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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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正文 第8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第8节

    莫桐声音有些抖,邵乾眉头跟着皱紧,半天也没发出一个声音。莫桐嘟囔,“要是我喜欢……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有什么我不明白的?你不要小孩子装成熟。邵乾想这么说,却发现喉咙似乎被锁紧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这件事不应该拿到明面上来谈,主要是根本就没法谈。

    邵乾又摘了几颗桃,抬脚往外走,“赶紧回去吧,一会儿门卫过来。”

    莫桐有些想哭,盯着他的背影眼眶通红。邵乾走了几步没有听到人跟上来的声音,想着莫不是自己又把人气着了,回过头去,却对上莫桐一张灿烂的笑脸。莫桐笑着脚步轻快地跑过去,用身体撞了他一下,笑眯眯道:“逗你呢。等咱们考上z大了,我再告诉一件了不起的秘密。”

    “什么秘密?”

    “等一起考上了再告诉你。”莫桐超过他走到前面,抬胳膊装作擦汗的时候抹了把眼睛,跑出去一段才扭头笑着说:“你干嘛非得做小工?应该出去找点其他活儿,家教、画画都行。就是工厂里,暑假的时候也有招学生工的。你真该出去看看。”

    邵乾惭愧不已。他放了假第一想法就是过来找邵安,干起来体会到了兄长的辛苦,却也发现自己干这个确实有点勉强。虽然体力劳动产生的疲惫要比脑力劳动好恢复的多,睡一觉就能缓过来。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看书或者是想事情,每天身体上的疲惫,让大脑都变得钝起来。

    “出去找工作吧,比这里挣得多,还长见识。”莫桐撺掇。

    “再看吧。”邵乾最近几天也有点适应了,最起码没有刚开始那几天,睡下就起不来。

    莫桐瘪嘴,不过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到了门口的时候,邵乾叮嘱说:“你赶紧回去吧,以后大晌午的别出来乱跑,脸都晒脱皮了。”

    莫桐随意点点头,顾自发了会儿呆,抬头认真道:“邵乾,这次我原谅你了,以后可就没有这么轻易原谅你了。”

    邵乾有点莫名,莫桐摆摆手,扭头推上自行车,猛地跑出去两步跳了上去,摇摇晃晃地上了公路。

    莫桐想,即使我们只是好朋友,当初我被何东欺负的时候,你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冲上来给我解围呢?即使我们只是好朋友,也不应该这样吧。我且原谅了你,但不能有下一次了,绝对不能够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直接跳到高三去,需要一个适当的转折啊

    39赠你暖光

    作者有话要说:一眨眼,已经到了高三。时间真是奇妙,任你怎么原地打转,它都好不回头的跑得飞快。这一年邵乾20,莫桐16……

    北区的教堂在莫桐的殷切期望下和莫良玉夫妇的深刻惋惜下,还是拆了。不过拆的时候邵乾已经度过了一个相当艰苦的暑假,从一个双手还算光滑的学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劳动者。

    莫桐提前一天去了学校收拾宿舍,好吧,其实是和某个人交流一下。邵乾倒是为了迎接新学期提前四五天就从工地上下来了。邵安不允许,想着他休整几天,提前看看书,也能缓缓身上那股子洋灰味儿。

    收拾房子的时候莫桐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正在吃一包开心果,旁边还放着一盒金装金帝巧克力。上面几个金黄的字体格外显眼——金帝巧克力,只给最爱的人。这些稀罕玩意儿邵乾根本就没有见过,也就是巧克力,在他来读高中之后,在班上见别人吃过。不过他也不太感兴趣,他对于零食完全是持可有可无的态度。因为从小就没有吃过,基本也就没什么想法。

    “看你的手,夏天都能裂口子。”莫桐苦大仇深地掰果壳,等邵乾拖地拖到脚边的时候,探身塞到他嘴里两颗。

    “过几天就长好了。”这倒是实话,年轻人什么都恢复的快,只这几天他的手已经恢复了不少。

    “艺术家的手,必须得干净修长。你这样要是出去说你是特长画画的,肯定没人信。”莫桐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邵乾那双糙了不少,却依旧修长漂亮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北区的教堂要拆了呢,回头我们俩去给他们画拱顶壁画吧,工钱肯定不比邵安哥低。”

    这话听着让邵乾总觉得哪儿不对,停了动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哪儿不对,只觉得莫桐塞给他的这种干果真好吃,特别的香。

    “邵乾。”莫桐踢踢腿引他注意。

    邵乾停下动作抬头看他,见莫桐一脸严肃,忍不住直起腰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莫桐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唇上面,比划了一下说:“邵乾,你胡子好长了。”

    邵乾挠挠头,略有点尴尬。像他这么大的男生,有些已经开始刮胡子,大部分还和他一样,保持着嘴唇上面毛绒绒的。

    莫桐继续说:“梁山去年就开始刮了,还用生姜抹这里,想让胡子长得更粗点。不过你可不要学他,长太粗也不好看。”

    莫桐自言自语似的继续嘟囔,“等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套刮胡刀好了。你可别说不要,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和好了。”

    莫桐眼神有点散,看着阳台上一处光斑神思乱飞。他到现在也没怎么长胡子,就算有一层绒毛,也是发黄毛绒绒的,不像邵乾他们,黑乎乎的特别男人。莫爸爸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莫桐曾盯着看过,莫爸爸说,你以后也要这样一天一刮。现在看着细,如果经常刮,会越长越黑。那么以后邵乾的胡子也会越来越扎人,前一天刮过,第二天起床应该就长出来了吧。接吻的话……唉呀!

    莫桐神经质地呵呵笑了笑,脸上有点红。扫一眼看精神病人一样看着他的邵乾,干脆也不掩饰,又盯着他的脸嘿嘿笑了笑。

    邵乾觉得有点慎的慌,拖地到门口的时候把房门打开,好让窗外充满眼光的空气流通进来,冲走那股邪气。

    宿舍的人估计是玩疯了,没有人像他们俩一样这么早就回学校。两个人傍晚去食堂帮忙大扫除,大师傅稀罕得不行,“不是吵架了吗?又和好了?”

