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正文 第4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第4节
“吃了一个半,饱了。”邵安用装水泥的盆装了水,找了烂布开始擦地板。邵乾咬了一口问:“干嘛弄这么干净?”
“人家一家人都好,还给送了个小煤炉烧开水喝,又给了一床褥子睡。活得干好喽。”
邵乾点头,几口把摊饼吃了,剩下鸡蛋摊得最厚的地方,弯腰塞到邵安嘴里,接过他手里的抹布开始擦地板。邵安顿了一下,才开始慢慢嚼口中的摊饼。
房间本来就不算大,兄弟俩撅着屁股较着劲儿地擦,很快就把底板抹得干干净净,一点泥灰都没有留下。两兄弟躺在薄薄的褥子上,枕着各自的手臂透过窗户看都市的夜空。邵安感叹:“市里也不是啥都好,夜里都看不到星星。”
“那是下面的灯太亮了,等过了九点就能看到了。”
“咱妈之前就很喜欢看星星哩。”
邵乾扭头看看邵安,安静地没有说话。
邵安很少提起母亲,每次提起,必定是受到什么触动,一颗心最为柔软的时候。邵乾猜想是这房子的主人果真是位好人,让哥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感到了温暖。
而事实上,邵安确实是心怀柔情的。他感谢孙景宏的信任,感谢孙敏每次在他面前展现的笑容和美丽,感谢她以各种理由送来的摊饼。孙敏对他来说,就像是现在窗外远方的星,璀璨夺目,又因为电灯的干扰那么的不真实。
到了这种年纪,对于一切美好都是渴望的。他不会傻到把孙敏的好当作喜欢,那自然不会是喜欢,只是她的善良还是让邵安感动。诚然,邵安正是渴望爱与被爱的年纪,他内心有一腔火焰,足以融化所有。他被这美丽又善良的少女深深打动了。不过他会把这份感动埋在心底,若干年后翻开来,那少女一定还是那么鲜活美丽。
“你要好好读书。”良久邵安这般说。
“嗯。”
“我想着以后来市里找活干。”
邵乾诧异地看过去,他知道哥哥一直以来的梦想都是买一辆手扶拖拉机,为了这个攒钱攒了很久。
“市里搞建筑,工钱很高。农闲的时候,也能不耽搁挣钱。”邵安看着窗外星星继续说:“咱爸咱妈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儿子要来市里建高楼了。呵。”
邵安笑了笑,邵乾却猛地心酸,扭头过去偷偷湿了眼眶。他伟大的兄长,为了自己什么苦都吃得。邵乾想,自己真的该做点什么了。“年纪还小”不能成为他不为这个家奉献的理由,更何况,他已成年。
18赠你暖光
凑着周末,孙景宏一家人如约过来验收房子。想必是没见过活儿做得这么漂亮上心的,一进门两口子就呆了一下。孙母在一旁一遍一遍地扯孙景宏的袖子,孙景宏拍拍她的手冲邵安笑:“忙完了?”
“昂。”邵安挠挠头,“一个人干的有点慢。”
“反正也不急着住。”孙景宏扭头看规矩地站在一旁的邵乾,“又见面啦,学校还习惯不?”
邵乾点头,“习惯。”转念又问,“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我是老师,但不是你们学校的。”孙景宏笑,“不过我女儿是。她说见过你们兄弟俩。”
这事儿邵安没在他面前提过,邵乾想着他姓孙,何东曾经给他说过高宸追一位姓孙的女老师,父亲就是一位大学老师,想来有可能就是那一位。
孙景宏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递过去,“咱们按照市面上的价钱算,我也不多给你。”
“不不不。”邵安两手在大腿上蹭了蹭,连退了两步,涨红了脸道:“孙先生给我送了煤炉,还给了一床被子。并且之前就给过工钱了。”
“那两块钱钱?一天的工钱都不够。你在这里干了差不多半个月。”
“不行。”邵安扭头收拾东西,将铺盖三两下卷好,又把其他零碎归拢到一个编织袋里,扛在肩上喊上邵乾就准备走。
孙景宏拉住他,“你这后生,给你就拿着。”
“不!”邵安推回去,扭头冲邵乾道:“咱们走。”
孙景宏被他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一旁检视完工作从厨房转出来的孙母道:“给你你就拿着,都是你该得的。”
孙敏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孙景宏一手攥着邵安的胳膊,邵安另一只手挡着他另一只,两个人似乎是要打起来了。
“怎么了?”孙敏诧异地问。
邵安趁着孙景宏分神的功夫控制着力道推开他挤出门去,冲里面的邵乾招手:“走了,快走!”
孙敏今天穿着齐脚踝的棉裙,白底蓝色碎花,上面套着一件深蓝色线衣,很洋气。因为胸部有料臀部又圆润,虽然是直筒裙,还是将身材勾勒得很完美。无可厚非,她确实是个难得的漂亮又善良的人,如果幸运,应该如她所愿,找到一个她梦想中完美的爱人。她站在门口看看两边,疑惑道:“怎么打起来了?”
孙景宏往外走两步,邵安似乎是怕他再给钱,赶忙又往下走了两个台阶。孙景宏笑起来,摆着手道:“罢了,不要便不要吧,沾了你大便宜。”
接着又道:“要是还来市里做工,有什么事儿可以来找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邵安点头,就那么站在楼道里仰视着他,还有他身边异常美丽的孙敏。他本来有话要说,可看到那么耀眼的市里姑娘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诚实道:“我准备,准备来市里做工了,凑农闲的时候。”
“行,虽然不容易,但要是肯卖力,很好讨生活。”
邵安僵直的舌头终于活络过来,带着点感激笑着说:“孙先生要是知道什么砖瓦工的活儿,麻烦您给介绍一下。”
孙景宏点头,看了眼一旁的孙敏问:“你们学校不是准备扩建?”
