    “我想……我想要你……”紫胤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呆呆地呢喃。

    欧阳少恭气极反笑,咬着牙道:“好……”

    他紧攥的手突然抬起,扣住紫胤的下巴,叫紫胤仰起头来,对着那唇就吻了下去。

    厅里的侍女们将头低下,缩着身子不听不看,可那仙者的喘息和吟哦,交吻的水声,一直钻到脑子里。

    食盒被狠狠摔到地上,盘子全都摔碎,东西洒了一地,方如沁在台阶下,瞪着他们,脸上已无血色,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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