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正文 第6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第6节
时间是一条单向的轴,人生的轨迹便沿着这条鲜明的轴一点点往前延伸去。即使是不能倒退,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某个点开了小差,悄悄地脱离了轨迹。
一个寒假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邵乾一个寒假一共捉了4只布谷鸟,一只野兔,还很偶然的在村头的池塘里,抓到一条透过冰洞上来换气的鱼。
何东自始至终没回家。过了年,何伟业开始每天在学校附近找人。人他找到了,活得好好的,不过还是没有带回家。河东说——我是大人了,做什么自己清楚的很。
莫桐有了心事。那次“迷路”让家人担心了很久,也劝说了很久。她说,过了年就是你15岁生日,已经算是大孩子了。以后再迷路不要慌,先看路牌。不行就找年纪大的奶奶们或者交警们问路。她还不知道,小小的莫桐迷失在一条满是积雪的道路上,到现在都不曾走出来。
开学之初,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在状态,因此莫桐的飘忽也变得再正常不过。细心如邵乾,还是发现了他的不一样。小家伙有心事了,以前争强好胜,上课总喜欢抢着举手回答问题。越难的问题,举手也越积极。而如今很少举手主动回答问题了,偶尔看过去,还能发现他眼睛根本没放在黑板或者课本上,早不知神游到哪里。
再者,小家伙也没之前黏他了。他还是去工作间和他一起吃饭不错,但几乎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逗趣,时不时调侃一下饭堂师傅们的吝啬或者饭菜的劣质。有时候吃着吃着,就看着他发呆。
邵乾再一次抬手摸摸脸,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莫桐诚实地点点头。
“怎么了?”邵乾用手背贴莫桐的额头,莫桐没躲,只脸上有一点红,过了片刻才说:“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呵。”邵乾有点想笑。好嘛,谁又规定小孩子不能心里有事儿了?
“你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莫桐想说,你以后别去找何东了,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且不论邵乾和何东是一起长大的。就算他们只是普通朋友,邵乾问起为什么,他怎么回答?莫桐不是傻子,诚实地说,他是个聪明的人。即使何东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但他屡次抽风,加上雪地上偶遇的那个怪人,还是让莫桐意识到了什么。虽然他不很明确,但,邵乾,就是不能和他再呆在一起。
“就是不舒服。”莫桐嘟囔,低头下筷的时候,发现邵乾已经把自己那边菜里的洋葱块挑干净了。莫桐嘴角翘了翘,“说了你也不懂,先不告诉你。”
“呵,我不懂。”小男生的心思你别猜,邵乾知道这个道理。谁都不能阻止小个子的男生情窦初开喜欢个人,谁又说个子矮就不能有喜欢的人了?邵乾在心底把自己班上的女孩子扒拉了一遍,奇怪地发觉,那稀有的几个女孩子在他大脑里的形象并不立体。至于谁能够让面前这个男生朝思暮想上课都走神,更是想不明白。似乎哪个女生都有可能吸引莫桐的注意,又似乎哪个女生都不够格吸引他的注意。
想不通的事情最好不想。邵乾用筷子敲敲他的饭盘,“要好好学习,之前成绩那么好。”
莫桐嘟囔,“我学习好你会觉得开心吗?”
“当然会。”说实话,邵乾很羡慕莫桐的英语,不光是能考试,还能说。英语课上一张嘴,都能和英语老师对答。那时候的莫桐格外的吸引人。邵乾当然希望他好,别人好不好他才不会在意,但和自己有关的人,邵乾都希望一个个都好。能比自己更好,那是最让他欣慰的事情。
莫桐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认真道:“那我就好好学习。”
“昂,当然要好好学,还要考好大学。”
莫桐看着他静了片刻,一直有些茫然的眼睛里那些神采忽然就回来了。他忍不住抓住邵乾的手问:“你也要考大学,你准备考哪里?我们作约定好不好?”
这个不用想,邵乾的目标很明确,“z大。”(省最好的一所大学)他的想法很简单,既要是一所好学校,又不离邵安太远。他可不希望只有兄弟两个的情况下,还要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z大啊。”莫桐皱眉,“也行。”就是离襄城还是有点近。不过凭何东的本事,应该考不到z大去。即使考到了z市的某所学校,应该也不会离z大很近吧。
莫桐试探着问:“你不想去北京吗?”
“以后长大了,哪里都能去。不过我哥还是一个人,我不想走太远。”
“哦。”莫桐伸手,“那就z大,不变了。不能告诉何东。”
“为什么?”
“你别管,就不能告诉。”
“好吧。”邵乾无奈。莫桐晃晃小手指,“拉钩。”
邵乾笑,“还玩这个!”
“快点!”
邵乾笑着摇头,不过还是乖乖地伸出小指勾上,听着莫桐嘴里认真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的话,有些想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有些感动。你看,从来不止是他和邵安两个人,总有一些朋友在意你的选择,在意你的去向。
莫桐很快就又是那个莫桐了,开开心心地上课,开开心心地去找邵乾吃饭。偶尔心情好了,也帮着他卖饭。只不过也会偶然地看到打饭的队伍里有何东,这时候就会用大口罩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都遮起来。
他当然不会笨到因为气愤就少打给他饭菜,那样反而更招何东注意。他会像给别的同学打饭一样,一勺,不多不少。只不过是肉菜的话,就巧妙地不盛瘦肉,只舀那些嚼不烂的絮肉进去。素菜的话,就少些豆干豆腐或者丸子,多一些白菜帮子。
这些动作做的精密,任谁都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莫桐每每连正眼都不赏给他,在精神上做到了完美地打败对手。
何东倒也不是很注意这些,他的一双眼睛除了观察邵乾,就是正常视物的用途。
有些事情不挑明了还好,他会继续混沌着。一旦明确,即使内心再纠结,也会不自觉地在这件事情上投注精力。何东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可对方就像一颗发光体,总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闪出光芒来,让他惊叹。
这次莫桐显然不能做到“在精神上打倒敌人”了,因为“敌人”伸手交粮票的时候眼睛看着邵乾。邵乾还冲他笑了笑,开口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莫桐恶毒地想,再晚些才好,最好饿死在一班教室。等同学们吃完饭回去一看,唉呀,怎么死了一个人间败类?普天同庆!