    莫桐耸肩,“谁和他和好了?我们就没吵架。”

    大师傅哈哈笑,粗手趁莫桐不防备搓了下他的脸,啧啧舌道:“不可爱了。”(没有婴儿肥,不好揉了)

    莫桐要发脾气,大师傅已经笑着腆着肚子刷那口特大号的锅去了。

    两个人同一宿舍这么久,只两个人住在一间宿舍的经历还是没有的。晚上,宿舍黑灯瞎火的,邵乾在外面厕所冲过凉,穿着大裤衩趴在床上,等着烧完水看书,莫桐把热水器丢在水桶里偷偷烧水。(不让用违规电器,用热水器的时候怕跳闸,电棒不开)

    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却气氛融洽。莫桐终于烧好了一桶水,拔了插座打开电灯,邵乾手里的书本也终于开始翻动。洗手间一层楼只有一个,宿舍有一个窄小的阳台可以挂衣服晒晾。莫桐从外面端了凉水兑好,拍拍上铺,“帮我提到阳台上。”

    邵乾叼着一根圆珠笔翻身跳下来,帮他把水拎到阳台,疑问:“你就在这洗?”

    “要不你陪我去厕所?我不敢去,黑乎乎的。”

    邵乾没回答,顺手拉上窗帘又上了床。床铺在上面,又靠着窗,莫桐在里面脱衣服看的一清二楚。邵乾也没觉得有什么,平时冬天去澡堂洗,也是一群男生赤身裸体。邵乾甚至在莫桐转身踮着脚往床上扔衣服的时候扫了他一眼,暗自嘀咕确实是没长大,毛都没几根。那地方颜色也很浅,很符合娇生惯养的特性,不像他们这些粗人。

    莫桐的心境确实完全不同了,在邵乾毫不遮掩的目光暴露下小桐桐有点亢奋,激动地微微站立着。莫桐背过身去,舀着水冲洗。洗的差不多了扭头冲垂着眼认真看书的邵乾说:“帮我擦擦背。”

    邵乾再次叼着圆珠笔跳下来,穿着拖鞋进去,接过毛巾给他擦后背,干干净净细白细白的,没什么好洗的。邵乾把圆珠笔别到耳朵上,弯腰在桶里洗毛巾,又给擦了一遍道:“这么干净,没什么好洗的。”

    莫桐没吱声,他心情很好。邵乾不避讳自己在他面前洗澡,看来是有点接受他和何东那样的关系。也就是说,他对于自己有可能喜欢男人是不避讳的。他哪里知道,邵乾只不过是太长时间没见过何东,又下意识地排斥去想两个人搞冷战的原因,完全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这个夜晚还是相当炎热的,两个人没有锁门,打开着,让风南北流通一下好凉快一些。莫桐收拾妥当躺在下铺,伸长腿用脚尖一点一点在邵乾的床板上“行走”。静谧的夜,偶尔可听见邵乾翻书的声音,和风穿过宿舍轻微的声响。莫桐微闭着眼睛聆听,仿佛这样就是整个世界。

    正式开学又是忙乱的几天,邵乾收拾自己高一课本和资料的时候,发现一本白彩盈的笔记。因为放学就要第一时间往餐厅跑,有时间还给她的时候已经是一周过去了。因为邵乾有过一段时间经常来找白彩盈,新学期的学生都有些兴奋,见他约白彩盈出去有男生就开始吹口哨。行的端正,邵乾反而不在意他们的起哄,还扭头冲那个男生笑了笑,倒是弄得对方一脸的尴尬。

    邵乾把笔记本还给她,道歉说:“真对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课本中间,前几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

    “没事,反正我也不用。”白彩盈低着头用脚踢着墙角,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在聚集勇气,接着才开口说:“你知道何东为什么没来上学吗?”

    “啊?”邵乾莫名,“他没来上学吗?”

    “你们暑假没一起过?”白彩盈问。

    “我留在学校工地打工,我以为他回家了。”

    “哦。”白彩盈用有些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是有时间,能去他家里看看吗?没道理他不来上学,家里人也不来找,班主任也没提。”

    “行,我放学就打电话回去。”

    “谢谢你。”白彩盈说完,点点头就跑回了教室。

    邵乾回头看看后面那张空了的桌子,倒是真有点着急了。他觉得何东莫不是在回学校的路上和别人打架了?或者是遭人抢了?

    事实上邵乾没撑到放学,第二节下课的时候跑去一班看了看,见依旧没有人,就一路小跑着下了楼去找公共电话。只不过刚下楼,就看见了何伟业。邵乾觉得,仅仅一个暑假没见,何伟业就少了不止一点半点,而是本来还算乌黑的头发,仿佛只过了一个暑假,两鬓就已经花白。邵乾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跑过去,“何叔叔,何东出什么事了?”

    何伟业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扯出来一个安慰的笑脸,“邵乾能不能先去和班主任请个假?叔儿找你有点事儿。”

    “昂。”邵乾茫然地应了一声,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转身跑回教学楼。毕竟曾经就是好学生,假很好请,刘铭洋只让回来之后补假条就让他回去了。邵乾去教室把课本收拾起来,走到前面俯身对正在画《遇见绿城》卡通系列画的莫桐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午饭的时候你给饭堂师傅打声招呼。”

    莫桐在他俯身下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捂住了画本,听他说完眨着大眼睛频频点头。邵乾出了教室莫桐才忽然想起来什么,站在凳子上脑袋钻过窗户问:“你出去干嘛呀?”

    “何叔叔找我有事。”邵乾回了一声拐进楼道下了楼。莫桐挂在窗户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何叔叔”估计是何东的爸。第一个想法就是,何东的爸爸莫不是知道了自己儿子喜欢邵乾,想要找他算账?又一细想,很肯定的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即使被发现心底那点龌蹉的想法,何东也不会拉邵乾当盾牌吧。他们可什么都没有发生,顶多就算一个好学生被一个伪君子给惦记了。

    “又耍什么招数?”莫桐嘟囔。无趣地退回来坐在座位上,看着桌子上的那个画本,方才自己捂住的那一页,正好是前不久发生的一幕。小个子睡在下铺努力扬起身体用脚尖碰触上铺,上铺大个子在认真看书。那只脚的位置正叠加在大个子心脏的位置。小个子微闭着眼睛,似乎在聆听对方的心跳。背景是幻想出来的夜空,很唯美,很温暖。

    40赠你暖光

    何伟业带着邵乾去了一家面馆。不是中饭的时间,除了柜台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再无旁人。何伟业随便点了两个凉菜,要了两瓶冰啤,给邵乾点了一碗烩面。等东西都上来才开口说,“我们慢慢吃,叔想和你说点事儿。”

    邵乾不太饿,因为有点怕何东出事,也并没有胃口,不过还是在何伟业的注视下,安静地喝了几口面汤,吃了两筷子。这才抬起头问,“我正好想给您打电话,听何东班上同学说,他开学没有来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何伟业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圈飘起来的时候钻进眼睛,辣的一瞬间就湿了眼眶。他眯了眯眼睛示意邵乾继续吃,自己也夹了口凉菜就着啤酒吃了,“何东从小就没你懂事,什么都让家里人操心。”

    邵乾懂事地没接话,等着何伟业自己说。

    何伟业闷头吃了几口凉菜,才又接着上一句话开口,“上学期,高一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何东有什么异常?”

