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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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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47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47节

    清平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你可以下去,不过马上要入夜了, 就先别靠近那座城了。”

    赵元虽急于想知道这碧落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也明白此时不是好机会。她点了点头, 将目光从水雾之上的琼台玉宇里收了回来, 继而跟着侍卫们下了台子。

    一旁今嬛下了几步台阶, 蹲在地上摸了摸阶面,她站在下面向四周看了一会,又一脸凝重地回来道:“若是此地曾遭水淹,这水势恐怕已经与此台平齐。”

    清平轻轻颔首,道:“大人可曾记得百年前的洪波之乱, 那时候辰州也是暴雨连月,水患肆虐,死伤无数。”

    今嬛道:“我记得也是从这件事开始,朝廷才在辰州广修河道。堵不如疏,与其将河堤越加越高,反不如修河引水,清淤建坝。”

    清平一顿,低声道:“若是如此,那此山中也的确是遭水淹没过,必然不会有什么活人了。”

    今嬛看着侍卫们穿行在山下的残垣断壁中,与这片腹地相比,她们的身影实在是有些渺小。不难想象出此处曾繁荣时期的景象是何等震撼人心,当滔天洪水涌入山中时却转眼成了人间炼狱,她心有戚戚焉,叹道:“邪教作乱,居住于此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两人站在台上迎风而立,此时夜幕初垂,漫天晚霞即将散去。唯有碧落城所在之处仍是雾气朦胧,赤朱丹彤。飞流而下的急湍倒映着满山余晖,如溶金彩锦一般灿烂之极。大大小小的瀑布呈半环状悬于此城之下,在将尽的晖芒中幻化做无数道霞光,将此城托起。而碧落城影影绰绰屹立在群峰之上,背依光焰柔和的云霞与初上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神圣悠远。

    这景象叫人心旌摇曳沉醉不已,但一想起此城之下埋于淤泥水道中万千无辜之人的尸骸骨殖,再看那瑞气垂条之地,只觉得是说不出的诡谲可怖。

    待到最后一丝金红消失于群山之后,山间雾气朦朦,慢慢将那片墟地遮掩住,先前那几个在下方搜寻的侍卫也折返回来,领头一人道:“回禀大人,这下边泥地shi滑,卑职等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到了对面山脚,那山上高处有些屋舍仍在,顺着山道向上,在山凹处寻着一处庙宇。”

    清平问道:“可否进去看了?”

    侍卫答道:“卑职们已经进去瞧过去了,里头摆着香台神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

    清平沉吟片刻后道:“那庙中难道就没有暗门通道之类的?”

    侍卫回道:“这,卑职们不曾见着。”

    清平将赵元提溜到一旁,问她:“你也跟着去了,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赵元满头都是灰尘,闻言小声道:“大人,我……我也没看见啊!”

    清平怀疑地看着她:“真没有?”

    赵元点点头道:“没啊,那庙里干干净净的,就一个香台一座神像,到处都是灰!若真发现了什么,岂能不禀告大人?”突然她如同想起什么来一般,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道:“不过我在那香台下寻着一个盒子,这才落了满身灰。我斗胆猜测,这盒子既然放在香台下的暗柜里,应当是极为重要之物,便不曾打开,就等着呈于大人过目。”

    清平眼神瞥过那几个侍卫,低声道:“临行前原大人与你说了些什么?”不然赵元怎么会拿了盒子偷偷藏起来,而不是交给那几个侍卫。

    果然赵元眼神一震,显出几分清明与警惕来,舔了舔嘴唇道:“……原大人让我告诉您,这里有‘鱼’!”

    清平与她对视,终于明白赵元一路过来为何表现的如此痴痴傻傻了,还经常故意走到绝路,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这恐怕都是为求自保装出的样子。原随说有鱼,这个鱼的含义,别人不懂,她却是十分明白的。

    赵元也是机灵,虽然不明白原随这句话的指代,但也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一路装痴卖傻,尽量让自己显出对内情的一无所知来。她取出盒子,肩膀看似抖的厉害,但手却非常稳,一下塞进清平袖中,随即立马跪倒哭诉道:“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啊……大人,这山中y嗖嗖的,不知死了多少的人,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横竖这城又不会跑……”

    清平心道你可比谁都想知道这城里是个什么模样,哪里还会跑。但做戏做满,她佯怒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下头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说话间她将盒子藏进袖里,正寻思着要不要一脚踹翻赵元,好做做样子,忽地一人道:“大人……那,那那是什么?”