莫桐将一勺白菜帮子倒进他的饭缸里,还装作手不稳重重敲在饭缸上。何东回神,冲着他挑了下眉毛,赤裸裸的挑衅。
莫桐厌恶地皱眉,把勺子往锅里一扔——姓邵的!老子不帮你了!
不过我们的莫桐是成熟的人,是有原则人,是能把情绪放在工作之外的人。虽然扔了勺子,也真的往里走了两步准备离开,不过还是在脚又抬起来的时候又转身回来,继续帮着打饭。不但这么做了,还轻蔑地看向何东的方向。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头兽,莫桐那只小兽,只不过还没放出来罢了。如果惹急了,他也会有反扑的一天。
春暖花开的季节,学校的新划的地皮也将要开始动工。孙敏来找邵乾的时候,邵乾正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手大饼卷葱一手画笔,赶一副水彩作业——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是邵怀谷的强项,但不得不说,从小跟着邵怀谷学画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某些点上,邵乾总能比同学多出那么一些亮点。不好的是,因为从小习惯了父亲教给的方法,自己也琢磨出了一点,因为父亲过世的早,其实并没有学到精髓。但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反而禁锢了他的思想。
如今他的作业其实很直白也——春江水暖,一群野鸭。但也有亮出——背景虽然没什么新意,冒出新芽远看一片浅绿的堤柳,冰雪悄融的河面,尽情戏水娇态可掬的小鸭子。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只带着小鸭子的鸭妈妈,叼着一只小鱼从水里突出来,身上散落的水煮在光线下发着淡淡的光。
只不过拿着大饼卷葱?
“画的不错嘛。”孙敏尽量让自己忽视眼前这位已经长到一米八冒高的人彪悍的姿势,也尽量让自己忽视他往嘴里送饼时动作的洒脱。
邵乾猛地被葱白辣到,眼睛里泪水汪汪。他平时哪有这么豪放?只今天餐厅开饭晚,忙到很晚。他急着回来赶作业,不得不随便借着锅用剩下的面糊摊了一张饼,随意卷了一根大葱就跑了回来。谁的课他都可以解释原因晚上一分,就高宸的那科,他说什么也不敢出什么差错,省得到时候被人揪到错处。不过,现在他才意识到,吃大葱其实是不明智的选择。一张口说话,岂不是熏到别人?
孙敏也不去看他,免得他更尴尬,只背手低头看他桌面上的画。
邵乾咳了两声,灌了口凉水才缓过来,有点拘谨地开口,“孙老师找我有事吗?”
“学校新校舍快要动工了,你回头给你哥哥捎个信儿,看他过不过来?”
邵乾意外地看着她,孙敏挑挑眉也不多解释。只像一个慈爱地师长一样,微踮着脚拍了下他的肩,“画的不错,加油。”
29赠你暖光
直到孙敏走了好一会儿,邵乾还有点愣愣的。他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孙老师和自己的哥哥走得这般近了。邵安当然值得很好的女人去爱,如果能像孙老师这般漂亮优雅,真是幸运。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如今家里这状况,实在是委屈了孙老师。但他以后一定会做大事,邵安也是。一定会给她一个很温暖很富裕的家庭。
不过不管邵乾怎么想,都只是想想而已。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多半都只是出现在戏文里,而青蛙一朝变王子,也多半是在童话里。不过缘分总是很奇妙的,不是吗,
孙敏早已经忘了这么个人,只是孙景宏忽然提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有这么一个很帅气的人在自己家里做过工。当时在饭桌上孙景宏要求她通知邵安的弟弟回家告诉一声的时候她还在感叹,为什么那些民工小贩儿有的偏偏长得很帅,那些有点成就的,反而不是被浓缩了,就是在肚子里没有发育完全呢?
孙教授透过眼镜片目光灼灼——你是说你父亲被浓缩了,还是没发育完全?
孙敏哈哈哈——我老爸是个例外。绝对帅气涵养有文化!
邵乾怀着一颗雀跃的心在那个月末就飞奔回家,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哥哥。邵乾说:“哥,我们学校的孙老师让我告诉你,学校工地开工了,让你寻时间赶紧过去呢。”
邵乾说:“哥,孙老师真的很优雅,她是学校里唯一一个能把连衣裙穿得那么漂亮的女老师。”
邵乾说:“哥,你一定要好好加油,争取给我找一个像孙老师一样高,和孙老师一样白,如孙老师一样漂亮的嫂子。”
邵安说:“闭嘴吧你!”
