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鼠猫]红衣白影 作者:幽若雪
正文 第20节
[鼠猫]红衣白影 作者:幽若雪
第20节
“是吗?”白玉堂黑白分明的眼神里透着狠意。
“……”
展昭起身,白玉堂刚要发作展昭身形一闪轻而易举封了他穴道,白玉堂直觉到却已经迟了,即便展昭的状态不同以往,可内力尚未恢复与展昭周旋也根本是徒劳,身体软在展昭怀里时目光中只有愤怒!
展昭根本不去看他,将他扶到自己床上,去了鞋子盖上被,起身换上黑色夜行装在桌上拍起巨阙转身就走,行至门旁警觉身后那人快要在自己身上烫出两个窟窿的目光,顿了顿又转身回来,迎着白玉堂的目光坐在床边,坐在白玉堂身旁:“如果明知是死,你还会拉我一起么?”白玉堂目光的怒意更甚。
“以你的性情,你不会!”展昭苦笑着为自己的提问做出解释,长吁口气,继续道:“我如果是你,我也不会!”
白玉堂的目光变得焦急。
“玉堂,即便你有心与我同生共死,眼下却不是时候,大宋江山就要毁在乱臣贼子手中,而眼下你要做的就是保管好这调兵虎符。”
白玉堂眼中透着不可置信,目光追着展昭身影,见桌案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盒子,很普通的盒子。展昭郑重托在手里,之后递在白玉堂手上。“这是万岁命我务必保管妥善保管的东西,你代我去完成!”
白玉堂暗自无数次的抗争试图冲破穴道,无奈展昭太了解怎样的力道可以掌控白玉堂,周身不能动,迫于无奈的安静听着展昭近乎遗言一样的阐述,深深的不祥之感漫天压下,压抑的每呼吸一次都等同于挣扎!
展昭微笑,指尖一动白玉堂便合了眼昏昏睡去,“玉堂,你有气,等展某有命回来再算吧……”
一路急行,展昭顾不得多做他想。估算着元昊飞镖送信约他的时间差不多了。驿馆一惯的守卫森严,依礼打探却得知元昊根本不在驿馆,而是在戴苛梦的闻香阁。展昭心下着急夜雪歌处境,却不得不压下这份担虑,纵步如飞赶往闻香阁。
更夫敲过三次更,此时的闻香阁也隐没在黑暗里,一切的头绪和思路全都黯然,这里根本不像元昊布下天罗地网在等他。
“元昊!展昭没功夫陪你玩这种躲躲藏藏的把戏,有种的出来!”展昭的愤怒不加掩饰的自言语间流露,黑暗里那双眼睛微露笑意,明明暗暗月影里用帕子掩住唇角轻咳着款步移出。
展昭回身,正对上戴苛梦的笑。
“这不是展大人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展昭无心应对,言语单刀直入:“元昊在哪!”
戴苛梦眼波流转:“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展大人凭什么断定西夏世子会在我心里?”
展昭怒目直视:“夫人深夜于此难道不是有意等在下前来!”
戴苛梦噗嗤一笑,“展大人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即便你长相俊朗却也不至于我深夜相约。”
“你……”展昭一时语拙,引来戴苛梦又是一笑。
“展某无心玩笑,夫人若想知会什么烦请直言相告。”
“你也不用急,我备了美酒和美女,展大人可以二选一。”
展昭怒意渐溢,冷声道:“夫人不说也罢,展某自有办法去驿馆寻出元昊下落。”
戴苛梦不以为然:“展大人不是刚刚从驿馆前来?”
“先礼后兵!”展昭握剑的手骨节凸起到极致,戴苛梦有心扫过,长吁一叹,“你不怕你的包大人为难?”
展昭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展某已非朝廷中人。”
戴苛梦想了想,唤了一声展昭,展昭顿住步子没有回头:“夫人还有何指教?”
戴苛梦眼神中多了丝柔和:“他不在这里,让我告诉你他在得意钱庄等你!”
展昭依旧没有回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戴苛梦莞尔:“凭我深夜等你于此。”
“多谢。”
展昭始终没有回头,黑色的衣服,暗沉的巨阙,整个人透出一股子苍凉的味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戴苛梦不太明白他与元昊斗下去图的是什么。
再次来到得意钱庄的时候,展昭有些自嘲,第一次来这里巧遇白玉堂,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侥幸。与元昊兜兜转转的,够了,一切都理性有个了断,如今的情势分明自己是戏子,而元昊稳坐楼台等着看戏,也罢,展某奉陪!
一改往日儒雅,飞起一脚跺开大门。门户洞开,似乎根本并未上锁,虽死了庄主,钱庄生意依然有人打理,而此时的异静显然不合常理。展昭握紧巨阙警觉而入,每一步都是谨慎小心,可在偌大的钱庄居然没有找到一个人。
展昭感觉自己的怒意快要被点燃了……排除元昊的调虎离山,展昭耐着性子又重新将得意钱庄查了一遍。第一遍急于找人很多蛛丝马迹都没有留意,这次细查下来发现人是临时遣派离开,有意留下这宅子唱空城计。
索性,学白玉堂任性一次。
展昭于屋内寻到些油倒在墙边,持铁器向墙面击去,星火点点迸溅,有些粘上油便逐渐扩散燃烧。火势渐渐旺起来展昭思讨着退出屋子,身后却想起了击掌声,伴着那人口是心非的喝彩:“好!果然干的漂亮!”
