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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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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错路II之蜜月 作者:大刀滟

    正文 第4节

    走错路II之蜜月 作者:大刀滟

    第4节

    他来前查过,今日这桩的审理法官是出了名的爱看戏……更正,仔细。而使用同庭的前一场法官太乐观,只排了一小时,眼看原订的庭期时间不断后延,下午两点的案子,拖成三点半,他们坐在法庭走廊的板凳上,乔可南有点冷,体贴问春娇:“要不要帮你买杯热的?”

    春娇:“……我不冷。”

    她眼睛淡淡瞥到志明那儿,对方正在说电话,声音不大,他们这儿听不清在讲什么,但大概意思是“好了,我知道,会离的”、“我懂,不给的就是不给,她不值得……”

    对方律师终于注意到他们目光,示意志明,志明这才讪讪收声,看女方的眼神……乔可南终于懂,春娇为何不觉得冷。

    心冷,胜于一切。

    等审理前,乔可南通常会向委托人解释开庭流程,像法官会先阐述每个人拥有的权力,这时一般无须质疑,说了解即可。有时候当事人太紧张,乔可南也会提些法庭上趣闻,缓解气氛,不过春娇很冷静,更淡定,乔可南嘱咐什么,她一律表示:“乔律师,我都懂。”

    于是乔可南只好摸摸鼻子,等里头传唤。

    他睐向志明,他们约四十来岁,一对男女在年龄正当最好的时候结婚,十年磨砺,女方依旧美丽,男方却已福态秃顶。

    人是视觉动物,对于春娇的美,志明兄似乎也曾不舍,可转而硬道:“再美,没用处也白搭。”

    说春娇没用处……那天下女人眼睛全要翻到脑后去了。

    她精明能干、明了事理,但夫妻相处如何,乔可南的确不懂,更不懂志明兄想要的“用处”──至少床笫之事没成为主控因素。乔可南好奇爆表,同春娇一般不懂男方一夕之间坚心离婚,理由何在。

    总之他们没有孩子,财产各自管理,男方愿给一百万,也不算小金额,要说婚姻里到底谁糟蹋了谁,著实说不准。女方很寡言,不必要的话不多说,只说:“这十年,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不欠他一分一毫。”

    男方先前听了这话,沉默很久,最后道:“法理上,她确实不欠我。”

    那么,情感上呢?

    或者他认为她欠他什么,却开口艰难?

    ★《走错路ii之蜜月》05志明与春娇 04

    法庭通译来告知开庭,双方各就各位,法院里并无他人旁听,倒显得有些寂寥。

    多少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敲锣开演呐。

    家事庭不若刑事庭,有什么你来我往的针砭、关键性证据的出现,事实上它有点无聊,甚至叫人烦躁,因为它放大人性最不堪一面,白月光成黑锅巴,朱砂痣成干涸的姨妈血。

    例如此刻,男方指控历历:“这十年,我跟她一起生活,简直是一种精神虐待!”

    他开始阐述女方种种残忍无情不可理喻:说她如何爱钱,如何嫌弃他出身不好、工作不佳,吧啦吧啦……最后道:“她嫌我收入不够,不愿生小孩,说养不起!”

    乔可南瞟向当事人,小声问:“甘无?”

    春娇:“或许吧……我不知道他会理解成这样。”

    乔可南叹息,以一个男人立场来说,志明兄听来真的满可怜,好像他在妻子面前就从来不曾抬起头来──直到今天,离婚成了他的胜利宝剑。

    他像个英雄王,挥荆斩棘,他的妻子则是得以诛之的黑魔女。

    最后律师结尾,说来说去,就是一百万,仁至义尽,赶紧笑纳了,大伙了结此事,回去洗洗睡吧。

    换乔可南这方发言,春娇全权委赖,乔可南开口:“你所提的女方性格之类的问题,在十年前你们交往时,就已如此。何况她是会计员,对数字原本就计较,要求你拿钱回家,她也并无挥霍,你如今拿得出一百万也是她督促你存下。她不希望你抽烟,是因她气管不好,对你本身也无益处……十年这样过来了,为何你突然变得难以容忍,提出离婚?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不觉用上乡民句型,没料法官也是个懂行的,他问志明:“嘿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乔可南默默os:例如你出轨劈腿或……阳痿。

    志明愣了愣,随后辩驳:“哪有什么误会?!”