邵乾呵呵呵。
那夜邵乾抱着老猫睡得很香,邵安却辗转反侧。孙敏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其实也并不能算是最漂亮,但是市里人的干净和艺术生的优雅,还有她在那样富裕民主的家庭养出来的大方自信和适当的幽默,给她大大加了分。总之,孙敏是邵安在自己的人生中,见过的唯一一位优雅善良又大方的女孩子。
邵安绝不会对着这样一位女子产生什么漪念,在他心中,那是对她的亵渎。他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无能了。没有知识,没有金钱,连最基本的自信都没有。他是不是该学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呢?只要是能拿得出手就行,让他不至于在那么完美的人面前显得太矮小。
邵安想起邵乾提到过的夜大,也不知道学费贵不贵。不过在那之前,自己似乎得把初中和高中的课本读一读。唉,很多年没有碰过,肯定是艰难的。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想想而已,也许自己都没有时间去做这些呢。过了年已经算是二十六,等他忙完这一年,是时候想想成家的事情了。
兄弟两人要进城,一只老猫反而没地方养。送给别人,可一只已经变老变懒的猫,谁会真心对它?想想就知道如果给了别人,很快就会瘦弱死掉。邵乾想偷偷带到学校宿舍去养,被邵安白了一眼否决。
最后两兄弟一辆自行车,前面捆着被褥行礼,后面载着邵乾,怀里抱着老猫,一起踏上了前往襄城市的路。去工地上干活儿有个好处,不管有活没活,总是有饭吃。住的地方很简单,是工地旁边的一排简易房。夜里冷是冷点,但邵安还是觉得一切都很好。弟弟意外地来了市里读高中,他也出人意料地走出了那座村子。有时候坐在转堆上看星星的时候,邵安会想——以后的日子会更好吗?一定会的。因为他能感觉到光明。
邵乾有时候会从饭堂拿一些包子或者饼贴鸡蛋过来,不过第二次就被邵安训得狗血临头。他这边有吃的,虽然不如邵乾吃的好,但肯定也吃得饱。在饭堂有活干是好事,再多往外带东西就不好了。再一次大师傅让邵乾拿东西的时候,邵乾把邵安的话学给大师傅听。大师傅倒是没再让他给邵安带吃的,但以后饭点打饭的时候开始懂得注意时间,不忙的时候,就让他早些吃饭回去学习。
邵乾在心底偷偷的笑。他可不是笨人,如果需要,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展现自己的“诚实”。好吧,人一活得滋润些,就是容易变“坏”。
莫桐也觉得邵乾变坏了。上学期多纯一人啊,现在都学会和班里学生逗趣了。之前班上女学生和他说话,都不抬眼看的。现在不但抬眼看了,而已都配上笑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帅,女生们背地里都讨论多么可惜,要是是市里的人家里条件又好,该是多么好的发展对象。
莫桐嗤之以鼻,女孩子果然肤浅的很。有的看外表,有的看金钱,有的可好了,不但看外表还看金钱。唉,活该你们错过好的人。
虽然一切顺利,孙敏和邵安并没有像邵乾想的那样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事实上从邵安过来这边,两个人都没有再见过面。工地是学校一边划的新地皮,和校舍这边隔着铁丝网,是两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不但这样,为了保证住宿生的安全,每晚都会有老师在铁网附近巡班,学生们也被规定不能走铁丝网旁边那条路,而改走靠近教学楼的那条路。
这条规定显然是对农民工的侮辱和不信任,然而如邵乾这般,也不能表示什么。谁让有些学校的学生确实在工人的身上吃过亏呢?就像那些看着齐齐整整的鸡蛋,谁能保证每一打都是新鲜的呢?指不定就有一颗看着很好的鸡蛋是臭了的。
这些都没有什么,反正邵乾坚信,邵安是不会一直这样干农民工的。有什么的是,高宸很偶然的,又开始和孙敏走在一起。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初时觉得很没有道德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打磨和谈论得缺乏了汁水,便渐渐被人淡忘。即使偶尔再看到那个人,也不会觉得当初他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哦,这个人曾经和班上的学生闹过矛盾啊。
孙敏和高宸同时出现在教师餐厅,又一次让他们两个成了宿舍人夜里卧谈的话题。
梁山说:“瞎了瞎了!孙老师说不定真让高宸那孙子追上了。”
“这也不稀罕。”张德帅叹息,“多少鲜花最终都插在牛粪上啊,咱们英语老师那么漂亮,她丈夫不也长得跟屎壳螂推出来的粪球似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邵乾坚持,“孙老师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随便让人追到手?”
“这可不是随便!”梁山夸张地拉长声音,“高宸那孙子都快成苍蝇了,每天叮着孙老师不放。大冬天的都能搞到鲜花。嘿,说到这儿我想起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刚下了晚自习……”
梁山没说完就有人哈哈笑开了,梁山也不在意,继续诌道:“我梁山经过一条偏僻的小道,忽然,只见一人形物体手捧鲜花蹿了出来,直奔孙老师而去。”
“后来呢?”
“后来那鲜花就到了孙老师手里。”梁山深深吸气,“真香啊。”
“且!”
莫桐听着他们胡诌,好笑的地方就跟着嘻嘻笑,自己贴在墙上做伸腿运动。他觉得这样能长高。他现在躺在床上掀掀屁股,绷直脚尖都能够到邵乾的床了。
邵乾郁闷坏了,但梁山说的还真就是事实。好多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好多帅哥娶了狗尾巴草。也就是农人常说的——好汉没好妻,丑汉娶个娇滴滴。
这件事确实对邵乾有一点影响,以至于他有点闷闷的,为孙老师不值了好多天。好吧,他其实是为邵安感到伤心。即使邵安嘴上再怎么不说,邵乾还是能感觉到。从邵安那次来市里帮着她们家做工他就能感觉到,邵安对这位孙老师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也许不是爱慕,但绝对不是无动于衷。即使两方是有差距,但在邵安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忽然就这么幻灭,实在是有点让人无法平静接受。
邵乾还没从这种思绪中转过弯来,就被另一件事惊着了。
平时的中午,邵乾是不会回宿舍的。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直接在饭堂忙完回教室,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算是午休,然后继续学习。这天因为心情不好,中午忙完先回了宿舍。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又觉得没意思,干脆起身又出了门。正好碰见打完球回来的梁山和秦宇。秦宇和他们并不亲密,只偶尔打球还在一起,但比起刚开学的时候关系还是远了一些。见面连招呼也没打,邵乾也不觉得意外,点点头就去了教室。
只是第一还没上课,406的学生全部都又被叫回了宿舍。邵乾跟着张德帅莫桐他们回到宿舍的时候,才发现宿舍里不光里自己舍的学生,还有几位没见过的老师和楼下的宿管大爷。
在邵乾他们过来之前,宿舍了的人已经讨论过了,所有的疑点直指邵乾——他最近精神恍惚;他应该最缺钱;他中午反常地来了宿舍;他中午碰到秦宇和梁山的时候没打招呼,表情有点不对劲。
是的,宿舍丢钱了。
班主任刘铭洋没有直接按之前的讨论结果问邵乾,而是开口说:“我们宿舍的事情,能先自己商量解决吗?”
秦宇愤愤,“老师你不用袒护谁,不能因为学习好,做错了事情就不用负责。”
莫桐眨巴大眼睛,“你是在说我吗?”