“是啊,旁边的地皮都买好了。”孙敏冲邵安笑着耸肩,“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建。”
邵安避开她的视线点点头,听见孙景宏说:“有活儿了会让你弟弟带话。”
邵安点头,觉得自己得说些感谢的话,站在那里片刻又说不出口,只又点了点头,这才扛着东西下了楼。孙母走到楼梯间往下看,感叹说:“真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实诚。”
“人性本善。不要因为上一次让人帮你扛煤气被偷了煤气罐,就觉得所有乡下来找工的人都是坏人。”
孙母瞪他一眼,想着当初自己的蠢又觉得好笑。本来灌了煤气,等不来孙景宏下班,搁在楼下又不安全。正好看见路边有个人举着牌子找工,谈好了搬到家五毛钱的。她在前面领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后面竟然没人了。等她追下楼,那人早扛着煤气罐过了马路跑远了。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不是心疼那一罐煤气,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傻。她又何必花钱去雇一个外面的人,倒不如随便拉院里经过的人帮忙抬上去也就是了。
“果然是行行出状元。”孙敏手指在贴了瓷砖的灶台上跳舞,扭头冲孙母道:“妈,咱们可以直接搬了,卫生都不用打扫。还是爸爸用人有学问,也没见人家把煤气罐偷走。”
孙母插腰,“还说!你和那个高宸怎么回事?今天出门就被邻居拉住说什么——听说你闺女嫁给了县里来高中教书的高老师了啊。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感情别人都知道了就我这个当妈的不知道!”
孙敏撇嘴,“这你得问爸爸,我也不知道呢。”
孙景宏去了眼镜撩起衣角擦镜片,感叹道:“不管什么时候,人言果然是最不靠谱。”
孙母瞪眼,“你就由着她折腾吧!”
孙景宏偷偷冲女儿挤眼睛,继续道:“不过同事关系一定要处理好,不能影响到家庭和谐。”
孙敏一边一个抱着两人的胳膊笑,“报告孙教授赵部长,我能保证自己是态度明确的,但不能阻止某些人头脑发热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胡适先生也说过,爱情最是自由且伟大的。为了不伤害这种伟大,我决定继续保持高贵的缄默。”
时间最是奇妙,小的时候总觉得它走得慢,长大了又总觉得它走的飞快。无论如何,没有令人满意的速度。就像如今的校运会,邵乾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拿名次,它说来就来了。紧张的不仅仅有邵乾,还有莫桐。小家伙特地从家里带了金莎巧克力,准备赛前吃一块。人家广告都说了,凡人不可抗拒。莫桐妈妈也说了,赛前吃一块巧克力,保证体力充沛。不过莫桐妈妈还说,跑不跑得完无所谓,贵在参与。就因为她这句话,莫桐严厉地剥脱了她来学校旁观的资格。并且表示,她要是敢去学校,绝对会跟她急。
在他们这些“健将”展示体力之前,自然有每年缺不了的开幕式。很不幸的是开幕式要求每个班级统一着装。为了有别于其他班级,特长班别出心裁地要求不穿校服,男生统一都穿棉涤混合材质的运动t恤和短裤,女生则统一白色短袖黑色百褶裙。
邵乾没有校服,自然也没有什么运动服。梁山在讲台上讲完衣着要求后,继续发挥自己的口才,恳切道:“虽然大家作业很多,但是在入场式之前,咱们凑空出去排排队形,走几次。我们人少,但不能输了阵势。今天晚上就开始练,正步一定要踢好!”
上面梁山还在滔滔不绝,邵乾却开始为运动服忧虑,也不知道自己不参加开幕式可不可以。他倒是很想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只是自己深蓝的棉布长裤和洗得有点泛黄的上衣,实在是影响统一性。
同桌一个月,依旧没怎么说过话的李明伟忽然捣了他一下,打了个哈欠说:“我有两套,借你一套。”
邵乾惊讶地看着他,很疑惑身边这尊睡神竟然能睡醒,一时间都差点忘了反应。看着又趴回去的李明伟,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话了?”
李明伟从自己胳膊弯里露出一只眼睛,含糊道:“借你一套。”
“谢谢。”邵乾看着说罢又缩回蜗牛壳的李明伟,很想知道刚才的对话是不是真实的。
第二天李明伟就从家里带了一套运动服过来,随意地扔给邵乾。邵乾小心地放好,认真地说:“回头用完我洗干净就还你。”
李明伟摆摆手,眉头皱了皱说:“加油吧。”
“啊?”
“五千米。”
邵乾觉得这个同桌有点高深莫测,平时总不见他从睡梦中醒过来,可每次艺术课上素描画得都很好。别的男生都留着三七分的长头发,努力让自己帅气,他却反常地剪着一毫米的短头发,露着白花花的头皮。
这是邵乾第一次参加这般盛大的开幕式,和他初中所在学校简直是天壤之别。学校仪仗队衣衣着同意,各自班还有各自班的武器。邵乾和班里的男生一起蹲守器材室,等着负责器材室钥匙的老师一来,首当其冲就蹿了出去。
战况有点惨烈,邵乾让梁山坐在鼓上,自己用肩膀扛走一波又一波的人,奋力把周围的人挤开,和秦宇愣是突破人墙抬着梁山(怕鼓太轻被别人抢走,梁山坐在上面随时准备踢人)挤了出来。
一面鼓就够了,几个人哈哈大笑,抬着鼓往操场上自己班的阵营跑。学校一共三面大鼓,他们抢走一面已经相当不容易了。鼓是好东西,站在旁边架着膀子敲,可以盖过一切声音。等那边比赛一开始这边擂响战鼓,再好不过。
几个人正往营地冲的时候莫桐抱着一面破锣从边敲边跑从后面追了上来,梁山惊奇,“我靠!你怎么抢到这东西的!不是,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莫桐亮自己大臂努力憋出的小老鼠,“手到擒来!”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刚才几个高个子男生商量着去器材室抢东西,他在一旁听见了,等几个人走,也跟了过去。一群大个子在里面分割东西的场景着实把莫桐给惊呆了,等邵乾他们把鼓抬走,他在被挤在门口的墙上无法动弹。后来终于钻了出来,正好一面锣被疯抢的众人扔出人群落在他脚边。莫桐二话不说捡起来抱住就一路疯跑,现在仿佛还能听见后面别班的人气急败坏的叫声。
19赠你暖光