☆、难(三)
展昭不用回身单凭声音就已断定来人,倏忽转身长剑直指,冷语相讥:“李元昊,你有胆子出来了!”
李元昊笑的有些假:“展昭,你可是让我好等……”
“雪歌在哪!”怒意已无须掩饰。
“夜寒露重,姑娘家当然不方便,你放心我把她安置的妥妥当当。”元昊刻意的咬重妥妥当当四个字,又是得意的笑。
“我与你的恩怨与她无关,放了她!”
“啧啧啧,展大人这是在命令我?敢问展大人以什么身份?”
“江湖人!”三个字掷地有声,音未落展昭巨阙已起,分三式攻元昊喉,胸,腹!三式一气呵成卷着怒意分秒未容元昊喘息。在朝堂之上,展昭已经死了,如今再入江湖,伴着几份怆然却也有几分侥幸。对于展昭异于平常的狠绝元昊似乎也愣了愣,但只是一瞬的耽搁便已如动物般本能的抽身避让,紧接着黑暗处射出三道黑影与展昭缠斗在一处。
元昊嘴角勾了勾,明白展昭的先发制人实则是想速战速决,而他偏偏不会让他痛快。
展昭的狠和恨灌在巨阙之上,劲道刚烈迅猛,一改平时容人三分的大度,元昊微眯着眼打量,看来今夜的巨阙只想饮血。
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并没有太过低估他,以为一个狄凯就可以将他的内力消磨净尽,之后不费吹灰之力擒获。江湖传言果然不虚,这个南侠展昭确实不是泛泛之辈,若能为我所用……
筹策间一声闷哼将他思绪拉回现实,自己身边的一人被展昭斜斜削了右臂!
展昭!你有种!元昊不动声色的观战,将展昭的招式以及可能的变通套路熟记于心,又一个黑衣人胸前染血。
展昭右臂也已带伤,但元昊觊觎或者可以称之为激赏的正是他那份隐忍不发的刚毅,这个人似乎将皮肉剔下空剩一具骨骼依旧凛然不屈,他看的出来,展昭杀红了眼,他也非常想知道展昭能桀骜到什么时候。
“展大人今天兴致不错,可有兴趣跟我切磋?”元昊说着未给展昭作答的余地人已欺身而上,排山倒海的气势压的展昭胸口几乎透不过气……
这场应战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元昊的盛气凌人丝毫并不顾忌比武的禁忌,展昭内力有失在先,周折奔波被他成心戏弄,之后又力战这三个武功绝非等闲的黑衣人,并且展昭的一招一式元昊皆了然于胸。
这样的对决,没有半分赢的可能。
展昭的剑挂着血腥,毫不留情的直捣黑衣人胸口,入肉之声淹没在那人痛苦的深吟挣扎声中,抽剑反撩之际进势已被元昊的软剑所截,气沉丹田,浑身气力聚于巨阙之上于软剑擦出一串火花。
元昊力灌剑身将软剑抖得笔直,抵在巨阙剑柄之上,人也瞬间欺上压近语气看似戏谑实则狠决:“白玉堂纵火毁我风云钱庄,你来我得意钱庄放火,你们两个行事倒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火势渐大,展昭黑沉沉的眸光里映衬着火焰的颜色,他的脸色似乎也红了几分,更加真实鲜活。一种势在必得的愉悦促使下,元昊恨不得现在就毁了他,毁了这身傲在骨血里的坚持,毁了这张脸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却想赌一赌,虽知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觉得赌上一赌更为刺激。想为己所用眼下就不能动他,否则依展昭宁折不弯的性子怕是自己只会得一具尸体。
展昭的力道在减小,却还在倔强的隐忍和僵持。
元昊一笑间臂力陡然一震:“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说着不动声色加了内力向巨阙压下,逼的展昭身体退了几分。
恍惚,可怕的恍惚!展昭,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精神恍惚!不可以!任凭展昭如何咬牙提醒着自己,内力的不断消耗还是使他力不从心的处于劣势和被动。他不敢想后果,不去想后果,没有时间想,没有力气想,他只看到元昊在笑,那阴沉卑劣的笑一点点的在迫近,之后便失去知觉。
睁开眼睛,展昭疲乏的不愿睁开眼睛,他没有力气,身体像被抽空一丝力气都没有,到底怎么了。他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才能有思路。环视周围,布置不俗气派高华,这里是什么地方,与元昊最后的较量……
一片混沌,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展昭用力的锤了锤头,裂开一般疼,搅得他直想撞墙。他拼命地想,想知道最后元昊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可是越想头就越疼,疼的几乎要炸开。一个可怕的念想,他不敢去触及。
接下来的时间里展昭都被困在这间高雅的厅室里,有侍婢小心谨慎却是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巨阙在身边尚未被收取,可他心里却还是漫天的不安,筋脉被封气血受制,也许冲出这道门不难,可外面呢?真的能冲的出去吗。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这算什么!软禁?
愤怒,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掌起声落,厚实的梨木桌台应声裂开碎成一片片。
门被推开,李元昊扫了眼满屋子的狼藉,冷哼道:“看不出,你脾气还不小。”
见展昭不语,元昊又道:“知道你现在是在谁的府上撒野吗?”