秦宇嘴角抽了抽,想说,你还真往自己脸上贴金。到底还是没有说。
莫桐又指指邵乾,“那你就是在说邵乾喽?你怀疑我们做错什么事情了?”
宿管大爷嘴快,“这个娃,丢大钱了。”
30赠你暖光
“大钱是多大,”
“一百块。”
这确实算是大钱了。
秦宇直接开口说,“我的柜子被人撬了,丢了一百零十块钱。我们怀疑你邵乾。中午你回来干什么了,”
邵乾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接着就变成了酸水反渗回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这群人,凭什么怀疑自己呢,
“既然不确定,报警好喽。”莫桐挡在邵乾前面,指着秦宇的柜子说,“谁都别碰,肯定会留下指纹,让警察来查好了。”
秦宇笑,“警察又不是整天没事儿干,一百块他们会来查指纹?”
“哟,你连这个都知道?不会是自己花了硬说是被人偷了吧。”
“莫桐你!”
莫桐偏着脑袋一脸无辜,“我去给爸爸挂电话,让他找公安局的人过来。别说一百块,就是一毛钱,关系到祖国花朵的名誉也得好好查啊。”
刘铭洋拦住他,谨慎地问:“你能为邵乾作证吗?”
莫桐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吼道:“作什么证?别说他不会拿别人柜子里的钱,就是有钱扔到他面前,他捡起来都会交到你手里去。”
邵乾眼圈微涨,摁住暴躁的莫桐,垂着眼说:“老师,我这两天心情不好。中午在饭堂帮忙后直接来了宿舍,准备睡一觉。结果没睡着,又回了教室。我没有注意到宿舍有什么不妥。”
邵乾眉头皱了一下,抬眼看了刘铭洋一眼,“我回来的时候,宿舍的门是开着的。”这也没什么,总会有粗心大意的人出门忘了锁门。
“我出门遇见梁山和秦宇,这就是我中午做的事情。我在宿舍那段时间,没有人证,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秦宇口中溢出一声嗤笑,顿时让邵乾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愤怒的!
没有人再说什么。刘铭洋劝走了保卫科的人和宿管大爷,决定自己班的事情自己班内解决。宿舍的人也没有再说什么,真像不明朗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对邵乾保持半怀疑半相信的态度。亲密如梁山,也只是拍拍他的肩没有说绝对相信他的话。
是啊,为什么不怀疑他呢?他既有作案时间,又有作案动机。可他是缺钱,却不缺自尊!
邵乾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柜子,那么一瞬差点没忍住愤怒地叫出来。他的柜子从来不锁,因为实在没什么宝贝东西。身上装的几块钱的零用钱,也一直都带在身上。既然刘铭洋没有要求检查他的柜子,那么必定是仔仔细细搜过一遍了。
邵乾走过去打开自己的柜子,里面很整齐,是刻意被人收拾过的整齐。他愤怒地攥紧拳头,最终什么都没说。
刘铭洋拍拍他的肩,似乎想安慰或者缓解一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在保卫科和其他人走后,让他们尽快到教室上课,自己也便走了。莫桐在那里愤怒地叫:“谁稀罕你那一百块!扔地上我和邵乾都不带正眼看的!我们想挣钱门路多的是,犯不着学某些人小肚鸡肠,人品不好丢钱了还要怪在别人头上。”
秦宇勾着嘴角,“你没做又咋呼什么?不是心虚了吧?”
莫桐也勾着嘴角,“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不像某些人,人品差到字典都送不出手!”
秦宇瞬间被点到痛楚,几乎是跳起来就要冲过去,邵乾猛地把莫桐护到身后,“既然你认定是我干的,我不介意和你打一架发泄一下我被冤枉的火气。”
秦宇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半头,一双眼睛里似乎有两簇火焰在烧的人,最终只狠狠啐了口气嘟囔:“呸!”
“呸呸呸!”莫桐三倍还回去。
下午的课照旧要上,班上的气氛却瞬间有了冰冻的趋势。有人频频往邵乾这边看过来,有人探头探脑问受害者,邵乾听到秦宇用大到他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不知道哪个穷鬼把我的柜子撬了,偷了我一百多块钱。”
“啪”的一声,前面的莫桐把钢笔拍在桌子上,站起来红着脸说:“你这样就算有钱人吗?笑死人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穿着一双回力鞋就是有钱人。贼惦记也惦记穿阿迪达斯和耐克的,你这种回力和双星,贼都觉得掉份儿。”
“你看。”秦宇抱臂看热闹的姿态,“恼羞成怒了。”
莫桐干脆站到讲台上,一字一顿道:“谁拿了你的钱谁不是人!倒是你,敢不敢发誓,如果是自己故意说丢了钱冤枉我们,就不得好死。”
秦宇耸肩,“我等班主任给我结果。”
莫桐一拳头打在一坨屎上,着实是恶心了。眉头皱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发作,只能厌恶地甩甩拳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明伟捅捅邵乾的胳膊,“你有怀疑的人吗?只撬了秦宇一个人的柜子,肯定是知道他有钱放在那里,应该是你们自己宿舍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邵乾长长呼气,胸口的郁结却一点都没减轻,“你也知道,我基本都不在宿舍,晚上回去也不过是睡一觉罢了。”
“唉,是不是上次那事,秦宇报复你?”
“不能吧。”
“算了。反正他们也没证据证明是你,随便他们怎么折腾,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
李明伟看着第一排那个背影都气呼呼的莫桐,忍不住笑了下说:“莫桐挺护着你的。”
“他呀。”邵乾微笑。说实话,他很感动呢。
不管事情怎么解决,这件事都让邵乾很难过。穷人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标签,也不代表着一切不好的事情都应该把他们放在第一位来怀疑。
晚自习后邵乾去找邵安,两个人坐在砖堆上面看星星。邵安问:“你就想不到是谁?”
“想不到,宿舍人都还不错。”
“他们如果还怀疑你,咱们就报警。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呢?”