    “啊。”邵乾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碗,“我经常去他班上借他隔道女孩子的笔记,他班上有几位老师很优秀。何东挺耍得开的,同学关系也好。比我好。后来,好像有逃课过几次,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怎么了。”

    “他喜欢一个人,你知道吗?”

    邵乾眼睛躲闪了一下,咬咬牙摇头,“不知道,他们班上的?”

    “不是。”何伟业沉静地弹烟灰,眯着眼睛看着邵乾斜后方,半晌才开口说:“我知道,你要是晓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儿,肯定会告诉我和你王姨。叔儿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回家,回叔儿那,和何东好好聊聊。”

    邵乾点点头,有些心虚地一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吃饭。耳中听着何伟业缓慢地说:“我和你王姨,对何东期望向来不大。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大,能正儿八经的找份工作,知道怎么做人,就够了。只做人这一条……我们不希望他走上邪路。你回去,和他好好聊聊。他或许还愿意听你几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有什么事儿不告诉我和你王姨,也会愿意和你说吧。”

    邵乾疑问:“何东是?”

    “做了我们旁人都不允许的事情,你劝劝他。这是要被判流氓罪的。”

    邵乾忽然想起前年因为借着教女青年弹吉他唱歌的机会,和好几个女青年谈朋友的歌手张行,后来也是被判刑锒铛入狱。原因不过是道德败坏,让女青年怀孕却不和对方结婚。那他和莫桐……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直没在说话,邵乾是心虚,何伟业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就这么一个儿子,说变坏就变坏了。他在何东身上倾注了所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无法倾注的感情,何东几乎是他的精神依托。从孩子出生,到能在他怀里踢腿耍拳,能骑在他脖子上看外场电影,能走路,能背着书包上小学……这么多年走过来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过去了,怎么能说变坏就变坏了呢?

    一整个暑假邵乾都呆在工地,自然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何伟业去找了张启乐,直接在培训班就把人约了出去。倒是没有动手,何伟业毕竟是一方乡长,保持着该有的气度。何伟业问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和经过,张启乐倒是没有保留,告诉他两个人是在公园约到的,其他再没有什么。何伟业要求张启乐离开,对方的态度很明确,如果何东愿意离开,他肯定不会留。但他不会主动说出那句话。

    何伟业气哼哼的起身要走,张启乐抬头道:“叔叔,别忘了买单,我没带钱诶。”

    何伟业走了之后,张启乐一个人安静地把点的好菜都吃了。离开饭店的时候肚子微凸,恨不得扶着墙出去。他本来大可以把东西打包回去给何东当晚饭,不过人都要走了,还喂他干什么?养肥了也不是自己的了。

    那之后不久,何东就从他那里消失了。消失的很彻底。张启乐把何东用过的东西打包塞到了柜子一角,又开始一个人安静的生活。因为知道结局,接受起来倒也不算很难过。只是夜里会忽然惊醒,下意识的摸身旁,空落落的。

    何东是不是自己选择离开的,或者是被何伟业捉回去的,他不关心。其实他们一直都是两个个体。离开那张床,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谁还能牵绊得了谁?徒增烦恼罢了。

    张启乐的猜想不错,何东确实是被何伟业捉回去的。见过父子俩打架吗?他们就是一场搏斗定输赢。何东是在几次避让后,被何伟业用棍子抡到脑袋,晕乎中被绑了手脚拖上车给拉回了家,那之后就关了禁闭。

    开学的时候不是何伟业不让他来,是何东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到学校来。他本来就对学习兴趣不大,对做那个伟大的垫底的倒数第一名,兴趣更不大。他不来正好,何伟业也不觉得自己的儿子能通过读书成才。本来还计划着让他凭着烂成绩读一所专科,如今看来,一点必要都没有,反而让他在社会上学坏。

    可是总关着也不是办法,何东倒是也不怕被关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就在上面扯着嗓子唱歌。何伟业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是希望邵乾的话何东能听一点,哪怕只是听那么一句两句,也就足够了。

    直到进了何伟业的那个小区院子,邵乾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前很热络打招呼的人,见到他们有点不尴不尬的笑,好像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一样。邵乾不知道,何东是白天睡觉夜里唱歌,把四邻八舍唱得头冒青烟,还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何伟业家那个小子,脑子估计出问题了。可人家儿子再怎么不济,老子也毕竟是乡长,猜了不敢问,只心里纠结的很,见面了变都表现在面上。

    何伟业想必是已经习惯了,只垂着眼皮点点头继续往家走。等邵乾跟着何伟业进了家,眼看着何伟业拿钥匙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才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邵乾往里探探头,入目的是穿着三角裤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呼呼响的人。头发已经有点长了,却没有剪,乱糟糟的蓬在头顶。邵乾没往里走,而是扭头看何伟业,“何东病了?”