开幕式时邵乾因为个头高人也帅气,当然,更因为和体委一个宿舍,毫无悬念地被选为护旗手走在最前面。穷人家的孩子再优秀,在这样一群条件优越的市里学生中间,想要发光,还是得在同一装备下。这样一个挺拔的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举着高一(6)班的大旗,神色庄重地走过主席台,立即就引起一串尖叫声。接着齐步换正步,随着邵乾手里的红旗变动方向,“唰”地一声,一条长横幅被后面的队伍抛了出来,上面写着“赛出友谊,赛出风格”。
瞧瞧,特长班的学生就是有素质。别人班不是写本班必胜,就是本班最强,只有他们班站在这么高的位置展示自己不同于别人的宽广胸怀。主席台上的领导开始低声交谈,冲着他们频频点头,校长甚至还抬手冲着他们摆手。梁山面朝主席台,踢着正步笑得见牙不见眼。
围着操场半圈,走回自己队伍的位置时,还频频有其他班的学生扭头看过来。梁山作为体委,小跑到前面和邵乾一人站了队伍一边。梁山耸肩呵呵呵,冲邵乾偷偷竖了食指。
这主意是他想的,一开始征集班级口号时,不过也是些“六班六班,勇猛非凡”之类的俗语,后来邵乾私下对梁山说,倒不如随着领导的心写一条显示六班集体大爱的条幅。一来省事,二来也讨喜。看领导的反应,他是猜对了。
班主任刘铭洋对这群学生大部分时间实行放养政策,他相信特长班的孩子们最不缺的就是激情,只需要他在他们激情过剩的时候适当压一压就行。如今看来自己的做法很正确,最起码新生班就属他的班级最耀眼了。刘铭洋笑着听着台上领导对自己班提出表扬,然后在比赛开始前笑着说:“不管名次如何,尽力就好,我在营地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常年劳动的身体在田径项目中占足了优势,4x400米的项目邵乾、梁山几个人配合完美,虽然没有超过靠体育特长上来的学生,最起码没有落得太靠后,不好不坏得了他们那一组的第二名。接着跳高和铅球,因为并非专业,依旧不算靠前也不算太差。梁山凭着自己健壮的体格,反而在铅球的项目中拿了第二。
所有比赛莫桐都跟在邵乾屁股后面喊加油,离得远的时候就敲手里那面破锣,嘴里吼:“邵乾加油,加油邵乾。”十分有节奏性。
待到立定跳远,邵乾站在沙坑边看着对面肩上甩着破锣蹲在地上看他的莫桐,还有他身后跟过来助威的本班同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同学热情高涨,他挣不到名次,怎么都说不过去。
有时候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邵乾也不知道自己能跳多远,但肯定不是飞起来一样的跳那么远。他咬牙落地的时候看见莫桐的眼睛慢慢瞪大,嘴巴渐渐张开露出一嘴小白牙,就那么瞪着眼睛呆在那里。等裁判去量完距离,报过数字的时候才猛地跳起来敲着破锣喊:“邵乾邵乾,我们班的我们班的!哇,我们班第一。”
裁判耳朵被破锣震得回声不断,扭头想吼一嗓子,见是一唇红齿白的小破孩儿,想着自己就是喊破嗓子估计也压不过破锣的声音,干脆就忍了。
邵乾跳了304米,这是裁判为了破纪录做了精细测量的结果。不过遗憾的是,依旧没有突破往年315的好成绩。第二跳失误,只跳了28米。不过有了神奇的第一跳,之后的都无所谓了。
梁山本来在大本营准备下午长跑的药品和葡萄糖,听见这边莫桐的尖叫很快就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叫上几个人抬上第一名就往大本营奔。邵乾挣了两下没挣开,干脆就那么吊着让他们抬。两条腿分别被扛在梁山和秦宇肩上,两条胳膊张小帅和张德帅一人一条,这样抬着和头朝下差不多,实在是不舒服的很。还是莫桐善良,追在后面叫:“你们别把他颠吐了,下午还得跑五千米呢!唉呀,差点碰到头了!”
“镪!”
一破锣敲得邵乾头蒙眼花,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莫桐又狠敲了几下,才稍稍宣泄了一点自己的兴奋。
中午的饭是班主任请的,邵乾难得的吃了一顿小灶。不过也不敢吃太多,下午的长跑让他不能给自己的胃增加负担。中午的时间班级各自留下一些人聚在大本营,剩下的人都回了宿舍补觉。邵乾就坐在自班帐篷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莫桐有点紧张,坐在他旁边一会儿趴着一会儿仰着,末了掏掏自己的口袋说:“我带了黑巧克力,能快速补充体力。”
邵乾答:“开头不要一个劲儿往前冲,得保留一点体力。长跑考验耐力,但也不能在开头的时候太慢,不然拉开距离也很难赶超。”这是他初中参加长跑存下的经验。
在乡里的时候,每年一个乡也会举行一次长跑比赛,就在大堤上,邵乾凭着一股子韧劲儿,踩着一双露脚指头的布鞋,愣是跑了两年的前三名。
“哦,不能太快也不能慢,那我就跟着你跑呗。”
“行。”
莫桐塞给他一块巧克力,“你先尝尝。”
邵乾想说不用,莫桐已经又拿回去剥开塞到他嘴里,等了一会儿问:“是不是觉得精力充沛?”
“很苦。”
莫桐哈哈大笑,“是有点苦,慢慢就甜了。”
后来确实变甜了,直到下午长跑将要开始的时候,邵乾嘴里还有巧克力的甜香味。全校比赛五千米的学生都聚在跑道上,至少也有三十个人。邵乾拉着莫桐站在斜线外侧,这样哨声一响就能冲出去,防止在人群中挤得挪不动影响速度。四下看的时候才发现何东也在比赛的队伍里。
这次放假回来两个人还没见过面,邵乾最近在班里过得很愉快,因为运动会的事儿,也没有去他们班找白彩盈,倒是有两周没有说话了。邵乾冲他摆手,“何东!”
何东看过去一眼,脸上依旧保持原来平静的状态,甚至有那么一瞬,邵乾觉得他似乎皱了下眉头闪过一丝怨恨。
怨恨?邵乾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被莫桐拽了拽胳膊提醒比赛快要开始,再扭头去看,何东已经专心地摆好姿势准备开赛了。
一声枪响,一群人都往外冲,邵乾一手带着莫桐猛地蹿了出去,100米后终于抢占了内侧一席之地,这才松开他的手。邵乾琢磨着自己的状况,保持匀速往前冲,中途前后人员变少时,回头看莫桐也不见了踪影。倒是何东,不远不近地和他保持着距离,跟在他身后。
理论和实际从来都很难重叠,莫桐听从邵乾的话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可是“不能太慢”的速度就足够把他的体力耗光了。他觉得是开头的时候邵乾带着他跑得猛了,不然他胸口怎么开始憋得发疼呢?