“昂,我就是心里憋得慌。”
邵安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叹了口气。艰难?委屈?都是穷闹的!
秦宇丢钱这事儿不了了之,谁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谁偷了,还是他自己故意做出的样子。反正他和邵乾有仇的事情,梁山和李明伟他们心知肚明。梁山对这件事保持完全中立,只是因为平时他和两边的关系都还不错。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也许应该在邵乾被质疑的时候说点什么,哪怕是意义不明但让邵乾安心的话呢。
这点他做得不错,还比不上宿舍的小不点莫桐。
只是让邵乾惊恐的是,中间隔了五天,在他去柜子里拿衣服的时候,带出来一张被折叠的很厉害已经磨出了痕迹的百元大钞。而更让他惊惧的是,那张明显被人攥了很久的钱掉出来的时候,秦宇和梁山就站在一旁穿衣服。
梁山先看见了那张钱,他知道邵乾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票子,但“咦”了一声之后,还是没有再出声。秦宇是低头系鞋带的时候发现的,他的视线从那张钱,缓缓移动到前旁边那个人的身上。
三个人都呆在那里。秦宇继续低头系鞋带,心里已经耻笑开了。之前多么坚定的说自己没做,现在还不是自己露了馅儿?这人也真是虚伪的可以。
秦宇拍了拍鞋面站起来,抱着胳膊看笑话的姿态,甚至还朝前一步打开了宿舍的门。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唉呀,我的钱也是认主的,被人拿走了也不乖乖呆着,竟然自己跳出来。”
走廊有人端着脸盆经过,看到三个人这般架势都停了脚步。
秦宇弯腰捡起那张钱抖开,嘲道:“我要是你,肯定先消灭罪证。”
邵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僵直的身体再次活动起来。他关上自己的柜门继续套衣服,嘴里道:“是从我柜子里掉出来的不错。如果是我,也会和你说的一样消灭罪证,而不是故意把钱露出来。”
“哟,看来是有这么个想法,还没行动就不小心甩出来了是吧。”
邵乾实在是看不得他这般小人得志似的的嘴脸,抬臂想要推开他,秦宇已经叫起来说:“唉呀,想动手是吧!恼羞成怒!”
他就是要激怒他,最好再有一场打斗。秦宇不怕挨打,他怕邵乾不动手。一旦两个人动了手,秦宇积蓄多天的愤怒还有机会发泄出来。他看不得一个穷光蛋还能吸引苏姜月的目光。邵乾他算个屁呀,也就长相好那么一点。上次他送字典被拒,简直就像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每次他看到邵乾莫桐和李明伟,还有那个置身事外的梁山,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秦宇觉得自己但凡再狠一点,混得野一点,就该因为那件事花了这张脸。
秦宇推搡着邵乾,嘴里叫嚣,“恼羞成怒啊,想打架是吧!谁怕谁?”
邵乾皱着眉,双手举起来,做出篮球场上撇明动作的姿态,不耐道:“你别激我!”
“我就是在激你,有本事来啊!朝这儿打啊!”秦宇一张脸涨的通红,脖子上因为激动,鼓起一道青筋。
一直站在一旁的梁山终于还是迈出去一步,一把关上门骂道:“看你妈看!没见过打架啊!回家看你爹妈干架去!”
接着一把推开秦宇喝道:“别来劲哈,你要觉得是他偷得,咱们找班主任说去。想打架找日子单练,别瞅着这茬儿找事!”
秦宇眼睛有点冒血丝,咬着牙道:“我丢了钱,我在抓贼!我这叫找茬?”
“找班主任说。”
秦宇一把推开梁山,直冲着邵乾过去。梁上拦了两把,还是没能挡住秦宇甩过去的拳头。
31赠你暖光
“疼不疼,”
莫桐摇头,捂着肩膀闭着眼睛。他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莫桐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秦宇跳起来要打人,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没想到小身板儿还跳的挺高,直接就蹿起来愣是用肩窝接了一拳。
好在有老师正好经过,梁山喊了一声,“老师来了,”
才让成功挑起邵乾怒火准备动手的两个人各自散开了。秦宇见一拳把宿舍老八给搡到了地上,心里有点没底儿。莫桐娇气,众所周知,莫桐家有权有钱又有势,众所周知,秦宇可是在学校门口见过有汽车送莫桐来上学,那车似乎是想把他送到宿舍楼的,被他给赶了回去。秦宇可没打算招惹他,莫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脑抽的小跟班儿,他的怨气,只冲着让苏姜月上心的邵乾。
妈的一穷光蛋,竟然让自己死活追不到的女生上心!
梁山站在门口叹气,“都是一宿舍的人,别因为这个动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邵乾一手虚扶着莫桐的肩膀,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没动他的钱,就算那钱是从我柜子里掉出来的,我也不怕到派出所去!”
“可别!到了那儿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梁山摇摇头,想劝说邵乾算了吧,道个歉认个错就过了。转念一想,让邵乾道歉就是让他承认偷钱,怎么可能?这件事儿本身就有点纠结。本来梁山觉得上次他们偷看秦宇冲苏姜月表白的事情被发现了他才来这么一出,如果这样,他就责无旁贷的要站在邵乾这边。可看着秦宇直冲着邵乾一个人去,又觉得大概不是。这样一来,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秦宇打击报复,还是邵乾真的一时起了贪念。毕竟关系再好,也不能保证那个人就是绝对正直的。梁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只得开门走了。
邵乾扶着苍白着脸的莫桐坐下,原地转了一圈,狠狠地一脚踢上秦宇的床位。铁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莫桐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邵乾出了口长气,坐在他身边,想了下说:“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莫桐摇头。
邵乾抬手去拉莫桐的拉链,莫桐抖了一下,没躲。正直春末,天气已经回暖。莫桐刚出去打球,只穿了一件运动服,里面一件长袖t恤。邵乾小心地把他的肩膀从t恤里退出来的时候,在莫桐疼得抽气的同时也跟着抽了口气。
小孩儿细皮嫩肉的,皮肤还是小时候般的光滑慈白,因此那团淤青在肩窝格外的显眼。特别是锁骨的地方,骨头上迸出血丝,似乎皮肤将要破裂。邵乾气得急喘了两声,咬牙骂了声:“操!”