    “呵。”何伟业喉间发出一个声音,摆摆手道:“你们聊聊吧,随便聊什么。我还得去上班,嗯,得去上班。”

    何伟业离开的时候故意把房间的钥匙扔在客厅的茶几上,金属碰撞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随便吧,随便怎么样吧。何伟业觉得,如果何东愿意走出这个房间,就随便他怎么样吧。只当是这个人死了,也好过每天烂肉一样腐烂在这间屋子里。等王桂芝回来,他就说,何东偷偷跑了。他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只当是小时候就死掉了。

    何东似乎丝毫不受外界声音的影响,只伸手抓了抓大腿就继续睡。邵乾站在门口看着何伟业出门去,又看了何东片刻,没有打扰何东睡觉,而是先环视了一下何东的房间。

    全然不像他之前来的时候那样整洁,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猪窝,看样子房间的主人能在一堆垃圾中刨出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够了。床边的书桌上有两本被随意撕过的课本,一旁是折的飞机和几个什么也不像,又被团起来的纸团。

    邵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何东开始开场白,只过了一个暑假而已,竟然有了许多陌生感。邵乾走近一些,看着何东那张似乎又有些吃胖的脸,选择拿起一旁的枕头,狠狠地砸在他脑袋上。

    何东闭着眼睛就跳了起来,嘴巴里叫道:“我操!你们还想怎么样!”

    邵乾仰头看着床上肌肉嘭张的何东,把手里的枕头往他身上一扔,自己看了一圈,把一旁凳子上的衣服扔到床上坐着,继续看桌子上的东西。何东有些无趣地挠挠头,打了个哈欠坐回床上,嘀咕道:“你怎么来了?我爸让你来的?操!”

    “我去给白彩盈送笔记,她说你一周都没去上学了,我回来看看。”

    “呵,骗谁呢?今天才星期四吧。”

    “这不没有过晕吗?”

    “嗨。”何东挠头,他脑袋痒,该洗澡了。他想臭臭家里那两位来着,结果还是自己受罪,每天自己个儿熏自己个儿呀。

    “要是周末啊,我妈肯定坐在我床边儿哭呢。她没在家,肯定是上班了呗。这是第四个白天没在我耳朵边哭了。清静!”

    邵乾笑笑,“怎么了到底?”

    “我那亲爸没跟你说?”

    邵乾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开口道:“你和他,不是也有一个暑假没见面了吗?何叔叔干嘛还关着你?”

    何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搓自己的手,不免心底有点好笑。看来自己那爹没有告诉他自己和张启乐的事情。眼前这傻小子,难道还以为自己和莫桐搅在一起吗?

    何东四仰八叉地躺回去,“是啊,一个暑假没见面儿了,还怪想他的。”说着自己笑了笑,“怎么着,你们俩还僵着呢?”

    邵乾皱眉,“何东,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何东惊讶地看向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有些愤怒的人,愣了一下才说:“我这个,是基因问题。”

    见他眼神更迷茫了,摆摆手说:“说了你也不懂。”

    何东眨眨眼看了眼窗外,好久没有走出过这扇门了。王桂芝自从知道了那些事情,就把他看的很紧。早上做好了饭放进来,把门反锁了在出去。中午工作忙赶不回来的话,就做好了饭也放在里面。简直就是一个监狱。

    他倒不是跑不出去,若是想,多少法子都能成功。对付自己的妈,何东有的是办法。他只是懒得开口,懒得应承王桂芝以后不再喜欢男人的话,也懒得和她说太多。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捅了那层玻璃纸,让自己的妈从今以后都生活在痛苦里。最起码他们两口子现在看来,还是挺不错的。

    “你会不会觉得喜欢男人很恶心?”何东眼神也有些迷茫,看着窗外问。

    邵乾说不好自己的感觉,似乎发生在何东身上的事情太遥远,遥远到自己无法带入思考。可是这件事搅和着莫桐,却又不能让人那么平静。

    恶心吗?那要看对谁。对何东和莫桐他恶心不起来,也舍不得去恶心他们。一个是自己的挚友,一个是……也是好朋友。

    41赠你暖光

    “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个男的说喜欢你,你会不会觉得恶心,”何东接着问。

    “别问我这个,说说你吧。准备这么一直在一间小屋子里过下去,”

    “呵。”何东因为他的回避笑了一声,叹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喜欢男的,我妈不让我喜欢。说我再和男的做爱,就切了我这个。”

    何东带着自暴自弃的表情说这些粗鲁的话,竟让人发不起脾气来。他指着自己的下身苦笑,“没办法,生下来就没长好,喜欢男人。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也不怪你们这么觉得。”

    “我没这么觉得!”邵乾不知为何有点烦躁。

    “是吗,那你可真善良。”何东讽刺。

    邵乾深吸口气,“回学校读书吧。”

    “那可不行,我要是控制不住再睡上一回,被人发现了,你的那小跟班儿可就出名了。”何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邵乾,果然看着他嘴唇紧抿,颈侧因为隐忍愤怒迸出了青筋。

    何东哈哈大笑,指着邵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又可怜!果然听见邵乾下一句问:“你们俩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逼他了?他那么小!”

    何东止了笑,耸肩撇嘴,“你问他去。哪儿都是软的,还挺好摸的。”

    邵乾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怒视着他,拳头攥紧垂在身侧,终是没有砸出去。他不知道两个人的聊天,怎么三两句就成了这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邵乾转身往外走,嘴里狠狠道:“你要自己堕落,随便你,别拉上无辜的人。”

    “邵乾!”何东在他出门前喊住他,见他停了脚步,长吁了口气提高音量说:“以后估计见不着了,还当我是哥们儿吗?”

    邵乾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何东站起来,把刚才邵乾砸他的枕头砸过去,笑道:“就算我何东对不起爹妈对不起莫桐,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你给我听清楚了!”

    枕头砸上他的后脑勺又滚到地上。邵乾不知道为何眼眶就有些发热,他背对着何东深吸了口气说:“想想你爸你妈。才多长时间,何叔头发都白了。”

    “是吗。”房门被关上的时候何东还在自言自语,“那关我屌事!其实我该恨你的邵乾,我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都是应该应份的。可我没有啊。唉,算了,你们都是些高尚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自私又变态。”

    何东下床,把枕头捡起来拍了拍放回床上,看了一圈儿,开始收拾房间。他扯着嗓子吼“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我虽然欢喜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并非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并非喜欢我!”

    何东吼着吼着,声音竟然有些发颤。有人从楼下经过,抬头看看乡长家的窗户,惋惜地摇头。有老人问:“何乡长家那个又犯病了?”