    紧接又是一串哗啦哗啦的指责。

    乔可南有点想笑,可他忍住。“婚姻生活本来就是你我互相,人非完人,原po……不是,这位先生,你敢说在十年里,你没有任何缺失?我保证有。但是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当事人,她从头至尾没有跟我讲过一句你的坏话。”

    他问:“为什么?”

    不仅仅是询问男方,更是询问在场众人。

    无人回答,他继续:“这是法庭,我不想讲跟法律无关的话,但情理法,情字在先,这位先生,在你一面倒做出控诉的时候,你似乎忘了你们还是夫妻。

    “何谓夫妻?法律又为何要特别立法保障你们的关系?因为你们是一个家,而家是组成一个社会的稳定核心。人家说家丑不外扬,便是说一个家的人,再怎样有恩怨,也不该对外说三道四。从这场案件以来,你对外必称你妻子为第三人称,甚至公然贬抑她有残缺,她与你结褵十年,你却不把她当家人看待,她十年青春付诸流水……那好,我们直接算帐。”

    乔可南拿出计算机,现场敲打:“法官,我的当事人提出的赡养数字,全部有凭有据。这场婚姻统共持续三千八百八十二天又三小时,等于九万三千一百七十一个小时。她担任‘妻子’职位,以法定最低时薪一百一十五元新台币来算,总计一千零七十一万四千六百六十五元,撇除她为自己服务部分,我们除以二,只要求四百多万,相当合理。”

    说完他瞥了当事人一眼,似乎在征询意见。她面无表情淡淡颔首,乔可南便说了:“甚至在调解失败一周不到,男方竟以‘你既然还是我妻子,就该履行夫妻义务’为由,对我当事人做出了婚内强奸的行为。”

    对方律师变了面色,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的当事人,看来并不知有这桩。

    男方茫茫嗫嚅:“那是我喝多了……”又喊:“证据呢?你没有证据!”

    乔可南冷笑,从资料夹里拿出几张单据。“这是验伤单,另外我的当事人怀孕,为期四周,当然你也可以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等十五周,我们就验dna,届时赔偿金额可能又会不一样。”他补加一句:“毕竟,多了一个人。”

    志明脸色惨澹,晴天霹雳,全面崩溃,过一会突然回过神来说:“不离了!我不离了!”

    此时,从头沉默到尾的女方却开口:“我同意离婚。”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下子立场互换,众人皆愣,她说:“法官,我要求更改赡养金额。”

    法官似乎觉得这场戏颇有趣。“哦,你要改多少?”

    春娇:“两块。”

    “蛤?!”

    所有人满头问号,包含乔可南。春娇望向志明,说:“我始终不懂你为何铁了心要跟我离婚,现在我知道,你偷看了健康报告,认定我不孕对吧?”

    哎唷,拼图对上了。

    有残缺、欠我的、那么大问题……原来是这个。

    除非女方婚前瞒骗,否则不孕一般很难成为离婚理由,九成败诉。难怪男方绝口不提,净扯一堆五四三。

    男方尴尬不说话,春娇目光凄楚:“那是我妹的……她不敢给老公知道,先搁在我这里,你只看了一眼,因为隔天我就把它拿回老家了,原来真相如此。这十年,简直是一场笑话,我要抹煞它,除了婚前你欠我的两块钱。”

    她拿出一张十分破旧的发票。“总共一百零五块,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你请我喝咖啡,却差了两块钱,你把这债清了,从此我们恩怨两消,至于这孩子……呵呵,或许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男方哀嚎,他转向法官,差点冲上去:“我不离了!不离了!”

    法警上前拦住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法官,如今眼神多少添了对男方的鄙视与对女方的同情。他看向春娇,询问:“你确定?要不我们今天先到此,大家冷静冷静,你也为孩子好好想想……”

    女方摇头。“不必了,如果非要孩子,他才肯承认我是他妻子,那不如不要。”

    她说的不要,不知说的是这场婚姻,还是孩子。

    抑或两者兼俱。

    男的哭喊:“那是我的孩子!你敢拿掉他,我要告你谋杀……”

    法官敲槌:“肃静!肃静!”