“可疼了。”莫桐低着头努力看自己的肩窝。唉呀,都青了,他的小肩膀啊。
“你刚才不是说不疼?”
“那是疼得太狠了,疼得都不觉得疼了。”
“去让医生瞧瞧吧。”男生的力气向来大,打在这小身板儿上实在是有点慎人。万一有个好歹,也不好向莫桐爸妈交代。
“不去,再让打针?”
“这种伤又不会打针。”
邵乾虽然这么说,还是没坚持。初中的时候崴了脚,邵安在碗里点上白酒,用手蘸着热酒给他搓,搓两次也就好了。崴脚的瘀伤和这伤应该差不多。邵乾找不到白酒,去找热水,发现暖水瓶里连点开水都没有。无法,只得把手搓热了捂在莫桐肩窝,反复的暖了几次沿着锁骨的方向斜斜的搓。
莫桐脸上有点热,身上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皮肤被反复摩擦的怪异而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粒子。莫桐脑袋有点晕,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飘,一会儿觉得自己在自家车上疾速前行。等缓过来的时候疼劲儿也跟着上来,终于没忍住“嗷”一声抓住邵乾的胳膊。
“疼疼疼!”
“把淤血揉散了。”
“嗷嗷嗷!”
“你忍着点儿。”
“啊啊啊!”
“别叫了,就快好了。”
“呜呜呜,你手那么大!你搓自己试试!”
……?这和大小有什么关系?
何东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从瞭望口看到的就是邵乾蹲在莫桐面前,莫桐坐在床上,光着一侧肩膀搂着邵乾趴在他肩头的模样。
邵乾本来还心疼他这个应该没挨过打受过伤的人忽然遭了这罪,被莫桐乱七八糟的叫声一干扰,再看他眼泪汪汪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揉着他的脑袋问:“有那么疼吗?”
“可疼了!”莫桐哈哧哈哧喘气,眼角湿漉漉的,看来是不好过。
这副样子可太招人心疼了,就连邵乾这般不太和人玩闹的人,也没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肉。莫桐嘟囔:“今天得吃小排骨补补。”
邵乾哈哈大笑。
何东旷课了。
开学初他旷课过几次,后来班主任找到谈话。虽然谈话的过程班主任负责说,何东全程负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谈话起了微妙的化学作用,情况慢慢好转,如今又旧病复发。
何东搭车去了张启乐的租房。周五,大提琴班等学生放学后才会开。张启乐睡了一个长长懒觉,刚从床上爬起来把粥熬上。他本来不计划吃饭的,但这几天胃疼,想着晚上还有课,最终决定熬粥喝。
张启乐看到何东的时候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下午没课?”
何东没说话。张启乐也不在意,反正何东来他这里基本就不怎么出声,有时候坐在一边不动也不出声,一坐就是半天张启乐简直要怀疑家里是不是多了这么一个人。有时候动倒是动,但不是翻他的乐器,就是把他这个人翻来覆去的干。
张启乐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床伴——只躺在床上的时候才算是伴。下了床提上裤子装作不认识,也都在情理当中。张启乐知道这个圈子的无奈,也知道在这些无奈下多少人最终沦为为性而“爱”。他不也妥协了吗?不然不会荒谬地半夜三更去公园寻伴儿。
不过那之后他就后悔了。
有时候人在悬崖被孤枝勾到衣角,一手自爱一手自贱。自爱了,就注定孤独。自贱了,就有性有伴。可他无论如何不该丢了自爱,而选择身体上的放纵。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敢奢望别人爱自己呢?
何东算是个例外吧。张启乐知道他是个生手,也许遇到自己的时候正是发现自己性向而恐慌的时候。张启乐知道自己当初过得有多压抑,便允许这个少年在自己这里找一角避风港。张启乐不是没想过和这个少年有进一步的发展,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来年龄差距,二来他付出过几次,到最终都是笑话,便也不敢再随便的一腔热血勤挥洒。
说白了,人这一辈子的感情就是一杯水,用着用着就慢慢变少。如今他守着自己的半杯,再不敢轻易送给别人。如果,感情这杯水能够发酵,自动回复到满杯就好了。
张启乐给他倒了杯水,自己转身进去洗漱。出来的时候粥香已经飘了满屋,张启乐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何东对面低头喝着,顺便想一想晚上要教那两个孩子什么。
“能帮我盛一碗吗?”
张启乐意外地抬眼看向何东,愣了一下才起身去给他也盛了一碗。
“你没吃饭?”
“没吃。”
何东慢慢喝粥,半天又开口问:“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这着实把张启乐给惊了一下,他还没见过何东说这么多话,平且会对他的生活感兴趣。
“你不想说就别说。”
“不是不想说。”张启乐放下饭碗,“喜欢过我们班班长。暗恋他高中三年,大学三年。我们大学的时候学校离得很近,我经常各种理由去找他玩。大二的时候他和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女生谈恋爱,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每天做梦都是怎么把那个青春痘女生拉出来揍一顿!大三的时候,高中同学聚会,他敬酒的时候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这种变态都能考上大学。呵,他都知道,白吃了我几年的请(请客)。”
张启乐把胳膊架在膝盖上,扭头看着窗外静默。何东也没开口,知道他过一会儿从思绪里走出来会说些什么。果然,张启乐很缓慢地转过头,笑了下说:“后来我才发现,我暗恋六年的人就是一坨屎。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那个笑太让人心酸了,看着它出现在嘴角,却不及眼底就变成了迷茫。何东看了他片刻,“你后来又见过他没有?”