王府?展昭若有所思。
“襄阳王的冲霄楼可是给这江湖人你开了先例!”
展昭握紧巨阙,襄阳王果然已同元昊暗中勾结。
元昊但笑看着,目光如审视一件工艺品:“奉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要以为你在这冲霄楼里就可以为所欲为,除了这道门我保证你顷刻间被射成刺猬!”
展昭沉默。
似乎觉得这种沉默很无趣,元昊又道: “展昭,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光你现在不是,曾经不是,将来!更不是……”丝毫不顾及展昭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和被怒意烧红的眼:“若你跟了我……”
“你做梦!”不容回旋的语气。
“哦?这么断定?”元昊玩味的取笑着他的义正言辞。
展昭没有力气与他做口舌之争,索性省些力气闭口不言。
元昊走在他对面:“展昭,对于你,我势在必得!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是臣服于我换得我对你的点滴尊重。”语气故意顿了顿,目光在展昭隐忍待发的眉眼间兜了一个圈,压迫自齿缝间挤出:“否则,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我倒要看看你这幅刚毅的皮囊在床上能隐忍到什么程度!”
展昭握剑的手在颤抖,因为不甘?还是愤怒?
元昊依然在笑,凑近被怒意充斥濒临决口的展昭,耳语道:“你觉得我把你给睡了,白玉堂会怎样?”
“你住口!”展昭巨阙反撩,用的根本是蛮力,元昊故意激怒早有防备,见他反击单掌一翻便牢牢叼住展昭腕门,展昭挣动几下却未能挣脱。
“我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怪不得我!”元昊撂下威胁,大力一掷展昭脚下险些收不住,元昊噙笑踱到门口,回转身,“忘了告诉你,我寂寞的太久了,所以今晚,你不情愿我也不会勉强,我可以去找夜雪歌,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近人情?”说着颇有些无奈的在展昭面前摊开手,挑衅的点了下头。
展昭的心就像被人握在手里肆意揉捏,元昊的话清清楚楚的挑开他结疤的心伤,漫无边际的耻辱与愤怒像块巨石碾压在心口,喘不过气。仇恨,展昭自认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憎恨一个人,憎恨到希望他下一刻在世界上永远消失。
恨意使他的眼睛渐渐蒙了一层水气,朦胧的有些迷离。
襄阳王府,冲霄楼,通敌名单……
展昭心里太乱,乱的自己都无力理清,想起元昊的话,走出去就会被射成刺猬。冲霄楼遍布机关早有耳闻,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身陷其中,凄然一笑,提巨阙推开门。
☆、摧毁
没有机关暗器,有的只是灯火通明,列队等待,似乎早就为他准备妥当周到。然而那通明之路不是通往天堂,而是波若地狱。
展昭被一股自身侧后方突袭,本能闪避持巨阙搪架,却是力道悬殊被蛮力粗暴的带倒在地,肆虐的声线自头上方响起熟悉到齿寒:“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找死?”
展昭挣扎着坐起来,暗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沉了他人,也沉了自己:“李元昊,我人既然已守时赴约,你就当信守承诺放了雪歌。”
“信守承诺?展昭我是太高看了你,还是你当真只是三岁孩童的脑子。放人?好啊,没什么不可以,看你的表现。”元昊的人哄然大笑,刺耳的笑声意味着最尖锐的讽刺。
展昭依旧坐在地上,对眼前的一切麻木冷淡的等待。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避无可避除了面对自己还能如何。
沉默,展昭的沉默不觉间已然构成挑衅,撩拨着元昊侵略的底线。
元昊勾起的唇角有几分不自然的僵持,目光一点点失去温度,陷入黑暗:“展昭,从大殿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非但不识时务而且得寸进尺,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居然有本事处处与我作对,你凭什么!今日落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不是真的有九条命!”
展昭冷笑:“展某行事只求无愧于心,得寸进尺的恐怕不是展某。”
元昊爆笑如雷:“好个无愧于心,大言不惭的结果是什么你可有掂量过!”怒火伴着讽刺。
展昭不语,目光停留在握剑的手。
“看着我!”元昊俨然专横的发号施令者。
展昭默不吭声不屑一辩,没有抬头。
软剑抖成一线,锋芒割破皮肉直逼展昭咽喉,试图用剑的锋利迫使他抬头。
展昭依旧视而不见,用唯一的自主权维护着沉默的权利,不卑不亢,却将元昊的最后一丝颜面践踏于地。没有人再敢发出笑声,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瑟缩在原地,先前试图看好戏的人也在元昊狠虐的锋芒之下心虚的垂下目光,生怕被那濒临灭绝的人性殃及。襄阳王府的侍卫忌惮元昊杀人不见血的凶残,不敢直面,却为同朝为伍的展昭捏了一把冷汗。
剑光没有收,由喉间缓缓移向胸膛,剑光过处衣不蔽体刻出一道红线,元昊森然笑了:“想激怒我杀你?很好!等我玩腻了……得罪我的人怎么会死的那么容易。”转身招呼,一个人唯唯诺诺止步于元昊身前,眼角瞥去与展昭切冰断玉的眼刀撞在一起,慌乱避过,眼角却跳了跳透着得意的狡黠,双手将一淡蓝瓷瓶小心翼翼的递与元昊面前。
元昊看亦未看,命道:“给他喂下去!”