    春娇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崩落,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本该是充满喜悦的,可反而令她残酷看清了十年婚姻背后的种种不堪──婆婆有意无意的暗示、志明催促生育……最后,是转瞬间突变的态度。她说:“我不要了,通通不要了,两块钱还我,我希望回到那时……一切结束。”

    结束在她人生,最美好的那一刻。

    一个羞涩男孩,面带腼腆,鼓起勇气询问会计系系花,托人递纸条,上面写:a有没荣幸请你喝杯咖啡?b不愿意?不要这样,我们聊聊嘛,给我一个机会。c这堂结束,我在学校星巴克等你。d不见不散。

    那年代,星巴克是罕物,一个穷学生哪喝得起?一百零五块,他还缺了两块,当下掏光口袋,找不出钱,脸都红了。她面无表情,默默补上那两块,志明兴冲冲问:“好喝吗?”

    “……好喝。”

    志明很开心。“那就好。”

    凭良心讲,他不出色,是所有追她的男人中,条件最差的,却是唯一一个愿意为她付出手边仅有一切的男人。

    所以,她选择了他。

    同意求婚那一刻,他泪下,不敢置信。“我一定用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

    春娇曾经觉得自己很幸福,未料如今竟成错误;她终于摁捺不住,扶著桌子,大声哭泣。

    哭她被偷走的这十年。

    乔可南在旁,不胜欷嘘。

    ──我们没有流血,却都已经牺牲。

    ★《走错路ii之蜜月》05志明与春娇 05

    法官表示本案核后办,意思是法官目前也无法给予判决,得想想再通知。

    毕竟女方怀孕,孩子没意外是男方的,他希望夫妻俩能好好沟通,总归自古以来,劝合不劝离。

    志明走过来,他同样哭红了眼,满脸残败。他说:“老婆,我们回家吧。”

    春娇摇摇头。“还我两块钱,我们离婚。”

    志明表情更不好看,甚至显露狰狞,他趋前一步,乔可南挡在身前,问春娇:“要帮你申请保护令吗?”

    春娇同意,她是真不愿再多看一眼这男人。

    多看,多错。

    志明看向乔可南的眼神里有股驱不散的恨意,他已经很习惯。律师就是神坦,专拉仇恨值,何况这样的人,他不介意更招恨一点:“光是婚内强奸这一项,就足以让法官判决离婚。”

    志明咬牙切齿。

    他知道,唯独错估了春娇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凡牵涉到法庭,很少会有双方乐开怀的结果,有时赢了都不见得开心。赢了世界输了你,值不值得,很难说。

    乔可南回到事务所。

    他不是什么大律师,但每个礼拜,他会特意拨出一天,给予一些人法律相关援助。这当然是没钱的,权当积功德,顺道满足内心底的八卦因子。

    他挑择一些来电,回拨过去,表明身分,这次接电话的是一名男性,他一劈头就说:“律师,我想离婚。”

    又来了。

    乔可南翻回眼,用肩膀夹著电话,从储物箱拿出一包洋芋片悄悄打开,口气特别真诚:“为什么?”

    男方:“我感觉她背著我爱别人!”

    “最心爱的情人~却伤害我最深,为什么你背著我爱别人~~”乔可南小声唱。

    男方:“??”

    乔可南:“哦,没事,有证据吗?”

    男方沉默了一下,乔可南吃洋芋片,等他回答。

    最后他有点沮丧地承认:“没有,但她最近变化好多。打扮跟以前不同,出门还化妆,甚至开始花钱买东西……有时不知谁打来,她都会避开我到房间打电话,以前她不会这样,肯定有问题!”

    乔可南:“在这之前,她有出席什么特别聚会吗?”

    男方想了想,“有,同学会!”

    同学会,奸情的温床,例如遇见初恋情人发现对方一如当年英俊潇洒吧啦吧啦。不过乔可南尽量不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他说:“那或许她参加同学会,看见以前同学,发现平时疏漏了自己,所以开始打扮……她是家庭主妇?平时开销?很节俭?哦,那让她花花钱也没什么,人到了某个年纪,都会想对自己好一点,你享受她多年照顾,难道不该感激?”