待到邵乾出现在他背后喊他名字的时候,莫桐想回答,发现根本就发不出声音。邵乾伸出手牵住他的,担心地问:“怎么样?不要张着嘴巴呼吸,一会儿胸口疼。”
“我……不呼吸,也疼。”莫桐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嘴巴就是能量的消耗地,一句话出去,自己力气又卸了几分。
“别太拼命,不行就减慢点速度,跑完全程就行。”
莫桐摇头,甩开他的手示意他专心比赛,竟然铆足了劲儿跟着他跑了半圈。然后,自然是又慢慢被甩下了。
邵乾跑得还算轻松,中途班里的人跟着送水还喝了一口。莫桐简直就惨不忍睹了,小脸儿发红,满头大汗,每迈一步都像是拖动两袋铅前进一步。待邵乾再一次在他背后喊他名字,莫桐都要哭了。
“怎么样?歇一歇再跑?”
莫桐眼圈发红,“滚你的吧!”
哦,还能说话,邵乾放心地又跑走了。
莫桐看着他的背影直想哭,这又不是龟兔赛跑,为毛一圈一圈的超他呀!
最后一圈邵乾到200米的时候开始全力冲刺,很幸运地又超过一名学生得了第二名。梁山带着几个人冲过来搀扶,邵乾摆摆手活动了一下,开始往回跑。五千米班上就他和莫桐报了,起先梁山也有报,因为和铁饼时间冲突,他很开心地就弃权了。
邵乾迎上莫桐,伸手过去,拉住他往前跑,鼓励道:“最后两圈儿,加把劲儿,咱们不是最后一个。”
是吧,后面还有至少五六个学生,拖拖拉拉地走走跑跑。想必是觉得反正自己得不了奖,也就干脆放弃了。
“我的……黑……”莫桐伸出另一只手,握着的巧克力根本就没机会在途中吃,被他掌心的热气一蒸,化成了一坨。
邵乾笑,“还记着你的黑巧克力呢,跑完再吃。”
班级团结最容易在这种时候显现,梁山一伙人跑过来,在前面边跑边喊:“莫桐加油,莫桐好样的!”
主席台的喇叭开始喊:“请赛完的同学离开跑道,请不要带跑,离开跑道!”
有裁判冲这边吹哨子,一群人又鼓励了一句开始散开往另一侧跑,准备迎接莫桐。邵乾没离开,冲主席台那边挑了下眉,依旧贴着莫桐在跑道里面跑着。
莫桐很勇敢地跑完了全程,很勇猛地拿下了二十一的名次。当然,跑到最后一步裁判摁下秒表时,他直接就瘫了。邵乾抱住他架着他的胳膊喊:“站起来走走,走走过劲儿快。”
莫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浑身轻微地哆嗦着软在那里。邵乾没法,只能那般半拖半抱地拉着他往自己班的营地去。张小帅塞了一管葡萄糖给他,叮嘱他等莫桐缓过来一点喂他喝了,就跟着其他人继续看班里其他人比赛去了。
途中经过何东的班级,邵乾笑着打招呼,何东看他一眼撇开头去,竟是没再看他。邵乾愣了一下,有些莫名。无奈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只能作罢。
莫桐完全神志模糊,或者说是身体太疲劳而不愿意想或听任何事情,只靠在邵乾身上放松身体,眼睛也不睁。邵乾托着他的头为了一大管葡萄糖,等他慢慢喝进去才开始给他按摩双腿。
等两条腿都揉了一遍,莫桐才慢慢睁开眼,邵乾蹲在地上仰头问:“好点了?”
莫桐白着脸摇摇头,轻轻晃晃腿。邵乾笑了下,也没和他计较,继续拍打他的小腿放松,骂道:“惯的你!”
莫桐看着他脸上的笑,心口被麻痹般的疼痛稍稍缓了缓,却又升起一股暖流来。
“我跑了二十一名。”
“嗯,很厉害,后面还有好几个被你甩的远远的。”
“我没奖品。”
“回头让梁山给你补一个。”
“我不要。你的跳远要是发奖牌,送给我保存吧。我从小到大都没得过体育的奖。”
“拿别人的奖牌有什么意思?”
“那不一样,你是我好朋友啊。”
邵乾抬头笑,“行,给你。”
莫桐跟着笑,笑了一半又换了要哭的表情,嘴里嘟囔,“邵乾,我浑身都疼。”
20赠你暖光
运动会上的成绩着实让高一(6)班长了把脸。长跑第二和第五,立定跳远第一,铁饼第三名,接力赛也进了复赛。虽然比不上别人班奖项多,但最起码没有再被剃光头。让邵乾欣喜的是,第一名的奖品除了学校颁发的奖牌奖状,还有一本英汉大词典,第二名是一本汉语大词典。他一个人得了价值不菲的两本已经是欣喜不已,谁知班主任还为他们准备了额外的奖品。
刘铭洋在运动会后一周的周五第二节开的班会,有点像茶话会的意思。每个人都有点心瓜子和水果吃,此外还给上次在运动会上得奖的学生又发了一次奖。
邵乾得到的是一套帅气的篮球服,还有一双回力球鞋。梁山的是一对帅气的皮子裹边儿套指护腕,另外两名学生各自都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邵乾拿着那套衣服,内心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知道班主任这是凑时机给他一个和其他男生一样,穿着运动服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机会。可纵使心里再感谢,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梁山,直接把护腕戴上叫道:“老班,你真是太了解我!我就差一对这么霸气的护腕。”
刘铭洋笑,“收了奖品是不是得适当表示感谢?”