    “谁知道呢。”对方感叹,“希望白天犯了,夜里就别再犯了,我最近啊,都失眠了。”

    “唉,好好的一小伙儿。”

    邵乾站在小区门口,手伸进裤袋摸那几张钱。好在身上带着几块钱,不然他还真没办法回去。一阵风起,卷起一层沙。邵乾闭了下眼睛,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不行走出乡里,到了外面的大路上再拦车,能便宜一点。

    风有点大,风中似乎卷着一个人的哭声钻进他的耳朵,认真听,却又不见。邵乾停住脚扭头往小区看过去——窄小的窗,反光的玻璃,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里面囚着一个人。邵乾希望他能走出来,他本不该就这样的。那些童年共同憧憬过的未来,还一件都没有努力去实现。

    朋友啊,不管怎样,都祝福你。

    何东吼完无数遍的歌,才把小小的一间房收拾好。他随便装了几套衣服,去主卧翻找了几下。没有费事,就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打百元大钞。何东拿着钱在自己手上摔了摔,扯扯嘴角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挨个房间看了看,扣上帽子转身出了门。

    身后的房间在一声关门声中,陷入安静。杂乱的侧卧已经收拾干净,连床上的毯子都整整齐齐地按照军训的要求叠成了豆腐块。一角的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我走了。纸一旁有两道水渍,延长到桌边,像两条无穷无尽的路。

    邵乾回到学校的时候,下午课上到第二节。他打报告进门,发现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瞧。邵乾低头回到自己的座位掏出课本,很久都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老师讲的内容上。李明伟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安慰,搞得他莫名其妙。他好几次忍不住朝前看,都能对上莫桐看过来的担忧视线。邵乾心里有些恼,总想发脾气,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发,又该怎么去发。

    好不容易撑到一节课下课,莫桐一等老师离开教室就跑过来,着急道:“你别急,肯定是误会了!”

    邵乾憋了一路的火气不知道怎么就爆发了,猛地一砸桌子跳起来叫道:“滚!”

    莫桐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因为愤怒涨到发紫的邵乾。邵乾努力想收敛自己的怒气,却发现对着莫桐无辜的脸更觉得愤怒。他为什么不觉得羞耻呢?为什么还能每天开开心心的跑到自己面前来?他才多大一点,就做出这种……这种事!

    不!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生气?随便莫桐和谁睡好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觉得羞耻,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愤怒?

    邵乾喘着粗气缓缓坐回去,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拿过一本书,慢慢展开在自己面前。莫桐脸上的苍白慢慢褪去,他眼神一点点变冷,到最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一步步走近夺走邵乾手里的书,盯着他躲闪的眼睛咬牙道:“你去找何东了?”

    邵乾喉间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回答。

    莫桐把书扔给他,带着叹息说:“你真是……”

    真是什么,莫桐没说出来。他转身回到自己座位,手伸到桌斗里,想把自己细心画的那本《遇见绿城》撕掉,试了几次都不舍得下手。隔道一个女生推推他的胳膊,低声劝道:“邵乾家里出事,心里肯定正着急呢。小莫莫别难过哈,等这事儿过去了姐姐给你讨公道去。”

    莫桐耸肩,“我才不伤心。大不了就像他说的,滚呗!”

    只不过莫桐,你舍得吗?你怎么会舍得呢?可是你看,他从来都不信你,随便别人编造一点什么,他就会当你是垃圾一样推开。刚才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滚。你心疼了吧,若不然,为什么藏在桌子里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呢?滚吧,为什么不滚呢?

    李明伟拍拍邵乾的肩,把他从教室里拽出来。等到了无人的大厅角落才皱眉责问:“你再着急也不能冲着莫桐发脾气吧?他听说你哥哥出事的时候,正上课就跑出去了,跟在几个警察后面舔着脸叔叔叔叔的叫,还给家里打了电话。莫桐比咱们都小,可自己遇上事儿都没让家里人插手过。”

    邵乾乱哄哄的大脑更乱了,他不解地问:“我哥出什么事了?”

    李明伟诧异地愣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晌午的时候来了一辆警车去工地抓人,好多学生过去看热闹,说是什么流氓罪。下午一上课就来教室找你,说要了解情况。不是,那你干嘛冲莫桐发脾气,你看你刚才那样子……”

    李明伟话没说完,邵乾就已经跑了出去。

    从学校到区派出所,邵乾几乎是一路飞过去的。值班的是一个小年轻,问了一下情况让他先等着,自己去了里面办公室,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跟着出来,示意邵乾到里面去。

    年长的那个王警官端着一杯茶水打量邵乾,笑着问:“一路跑过来的?听说你请假了,你班主任说你家里有事儿,能具体点吗?”

    看得出王警官想让自己尽量慈祥,但眼神儿里的凌厉怎么都掩不住。邵乾顾不上擦汗,认真道:“我同学出了点事儿,何叔,就是我同学的爸爸,想让我回去劝劝他。我哥犯什么事儿了?”

    “我问你,暑假里八月十三号晚上八点钟以后,你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在工地。我哥犯什么事儿了?”

    王警官摆摆手,“好好想想,我也不想为难你一个学生。”

    邵乾低着头苦想,却因为过去太久,暑假的每一天对他来说又都平淡的很,实在是想不出八月十三号是哪一天,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真不知道。”邵乾实话实说,“这个暑假我在工地做工,晚上不是在看书,就是吃完饭就睡了。有时候也会陪我哥去校园溜达溜达……”

    “你哥很喜欢去校园溜达?”

    邵乾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回答说:“也不是经常,就是偶尔吧。他如果去学校的话,都会跟门岗打过招呼。”

    “是啊,门岗说,哪一天邵安进了学校,却没注意到他出来。”

    邵乾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又一夜起夜的时候似乎邵安没睡在旁边。他初时以为是嫌热在外面凉快,去厕所放完水回来也没看见人。当时没在意,直接就睡了。

    “想起来什么了?”

    “没。”邵乾坚持。

    “那就在局子里好好想想再回去。”王警官也没多说,直接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在他们眼中,可没有学生和社会人士的区别,哪个群体里没有一两个道德败坏的?只要吃点苦头就什么都说了。

    42赠你暖光

    邵乾没能见到邵安,起先他还吼两声,要求见一见邵安,里面的人连白眼球都懒得赏给他,渐渐便也安静了。

    邵乾被关了两天,这两天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孙敏是在邵乾被抓进去的第二天早上来的派出所。这件事不知道是谁捅出去的,谣言四起的时候高宸就请假从学校消失了。教师队伍中都传,孙敏在学校被工地上的人强奸了。不管是否真实,同事们看她的眼光瞬间就变得不同。一个家庭富裕又长相漂亮的人,最不易得到同情。

    谣言先一步传到孙母耳朵里,她质问孙敏的时候的时候,对方选择了否认。孙母愤怒下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虽然要求警方保密,但是谣言这东西,哪里能够挡得住?