    只见群山暮影里,昏暗的废墟间,陡然浮现出几点幽蓝,鬼气森然,无声无息地飘浮上来。山风掠过,一阵雾气移来,那几点冰冷的光霎时不见了踪影,正当众人歇了口气,却见浓重白雾里又浮出幽蓝光点,从四面八方缓缓飘浮而起,顺着风向轻轻摇晃,下头的山谷被这诡异的光照得亮了起来,到处都是凄离的鬼光,仿佛冤死者还在留恋旧日的故地,徘徊在废墟间不肯离去。

    这场面着实有些唬人,清平自顾自坐在火堆旁,将火添亮了些许,道:“今大人,过来坐坐吗?”

    今嬛才被满山的鬼火骇了一跳,见她一脸冷淡地坐在火堆旁,头重脚轻晃悠悠地走过去坐下,却听清平道:“shi地向来多有磷火,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说明这地方的确遭水淹过,但泥地仍shi,是不是说明水才退了不久?”

    一说起这个来,今嬛顿时回了神,理清思绪后道:“确实如此,这山中的河,应当的怀河的分流,从咱们进山处流入,然后再从山中流出。如我没猜错,这青庐山应当是伏龙山同走向的山脉。”

    清平捡了根树枝折成三段,道:“此山地势是不是如这根树枝一般,近似台阶?”

    今嬛比划了一下:“不错,的确是如此!”

    清平接着问道:“那这山中若是蓄满了水,想来也是因为怀河水势上涨,分流不及,才将此地淹没的罢?”

    今嬛道:“此地奇就奇在此处,若是没有上面那个湖蓄水,没有山拦住,恐怕此地早被淹没了,但之所以能留出一个腹地,是因为有人开凿了山中河道,将水从两旁引出,才使得这里不至被淹没。李大人也见着那些瀑布了,那些原本就是山中的河,只是被分流了罢了。”

    一个念头飞快地从清平脑中掠过,为什么金帐要寻找这个地方,碧落城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们这般大费苦心的去寻找?她隐约有了一些头绪,若无其事般道:“如果要修河道,想必定要将河水拦截住罢?”

    今嬛立刻道:“自然,辰州的河道便是这么修的。”

    清平道:“此地若是被淹没过,水也不该这么快便流出了罢?”

    今嬛连想也不想便答:“那就改道分流,一点点的改,将水引出去。”

    这话才说完,她先是一愣,竟然想起那桩事情来,入辰州时她曾勘测过辰州河道,与早些年辰州上呈工部的有些出入,而两幅图最大的不同之处,正在怀河上!

    怀河流经三郡,河道众多,途径诸多城镇,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河流,辰州主城昭邺的护城河便是其分流之一。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此河已经变的无比温顺。但今嬛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条河出了什么问题,那辰州又会陷入怎样灾难之中。

    清平比她想的更远,修河道截断水流,单凭神院之力是万不可能,若无官府出面召集工匠,这等浩大的工程要何时才能完成?正如这个山中之国的存在,从建造开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如此巨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难道就没人能够觉察吗?以此而推,早在洪波之乱前,或许更早,金帐已经勾连了一些人,许以重诺,这才让那些人为利益所驱使……

    但如今已经过了百年之久,为何金帐还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在辰州掀起风浪?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头,转身背向歇息去了。待到众人都睡的差不多了,清平才取出袖中那只盒子,原来是只银盒,封口处有层薄薄的火漆,一摸就碎成粉渣,想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盒中放着一卷发黄的纸,也不知这纸是什么材质,竟然没有破碎,上头的字迹仍清晰可见,她慢慢展开,极快地扫过,蓦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名阿葵,读作阿丧。

    丧丧丧,曲颈向天丧,葵葵浮绿水,胖鳍拨清波。

    第191章 栈道

    天光将晓, 山色朦朦, 浓雾渐渐散去, 但见万顷金芒覆盖连绵群山, 将徘徊于峰顶的薄云染得火红。日初之时朝霞漫天,云气升腾, 灿烂绚丽,叫人心驰神往, 几乎忘了有多少冤魂葬身于这瑰丽景色之下。

    清平想了一夜的事, 天亮时才合眼睡了个囫囵觉, 临了又做了个梦,梦里梦外搅合的她心烦难当, 胸口发胀, 醒来时也头晕目眩,缓了很是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明光。听到右手边的动静她转头一看, 正与今嬛目光相触,两人是同一副疲惫倦怠且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嬛见了她张张口, 欲言又止, 清平在一处山泉边洗净了脸, 这才清醒了许多,回过身去道:“今大人,你好像有话要说?”