“那是必须地!”梁山带着护腕展现自己的臂肌,“我愿将自己的青春挥洒在高一(6)班这片热土上。”
这话说得太蛋疼了,再加上他那姿势摆得跟“掷铁饼的人”似的,却只显现出扭曲,没有体现力量美,惹得全班学生都哈哈大笑。
刘铭洋也跟着笑,拍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道:“青春当然要恣意挥洒。紧接着的摸底考试,就需要大家毫无保留地挥洒青春了。”
梁山收回自己的胳膊,立即就蔫了。说实话,特长班的文化课和其他班比起来,真不是一般的差。就拿数学举例,虽然都是考两位数,人家第一名能考99,最后一名最不济也能考个及格吧,这边最后一名就真的敢考19,还一点考低分的羞耻心都没有。所以特长班还真不缺那种画也画不好,考也考不好的二混子。好在刘铭洋手下这批学生虽然有些成绩不咋地,但都很好管理,没有特别刺儿头的学生。或者说,他的民主还没有激发唤醒学生内心深处的二愣子基因。
刘铭洋顺手摸摸第一排还没从长跑的后遗症解脱出来恹恹的莫桐的脑袋,“学习好的同学要带领大家好好准备,迎接我们进入高中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考试。老师希望我们班的学生的名字,能出现在红榜上。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特长班,特长的不仅仅是艺术,还有文化素养。”
刘铭洋口中的他们不言而喻,有学校的领导也有普通班的学生。但凡是某些方面不如人的人,大抵心底都有这样一角阴暗——我不会画画又怎么样?他们会画画的还不是只能考个位数?一群考不了大学的盲流!普通班的不乏有人会有类似的想法保持自己的骄傲。对于领导而言,每一届的特长班都是不被重视的,因为里面太多缺乏真材实料的关系生。每年确实会因为特长考走几名学生,但这样高手云集的重点高中,是在不会左右升学率。更重要的是,每届特长班都是纨绔子弟集散地,开学各种找关系的把孩子送进来,不到毕业就会有一半的学生因为打架或者逃课,再一无是处地走出去。鲜有那么几个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的态度的。
学校对特长班不能给与同样的重视,从配备的教师里就能看得出来。刘铭洋是个例外,在别人争着抢着要当普通班的班主任的情况下,他自请来特长班当班主任。当然,不自请也没有选择,其他老师已经抢先把其他班的名额挑走了。但他接手特长班毫无怨言,并且和往届的班主任不同,没有霸权主义,反而放手给他们自由。运动会他根本就没有过问,整个扔给了梁山。班级管理他不干预,全权交给了班长。出人意料的是,放手不管的结果比高压政策要好太多。虽然也没见班级多团结,但最起码到目前为之没有出什么状况。
对学习的要求,刘铭洋点到为止。他相信想要班里的学生好好学习,必须有这样的氛围才行。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热血,他只需要在他们懈怠的时候选准时机注入动力就好。他方法多的是,适当树立一个榜样,抽空看一场感人至深又积极向上的电影,偶尔带学生走出校园去他们未曾接触过的地方看一下底层人民的无奈。他的方法太多了,只等着需要的时候使出来。
邵乾已经把李明伟的运动服洗干净叠好还给了他,他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许诺把奖牌送给莫桐的事。只是比赛之后莫桐回了一趟家,然后就整天精神不振,一直没有提起。邵乾沿袭他手伤时的习惯,依旧帮他打饭刷洗饭盒。只是每次吃饭莫桐都耷拉着一颗脑袋,伸手去推他,他就哭丧着脸来一句,“邵乾,我腿还疼呢”或者“邵乾,我用掉的atp怎么还没回来啊,吃饭也不挡用了”。那委屈纠结的表情,让你脾气发布得,看着那张慈白的小脸儿又心疼的很。
虽然刘铭洋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备考的话像酵母,短时间在这温暖的教室里发酵。但放学铃声一响,那为了班级荣誉拼了的决心就败给了食堂的“美食”。一群人依旧以不输以往的速度翻桌跳窗蹿了出去,准备抢占打饭大军里的前几名。
女生就优雅一些。苏姜月拿上自己漂亮的花布兜,和几个好姐妹说说笑笑准备去打饭,还不忘讽刺一下班里的男生没有一点艺术生该有的矜持。艺术生该怎样打饭她也不清楚,大抵是甩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保持着忧郁的表情走在人群之外,特立独行。但无论如何,不该是猴子一样冲往饭堂抢饭的。她忘记了,在肚子没填饱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早在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就说了,物质决定意识。
苏姜月没有从前门走,反而从后门经过,走到邵乾身边的时候笑着问:“你怎么不去打饭?”
“我一会儿就过去。”邵乾低着头没看她。他不喜欢别人问他吃饭的事情,就像他每顿饭不变的水煮萝卜和窝窝头不希望被人发现一样。
“祝贺你运动会得了那么好的成绩。”
“谢谢。”
苏姜月看他桌子上放着的两本字典,“还得了两本字典,真羡慕你。”
如果是别的男生,肯定会笑着扔过去说,送给你了。邵乾没有,邵乾看了一下那两本字典,还用手摸了摸,然后说:“是啊,挺幸运的。”
苏姜月撅撅嘴,和同桌一起出了门。
不远处的秦宇盯着他们动作,等苏姜月不高兴地出了门,起身跟着跑了出去。
邵乾等到教室没了人,翻了翻字典从桌斗里摸出一块奖牌,抱着字典走到前面去,从莫桐身后挤到里面的位置坐下(莫桐坐在第一排边上靠走道),把奖牌塞到他手里道:“给你的。”
莫桐依旧趴着,只扭了扭头露出脸来,看了一眼笑了笑,“还记着呢,我就随便说说。”
邵乾伸手去拿,莫桐已经笑嘻嘻地塞到自己桌子里,“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才不会因为好心就还给你。”
邵乾就知道他会这样,笑着揉揉他的头,“还难受呢,都一星期了。”
“我就是不想动,动一动腿就疼,夜里还抽筋呢,都疼醒了。”
这邵乾还真不知道,虽然就睡在上铺,但他睡眠质量一向好,一般情况下绝对是不会醒的。
“看看。”邵乾把两本字典放在桌子上,“你选一本吧。”
莫桐眼睛亮了亮,终于从趴着改成坐起来,惊喜道:“送我的?”
“你挑一本,咱俩一人一本,还能换着用。”邵乾是想感谢他这么多天一起吃饭他对自己的照顾呢,说实话,他没少捡莫桐的饭菜吃。
莫桐眼睛转了转,笑道:“刚才苏姜月问你要你怎么不给她一本?咱们班一枝花呢。”
邵乾莫名,“什么时候?”