展昭不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喉结动了动,越是未知越是心生疑虑,展昭也是人,经历元昊之前的囚禁折辱心底下意识漫生出的不容忽略的畏惧,可他没有选择余地,几个人已踏着心跳的频率走近,一步一步踩向展昭最脆弱的软肋,展昭无力的闭上眼睛,像漠然,像放弃。
这种放弃抵抗的举动引得元昊暴虐的笑,“打算束手就擒?你若是知道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恐怕就不会这么乖了。”
居高临下的倨傲和志在必得的魅惑,危险在迫近,展昭霍然睁开眼睛瞪着已然近身的瓷瓶,他那种子夜一般深寒的眸光惊得持药走近的人步子收敛在原地,不敢妄动生怕闪失。没有人不知道展昭是危险的,即使现在经脉尽数被封却不敢大意,但见有人上前死死固定住展昭双肩才敢放步上前,展昭拼力振臂挣扎,那人又一阵瑟缩。
“没用的东西。”元昊冷眼旁观,不由喝骂。
展昭拼尽蛮力,固执的力道镇煞旁人,却也苦了自己。元昊也不强加阻拦,只玩味的审视展昭越来越无力的苍白,苍白的像冬日里拼尽寒意的最后一场雪,不甘的融化。
元昊刚要趋步上前,远处跑来一襄阳王府侍卫,气喘吁吁,近到身前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元昊眉峰横起一股戾气,“说!”
来人抖着声音如实回报:“禀……那,那瞎眼姑娘,方才让人给,给救……”断断续续的说着,一声闷哼了结。元昊窝心一脚那正低头禀报的侍卫滚出十几步远,抖颤着趴在地上兀自挣扎,竟几番折腾仍未爬起。在场的人都真真切切的听到骨骼被硬生生踢断的声音。
夜雪歌被救走的消息,展昭也听到了,他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眼下自己的处境,似乎可以不去计较了。
怒意如潜藏的火种,被展昭无意噙在唇角那抹乏力的笑点燃,元昊劈手夺过淡蓝瓷瓶,一手狠命扣住展昭下颌,一手去了塞子整瓶倒入展昭口中,粉末状的药粉直倾入喉,展昭毫无防备被呛的险些背过气去,苍白面上漫上病态的嫣红,胸膛急剧起伏却无法调息,喉间蔓延至胸口的那道赤红色伤痕蜿蜿蜒蜒的流动扩散,赤红的眸子渗着泪意和愤怒,如同两束火焰烫在元昊脸上,没有屈服,没有软弱,有的是视死如归的凛然决绝。
元昊讨厌这种目光,他恨不得捅瞎这双黑的像悬崖一般的眼睛,让那种逼人的危险和决绝化为乌有。扣紧下颌的手非但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扣的更紧,直到展昭被迫吞咽下所有药粉,伴随着元昊近乎失态的狂笑展昭咳的蜷缩成一团,喉咙快要咳出血来,眼睛快要脱出眼眶……
元昊的笑嘎然而止,冷眼瞥见蜷缩得越来越紧却依然颤抖得无法自控的展昭,试探性的伸出手附上展昭的脸,展昭瑟缩了一下。
“滋味不好受是不是?这怪不得别人,只怪你自己的选择……”元昊的声音一点点阴下去,脸色仿若狂风暴雨前低压的云,手的动作也从最温柔的抚慰到最肆意的捋掠,指腹和掌心因常年握剑的茧一遍遍自展昭潮热汗湿的面上磨砺而过,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狠厉,近乎于癫狂。展昭所有的力气都运用来抵挡体内寒热交替的侵蚀,元昊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已无力去思考和抵御。
混沌的思想尚未清明,汗水蛰的睁不开双眼,就要这样死了么?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做……
身形猛然被拽起,迎面脆生生一巴掌。前衣襟被元昊掌握,这一巴掌再重身体却不会倒下,反而令汗湿弥漫的双眼疼的愈显清明。
元昊咬牙提着展昭:“刚才喂你吃的是冰火九重天,死不了活受罪!”
展昭似乎连抬眼看他都不愿,只低低的压抑着呼吸去抵抗体内流窜不定的两股锋利,针一样游走于五脏六腑,冰一样凛冽,火一样炙烫。
两旁侍从惊讶的看着这瘦削坚韧的身躯犹如风中苍松,颤抖却依然挺立,凭着那股誓不罢休的固执和钢牙几欲咬碎的坚持,似乎风越大,越催动他骨子里深埋的傲然不屈和倔强,融进血液的骄傲和隐忍,另这些看过无数连滚带爬求饶作揖之中毒者的侍卫随从暗暗心惊,有钦佩,有同情,有无力。
更多的,是沉默,麻木的沉默……
攥握住衣襟的手没有收力,元昊肆虐的气势飞扬跋扈,任展昭汗落如雨滴在元昊捉住衣襟的手背上,他侧目而视,森然冷笑:“你们给我滚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这扇门!”
“是。”应声不敢怠慢迟疑。
砰然摔上的门震得门外的人心上一激灵,面面相觑,面上表情难以描摹,他们都已猜到元昊要做什么,要以怎样的方式发泄夜雪歌被救走的怒火,展昭成了代罪羔羊,承受本不属于男人该承受的耻辱和践踏,可之后呢,没人敢保证这怒火不会殃及池鱼。
男人对男人的暴力。恐惧震惊,竟能使人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一直跟在元昊身边的黑衣人冷声警告:“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下去!”