    今嬛将话在喉头滚了几轮,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更遑论说出口了。于是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李大人来辰州公干的这些时日,家中亲友想必也是十分想念了。”

    她说起亲友,清平首先想到的便是昨夜出现在梦中身影,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心中那句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也不见得会有多念着我。”

    今嬛从这话中品出一丝赌气的意思,不由想起那封红艳艳的婚书,倒是自解了一番小儿女的痴缠情状,顿时用过来人的语气劝慰道:“李大人也不必这般去想。待此间事了,你回京述职,陛下御批后婚书奏效,不就可以朝夕相对了吗?”

    清平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婚书,什么婚书?”

    今嬛只道她是少年人面皮薄,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与邵家公子的好事,还有哪个不知晓的?桌案上那封婚书我已帮你顺道递呈陛下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这杯喜酒呀!”

    清平木然点了点头,只觉是耳朵出了问题,脚步虚浮地随着今嬛下了台子,等站到谷中shi软泥地上时她才恍惚想起这件事的始末来。那封与邵洺的婚书本是作假,却真真正正署上了她亲手落下的大名!

    她与邵洺哪有什么情,不过是虚鸾假凤罢了。一想到那封婚书如今可能就在楚晙的案头,她连勉强的笑也挂不住了,嘴角彻底塌了下来。但她仍是怀着几分侥幸的心思,万一楚晙不曾看着呢?这万一的侥幸也宽慰不了自己,心中反倒虚的更厉害。她怀着惴惴不安发狠一想,于情于理,就算皇帝再大,也管不到臣子的婚事头上去!但撇开情理不谈,她想起楚晙那双深沉的眼,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今嬛不知她心中所想,跨过一段深埋在泥土中的断墙,借了侍卫的剑向下拨弄开潮shi的泥土,又在墙角处挑起一根细长的东西来,她细细端详了片刻,道:“李大人,你瞧,这是水草。”

    清平收了思绪,努力告诉自己就事论事,今嬛也是一片好心,要怪就怪自己不该把那东西随手放了……她认真看了看那根乌黑的东西,对着今大人一脸正气,有气无力地道:“是水草,不过已经干了。”

    今嬛在这腹地中的废弃屋舍中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搜罗出一团零零碎碎的物件,她示意清平过来,道:“大水冲入此地时,居住于此地的人必然来不及准备,你看这些墙,都是东高西低,重些的家舍都是被冲到墙角卡住,可见当时那水必然是从西面涌入的。”

    清平向四面望去,入眼处是如翠屏般的山峦,怀抱着这片腹地。从远处的山中蜿蜒出一道雪白亮线,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她暂时平复了翻腾的思绪,感觉自己能正常开口与今嬛交谈了,主动问道:“那便是今大人所说怀河分支?”

    今嬛以手遮眼,远眺她所指的方向,又向着河流交汇处看去,正是那碧落城所在之处,她道:“这条河的出口定然在那山的后头——”

    她顿住了话尾,清平却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城下湍急水流处是这条河的出口,如今怕是已经堆满尸骸。

    赵元忽地道:“两位大人,这山中只剩些残墙断瓦,便是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那座碧落城,学生方才看了看,却未曾见着有什么索道栈桥,又要如何过去呢?”

    今嬛也想起来此番是为了这碧落城而来的,其他的事情需得放一放,便道:“寻路要紧。”遂吩咐侍卫去两边搜寻。

    不过片刻几人回来,都说没见着什么路。清平目光扫过高处,只见一排排破旧的屋舍,虽得以在洪水中保存下来,却逃不过岁月的侵蚀,近半数的屋顶都已经崩塌,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这些藤蔓肆意张扬地扩张领地,如同一张绿绒毯般覆盖了原本住人的居所,交错的翠叶之中,清平却看见一角飞檐。

    几个身手灵活的侍卫顺着藤蔓攀爬而上,掀开青藤,露出一座小庙来,那庙只有人的一半高,檐角高翘,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侍卫们又顺着青藤攀下,其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奉上,道:“大人,这是卑职方才在那庙中所得的,呈于大人过目。”

    清平取过,发现是一只形状奇怪的鱼形玉雕。这鱼唇上有须,眼睛又细又长,额头顶着一只珠子,最为离奇的是,这条鱼竟生出了双手双脚,如人一般站立着,似乎在躬身行礼。

    今嬛忍不住道:“这东西怪模怪样的,鱼如何能长出手脚?”