    这次接待孙敏的依旧是王警官,因为办过不少案,似乎有点托大的意思。似乎什么事情都应该按照他的思路发展,孙敏回忆完当天的情况,王警官探着头问:“高宸强奸未遂?你确定?”

    孙敏牙齿咬得格格响,“我确定。我和邵安是通过邵乾认识的,邵乾是我的学生,当初邵安送他考试的时候是我监考。他应该是在散步,听到声音就出来了。两个人动了手。”

    “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想把这件事放大,那天我除了挨了打,并没有遭受什么实质性的侵害。”

    “你说邵安在办公室陪了你一夜……”

    “王警官,我说的是办公室门外。”

    “谁能证明?”

    孙敏呼吸变得急促,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才抬头问:“没人能证明。可他不是强奸犯,我不希望一个帮助了我的人平白无故替人背黑锅。”

    王警官笑,“邵安可是什么都招了,你不用为了名声就为他脱罪。这件事我们答应了秘密办,就不会公开受害人的姓名。”

    孙敏出离愤怒了,猛地站起来抖着声音说:“你要听我说什么?说我被高宸强奸了,还是被邵安强奸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的结果你们才满意?”

    王警官皱眉,“一个女同事,不要这么口无遮拦。身体上受到伤害,也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去隐瞒。”

    孙景宏夫妻两个是中午赶到派出所的,孙敏已经不想再开口说任何话。她避开和王警官同样选择不相信的孙母,看着孙景宏的眼睛一面流泪一面道:“爸爸,非得要我被怎么样了才算是说的实话吗?我没有!邵安把人打走,我不想衣衫不整的回去,我怕被门岗看到说闲话,我心里谎得很,怕让你们知道。我当时……我当时怕到走不了路。我选择了在办公室休息一晚。邵安一直在门外坐了一夜,我们什么都没做啊爸。”

    孙母忍不住跟着流泪,“要是真有什么……”

    孙敏怒吼,“我没有!”

    孙景宏转头低斥孙母,“你快闭嘴吧!”

    孙敏没让孙母陪伴,一个人出了派出所。她对这个社会感到绝望,为什么这种事一定要有个过程?似乎只有这样,才算对所有人有个交代。她对自己的母亲感到失望,她甚至不明白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道自己的女儿被人侮辱了她才高兴?

    孙景宏没能成功把邵安弄出来,但好在对方因为证据不足,先放了邵乾出来。高宸消失了,警方到他租房的时候发现根本没人,追到他老家,家里的老人反问他们——高宸不是一直在市里吗?他说忙,暑假不回来了。

    派出所接到上级局里电话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天过去了。邵安身上的伤没好全,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有种重获新生的奇妙感觉。他听工地上的人说过,一个工人因为偷钢筋进了局子,被派了两年,出来的时候都没人样了,看见个头大的人就下意识的躲。并不是所有有警察的地方都没有公正,只是他们有自己的套路——觉得所有的狡猾的人都挨不过他们的“暴力”。邵安此时倒是体会到了,别人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先上拳脚。

    邵安抬头看看太阳,努力把因为疼痛佝偻着的背挺得直一点。莫桐从一侧走过来,站在他身旁片刻,听他发觉才开口说:“邵安哥,你要回工地吗?还是先找地方住两天?”

    “啊!”邵安总算回神,“回工地吧。”又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星期天哩。”莫桐停了下又说:“邵乾好像去公安局(总局)了,他不知道你今天出来。”

    “昂。”

    莫桐一路陪着邵安走到工地,这才说:“邵安哥,你别告诉邵乾我来接你,我俩吵架,不想和他说话了。”

    “咋了?他欺负你了?”

    “没,就是烦他了。”莫桐笑,“我走了,有同学找我玩呢。”

    邵安摆摆手,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工地。不少工友远远的看见都迎过来。邵安的为人他们大多都知道,但那一夜邵安确实没有在工地,便也总会有人忍不住猜疑。相识的人再相识,也是看不到内里的。谁能保证还算不错的人,做不出坏事呢?

    有工友问:“解决了?”

    “昂。”邵安不愿多说。

    有个年轻的笑着道:“你不会真把那个孙老师睡了吧!看不出你还挺啊!”

    小年轻的话在一声痛呼中戛然而止。邵安手里攥着砖头站在他面前,全身都散发着怒气,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得吼:“你们都他妈的给我听好喽,我什么都没做!孙老师也没被欺负!谁再给我嚼舌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年轻被砸到肩上,好在邵安拿捏着分寸并没有直接往脸上招呼。但有句老话怎么说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邵安如今这副架势,就是不要命的样子。其他人都有些讪讪,摆摆手无语地各自散了。

    孙敏来找邵安是在半个月后,她辞了工作,去了一所幼儿园。邵安叹息,“连累你了。”

    “怎么能叫你连累我呢?我害你被关了那么久。”

    “那有啥,也没少块肉。”

    孙敏笑。过了片刻才看了眼四周说:“出去走走吧。”

    邵安低着头率先抬腿往外走,他也不希望一群工人看猴子似的看着他们。

    “时间过得挺快的,这楼都起得差不多了。”孙敏主动说:“工地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

    “这人吧,有时候是最可怕的,经过这一事,我倒是看明白不少。”

    邵安不知道怎么接话。孙敏抬头看着他道:“我以后再来找你,你不会拒绝吧?”