如梦初醒般,侍卫迈开脚步。
室内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音绊住尚未走远的步子,寒意与刺激双重裹挟,侍卫不受支配的驻足。紧接着清清楚楚传来人的身体狠狠撞在桌角,擦击墙壁,最后重重跌上床榻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委曲求全的告饶,没有忍气吞声的迎合,没有,听不见展昭的声音,唯有元昊报复一般,毫无人性的折磨,毫无人性的羞辱和发泄。无力负荷溢出齿缝的闷哼被展昭死死咬住,伴着床榻不堪重负的震颤深吟,门外的侍卫恍惚觉得名动江湖的南侠,已经死了……
☆、怨冲霄
白玉堂穴道自行解开的时辰展昭力道估算的恰到好处,正是次日清晨,白玉堂睁开眼睛的瞬间便从床上跳起来,抄起剑就往外走,将陪包拯下朝前来寻展昭的王朝撞了个趔趄。每日都是展昭陪同,今日不见展昭,匆忙间包拯不欲作打扰便由王朝陪同,直至下了朝回到府衙仍不见展昭人影才觉得事有蹊跷,命王朝匆忙过来看看。
这人到门口便被冲出来的白玉堂撞的一个趔趄,王朝顾不得发难,诧道:“白……”他本想询问怎么是他,展昭去了哪里,结果被白玉堂一把拉住:“展昭呢?有没有回来?”
王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展昭不在府里。
白玉堂不等他做出反应人已经匆匆奔往包拯书房。包拯公孙策原本有所揣测在等王朝消息,却见白玉堂急匆匆赶来,心中一黯,知道猜测多半已是事实。
白玉堂虽心急如焚却并未忽略根本礼数,双手抱剑一揖:“大人,公孙先生。”
公孙策急道:“白护卫,展护卫人在何处?”
“白玉堂不知!”白玉堂无法描述他睁开眼睛迫切希望展昭已然回府的急切,更没心思追究公孙策这一问证实展昭尚未回来他心中的怅然落寞。
包拯的担虑被证实,心中竟是百种滋味,他敬他护他,可关键时候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大人?”白玉堂的急切溢于言表。
包拯长吁一叹,“白护卫,本府无力助他,只希望你能同他平安回来。”
“白玉堂谢过大人。”
“白五侠的内伤?”公孙策突然想到。
白玉堂回身一笑,大人先生勿挂,已不碍事,白玉堂挑了挑眉毛留给包拯公孙策一个大大的笑脸。在转过身时,那笑容瞬间隐没,仿佛那笑并未出现过。
白玉堂笃定的迈开步子,健步如飞。他没去西夏驿馆,而是直奔夜鹰的天香国色。凭他一己之力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他不会拿展昭的命做筹码来赌自己的运气。
七落探听的消息在夜鹰意料之中,却是并非所愿。
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元昊到底狠心毁了展昭。夜鹰明白那种摧毁无丝毫情感可言,只是□□的征服,意在折辱和亵渎!
他默不作声的听着七落的阐述,七落因着曾与展昭交过手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而避重就轻一笔带过,但七落与浮尘却仍在夜鹰的沉默中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抑,那种愤怒被夜鹰本能的控制在匀称的呼吸中,却在眉宇间满溢。
这过于平静的愤怒七落理解为英雄相惜,浮尘却明白展昭于夜鹰而言不简单的只是利用价值。一次次名为利用实则相护,表面上忌他迂腐实则珍惜那份久违的真。展昭于夜鹰是一个例外,夜鹰自己都不确定对于展昭他为什么存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力控制的不忍,浮尘明白这份不忍发乎情止乎礼,这份不忍让一向为所欲为的夜鹰没有狠到去攀折去摧毁,尽力所能及之力去帮他助他,仅此而已,然今天元昊做了,不论是出于什么,他激怒了夜鹰。
夜鹰自沉默中收敛了心,展昭终究是展昭,夜鹰相信他能挺过去,只那平静中暗藏的汹涌挣扎无人能体及,夜鹰的心情很复杂,因着不甘的愤怒,因着疼痛的愤怒,飞扬的眼角半抬对上七落。
七落心底无端一紧,这一眼意味深长,索性没有躲避,选择直视。
夜鹰开口:“七落,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七落愕然,却依然如实答道:“三年六个月零二十一天。”
夜鹰似笑非笑:“你确是个心细之人,”目光骤冷,“所以元昊让你留在我身边。”
七落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浮尘同样的目光扫过七落,落定在夜鹰脸上,等待夜鹰的发落。
夜鹰依旧冷笑看向浮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如果我身边的人什么底细我都不清楚,我夜鹰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语声慢慢,最后一句却力透纸背,渗着腥甜的血腥。
他站起身,站在七落面前,看着目光注视着自己足尖的七落,刹那间的感慨,这便是昔日里江湖上人敬三分惧三分的笑面煞?“元昊确实很厉害,能将赛雪风你们这种人翻出来为之所用,看来他虽人在大夏对中原武林却是了如指掌,他身边的那两个宋人,该死!”
七落不语,依他对夜鹰的了解不论是生是死多说无益。
夜鹰看向七落,“你跟了我三年多,为我卖命三次,因我而受重伤五次,其中一次因各大门派试图齐剿暗月宫而舍生忘死重伤后昏迷两天两夜,”决然一笑,“那个时候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感激,七落感激夜鹰居然将点滴记得这样清楚。
夜鹰嗔意淡淡,似有还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不管你留在我身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最后无论如何我夜鹰都会留你一条生路!”