“没有。我被家人赶出来,同学会我没再去。听说他被青春痘甩了,又找了一个人,现在都是有儿子的人了。”
“你可不像那么纯情的人。”何东想到两个人第一夜,嘴角忍不住挂了耻笑。
张启乐端起碗继续喝粥,稀里哗啦的声音,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做、爱做、爱……我是一边做一边找爱,希望能有找到的一天。”
这天很奇妙的,两个人没有做。张启乐吃过饭收拾了扛着大提琴出门,何东仰面躺在床上发呆。张启乐临出门又拐出来说:“走的时候记得锁门,我家里几件乐器还是很值钱的。”
何东说:“今天不走了。”
张启乐靠在那扇门偏着头愣了一会儿,这才缓慢地往外走。
生活到处都充斥着无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奢望太多,那么每有一件好事发生,都是惊喜。
邵乾没等秦宇说什么,就先一步去找了刘铭洋。
邵乾说:“今天下午我从柜子里拿衣服的时候,从里面掉出来一张一百块的钱。钱不是我拿的,并且秦宇已经把钱拿走了。不管这件事能不能查清楚,我都需要表明一点——我邵乾,就是饿死,也不会碰别人的东西。”
这话是当着刘铭洋办公室几个老师说的,邵乾没有降低音量。他不怕,他怕的是自己莫名背了这黑锅。这罪名他担不起,好不容易来市里读高中,不能平白无辜的背着“小偷”的名头回去,那样邵安才是没有活路了。家贫、没有新房也就算了,还有一个“小偷”弟弟,他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
“好了,我知道了。”刘铭洋点头,“既然钱找回来了,你也好好上课,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学习。”
“我会好好上课。但我必须申明,钱不是我拿的。我不反对报警处理。”
“回去吧,我会处理。”
邵乾腰背挺直地出了办公室,听见尚未关上门的办公室里有女老师说:“现在的孩子啊,都自我的很。还去报什么警?进了警局有口都说不清了。”
“可不是。更别说那钱是从他柜子里找出来的。”
邵乾听见刘铭洋说:“我们班邵同学家是农村的,学习很努力,钱应该不是他拿的。”
“那可得好好查查了,冤枉了学生,一辈子都得留阴影。我读书的时候被冤枉偷了同桌一本画册,到现在心里想起当时的班主任就不舒服。”
“唉,都才十七八,抓出来会毁了那个偷钱的学生。既然他还回来了,说明心里也不好过。”办公室的门被风吹上之前邵乾听见刘铭洋说:“明天我在班上澄清一下。谁也不必背黑锅,可也不能在那名学生迷途知返后毁了他。”
还能奢求什么?真把那个人抓出来又能怎么样?看着他被开除?还是自己和秦宇的仇就能解开了?
邵乾叹气,只要澄清自己不是那个贼,便也够了。
32赠你暖光
当天夜里邵乾体会到,要在这个宿舍继续住下去需要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秦宇一回来就摔上了门,接着开始一通挖苦嘲讽。其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苦了当事人,知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还偏偏不能对号入座。
别人说的是小偷,自己开口,岂不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小偷,
莫桐却不管那么多,他肩膀受伤了嘴巴又没受伤。秦宇说,“人穷也就算了,手也贱。妈的偷老子的钱还死不承认。”
莫桐说,“有的人就是没脸。别人给他脸他不要,非要扔到茅坑里沤着。”
秦宇说,“孙子!”
莫桐说:“你好!”
秦宇说:“操!”
莫桐说:“零件缺失!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是坏人能把大便说成巧克力卷儿,群众也是不会相信的。”
有人憋不住在下面呵呵呵笑。莫桐忽然坐起来干呕了一声,怄道:“以后再也不吃巧克力了,对着某个人更不敢吃。”
秦宇暴躁:“你说谁呢?”
莫桐不急不躁,“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邵乾愣了一下,随即翻过身去,对着墙面咧嘴无声的笑。不但邵乾愣了一下,就连秦宇也愣了一下。这时候跳起来还真是不够爷们,秦宇嘴巴张了几次,也没找出好反驳的句子,只能狠狠啐了一口把床踢得乱响。
说实话长期住在这样的宿舍,必须得有够坚强的内心。本来学习了一天,回去就是放松休息的,推门进去就是一张黑脸和其他舍友的沉默。往日里的卧谈也变成了收拾好就睡,偶尔耳中听几声哼笑。真是折磨。
邵乾内心够强大,大不了就装沉默呗,也不是没有长时间沉默过,反正越沉默越有益于学习。莫桐道行就浅很多,每次晚上回去都跟吹起来的小猪似的,气鼓鼓的。最后开始保持和邵乾作息同步——熄灯前一秒进宿舍,起床铃响之后就离开宿舍。睡得晚起得早时间便多了起来,没事儿了就学会习,但是跟着邵乾变成了“爱学习的好孩子”。
失窃事件像是一段没有结尾的舞台剧,唱的时候热闹的很,说过去便也过去了。刘铭洋在班上说,不管是哪位同学偷了钱又放到邵乾同学柜子里,既然钱找了回来,这件事我们就算翻页了,以后谁也不再提。但是,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起先班上的同学还猜一猜是谁偷了钱,猜来猜去反正也猜不明白,便也慢慢不留意了。倒是莫桐,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怎么计划进前几名的,倒是在之后的一次摸底考试中,和邵乾一起冲进了普通班前一百的排名(学校年纪排名中,特长班一直是在后面,最好的能冲进前一百名就不错了)。
一天一天热起来,邵乾从窗户往外看,发现校园里女老师的长裤变成裙子的时候,夏天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他觉得这个学期还是挺有收获的,出了那档子事,他的生活基本简化成三点一线,学习成绩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一道铁网之隔的另一边,从一开始乱七八糟的平地,一幢高楼正在拔地而起。偶尔邵乾去打饭的时候,能看到在三四层楼高的台子挥汗如雨的邵安。
在一个炎热的中午,邵乾帮着饭堂卖完饭,自己随意扒了一碗面条匆匆告别莫桐去了工地。邵乾刚从脚手架上下来,躺在一旁的荫凉处休息。邵安黑了很多,似乎也瘦了很多,毛躁的头发上都是灰蒙蒙的土,远看像是花白了头发。邵乾找了一块烂纸箱给他扇风,半晌邵安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一旁的人含糊地说:“你去上课吧。”
“你是不是没吃饭?”