    男方有点气急败坏,进入跳针模式:“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乔可南:“那是以前……重点是,你没有证据。”

    男方无语,过一会他说:“我买了一些窃听设备,或许能取得……”

    “停停停。”乔可南无声地摇头叹息,这年头,大伙影剧看多了,好像一有风吹草动不开心,就能窃听盗录似的。“你知不知道无故利用工具或设备窥视、窃听他人非公开之活动及言论谈话者,可处三年有期徒刑?”

    男方愣了。“啊?”

    “除非你能百分百不被发现,或百分百确定妻子有出轨事实。况且,若要做为证据,最少要取得足以认定有性行为之录音或录影,否则你只会被反告,标准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方错愕。“那我该怎办?”

    乔可南又掏出那句老话:“和你妻子好好谈谈,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未料男方听了气急败坏:“什么误会?!她就是变了……律师,换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能冷静,跟妻子好好谈?”

    乔可南黑线,正所谓为人师婊,江湖上但凡有个“师”字的职业,都会被婊。

    老师被家长学生婊、医师被病患或其家属婊、厨师被美食部落客婊、律师被当事人婊……要人将心比心,也不是这么个婊法。

    何况戴绿帽这种事,他若称了第二,还真没人能称第一。

    就是说好不提捉奸在床当时,他也好好谈了。

    更深的他不愿想,会痛,只道:“我只能劝你跟妻子多沟通,其他我帮不了你。”

    挂了电话,乔可南吁一口气,觉得很累。

    这些人喔,拥有这么多权力,婚后受法律大量保障,律师、法官、调解委员乃至邻里的婆婆妈妈,全在努力帮助他们维持一个家;真的走不下去确实不必委屈勉强,但有多少仅是因为抱枕花色不合喜好,就吵个翻天覆地,要求离婚?

    他真想摔洋芋片大喊: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他没摔,洋芋片是无辜的,他喀嚓喀嚓嗑完,决定今日营业时间到此结束。

    ※

    晚上七点,他回到家里,发现屋灯亮著。

    陆洐之在家?他意外,紧接著嗅觉发挥作用:他闻到炖肉的香气。

    只进补一包洋芋片的肚子很配合,咕噜噜作响。乔可南迫不及待,甩下鞋子,冲进厨房。

    陆洐之正在试味道,屋子小,隔音差,他早听见恋人回家的动静,只是碍于最后阶段,没去迎接。

    “回来了?”男人穿著深蓝色简易围裙,手拿汤杓,站在厨房的模样像尊希腊神祇,俊美无俦,整个人金闪闪。

    乔可南眼冒绿光,差点没上前跪舔。“肉肉肉~~”

    毕竟陆洐之不在家多久,他就吃了多久的外食,嘴里不是太寡淡,就是浓浓的味精味,简直可以去洗肾。

    陆洐之叹气,从炖锅里捞出一碗料,递给乔可南。

    乔可南拖著涎液,正要接,陆洐之却抽回去,十分教育的口吻:“回来了,要说什么?”

    青年回神很快,大喊:“我回来了!”

    陆洐之:“然后呢?”

    乔可南:“洗手!”说罢就要进浴室,陆洐之大不满,揪住人,挑挑眉,乔可南大笑,冲上去揪住男人脸颊,杀气腾腾,狠狠堵上一吻。

    噗啾啾~~

    么么哒~~

    青年吻得男人难以招架,再迅雷不及掩耳抢过他手里的肉,囫囵塞进嘴里。“呜呜呜,好好吃~”

    陆洐之:“……”

    他咂舌舔唇,被糊了一脸口水,只得转身擦脸,看著青年狼吞虎咽地“尝味”,著实无言。

    他今天醒后把家里彻底打扫一轮,厨房满是微波食品的空盒;本打算带青年去外头吃,顺道找间饭店过夜,享受两人世界,但看到那些,他改了念头出外买菜,自己煮食。

    现在看来,似乎是正确选择。

    他叹气:“我不在,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乔可南鄙视,心说您老也只有现在讲得出这种话,从前还不是跟他一样餐餐老外,家里都是聘人来整理。

    不过不得不说,陆洐之近几年改变许多。收束浑身戾气,整个人由内而外连五官都柔和起来,甚至有返老还童迹象。乔可南知道浴室里有一柜是男人专门拿来放保养品的,还锁著不让他看,看来自己平时总说他老东西,当真是戳进男人心肺子里了。

    想著,他嘻嘻笑,把空荡荡的碗递回给陆洐之。“再一碗。”