七落错愕抬头看着他,他没想到夜鹰那时便已知自己目的。更加吃惊的是夜鹰居然容让一个心存二心的人长侍左右,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对他从未了解?
夜鹰不去看他脸上的阴晴变化却是对门外的人说话,声音不高,带着声势:“把人带进来!”
绿衣女子楚岸推开门,领进一气度自若的妇人和一位年迈的七旬老者,老者由妇人推着,双轮车迟笨的呀呀声打破沉默,于楚岸之后缓移入众人视线。
浮尘不言语,她不认识这两个人,只静静看着。
七落却无法淡定自持,目光有失沉稳焦急的询问夜鹰,他担心夜鹰的手段对这两个人的目的。
夜鹰挥了挥手让楚岸将人带下去,“这就是你的后顾之忧?”七落对上那妇人转头的一眼唇几度张合未出一语。门轻轻自外面合十,七落的目光恭敬的垂下去,黯黯沉默。
夜鹰道:“人我既然带进天香国色,我就能担保他们的平安,现在你可还要回元昊那里?!”
七落没有说话,身体却矮下去。夜鹰没有拒绝也没有相扶的意思。
浮尘似乎明白了。这两个人是元昊用来辖制七落的人。那看起来淡定从容临危不乱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而七旬老者应该是父亲。目光中透了一丝暖,夜鹰虽然狠决却较元昊有着太多的仁慈,至少对身边的人,他没有斩尽杀绝。也许就因为如此,他才有今天的位置,心底细腻的心思缠缠绕绕在他身上,总是无悔。
夜鹰觉察到浮尘不该有的目光,冷冷的一眼扫过,停留的一刹那满是警告,浮尘的目光黯了黯,迟疑的低下头。
夜鹰道:“七落,你可以选择将家人带走,但我希望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七落抬头,他已明白夜鹰的想法。
夜鹰道:“已经猜到了?”
七落点头,“是。”
夜鹰道:“好,带够人手接应。”
接应?七落愣了一下,只是接应这么简单?难道夜鹰不是让自己带人去救展昭?浮尘顿时明白夜鹰誓要亲自摧毁冲霄楼的意图,紧张的看着事态发展,不敢多话。
夜鹰看透七落心思:“我不想你和浮尘白白送死。”
浮尘犹豫:“宫主!”
夜鹰一摆手,将浮尘的话打断:“我又不是去自投罗网,急什么!”
“可是……”
夜鹰冷声道:“没有可是!我跟他的帐该算一算了!浮尘,我要冲霄楼的设计图纸,我知道你已经着手在办这件事,越快越好!你们下去准备,如果白玉堂来了马上带他来见我,”他疲惫的捏了捏额头,“也许我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不会走正门。”
浮尘七落面面相觑。
白玉堂确实没有走正门,只有那只猫才会于情于理循规蹈矩,这些在白玉堂眼里根本是多此一举,或者干脆归为无稽之谈。
白玉堂刚接近屋子,夜鹰便察觉。
白玉堂跃进来一副顺理成章的坦然,面无表情道:“知道我来了叹气是什么意思?”
夜鹰道:“白玉堂,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会同你去冲霄楼!”
白玉堂道:“想过,那又如何?你不去我却还是要去的。”
夜鹰点头:“白玉堂,你可曾想过,时间过去这么久,元昊想做什么,或者说在展昭身上会发生什么,都已无法避免。”
“夜鹰,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并不笨,要我说的那么清楚吗?”
“够了!”
夜鹰扫过白玉堂微颤的手,冷了目光:“你在乎的,展昭比你在乎何止百倍千倍,如今事情摆在面前,你只需分清你爱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你自己!”
白玉堂转过身:“我爱什么在乎什么还不至于你来教!”
夜鹰点头:“那就好……”
白玉堂提剑就走。
夜鹰叹气道:“你当冲霄楼是什么地方!”
白玉堂顿住脚步:“想想他的处境,我一刻都等不了……”
夜鹰目光没有动,冷声道:“等不了也要等!”迎着白玉堂的愤怒,夜鹰的语气震怒:“展昭等的是你去救他,而不是陪他一起死!”
白玉堂不以为然:“那你呢,你等的是什么?”
夜鹰据实以告:“冲霄楼的设计图!”
白玉堂冷笑:“区区一座冲霄楼还奈何不了我白玉堂!”