莫桐撇嘴,选了汉语词典,依旧打开指指扉页,“写上我名字。”
他选汉语词典也是有考虑的,邵乾语文很好,因为初中时学校英语教学质量差,英语最弱,因此他应该很需要一本英汉词典。
邵乾按照上次给他写书本名字的笔法照旧给他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然后在另一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才起身拉了他一把,“走吧,正好他们都打过饭了。”
到了饭堂果然窗口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邵乾老位置去打自己的饭菜——一勺水煮大白菜,两个黄面馍。打饭的师傅已经很熟悉他,隔着窗口冲他开口:“小伙子,过一段时间想吃窝窝头都吃不上喽。上面开会说要改善伙食,红薯面高粱面都不让做主食了,黄面以后也得掺着白面做成杂面馒头。”
“会涨价吗?”
“会涨一点。”大师傅温和地笑。“食堂缺人手,回头你可以过来帮忙啊。工钱多少不论,饭管饱。”
邵乾心里一跳,急忙问道:“什么时候过来帮忙?”
“帮着给学生打饭,放学早来几分钟。”
后面又有人来打菜,邵乾忙道:“谢谢师傅,等您忙完我去找您行吗?”
“行行行,吃饭去吧先。”大师傅又给他饭盒里添了一勺大白菜。
邵乾心情很好地端着饭菜找了一处空位,站在那里等莫桐。莫桐还在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小狗似的嗅嗅钻钻找找,最后终于选了两样菜,看来似乎不是很满意,一路走一路低着头看饭盒里的菜,嘴巴微嘟着。
走到邵乾面前把饭盒一顿,“都没有肉了,我讨厌吃人造肉(肉制品一种)。”
“白菜也挺好吃,你尝尝。”邵乾心情很好地挑了一筷子白菜叶子在他饭盒里,“刚才那个窗口的师傅说我可以到食堂帮忙。”
“干什么?”莫桐四处看看,“刷碗?”
“帮他们给学生打饭。”
“好啊,回头我就不用排队了,你提前帮我把饭打好。”
“行。”邵乾心情太好,以至于还没有上岗就开始为朋友搞特殊了。
莫桐耸着肩笑,“你每天早上给我打一碗小米粥,要是太稀就不要了。要饼贴鸡蛋或者夹火腿肠。中午要土豆丝或者芹菜炒肉,啊,酥藕片烩菜也可以。晚上你看着办喽,不要肥肉,不要有韭菜的蒜的。”
“嗯嗯,我知道。还不能有猪皮。”
莫桐打了个哆嗦,忽然就想起了肥腻的猪皮上华丽的猪毛,真无法想象他们都是怎么吃下去的。这个他们,自然包括面前的邵乾。
“猪本来就有毛,没毛的猪肯定是得了斑秃。”邵乾难得的开玩笑。
莫桐哈哈大笑,嘴里的馒头还保持着原状躺在舌头上。
邵乾也跟着笑,扭头间看见何东双手插着口袋远远的往门口走。走到餐厅门口势必要经过邵乾和莫桐不远处的一条路,何东似乎也发现了他们,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邵乾扬手打招呼:“何东!”
他们三个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唔,邵乾和何东也很久没有说话了。邵乾想着下午就去他们班找白彩盈借笔记,顺便问一下他最近的情况。那次运动会后,何东似乎都有点不对劲,路上见过几次,总是没精打采的。
何东走近了,隔着一排桌子看着他们。邵乾问:“你吃过了?最近都没碰到你。”
何东耸了下肩,没有说话。莫桐扭头看他,招招手说:“要不要再吃点?我打多了菜。”
“打多了不正好给他吃吗。”何东似乎是想笑,一侧嘴角怪异地勾了勾。邵乾手上的筷子一顿,疑惑地看向何东。后者已经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了。
莫桐皱眉,“他怎么了?”
邵乾摇摇头,“不知道。”
莫桐暗自撇嘴,有点不爽何东的态度,更何况刚才那句话实在是不怎么顺耳。莫桐偷偷瞧一眼邵乾,见他没有什么异常,才继续夹他的白菜叶子吃,顺便把自己饭缸里的人造肉和几块肥肉都拨了过去。
21赠你暖光
邵乾吃过饭帮着莫桐刷过碗筷让他回去,自己又站了一会儿等到里面差不多不忙了,才去了后面。进门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叮当响,扭头看发现莫桐正抱着走动间发出声音的饭缸猫着腰跟在后面,见他看过去懊恼地皱了下鼻子,忙要往一旁的花池里躲,却被开始落叶的月季花枝戳到了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 邵乾皱皱眉过去拽他,发现他颧骨的地方被花枝戳出来一道红痕。
“没跟着你呀。”莫桐拍自己怀里的袋子,“好像丢了一双筷子,我回来找找。”
“那你回去吧。”
“哦,你进去啊。”
邵乾皱眉看他,半晌扭开脸笑了会儿又绷着脸转过来说:“你要是说想去看,又不是不让你去。”
莫桐嘴强牙硬,“你邀请我过去?正好我也没什么事。走吧,我帮你谈谈报酬,顺便替学生会检查一下饭堂卫生。”
莫桐确实是检查饭堂去了,他对一切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刚进了后面工作间就被大师傅手里和他差不多长的大勺子给吸引过去了,站在那口足够把他装进去的大锅旁边看着大师傅怎样把半个身体伸进去刷锅,然后用盆把刷锅水盛出来。
邵乾看他一眼,扭头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师傅道:“具体要求我怎么做?”
“早上不用过来帮忙,就中午和下午。你放学就过来帮着打饭,其他的不用你。这样吧,管你三顿饭,早饭也来我这里打。”
莫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瞪着大眼睛问:“不给工钱吗?”
可能是长得比较讨喜,大师傅笑呵呵地拧了一把他的脸,像逗小孩儿似的说:“还想要钱呐?干什么花,买糖吃昂?”