    陆洐之:“先洗澡,等会直接开饭。”

    “好好好。”乔可南开始扯领带、脱衬衫,一路进房,屋宅与他早上出门前相比整齐许多。乔可南生活习惯不算太差,但也绝不整洁,用完的随手搁一边,偶尔想起才收拾。

    大抵从前在亲戚家绷得厉害,造成阴影,能自在生活就绝不勉强。

    说好不提曾叨念过他几回,他亲亲笑笑带过,最多减少散漫次数,可没一下子便故态复萌。

    他衬衫扔地上,最近婚姻案件接得有点多,著实累不爱。打开水龙头之际,乔可南骤然记起有位女性当事人,就忍受不了丈夫老把衬衫反脱,百讲不听,一怒之下干脆把丈夫衬衫全剪了,两人大闹一场,决议离婚。

    思及此,乔可南在近四十度的水温下打了一个寒噤,心虚忖等会一定要把衬衫好好捡起来。

    不过等他洗完走出厕所,发现原本扔在地上的衣物消失无踪,探头一瞧,均在洗衣篮里。

    要死了,这么贤慧。

    乔可南心颤颤,餐桌早已摆好全席,陆洐之发现青年视线,不解扬眉,“怎?”

    “……没事。”乔可南坐下吃饭,发现桌上的菜全是他爱吃的。

    男人手艺渐长。他观察过,陆洐之双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据说这样的手不论做什么全能上手,但实际上是男人很努力,像只划水天鹅,高傲地扬著头,丝毫不给人看见水底下的艰辛。

    正因他的努力,所以他们才能如现在这样,平和在一起。

    乔可南盯著男人左腕上的佛珠,这个向来奉行自身实力及努力的男人,居然会去求神拜佛,可见当初是真的被逼至绝境──毕竟那时候,他是真的怨他。

    就像那些当事人,一肚子怨气,多看此人一眼都不愿意,唯恐伤心。

    可现在,他毫无怨尤地爱他。

    乔可南:“陆洐之。”

    陆洐之:“?”

    乔可南:“家里的抱枕颜色,我想换了。”

    陆洐之颇意外,乔可南向来对家里摆饰从无意见,随他捣鼓。可他耸耸肩,“那就换吧,随你挑个喜欢的。”

    乔可南笑了。

    原来世界上除了父母外,总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包容你,配合你的步调,随你撒泼,只因他爱你。

    而这就是他爱的男人,他们的婚姻。

    ★《走错路ii之蜜月》05志明与春娇 06

    耗了近三个月,志明与春娇案再度开庭,法官果断判决离婚,因为女方直接表示:倘若不离,这孩子她绝对不会生下来。

    羊膜穿刺结果,孩子的确是男方的。

    志明痛哭流涕,盛竹如在乔可南内心道:万万没想到,志明对孩子的渴望,反倒令他失去了原本美好的家庭。

    十年夫妻,一路走来,并没太大恩怨,最后却卡在这一关,从此over。乔可南没过问春娇接下来意愿,毕竟他能帮的只到这里。

    破镜重圆,哪那么容易?何况男方愿意和好,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小孩,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乔可南反倒庆幸女方没因孩子做下对自己不利的决定,尽管新生儿无辜,如若灵魂有选择,谁愿意诞生在貌合神离的父母之下?

    判决下来,志明双目通红,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

    一桩案件结束,乔可南拿日志简易记录,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他会把那些法庭上的喜怒哀乐简要记载。不过他没打算给人看,就自己闲暇翻翻,感慨一下人生无常,有时还会忍不住在内心用盛竹如盛老先生的语调朗读。

    四月过去,五月来临,叫人潸然泪下的报税季节,陆洐之再度忙了个人仰马翻,乔可南这儿倒是闲散下来,还能天天看八卦帖。

    毕竟夫妻合并报税,好处多多,要离婚的都会等报完再说。

    林哲笙探头问:“干么一脸便秘表情?不下班?”