“一会儿吃。”
“一会儿哪还有饭?”一旁有个四十来岁的工人端着一碗面条,手里握着一朵大蒜,“难受也得吃,不然咋干活?”
邵安缓慢地爬起来,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打饭。邵乾夺过饭缸去开灶的地方,端了满满一缸面条,还要了一个早上的剩馒头过来。面条不顶饥,半晌肯定就会饿。
邵安想表现出饭很香,他也很好的样子。只是大太阳下暴晒了半晌,胸闷又恶心的很,只想就那么躺着。邵安又躺回去闭上眼,含糊地说:“等凉了吃,你回去吧。”
邵乾坐着没动,也没再打扰他休息,就坐在他旁边给他扇风。邵安很快就又睡着了,邵乾听见一旁的中年人说:“热晕了,睡一觉就好了。”
邵乾在旁边坐了很久,直到隐约听见学校午休铃声响,这边工人也有人陆陆续续从随便铺的破凉席上起来,才站起来往学校走。
一道铁网之隔,一边是象牙塔一边是社会最底层的人。邵乾站在铁网旁边,第一次对自己上学产生质疑。邵安在拼了性命赚钱,他在学校享受安乐。想要挣钱,必须得读大学吗?或者说,他读了大学,又能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呢?
邵安总是说——好好读书,到时候和爸一样能走很多地方,受人尊敬。
可他毕竟经历的太少,最起码现在,看不到未来的路有多宽,又能多么受人尊敬。铁网像一把刀,把他们的世界劈开,邵乾只觉得疼。
邵乾有些恍惚地进了教室,看到怒目圆瞪冲到自己面前的秦宇时瞬间就清醒了。秦宇鼻息煽动,好半天指着邵乾的鼻子点了点,紧咬着牙转身又走了。不一会儿莫桐满脸欢喜地蹦过来,趴在他耳朵边儿说:“秦宇被人揍啦,啊哈哈哈!”
莫桐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太招人恨了,不但秦宇将眼神杀过来,就连旁边的李明伟都觉得看不过去。
邵乾对上秦宇仇恨的视线也没躲,又看了两眼才同样低声问:“谁打他了?”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是被揍惨了。”
莫桐撒谎了。他午休的时候没睡着,出来游荡的时候看到操场上有人打架。这种热闹他向来不搀和,但是如果那个人远看着十分像秦宇,那可就是两说了。不过莫桐走近的时候还是有点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揍秦宇的人是何东,还有另一个似乎并不是学校的人。这年代学习好不如混的好,很多混的好的学生,在社会上都有那么几个疑似很厉害的朋友。
莫桐藏在乒乓球台后,彻底见识了一个人到底能有多阴损!何东很讲规矩——打人不打脸。秦宇那张脸他是连碰都没碰一下,拳头和脚全往秦宇身上招呼,还都往肉多的地方招呼。秦宇个头在高一男生里也不算低,但毕竟不是练家,和两个人打架怎么都讨不到便宜。不一会儿就摔倒了地上捂着头只有挨打的份儿。
最绝的是,在莫桐以为他们打完准备散场的时候,竟看见何东把人拖起来,哥俩好的姿势把人拉到操场一角的水管下,扶着他的脑袋给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秦宇鼻子起先不知道是被打到还是被撞破了,鲜血和着沙土糊了半张脸。这么认真的一洗不但没了血迹,甚至比刚开始看着还精神。
何东拍着他的脸问:“孙子,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爷爷告诉你吧,你太有钱了。听说前不久被人偷了一百块?”
旁边那个人开始翻秦宇的口袋,只翻出两块钱和一斤饭票。本来就是为了打人,这么点儿他也不嫌少,两块钱自己装着,一斤饭票又给他塞回裤袋去,嘴里哼道:“点儿真背,就两块钱。驴肉火烧都不管饱的。”
何东说:“看来是个绿毛龟,非得装成金钱龟。行了,今天算是和你讨教一下身手。你要是哪天想讨教了直接说,去一(1)班找何东,别走错门儿了。”
叮嘱完何东才放开他准备走,走了两步又拐回去,搂上秦宇的脖子说:“对了,忘告你了。爷爷科科考得差,你要是有本事让学校把我开除了,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不过就算是光荣从学校“毕业”,在襄城也毕不了业。除非你不出校门儿,不然出校门咱们就得过过招。”
说罢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莫桐蹲在乒乓球台后面捧着脸望天,心里又高兴又纠结。高兴的是,得瑟了那么多天的秦宇终于有人收拾了;纠结的是,收拾他的这个人竟然是何东,并且这样一来,宿舍那扇门估计又要受苦了。
莫桐唉声叹气,连何东走到面前都没发现。
何东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莫桐,踢了踢他的脚,等他收回神,什么也没说,领着那个人走了。走出去大老远莫桐还听见那个人说:“你们班上还有长得这么标志的!”
何东和莫桐几乎是同时出声——哼!
莫桐可不会把何东帮他报仇的事情告诉邵乾,莫桐想,他们是老乡,帮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就不必邀功了吧。
吃过晚饭,邵乾破例从饭堂拿了两枚鸡蛋,让莫桐先回教室,自己又去了工地。
靠近工地那条路因为基本没学生走,路灯又坏掉了一盏,显得十分黑。工地上还在叮叮咚咚的忙活,似乎从学生出操到学生放学,都没有闲的时候。
邵乾依旧在脚手架上找到邵安,他正蹲在脚手架上往一块砖上抹灰。两兄弟坐在一堆砖头上聊天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哥,我看他们有人在下面歇着,你别太实诚。”
“我是自己的活儿没干完。”
每个人一天盖都少平方大抵有个数。邵安之前在家里木工做得多,砖瓦工实在是勉强。刚来工地的时候小工头是看在孙教授的面子上,才让他凑活着干的。若不是这两分面子,就凭他走不直线的功夫,估计就不让他拿大工的钱,只和其他小工一样板砖提泥。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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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