    “经常来工地,不好。”

    孙敏笑,“那你就努力从工地走出来,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秋初的风微凉,已经有些树叶迫不及待地开始泛黄。邵安低着头和孙敏一起走在林荫道下,远看去,是一对很完美的背影。男的高挑精壮,女的身形妖娆。中间有太阳的光透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划开了一道金色的河。很窄又很宽,需要一个人努力跳跃,才能跨过。

    莫桐拿着画板坐在天井一角的石凳上画初秋的天井小花园,有女孩子披散着长发趴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做作业,还有男生两三,盘腿坐在另一边的石长凳上看书。他现在过的不错,有女同学以姐姐的身份疼着,有一起打球的新朋友,还有不错的成绩。他不用每天一放学往餐厅跑帮着某个人卖饭了,也不用操心后面那个人最近是不是过的不好,更不用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心情跟着他的变化而起伏。

    两个人彻底的冷战了,冷到莫桐没有一丝想要和好的意思。邵乾似乎也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除了梁山、李明伟这几个还算熟悉的朋友,在教室已经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刻意注意,你根本不会发现教室的后面还有这样一个学生。

    邵乾本来话就不多,后来有莫桐每时每刻的闹着,有一段时间在班上还算活跃。如今又变回入学时的状态,倒是没多少人觉得奇怪。上次他在班上冲莫桐那一吼,给班上几个本来还觉得他性格很好人又帅的女生,留下了其实人很凶残的印象。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没人搭理更好,可以全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集中精力地学习。

    第二年的春天,教堂完工,内部装修的问题,估摸着正好延期到暑假。莫桐顺利地通过莫良玉的关系替学校要到了为教堂画壁画的机会。是的,替学校。

    莫桐去找了班主任刘铭洋,说看看班上谁画画不错又有经济困难,可以考虑过去。莫桐不去,他说自己不喜欢画这种中规中矩的画。当然,这理由刘铭洋也觉得合情合理。莫桐不缺钱,更不用为了一点比较高的工钱就去没日没夜的忙。

    刘铭洋找到邵乾和梁山的时候,邵乾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很需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不可能因为和莫桐冷战就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这种想法若是被莫桐知道,肯定会忍不住冷笑。这哪里是冷战,这明明是已经绝交了。

    本来邵乾以为莫桐也定然会在这批去教堂画壁画的队伍里,没想到学校绘画老师带着他们过去的时候,除了他和梁山,只有另一个艺术班的男生而已。

    邵乾郁闷地埋着头搭脚手架,梁山仰着头看宏伟(相比之前)的教堂拱顶,连连赞叹,“发展真快,这一条街好像和我读小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个男生刘威笑,“这都多少年了,就是种棵树,长八九年也成精了。”

    “这比喻,哪儿跟哪儿呀。”梁山笑,捣一下一言不发的邵乾道:“喂,怎么了哥们儿,最近都把自己憋成忍者神龟(87年tv化)了!”

    邵乾不说话,梁山也没期待他能说什么。反正这人神神叨叨的好久了,似乎内里憋着一股子邪气,又总是没地方撒。

    “不过,看不出来莫桐还挺有能耐的,这活儿都能给揽下。”

    带队的老师拍手让他们认真一点,“好不容易要来的活儿,都别耍懒哈。一天一个人二十块钱,干两天比我一个月工资都高。”

    梁山笑,“我们可不会偷懒,保证按时保量完成任务。临摹这事儿,对邵乾来说不在话下。”

    43赠你暖光

    邵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活儿,肯定是莫桐要来的了。他们当初拉过勾,说好要一起读z大的。他们还说好,好做最好的朋友。他似乎还说过——这次我先原谅你,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了。邵乾似乎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里愈发觉得难受。

    马上要高三了,他要专心于学习了。邵乾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实在是对不起每日劳作的邵安。邵安换了工作,学校工程告一段落之后,他就回了老家。暑假前专门来了学校一趟,告诉邵乾,自己要带上几个村子凑上的年轻人,去外面打工。他机缘巧合,转包了一点工程。

    邵乾想着,这个暑假应该见不到莫桐了。可真的暑假过去大半也没有见到时,又觉得无端的气恼。起先带队的那位老师怕几个学生不能按要求完成壁画,后来发现把活儿交给这三个人很让人放心,便也不常出现在教堂。

    新建的教堂很高,大大的拱顶和巨大的窗,空气流通起来很凉快,但对于一直仰着脖子的他们还是有些炎热。另外,画壁画的颜料不似他们平时用的水彩,更多的丙烯成分让整座讲堂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莫桐拎着一袋子冰棒过来的时候,邵乾正打着赤膊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认真地画着《最后的晚餐》中耶稣附近两位表情激动的圣徒。面部他先留白,实在是没有勇气下手,想着等带队的老师过来再说,看是不是让他补上。人的表情是最不容易画的。

    从莫桐的角度看过去,邵乾背后的窗外是祥和的外景,明亮的天空在他头上仿佛形成了一道光环。情境像极了他手下正画着的画。莫桐仰头看了一会儿,扭头认真看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壁画。中规中矩,糊弄那些不懂画的人,已经足够了。

    还是梁山先发现了他,人还站在架子上就跳起来招呼:“莫桐,是不是给哥哥带好吃的了?”

    “冰棒,红豆和香草的。”莫桐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示意。

    “唉呀,一暑假憋家里干嘛呢?还以为你要经常过来玩。”梁山赶紧从脚手架上来下,先不管口味拿了看着最大块的塞在嘴里才拍了拍莫桐的肩膀以示感谢。

    “天天事儿多着呢。”莫桐回答,给刘威也递了一根,剩下的也没别扭,直接挂在邵乾所在的那个脚手架上,等着他下来取。

    “你能有多忙?”梁山嘲笑,“别是又抱着书啃书呢吧?可快别学了,回头把自己学傻了。”

    “我是在学习呢,正考英语,回头看看能不能出国?”

    “出哪锅?”梁山哧溜哧溜吮着手上的冰棒,口齿不清地问:“你是要出哪国?冷不丁的。”

    “去美国啊。”莫桐笑着答:“其实当初中招的时候我爸妈就想让我出去呢,不过我没同意,觉得还是咱们这儿好。不过现在没所谓了。”

    “咋,现在觉得比咱们学校好了?”