    清平刚要点头,却听赵元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学生愚见,这鱼……看起来有些像人,怎地好似在笑?”

    清平将这玉雕举高了些,日光下青玉碧透,显出一种温润的质地,端的是不凡。只是这么好一块玉石,竟是被拿来雕了一条如此古怪的鱼,也不知是何用意。这条鱼眼睛又细又长,嘴角上翘,两根长须飞在空中,配着它手上的动作,像个张大嘴咧笑的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她问赵元:“这东西你见过没有?”

    赵元瞠目结舌,摆摆手道:“我……学生哪里见过这个东西,我们云州人不吃鱼,嫌它刺多!”

    清平啼笑皆非地瞥了她一眼:“你那本书上,就没什么指点?”

    赵元很是用力的端详了一会这条鱼,约莫是用尽了生平挑刺的力气,将鱼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然后摇了摇头:“大人,我真是想不起来了……”

    清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便顺手塞给赵元,对她道:“那就多看几眼,兴许就能想起什么来了。”

    赵元苦着脸接了,拿在手中怕摔了,只得揣怀里,她低头一看,鱼人翘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她,但那笑却有种不怀好意的味道,赵元背脊发寒,想起这地方到处都充满着古怪,便把怀中的玉雕倒放,只露出鱼人的尾巴。

    清平心情好了一些,向着那庙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觉得那庙有些高的离谱,似乎并不像是一个供人参拜的地方。她心中有了大致推测,询问今嬛道:“今大人,不然你便留在此处,我先带人上去看看?”

    今嬛抬头看了眼庙所在的高处,道:“李大人可是觉得那处会有路?不如一道去便是了。”

    众侍卫开道,以长剑清除藤蔓,终是在山间寻得一条模糊小道,不必劳烦两位大人姿态不雅地一同攀爬了。只是这路又窄又抖,且十分滑脚,清平低头一看,泥土被她踩落后,原来脚下是用细小圆滑的石子嵌就的道路,那些石子隐约拼出一条条小鱼的形状,又以黑石点缀为眼,区分首尾,正向着高处的小庙。

    清平借着侍卫的手攀上时想到,原来这窄小的路,竟是一条神道。

    这小庙依靠着半壁山石,庙里除了灰什么也没剩,清平拨开地上的青藤,依旧是一片荒芜,丝毫不见路的痕迹。

    她看向云巅之上的城池,难道这座城真是凭空建造的,当时居住于此地的人若要朝拜,总不可能飞上去罢?清平的目光落在四角上翘的庙顶,上头铺着琉璃瓦,看起来格外醒目。与庙里相比,这瓦片上的灰尘几近于无。今嬛四下一扫,见到处都是青藤,对搜寻的侍卫们嘱咐道:“脚下小心些,别踩空了。”

    这地方不过巴掌大,侍卫很快就返回了。清平在庙边站了一会,本想说下去再复计议,转身间却涌来一阵风,吹的她鬓发纷飞,但此处恰在避风的山坳处,怎么会有风?

    那风过了便消失了,清平向着风来出走去,正巧在那山壁边上,她拨开密密麻麻的青藤,山体之中,露出一条天然的裂口。这裂口不大,只能容一人出入,清平将手放在裂口边缘,果然感受到一点风,说明此处必有一条通道。

    她随即唤来侍卫将裂口处的青藤割了大半,借着光,能看到里头似乎有道台阶。而台阶之下则是黑暗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一侍卫手持火把领头,引着众人进入缝隙。初时极狭,需侧肩而行,待下了一段台阶之后,才渐渐开阔起来,火光照亮两侧山壁,可见上头有固定火把的凹槽,显然曾有人来往于此。

    这缝隙中时不时涌来山风,将火团吹出几缕红絮,她们走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着光亮,终于到了出口。