莫桐做了个极丑无比的鬼脸,“你让人家干活还不给钱吗?雇一个人一天也得好多工钱呢。吃你的才吃多少?反正你们每天扔的都够他吃了。”
“你这小娃娃。”大师傅咋舌。
莫桐甩着手里的饭盒袋,微仰着头看着他们,认真道:“就是给他少一点钱,你们也赚了。”
“那我们要是雇个工,可不止打饭这么闲了。”
“且,那你雇来的人不但拿钱,还白吃白住呢。”
大师傅呵呵笑,“精的你!”说着又要用肥肥油油的大手去拧他的脸,被莫桐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好说嘛,好好干到时候月底会给点。”
邵乾要应下,被莫桐踩了一脚。莫桐眼睛瞪过去,一面问:“给点是给多少呀!可别当我们是学生好忽悠。”
“你这娃!”大师傅想了一下说:“五块。”
莫桐不知道五块有多少,但是就他的花销来说,吃点火腿肠和牛肉干,两天就能花完。然而邵乾已经很满足了,忙揽住他答道:“行,谢谢师傅,我下午就过来帮忙你看行吗?”
莫桐扒着邵乾的胳膊从里面钻出来,“也得管我吃,我和他一起进来,免费帮忙哦。”
大师傅笑呵呵的,“你啊,别光捡着最好的吃。”
“那是必须的啊,谁让你们做荤菜只在上面撒一层肉末。回头我全把肉末一点一点挑出来。”莫桐笑眯眯的答。邵乾以为这话说出来师傅会觉得他们不地道,谁知道大师傅笑得更开心了,还在莫桐的躲避下又捏了一把他婴儿肥未退的脸。
邵乾觉得人和人相处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如方才,自己万万不敢说出那样的话,就是真的管他饭,他也不敢挑最好的吃,能有和往常一样的伙食就觉得不错了。邵乾思来想去,仍觉得是因为大师傅脾气好。否定与再否定的次数多了,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莫桐那张脸确实很讨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能弯成一弯月牙。
习惯是个很习惯的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它就出现了。有时候许是因为忙,或是别的原因,又去得毫无声息。和何东一起打篮球就是这样子,可能是因为忙,可能是因为对方刻意避开,反正经过一个运动会,竟然再也没有一起去过篮球场。而回头去看,竟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这项运动。
邵乾下午就按照约定在放学铃声响了之后就冲在别人前头去了餐厅,苏姜月感叹,班上唯一一个看着似乎有那么点艺术气息的人也败给了两个黄面窝窝头。秦宇在进行他的日常——苏姜月去打饭之后他才走,在路上继续制造他们的偶遇,或者是挤在人群里帮这位长发姑娘打一份好的饭菜。
此时他正托着一边腮帮扭头看苏姜月,偷偷摸摸,又有点毫不掩饰。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持续注视,多少应该有所察觉。可苏姜月不,她从来不往秦宇这边看一眼,即使看过去,也像是无意间用视线扫过不做停留。只是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她动作间,都掩藏着刻意隐瞒的造作。她会时不时的往前送一下尖下巴,会偶尔抿一抿嘴唇,甚至会在垂头写字的时候刻意将自己的脖颈拉的修长漂亮。
这当然不是喜欢上了秦宇,只是女孩子嘛,又是这般花儿一样的年纪,喜欢被人瞩目,喜欢在别人的关注下更加绽放自己的美丽。
莫桐就幸福多了,一点也不为打饭时庞大的人群感到焦虑了。他懒洋洋地趴在自己座位上打了个哈欠,翻开汉语大词典,在邵乾写下的名字旁边画了一棵藤蔓,缠绕着那两个字,美丽的枝桠延伸到边角,消失在书脊里。
做完这些,他才放下铅笔。看着自己用铅笔画上的藤蔓,似乎是觉得会被磨花,在桌斗里翻了半天,觉得用哪种颜料覆盖都不太好,只能作罢。
莫桐慢悠悠出门的时候路上已经学生不多,他才不和那些大个子挤呢,从今天开始,他就可以去食堂工作间找好吃的。他已经把饭盒给了邵乾,并且说过了今天要吃炸茄盒。不过估计邵乾是不好意思为他要的,他得在卖完之前过去才行呢。其实接触的多了莫桐觉得,邵乾其实有点实在的过头了。不过嘿嘿,他喜欢。对朋友两肋插刀的朋友,他干嘛不喜欢呢。
一路晃着短胳膊往食堂走,遇上何东的时候莫桐转转眼睛,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何东对他们两个不冷不热的,见面的时候总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实在是摸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眼睛下面还有淡淡的黑影,估计是没睡好。
“嘿!”何东先开了口,“跑什么呢?”
“吃饭去啊。”莫桐慢下来,并没有走到他身边去,隔了一米的距离。
“哟。”何东一步跨过去上手就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抵在他腰侧转,“才几天没找你说过话,这么快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啦?”
“哈!”莫桐想躲没躲开,被咯吱得忍不住笑,嘴里道:“别挠,别挠,哈哈,痒!”
何东等他笑得一张脸通红才放开手,依旧双手抄着口袋,“惯的你!”
这话邵乾也说过,莫桐嘟了下嘴微微一怔,发了片刻呆才问,“你那天为什么冲邵乾说不好的话?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了。”
何东耸肩,“你又知道?”
“且,他刚来学校的时候都不笑,就看见你笑。”莫桐想起来刚开始见到邵乾的样子,穿得不好,举动也很拘谨,在班里基本就是无声无息的隐藏自己。和他说话眼睛都不太直视他的。虽然现在穿的依旧不好,但最起码在班上已经能见到他的笑脸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把他当朋友?”何东撇开头去,嘴唇紧紧抿着,半天才顺了口气说:“我可是一直把他当朋友。我也不知道,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莫桐顶讨厌听到类似的话,什么给你说你也不懂,给你看你也不懂,给你玩你也玩不好。当初长跑的时候莫妈妈因为说了一句让他放弃的话,连亲娘的观场权利都给剥夺了。果然听见何东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他。等何东看过去,呲牙咧嘴做了个凶狠的表情,爪子还往前挠了两下,嗖地跑走了。何东抓抓额头,这是在学雄狮发威吗?怎么那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呢?