    乔可南阖上簿子,里头最近的案子是他们事务所周近一个拾荒老翁,有日随手捡了路边人家不要的东西,结果挨告,在路边唉声叹气,乔可南一日路过见了,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翁家贫,一身脏臭,却用他乌黑的手独自扶养儿子上名门,偏偏儿子不领情,对外不认这个爸爸。乔可南偶尔会请老翁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或咖啡,老翁总是很客气:“卖啦,少年人,钱歹赚!卖阿捏打损。”

    有这份情谊,乔可南一问,老翁便讲述缘由,原先因感染泛红的眼,更加赤红。

    乔可南进便利店,买了两杯咖啡,给老人一杯,自己一杯。

    老翁很感激,咖啡不贵,可对他来讲真正珍贵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温暖他、关心他的事实。

    由于该物判定下来并非百分百垃圾,检察官终究予以起诉。乔可南听了摇头,颇为难。“你这个喔……只能认罪。”

    老翁很惊。“可我没偷啊!”

    乔可南:“不告而取谓之偷,法律是这样定的。”

    老翁似乎想说什么,可面有难色,乔可南问:“怎么了?”

    老先生羞愧地搓搓他那乌黑的手。“请律师……是不是很贵啊?”

    原来是这个问题。乔可南笑:“现在法院都有提供对弱势家庭的扶助,法官若问你需不需要律师,你就说要,他会叫你去找法律扶助基金会,你再指名我,有人会发薪水给我。”尽管少得可怜。“你先告诉我,你真的觉得那是人家不要才拿的?”

    他不是怀疑老翁品行,可接案前他需要明白所有细节,才能对症下药。

    老翁眼眶含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儿子想去补习,可家里吃紧,根本付不出费用,在拿取当下他确实想过会不会仅是暂放?但念头一闪而逝,便被自己蒙蔽掉了。

    乔可南从老翁神情看出答案,便没追问。“不要紧,我可以帮你争取缓刑或易科罚金,罚金可以分期付款。”

    “啊捏喔。”老年人一喜,他伸手想握乔可南的手,表达感激,却意识到自己双手肮脏,尴尬停在半空,倒是乔可南直接握了上去。他很真诚:“手脏没关系,洗一洗就好,但千万别让心也变脏。往后捡东西前小心点,最好先问问附近的人,真出了事,好歹证明你非有意,检察官会视个案情形给予职权不起诉或缓起诉。”

    老翁潸然。

    这事简单,没多久就了结了,乔可南阖上本子,准备下班。

    他走向摩托车处,一边忖该不该去陆洐之那儿探个班,一边将车钥塞进孔里──台北难停车,法院更难停,大多时候他采摩托车代步,却察觉不对:里头糊糊的,转不动。

    他把钥匙扯出,上头沾了东西,黏腻腻,他不敢碰,准备掏出手机照亮,就在这时,后脑杓“砰”地一声,随后一阵强大的爆破感自脑壳蔓延,传达至后颈。

    “你……”他艰辛转身,赶紧一记肘击,正中袭击者腰腹。

    此举令他取得一些空间,捂著后脑,几欲呕吐。

    那人没表明身分,黑夜里罩著黑衫,唯独看出是个男人。他以偷袭取得先机,再朝人类最大弱处攻击,即便乔可南有短暂习武经历,仍无法在脑袋受损的情况下做出有效反击。

    对方扑上来,两人扭打,男人亮出刀子。“我要杀了你!”

    声音很熟……操,是志明兄!“你你你……你冷静,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人生还很长,别冲动!”

    “我孩子都没了,怕什么?而且……”志明冷笑,“在台湾杀一两个人,又死不了。”

    喂喂喂,乔可南好想吐嘈,偏偏吐不了,在台湾废除死刑前,我家那位会告死你啊信不信?

    现在怎办?凉拌!他又不是李小龙,打不过,只能跑。

    志明持刀,再度杀来,乔可南一惊,回以一记狠力踹踢。

    “呜!”刀尖似划过他脸肤,鲜血渗出,一阵火辣的疼,一刺一刺。

    乔可南转身要跑,跑到入口处,却撞在一堵强健胸膛前,那人下意识捉住了他。

    乔可南心凉,莫非是同伙?