    风也越吹越猛,灌入她的衣袖之中,清平以手遮眼,缓了片刻才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极高的山崖上,放眼是无边无际的森林,一条大河环绕流过,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好似一条玉带。飞鸟从群山间飞起,落在如云般的树冠上。山崖两侧的绝壁上布满栈道,这栈道铺在这等险地,依着山体形势向高处而去,兼有蒙络摇缀,藤萝交错而下。仰头只见一片雾气笼罩,却不知这山峰到底有多高,叫人叹为观止。

    清平猛然醒悟,此处栈道,必定就是通往碧落城的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电脑坏了昂,这是手机码的,不知道排版是不是正常,今天的算昨天的,今天还有一更嗷嗷嗷嗷

    第192章 归虚

    因是在高处, 山风格外猛劲。清平捏住上下翻飞的衣袖, 每一步都如履覆冰, 走的份外小心, 谁也不知道这栈道历经百年是否还能结实如故,浓白的雾气在她们周围漂浮, 微微低头便能从栈道的缝隙间看见险崖深谷;茂密的藤萝从崖壁上垂落,开出的花引来许多蝴蝶, 人走过便惊飞而起, 扑腾的蝶翼上落下许多鳞粉, 在日光中仿佛下了场金光闪闪的小雨。

    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领头的侍卫惊喜道:“大人, 前头是处石洞!”

    众人闻之皆振奋不已, 石洞毕竟是在山体中的,比悬空在山外的栈道不知好了多少,清平缓缓吐了口气, 嘱咐道:“不要太急,脚步还是放稳些。”

    今嬛早年在矿山时也曾上过栈道, 故而丝毫不畏, 甚至还临风眺望山下的风光, 闻言道:“李大人说的没错,不要心急,慢慢走,也不要低头看下面。”

    侍卫们皆照着吩咐做了,一路虽行的慢, 但也胜在有惊无险。只是赵元被吓的手脚发软,夹在两人之间被半推着走,待到了石洞之中,她一屁股坐在潮shi的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望方才行径的栈道,更觉心惊r_ou_跳。

    许是风大的原因,栈道上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从洞里看去,日光明澈无比眩目。清平捏着袍子的手微微发僵,她无声地松了松指节,打量着这处山洞。洞中石壁呈半融状,丝毫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想来是天然如此。山洞幽深,亦不知通向何处,侍卫持火把照亮道路,纷纷拔剑而行,以防洞中有野兽藏匿。如此又行了不知多久,却听见细微的流水声传来,拐过一处弯,终于又见光明。

    由洞中而出,清平先是觉得眼睫微shi,她抬头看去,四面皆是绝壁,水从顶上倾泻而下,流入一方深潭中。山壁上倒悬下许多藤萝,在水汽中更显幽绿,生满了山谷。在水潭上有个小台,摆着石案,似乎是作祭祀之用。水雾弥漫之中有条山道通向高处的山崖,清平很是用力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山山复山山,这一路都是在向上爬,叫人心力交瘁。她一边叹气一边打量这处地方,余光瞥见脚边,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赵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是鱼,大人!”

    清平俯下身去看脚边的东西,这是一座石台,上头爬满青苔,她以剑削去些许,露出下头的纹路来,鱼鳞片片,果真是条鱼。

    这鱼也生出了手脚,摆了个怪异的姿势,嘴巴长的老大,里头黑洞洞的,不知放了什么。清平用剑尖刮了些出来,今嬛靠近捏了点在手中道:“是油脂,这石雕应当是个灯台。”说着她起身感慨道:“此处真是穷尽造化之奥妙,不知昔日开山的是何许人也,竟能想出顺山势之奇险而为,于绝峰孤地另造一方天地,真是奇哉。”

    清平听了不可置否笑笑,她爬山爬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对这地方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何况陡崖高峰山山相连,恶水环绕道道无尽,怎么看都像危险的地方。在此地大兴土木之人,若真是一心向神别无所求,那才是奇了怪了。

    众人拨开藤蔓,向着水雾中的山道走去,每行十步便可见一尊鱼形灯台,动作神态皆不相同,这些石像都有着细长的眼睛,却未雕出眼珠,只是一片平白,似乎是有意而为,充满了y森鬼气。这路用石板铺就,十分宽阔,她们才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深潭抛在了脚下。但这路在一处石壁前分成两条,路口处各有一座石像,清平仔细看了看,道:“走右边。”

    她刚要抬脚走,赵元却挤到她身边,道:“大人,万一是左边呢?”

    清平看了她一眼:“左边的石像手持刀剑,右边的脚踏波涛,你说走哪里?”