莫桐跑去餐厅,直接通过前面的小门钻了进去。邵乾在一个中等菜的窗口打饭,也是最忙的一个窗口,看见他进来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只有点双手打结得忙碌着,好像庞大的队伍快点减少。
莫桐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还冲着自己班过来打饭的梁山呲了呲小白牙,抢过勺子多给盛了半勺菜。
“饭盒放后面架子上,还没(来得及)打饭,你先吃。”邵乾叮嘱说。
莫桐把勺子还给他,钻进后面找自己的饭盒。大师傅搬着一屉白面馒头出来,顺手就拿走两个。眼珠子转了转撵过去说:“叔叔,我帮你卖馒头吧。”
“行行行,你帮着找粮票。”他正觉得忙不过来呢。
“等我去打了饭,一会儿就没了。”
莫桐小跑着去拿饭缸,发现今天没有炸茄盒。笑嘻嘻地和头等菜的阿姨打了招呼,就端走了一碗小酥肉,然后简单的打了两个菜放在后面,这才过去帮忙。
帮忙找饭票也并不难,大师傅吆喝一声几个馍,他就伸手接票然后找饭票。二两饭票一个白面馍,都是整数,好算的很,只是等忙完天都黑透了。
吃饭的时候莫桐把自己盖在后面蒸笼里的饭菜拿出来,酥肉和白面馒头的香气瞬间就在冰凉的空气里熏蒸开来,争先恐后地扑到邵乾鼻子里去。邵乾下意识地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耸动间引来莫桐一阵大笑。
两个人缩在后面工作间,靠着煤炉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吃饭。直到莫桐把酥肉和炒芹菜夹到馒头里递给他,还有一种似乎不是真实的感觉。邵乾觉得自己能找到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幸运了,怪不得别人说即使是饥荒年代也有吃的油头肥面的掌勺师傅。
只是……
“莫桐,以后不要拿这么好的菜。”
“为什么?”莫桐仔细地把小酥肉里的花椒挑出来,这才夹了一块吃了,嚼了两下脸上皱了皱,嘟囔道:“你看,他小酥肉卖不出去,都变味儿了。”
邵乾想告诉他以后什么菜剩得多就吃什么菜,莫桐已经把酥肉推给他狠狠啃了一口馒头道:“放心吧,下次我会摸清楚哪一碗是新的哪一碗就放了好多天的。”
邵乾心想,他们吃剩了好几天的也还行,若是饭堂卖不出去还是得扔。谁知莫桐又补充了一句,“一定找到最新的那一碗吃。”
邵乾语重心长,“师傅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要是有菜剩得特别多就吃那个。你要是想吃好的,咱们再买。”
莫桐眨巴眼睛,“师傅们吃小灶儿,还有红烧肉?我也能去要吗?”
“……”邵乾扭头看见大师傅从里面端出半盆新炒的烩菜,隔这么远就看见里面有大块肉片。
“我去要一碗?”莫桐依旧假装懵懂。
邵乾从菜里翻出一块猪肉,夹掉瘦肉放在他的馒头上,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22赠你暖光
邵乾是几日后晚上一节晚自习后去的何东班。他一眼就看出来何东状态不对,人趴在那里眼神都是放空的,连邵乾站在身后和白彩盈打过招呼都不知道。
白彩盈指指何东,很小声地问邵乾,“他怎么了?”
“不知道。”邵乾从她手里接过笔记,拍了拍何东的肩。神游的人这才猛地抬起头,醒觉身边站了个人。
“我们聊聊?”邵乾说。
“聊什么?”
“随便聊聊,好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周五第二节虽然是自由晚自习,但教室里的人还是不少。都知道进了十二月,离年底大考也近了。邵乾看看从走道经过的人,压着他的肩膀说:“走,打球去吧。”
何东心不在焉的,邵乾靠得近了,脑袋还微微偏了偏,似乎是想躲开他,又中途止住。何东垂着眼发了会儿愣,还是在邵乾一而再的推搡下起了身,趿拉着步子跟着往外走。
“怎么了最近?”等出了教学楼邵乾才问。虽然没有篮球可以玩,但也没有上去找莫桐拿。他知道但凡一上去找篮球,莫桐势必会跟下来。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小保镖似的。他想凑着这次机会和何东好好聊一聊。
至于何东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消沉还阴晴不定,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恋爱了,还爱而不能得?
“没怎么。”何东抄着口袋耷拉着脑袋。
邵乾挎着他的肩膀紧了紧手臂,“别是喜欢上谁了吧?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何东的眉头就狠狠皱了皱,甚至是有些厌烦的表情掰开了邵乾的胳膊。面朝路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别管,我就是心里不顺。”
“能说出来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何东长长出了口气,“慢慢就好了。”
“那行,咱们就走走。”
“今天星星还挺多的。”邵乾没有再多问,只抬头看了眼天空随意聊。天已经冷了,连月光都显得冷冷的。干净的天空几点星点缀在那里,像极了一双双调皮的眼睛。邵乾抬头看着夜空,整颗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也许是受到邵乾的影响,何东跟着抬头看了会儿天,身上环绕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
“初中的时候经常出来跑,都没认真看过天。”何东忽然开口。
就捣蛋一事,似乎优等生和差生毫无差别。虽然学习好,但男孩子似乎骨子里就带着调皮捣蛋的因子,只要有人撺掇就会火苗一样冒出来。那时候两个人没少做“坏事”,一起钻过别人的玉米地掰玉米,一起去别人的菜园子摘过嫩茄子(可以直接吃),下河摸鱼,荷塘摘莲子的事情更不用说。几乎每一年秋天,都要固定地到乡里那几家种莲藕的塘里抠些莲子回来。有时候莲子干掉,黑乎乎硬梆梆的也不能吃,就拿来当子弹玩。
农村的“偷”实在是很难界定。每年麦子将熟未熟,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挎着妈妈用破布拼出来的民族风书包,走过麦地出来,一人手中就有一把麦穗,揉一揉吹一吹,就是一把好零食。有的带回家在正做饭的锅膛里烤一烤,更是美味。
邵乾记得有一次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何东骑着单车去村子里找他玩。两人大中午的去自家田里玩了半天。具体玩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田里什么都是好玩的。地头河水里的河虾、田螺,田里到处乱跳的蚂蚱,还有路边河沟里堆积的麦秸里,顶着已经变凉的秋风勇敢生长的蘑菇。
总之他们去了田里玩到晌午,因为家住在村子最西头,从东地回家的时候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恰逢饭点儿,街上了无行人。刚走了不远何东就看见一家门口的粪堆上长着一个硕大的冬瓜。之所以说硕大,实在是那冬瓜足有他们当时身量的大半长,披着一层白毛。看来已经成熟,只是主人不舍得摘罢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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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