    “怎么回事?!”陆洐之一发出声音,乔可南整个人都软了。

    ──安心的。

    “有人攻击我!”他大喊。

    “什么?!”陆洐之震惊,连忙把人护进怀里。

    他健壮手臂牢牢环住乔可南,掏出手机预备报警,对方见有旁人,拔腿就跑,男人拧眉,正想追上,好歹看看样子以利辩证,乔可南却牢牢箍住他。“不……不用,别把事情闹大。”

    陆洐之不赞同。“至少报警。”

    “我知道是谁。”紧绷的情绪褪去,身体的痛楚益加明显,乔可南喘著气,浑身无力;从未试过这般偎靠人的滋味,然对象是陆洐之,他自然而然没有抗拒。大难不死下,乔可南眼眶略略泛潮,心有慰藉。

    陆洐之果断:“我叫救护车。”

    “不用,我还能走。”乔可南拒绝,陆洐之搀扶他,一步一步缓慢走。乔可南嗅闻他身上恬淡好闻的胡后水气息,他揪住男人衣裳,刚被击打的脑部一阵抽疼、晕眩,直到躺上后座,失去意识前一刻,乔可南强调:“哥,先不要报警……我得再……想想……”

    陆洐之一愣,只见青年已然昏迷。

    ★《走错路ii之蜜月》05志明与春娇 07

    陆洐之探手一摸,在他脑后碰到一些黏腻的潮润,悚然一惊,丝毫不敢耽搁,把人用安全带系好,赶紧开车。

    一路昏暗,陆洐之握著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青年仍有呼吸声,这是他仅剩慰藉。直到急诊室前,乔可南被人放在诊疗床上推进去,检伤时陆洐之才知他伤得有多重──脑后挫伤,脸部割伤,胸口、腰腹一片骇人青紫。

    陆洐之倒抽口气,医生问他:“患者和你什么关系?”

    他想了很久,近乎咬碎一口牙地说:“表弟。”

    “……一表三千里的表。”乔可南醒了,他一阵目眩,想吐,一旁护士经验丰富,送上呕吐袋。

    人醒了,就好办。陆洐之去挂号,护士给乔可南上药,他疼得抽气,乌黑眸底满是水气,眼角殷红,看来可怜。陆洐之一回来,便不管他人目光,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忍著点。”

    “我想再晕倒。”乔可南揪著他的衣,声音哽咽,像个孩子──不,他确实是孩子。

    在陆洐之眼中,他就是孩子。

    他疼入心、爱入骨的孩子……伴侣。

    可他人在这里,甚至无法开口承认他们关系,怕医生歧视,或怕要求联系亲属。他们是双方仅剩的家人了,世界末日,也只有他们俩相依相偎。

    陆洐之叹息,轻抚他的背;医生给他局部麻醉,脑后做缝合,乔可南不时抽颤,可怜得紧。

    医生问:“要不要报警?”

    乔可南:“不用。”他得再想想。

    台湾急诊室都有通报系统,但会视伤口情形;枪伤那是跑不掉,挫伤还好。

    他是律师,尽管身兼乡民,不过依然清楚动用法条产生的后果,对提告他人,他必须思虑得更加谨慎。

    陆洐之气狠狠:“谁干的?”

    乔可南吹口哨。

    若非他是伤患,陆洐之真想把他摁倒,揍他屁股,让他只能哼哼叫。“怎不开车?”

    乔可南:“油没了,加油得绕一大段,麻烦。”

    陆洐之:“……”

    他吐一口气,极力平复心绪问:“为何坚持不报警?”

    乔可南缄默不语,他们一般很少谈案,毕竟事关当事人隐私,保密是基础条件,不过事已至此,他把志明与春娇的故事简单扼要告诉他。

    “我猜……春娇把孩子拿掉了。”

    于是神圣志明神逻辑再度启动,怪天怨地就是不反省自己,最终把矛头对准他。

    陆洐之沉默一会,说:“不是你的错。”

    乔可南一愣。

    他言下之意藏得那么那么深,不料陆洐之竟掘出来了。

    陆洐之:“当事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歉疚或什么。那人做出这种行为,我不可能容。”他掏出手机:“亲爱的,报警。”

    男人说这话时,语调依然强势,可他坐在诊疗椅上,弯著背脊,乔可南窥见到他一点发旋,里头有根白发。他瞅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拔,陆洐之莫名:“你干甚么?”