    今嬛颇为意外道:“哦,竟然是这样的?”

    赵元难得硬气一回,坚持道:“若是真在左道呢?不如大人在此等上一会,让我过去瞧瞧看,也耽搁不了事情。”

    清平见今嬛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两座石像,颔首道:“行了,不要废话,让两个人跟着你去,快些回来。”

    赵元欣喜不已,朝她作了一揖,闪身踏入那条石道。清平听她脚步声渐远了,便站在今嬛身侧去看下方的深潭,这潭水不知有多深,从高处看形如漩涡,她瞥见从方才出来的洞口处掠过一道影子,嘴角轻撇,若无其事地与今嬛道:“今大人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今嬛起身拍了拍下摆尘土,道:“这石像不是本朝的工艺,但究竟是哪朝的也看不出来,若是胡濯胡大人在此便好了,她于金石颇为ji,ng通,应当能为你我解惑。”

    清平还未答话,便听见左边的通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元匆忙出来,脸色格外苍白,明显是受了什么惊吓,见着她连礼都忘记行了,靠在石壁上结巴道:“里头都是死人!被吊起来悬空挂着,就和腊r_ou_架似的……”

    饶是今嬛不曾见过那情形,也被赵元生动的描述给震着了,一时竟忘了言语,满脑子都是腊r_ou_架。清平捏了捏眉心,想笑又忍住了,对赵元身后两个侍卫道:“里头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你们如实禀报罢。”

    一侍卫道:“禀大人,这路的尽头是绝路,通向一处深谷。崖壁上架着许多木杆,上头的确是吊满了人。不过不是尸首,而是人头。”

    “可能是从前处置犯事者的地方,取人头而悬,以示惩戒。”清平如此答道,“既然这条路不对,那么只有右边这一条路可走了。今大人,你以为呢?”

    今嬛没忍住好奇向左道探了探,顿时觉得有失体统,咳了几声道:“依李大人所言就是。”

    一侍卫在前开路,众人踏入右侧的甬道,这甬道平坦开阔,以石砖铺就,与她们之前走过的小道完全不一样,未行多久便传来一声惊呼声,接着便是刀剑铮然的出鞘声,开路的侍卫喝道:“是什么人!”

    清平心中一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人回禀道:“前头有两座石像,卑职等错眼看成人了。”

    清平快步走到前面,只见道旁立着两尊石像,石像通体漆黑,比寻常人高出许多,一眼看过去仿佛真像两个人站着,而前头影影绰绰,走几步又是两座石像,清平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她初入昭邺,在河道里见过的那座石像吗?

    想到这里她看向赵元,赵元也似乎想起来了,小跑到她身侧道:“大人,这不是咱们在船上见到的那个神像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里?难道说……”

    清平微微偏过头去淡淡道:“慎言。”

    赵元将那句话吞回自己肚子里,注视着道旁的石像继续向前走,这石像皆是低眉敛目的样子,头簪鲜花,衣带飘逸,细长的眼睛与那些鱼形灯台异常相似,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赵元无意中瞥见这石像的袍子下,眼角抽了抽,小声道:“大人,这些人怎么都有鱼尾巴,难道……难道是她们吃多了鱼?”

    今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听到这等妙语,不由对赵元刮目相看。清平也看见了这些石像衣袍下的鱼尾,她没说话,顺着甬道继续向前走了几十步,而道旁的石像面容也慢慢发生了些变化,嘴巴咧开眼睛瞪圆,有獠牙从唇下生出,好似妖怪一般。

    这些石像都低头看向她们,仿佛马上就要扑身而下,石像双眸都未雕眼珠,看起来森然冷酷。然越走越能体会到这种变化带来的压抑,到了路的尽头,便见一截台阶被分为三段,中间最宽的那段铺满人骨,台阶向上延伸,通往无尽光明所在。

    清平吩咐道:“走边上些,不要踩着中间。”

    不必她叮嘱,也没人敢踩过一地尸骨走上去。赵元已经练出了些许胆量,此时面对一地骨头也充满了求知欲:“大人,为什么这条路不能走?”