    “那倒也不是。”莫桐呵呵的笑。

    梁山从脚手架上的人招手,“先下来吃根冰棍儿再接着干。嗨,老八要出国呢。”

    脚手架有点高,邵乾往下看的时候总觉得看不清莫桐的表情。他似乎是在笑呢,可看着怎么觉得那么压抑呢?邵乾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盯着面前的圣徒多马和大雅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梁山又叫了一遍,才慢慢地下了来。

    梁山递给他一根冰棍儿,皱着眉说:“老八要出国了。”

    “昂。”邵乾看看手里的东西,很不在状态地吃了一口,“好事。”

    出国对他来说太遥远了,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出中国这片土地。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也没有谁出了国。但毫无疑问,如果能出去,那必定是很优秀才可以的。邵乾觉得莫桐确实很优秀。很聪明的人,如果他想,大可以考到年级前几名;如果他想,画也可以画的很好;如果他想,还可以做很多很优秀的事情。

    “等开学,我不一定到学校上课了。”莫桐也不看邵乾,似乎只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报了补习班,在你们高考之前就去考试了。”

    “不是吧我靠,你拿着两个破冰棍儿来告别啊。”梁山瞪大眼睛叫。

    “请你们吃饭呐。”莫桐冲刘威扬下巴,“一起啊。”

    “别,你们老同学的告别宴,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刘威摆手,“我还在旁边工地吃,回来给捎个鸡腿儿就成。”

    梁山也没说什么,看看莫桐又看看邵乾,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儿。莫桐从脚手架的横梁上滑下来,“你们继续干活儿,我到处逛逛,等你们下班再一起去吃饭。”

    “行。行吧?”梁山不确定地看着邵乾。见邵乾点了点头,才摸了摸有点发毛的后颈跟着点点头说:“那,你先找地儿打发一下时间。”

    莫桐挑挑眼角让出位置,走到教堂门口朝里看。背光,看不清邵乾的表情,只不过那人手里的冰棍儿捏在手里没怎么吃,化掉的冰水在脚下淌了一小滩水渍。

    莫桐没有走远,新修教堂附近防护网已经拆除,但一些建筑垃圾还在。他在旁边转了一会儿,在对面绿化带处的河道旁的垂柳下坐着,看着因为光影效果变成黑乎乎一块的教堂大门,思虑飘的有些远。

    谁能一直保持一颗童心不变?那实在是十分幸运。这样的人不会经受挫折,一生平顺。莫桐觉得自己算不得幸运,他去查阅了很多书,国外的、国内的、好的、坏的。很不幸,自己是那么一批被人们不认同的人群中的一员。但也很幸运,自己能快速的成长,并且能在以后的成长中,努力改变生活状态,而不必成为那些在挣扎和自责中逐渐迷失的人。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一处适合他的,能够面朝大海,体会春暖花开,没有歧视的地方。不管身边那么人是不是教堂里面那个,都好吧。

    邵乾后面的活儿没能干下去,拿着巨大的画笔在颜料桶里搅来搅去,就是不能下手。虽然带着围裙,但他本来就洗的发白的衣服还是染上了很多颜料斑点。既然没有心情,干脆就盘腿蹲坐在子架上。下意识的摸摸口袋,忽然觉得空虚的很。

    梁山在下面仰头打量他,认真道:“邵乾,莫桐这人吧,除了娇气点,其实没有坏心眼儿。他要是真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儿,你也让着点。你说,咱们班上真正将心比心交朋友的能有几个,有个铁哥们真不容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句软话,人都要出国了靠。指不定以后都见不着了。”

    邵乾脑子里有些乱,没有回答。梁山走过去敲了敲他身下的架子,“听见了没嘿,饭桌上可别犯浑。依我看呐,要不是你当着全班的面儿骂他,老八也不至于大半年不理你。”

    两个人都冷战这么久了吗?邵乾忽然跳下架子,解了围裙扔在一旁,随手套上自己的短袖出门,一眼就看见了安静地坐在对面河边椅子上的人。邵乾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走过去该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可似乎如果不这么做,以后就真的像梁山说的那样,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同学毕业,本来就是各自东西,可邵乾就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般发展的。

    邵乾站在他背后,拳头松了又紧,来回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莫桐,我不是看不起你。上次在班上,对不起你。”

    莫桐大脑有些放松,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我说,对不起,上次在班上让你滚的事。”

    莫桐愣了一下,耸了下肩道:“没关系,我都忘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邵乾绕过去,在一旁坐下,搓着手上的颜料,很缓慢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当时遇到很多事情,我脑子里乱得很,也难过的很。但我没有因为那个,就看不起你。我们拉过勾,要做好朋友,考同一所大学,我都记得呢。”

    “我可没和你拉过勾要做好朋友。”莫桐笑,“不过好像大学也不能读同一所了。”

    “你一个人去国外,会习惯吗?”

    “谁知道,我之前也没有去过。”但总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让人难过吧。莫桐往椅子里面靠了靠,让两条腿垂着荡秋千,看着面前清澈的河水说:“其实我挺喜欢襄城的,也喜欢咱们学校。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来加试的时候?你正在打篮球呢,头上还勒着那种束头发的东西,像杂志上的专业运动员。”

    莫桐笑,“当时还差点砸到你们。”

    “时间过的真快啊,有时候都不敢想,就高三了。”邵乾将胳膊肘放在自己膝盖上,弯着腰趴在那里,看着地面微笑着说话,侧脸看着英俊极了。

    莫桐看了他一会儿,有那么一瞬,眼中的爱慕还是不小心流露出来。感情这种事情像巨石又像粉尘,喜欢的时候沉重,告诫自己不要喜欢的时候,又粉尘一样飘荡在心底每一个角落,想要扫干净都不能够。

    莫桐觉得自己很想触碰一下那张脸,似乎那只是一张画在半空中完美却单薄的画,只要伸手一戳就会如愿消失在自己心里。可手指下意识动了动的时候,理智又告诉自己,别,为什么要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经历这种心里折磨呢?莫桐干脆把自己的手从身体两侧改为揣进裤兜里,继续晃着自己的腿道:“你长的真的很帅。”

    邵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你也很好看,真的,干净的很。”邵乾指自己的脸,“眼睛。”

    莫桐笑,深吸了口气说:“你这么帅,我当初竟然没先喜欢你,而跟何东搅在一起,真是的。”

    莫桐这话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淡淡的讽刺,说完自己也便沉默了。说好了翻页的事情,还是没忍住拿出来说了。邵乾也跟着沉默,在莫桐觉得时间差不多应该回去喊梁山吃饭的时候,被邵乾拽了一下短袖。邵乾始终看着地面,有些艰难地开口说:“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这事情也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莫桐咬自己的指甲,看着别处低声说:“我又没有做妨碍别人的事情,不过只是喜欢了同性而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你的父母?”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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