夜鹰近乎讽刺的笑:“你终究会死在你的狂妄自大上。”
白玉堂勾唇:“是么?我命中注定要进鬼门关。”
夜鹰摇头:“或许只有展昭能管的住你。”
提及展昭,白玉堂神色黯然。他来之前已将冲霄楼一行告知包拯,并将调兵虎符一并呈上,公主生辰在即,朝廷上下容不得半分闪失,交代据悉,请四鼠于开封府护卫周全,自己便做下这舍生忘死的打算,襄阳王处心积虑将名单藏于楼内肆无忌惮,元昊长驱直入有恃无恐,那冲霄楼怎可能是轻而易举攻破,襄阳王府邸怎可能尽数宵小之辈。
☆、傻笑
江湖与朝廷,原本两条永不相交的藤,今因着共通的荣辱攀在一起,或紧或松,总好过单行于风浪中的孤帆。
太多人已经行动起来,包括朝廷和江湖。
……
梦与现实,或残酷或温暖,总之都要醒来,都要过去。
展昭的心被撕裂一般的疼,陷入沼泽的绝望,可他不能让自己继续下陷,所以他选择周旋和等待。身上被封的经脉需要一个功力相当的人来解,定时发作的冰火九重天是大夏的毒,自然需要大夏的解药。
心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苦的浓稠竟然用泪化不开。
任性的将心搁浅在黑暗的阴霾里,不愿醒来。展昭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不能轻言放弃。太多事,他还没有做,太多人……他还没有补偿。可是一闭上眼睛,那被剥离的痛苦便像洪水猛兽一样汹涌肆虐,丝毫不顾及他有没有能力再去承受。
窒息一样的压抑,压抑的抄起巨阙……
一个个声音夹杂泪湿的怒意质问:“你要做什么!”不用仔细辩听也能迅速捕捉熟悉的音色,有包大人,有公孙先生,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有江湖上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
有,白玉堂。
为什么这个名字一经确认那思潮便迅速漫过头顶,窒息,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原来这样难熬,这样痛苦。比清清醒醒躺在元昊身下还要痛苦……
活下去!不论如何活下去!哪怕为了那些在乎自己的人……
巨阙在抖,握剑的手在抖,泪被硬生生吞进眼眶,固执的泛着微红。
门开,一道身影悄然移近。
李元昊!
李元昊的目光像针一样居高临下的刺穿展昭强行筑起的脆弱防线,下颌再次被扣紧,黯然神伤的双眸被迫抬起接受来自侵略者的嘲弄讽刺:“我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也要毁掉,谁也别想得到!”
展昭心底的尊严激灵灵一阵疼,眉眼之间似乎顿时起了层雾气看不清楚前方的路,连元昊进来时门外透进来的一丝光都看不真切,心底迷茫竟听到一个声音焦急的换着熟悉的名字:“猫儿……猫儿,等我!等我!”
声音愈来愈清晰,那恣意的白影越来越近,看得真切的满眼焦急,愈演愈烈。
下意识的,一抹若即若离的温存不舍游离在展昭唇角。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而走神?这个认知刺激的元昊恨不得捏碎他的下颌骨。
疼痛将展昭自恍惚中拉回现实,又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自下颌扩散,扩散至全身百骸。展昭暗暗苦叹,冰火九重天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还嫌他在元昊面前受得折辱不够么……
“不要一副任人宰割的委屈样,我肯要你,是抬举!”元昊俯身逼近,展昭眼底慌乱间控制不住的绝望唤醒了元昊的嘲弄的玉望,“信不信,我手底下这些人可以更好的款待大宋的御猫,绝对可以让你更脏!”他迫不及待的想在展昭伤口上再撒一把盐,看他疼痛到绝望,痛不欲生的绝望。
可令他意外的,展昭良久没有做出反应,他明明看到展昭听到他的话之后周身恐惧的一震。
展昭的目光自束缚中抽出,含着讥讽的鄙夷,那目光拂过一丝笑意,渐渐扩大,一点点模糊又清晰,仿若石子投入湖底惊起的涟漪,涟漪未歇,石子却沉溺。元昊审视般看他从最初的无声浅吟到难以置信的狂笑。
笑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一笑起来便没有停。他应该笑的累了,因为元昊听得都累了,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不安。
短短一瞬的震惊,他不自觉松开扣紧展昭下颌的手,大力下残留的红触目惊心,展昭仍兀自笑着,元昊却下意识的向后退……
“来人!”即便失常,可他并不相信展昭疯了,“把这装疯卖傻的人给我拉出去关进马棚!”
元昊的心很烦躁!
仿佛一件非常趣的玩具正玩在兴起却突然坏掉,余光瞥过,展昭一改往日的气定自若内敛自持,依旧笑着,那不协调的笑绽在这样一张温润俊郎的脸上,是那么的突兀和讽刺。
展昭正用手指着他,如市井屠夫惯开的玩笑。
看到这样的他,元昊也笑,大笑。记忆中除了精神失常展昭似乎从未对自己笑过……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注意到他,又因着他注意到白玉堂,他身上竟有一种特质,而元昊则不自觉的被这种特质吸引。他静的时候如松如峰,说他堪似菩提下虔诚的朝圣者并不为过,他对关乎自己的一切看的那么淡,淡的令元昊匪夷所思。他还记得展昭听到夜雪歌被救走时倾于唇角那抹笑,那么精明的人会不知这笑会为他招来无妄之灾么?是挑衅,嘲讽,还是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出于本心……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因着急于摧毁他而近乎丧失理智甚至无视于襄阳王的多番提醒!这个人真的那么令自己嫉妒么?还是,虚伪自私的想为自己占有他搪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夜鹰一直在暗中护他!
连大宋的皇帝也护他,竟然将调兵遣将的半张虎符都舍得交给他!
他将他周身衣衫撕得粉碎也没找到,想想不禁自嘲,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带在身上。
元昊的心情很复杂,所以他将计划提前,此时唯有血腥和权利可以让他冷静。野心熏染下的欲望赤红滚烫,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忠诚与迂腐何异!他宽大的手掌抚摩巨阙剑鞘的纹路,朝廷的枷锁之下记不清展昭何时真正锋芒毕露的用这上古神兵与自己对决过,感慨颇多,如果用他的巨阙去对决画影,别有一番期待。
也许有这个机会吧,要等白玉堂和夜鹰有命从冲霄楼活着出来!