    乔可南:“哦,看到脏东西,不小心太用力,拔到头发。”

    其实这年纪长一两根白发很正常,不过陆洐之对“老”的迹象敏感得很,乔可南自然不触他逆鳞,除了偶尔吵架,气不过,会骂他食古不化的老东西以外。

    他接过电话,把那薄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叹息:“如果我能处理得更好……那男人只是太想要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偏偏脑残。既然知道了问题症结,我应该争取双方和解,就算离婚,也不该靠法官强迫决定。

    “当然,一码归一码,他袭击我这事的确是他不对。”

    陆洐之快气不过来。“你想争取诺贝尔和平奖吗?还是什么世界第一圣母……不,圣父宝座?”

    乔可南盻他一眼。“我要不圣父,至于躺在这里听你念我?”

    陆洐之一口气噎住,憋得不行,乔可南见他一脸气苦,眼眶都快渗出眼泪来了,便晓得自己一时嘴快,说过了头,连忙更正。“我就讲讲,不是故意……你别往心里去。”

    早八百年前的事,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当初决定搁下,乔可南就没打算再取回,刚刚真是一时逞强嘴硬。急诊室人来人往,今晚好几宗撞车事故──家长、保险员、警察聚成一伙,差没开桌。一片负面气场下,陆洐之刻意撇过头不去看他,这就够乔可南挠心抓肺的了。

    乔可南揪揪他衣摆,讨好道:“哥,我错了……”

    陆洐之静默著,如一座亘古山脉,直到很久才叹气回答:“别拿这事噎你哥,我受不住,心里又恨又疼,不懂当初怎会那样对你。”

    谁知道呢,估计志明也不晓怎会这样对春娇吧?人总是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睇了眼陆洐之搁在腿上的左手,那串佛珠,就是男人的“代价”。

    他从前不屑,现今心疼。

    乔可南:“总之我们现在好好的……哥,我头疼,你给我揉揉。”

    陆洐之总算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你刚缝合,伤好前都不能乱碰,赶紧报警,这几天也别去上班……别让我担心。”

    最后一句话,令乔可南心脏一怦。

    男人说得如此无力,毕竟他不是神,再能干,也无法掌控爱人意外生死。若非他今日忽然动念想见乔可南“充电”,他无法想像后续情况……不,根本不敢想像。

    可他得撑住,他不只是乔可南的男人,更是一家之主,他唯一亲人。有人说:谁缺了谁不能活?可人缺了氧能活吗?有些人,就是另一个人的氧。

    失去了,就不能活。

    即便活著,也如死尸。

    陆洐之强调:“报警,我做你的律师。”

    “哇~”乔可南受宠若惊,他试图让气氛和缓些。“陆律师,你的价码我请不起啊,何况动用你打这种小刑案,太埋汰了。”

    陆洐之捏他鼻子。“谁叫你是我老婆?换作别人,这种案子我不打。”

    “哦?”乔可南:“那给谁打?”

    “给……”陆洐之卡壳了,他感觉自己陷进某种圈套里,毕竟他一直反对乔可南做这些“小营生”。

    可就像乔可南讲的,职业不分贵贱,既然有人拯救世界,那维持小市民生计的事,也总该有人去做。“给想打的人接去。”

    他敷衍带过,乔可南笑笑,说:“算了,您还是去拯救世界,这点儿小事,妾身自个儿来就行了。”

    陆洐之不信任。“你别拿重伤害让检察官起诉,这怎看都是杀人未遂。”不告得那人死,他坚决不能忍。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我最多建议,要怎样起诉,是检察官的事。”尽管现行法律有诸多弊端,但总体上乔可南是尊重的。

    不尊重,当什么律师?就像他在律训期间签署的宣言:我愿遵守法律,并为促使法律符合社会正义而奋斗。

    他问陆洐之:“你签过律师誓词吗?”

    陆洐之一脸你废话。

    乔可南:“那第十条,你记不记得是什么?”

    陆洐之记不起,时隔久远,他确实遗忘。

    乔可南:“我还贴在我办公桌隔间上,偶尔看看,挺励志的。”

    我愿谨记律师为公共职务,非仅营生之职业,谋求当事人最大利益之同时,应兼顾公益。

    我愿遵守律师法,秉持良知与专业执行律师业务。

    我愿投身公益,促使公益彰显。

    ……

    乔可南语重心长:“陆洐之,你是我师父,亦是我最敬佩的律师,我敬你、崇拜你,也爱你。我只盼你……莫忘初衷。”

    ★《走错路ii之蜜月》05志明与春娇 08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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