嘲然一笑,暗月宫的浮尘千方百计拿到的冲霄楼设计布局图怕是会让夜鹰和白玉堂终生难忘。浮尘确实很出色,只可惜是夜鹰的人,所以留不得!但还要留她一口气将假的布局图送到夜鹰手里。
一步步设计都在自己的布局当中,他们凭什么跟自己斗!长吁口气,忽然感觉有些累,有些烦,似乎这些势在必得都忽略不去心底暗生的烦躁。
展昭如果真的疯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少了一块绊脚石。可他真的疯了吗?多疑的心如何肯信!但他眼中的漠然和空洞又当如何解释……
强迫性的占有。于元昊是处心积虑的得到,于展昭却意味着灰飞烟灭,如此强烈对比着鲜红的人性。鹰鸠般的眼目迸射出凶残的光,不论展昭那一刻的失神意味着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他真的疯了。
既然他要做戏,他不介意陪着他演下去。突然觉得这种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很有趣,捉住了将到嘴边的食物放手在自己权势范围之内,之后再捉……
似乎哪里不对,猫捉老鼠这形容的不对,明明是他李元昊在戏猫。
有人来报,冲霄楼铜网阵里陷了人。
“什么人?”
“陷空岛五鼠中的老五锦毛鼠白玉堂。”
来人转身欲行,元昊又命道:“把展昭给我带上来。”
“是。”
不多时,展昭就出现在他面前,眼神涣散毫无焦虑。
元昊笑:“展昭,知道么,刚才冲霄楼的铜网阵里网住了一个人。”
展昭怔怔沉默。
“告诉他是谁!”元昊似乎不愿再对着这样毫无知觉的展昭说话。
“锦毛鼠白玉堂。”黑衣人如实回答。
展昭沉默,目光更加茫然。
元昊眼光跳了跳,他竟然没在展昭涣散无焦距的眼睛里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突破点,“猫儿,你的白玉堂,死了……”他刻意拉长了声音,长到黑衣人蹙眉。
展昭依旧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元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试图寻找到攻破击溃他的致命处,白玉堂是他的致命处,毫无疑问,可展昭听到白玉堂的死讯居然毫无反应,毫无……
元昊再次不甘心的揪住他,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展昭,你听清楚,白玉堂死了!”
意料之中展昭愣了片刻,元昊得意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就被展昭傻傻的笑怔愣在半空,笑不出来收不回去,却明明笑的那么蹩脚那么了然无趣,他一把将展昭愤怒的掼倒在地,展昭仍不知所以的笑,元昊听在耳里犹为刺耳。
冷冷命令:“带走!”
黑衣人连拖带拽,复又被丢进马棚的展昭依然在笑,笑的没心没肺心无芥蒂。
☆、救韩彰
人走了,连黑暗中隐藏的眼睛也因为疲倦无趣而消失了,唯有虫鸣如刻刀剐割着这难耐的宁静。经受过摧残的内心尤怕这种宁静。
尊严被剥夺,内心被践踏,肉与血被一遍遍搜刮,狼藉的不是支离破碎的衣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展昭想,自己的心可能真的死了,随着白玉堂一起死了……
马匹踢踏了一下后腿,半转着身子望着展昭,似乎连它都在奇怪这像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方才明明是埋头在马厩里,又明明在专心致志的研究着一根稻草,转瞬间又像是翻箱倒柜般找东西将马棚搞得一团乱。马似乎也觉察到他不合常理的安静,与方才的躁动大相径庭。
人,明明活着,却是死亡般的宁静。
马的眼睛是明亮的。展昭凝注着那双明亮出神,石像一般久久不曾移动视线,似乎无聊,马不再看他,低下头安静的吃草,均匀的咀嚼声细细传来,扰了展昭眼底的一片异静,那双深潭般隽永的眼睛里两行清泪流出。
咸涩,无声。
展昭觉得自己总是这样,一直这样,甚至可能永远这样。
“猫儿,等到此间事了,我便把你关进通天窟,养肥了再放出来捉鼠如何?”
“猫儿,有你在的地方一定有我白玉堂。”
“猫儿,爱上我你可有后悔过?”
“猫儿,我白玉堂真的栽在你手里了。”
“猫儿,猫儿……”
调笑尚似耳语,李元昊却告诉他白玉堂死了。
真的死了?
那样鲜活恣意的一抹白,亮的耀眼,亮的让展昭第一次见便心生向往,白玉堂就像一团焰火真的就这样被生生掐灭……
展昭的目光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明,连星光也黯淡。他第一次紧紧的抱住双肩,将头埋进去。
逃避现实,装疯卖傻,元昊难道会一直陪着自己疯下去?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展昭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展昭……疼痛,身体和心的疼痛,疼痛的程度超过死亡。
目光失了清明,混混沌沌,欲哭,已无泪。
马儿突然停止吃草,警觉性的凝听。
展昭耳力聪敏,也听到异动,心底里的黑暗瞬间被担虑扰乱,随着他心中所想,一个脑袋钻出地面。
彻底鼠韩张。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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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