    清平手指搓了搓,感觉赵元的胆子越来越肥,说话也不再顾忌上下尊卑了。幸而今嬛注意力并不在这上头,若是换了原随来,恐怕赵元又要进天牢了,她想了想道:“以人为基,是为神道。你要是不怕死,等上去了,你自己顺着这条路走走试试。”

    赵元缩了缩头,怯怯道:“那还是算了,我就是问问。”

    出口处立着两尊更为高大的石像,石像的脚下踩着许多游鱼,刀戟交错,彩带环身,手捏法诀,呈拱卫之势,对到来之人怒目而视。清平屏气凝神从石像下走过,清凉的风夹杂着水汽吹来,她只觉得一片绚烂的光落在眼睫上,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虹光横贯而过,在空中落下斑斓的光辉,化成一团无比绮丽的虹气,与周围翠绿的树木相互辉映,细碎的光点从空中撒落,仿佛凝结在了半空,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

    她呼吸一顿,只在这片虹气的尽头,伫立着一片恢宏的建筑,层楼叠榭背倚群山万仞,在升腾而起的水雾之若隐若现。

    第193章 镜花

    穿过薄而透的虹气, 云雾就在她们脚下, 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幕, 行走间令人生出凌虚御风之感。

    待靠近了那雕栏画栋之处, 高台楼阁轮廓初显,清平这才看清这座城的样貌。原来她们此时所处之地乃是峰顶, 正好能看见与峰顶相隔数丈下的两处空地,呈环形围绕在峰顶边缘。空地上矗立着密密麻麻的影楼。这些影楼空有外形, 有墙无舍, 不过是个模子罢了, 只是在顶上铺了层瓦片,以木架支撑。加之此处甚高, 又有水雾遮掩, 才造出这座天空之城。

    清平从来不信有什么碧落城的存在,此处山峰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若是真能建城住人那才叫有鬼。今嬛一路行来见惯奇技 y  巧, 对这座建在群峰之巅的城池尚有期待,但如今得见却是万分失望, 这座所谓的城不过是个空壳子, 完全是糊弄人的。

    而赵元站在魂牵梦绕的碧落城里, 心中却无一点欢喜。她死死盯着那片墟地中的影楼,似乎要在脑海中补出一个想象里城池,但山风吹过,雾气散去些许,她的美梦也随之破灭, 失魂落魄地踱回清平身侧。

    清平见她手中捏着那本书,双目茫然地盯着虚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得道:“这城虽是没有了,但——”

    她手指向这条路的尽头道:“那庙不是还在吗?”

    赵元呆呆转头看去,金芒之中一截白玉石阶延伸向上,一座庙宇立在碧空之下,为峰顶最高之处。脚踏台上,便能见群山巍峨纵贯东西;飞瀑急湍垂落而下,jian起琼玉碎珠,水雾源源不断升起,在日光下凝成万道虹光,悬于陡崖万仞间。

    那座她们来时曾走过的山只能见到大致轮廓,云海茫茫翻涌起伏,庙宇宝刹金顶灿然生辉,飞檐斗拱,青瓦粼粼,古朴而内敛。今嬛另带着侍卫几人已经踏上台阶,正仔细看着什么。

    清平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抽出书,随意翻了翻,而后塞进袖中,在赵元发觉前先一步走向庙宇所在。

    今嬛正在在栏杆边向下看,见她过来笑道:“虽说这城是见不着了,但庙却有些意思,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些猜想,李大人请看这里。”

    清平与她并肩站在台阶上,每隔九阶便有一对鱼形石雕。这次的鱼未见手脚,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被海浪托在空中,嘴上叼着一枝莲花,而与它相对的那只嘴上叼着宝石玛瑙。

    今嬛伸手去拨弄鱼嘴上的莲花,只见她找准一点,手腕微动,这朵花便被轻易取下。她转动着手中的花,指着空无花蕊的花心道:“传言惠崇女帝降生之初宫中莲花一夜盛放,清香满室。但不知为何花中无蕊,便得赐名瑞。待其登基后,时人为避其名讳,花皆去蕊。我观这山中布局甚是ji,ng妙,虽有惊却无险,怀仁心行巧技,应当是出自温兆永之手。”

    温兆永在坊间传闻中技已通神,能驱木牛赶车,跨木鸟上青天。撇开这些虚的不谈,她曾得惠崇女帝特召,参与乐安、昭邺两大州城布局设计,的确是位能人。

    赵元的声音遥遥传来:“大人,不是没有险,而是危险的地方都已经给埋了。”

    今嬛一哽,慢慢转头看向赵元,清平轻咳几声道:“那影楼屋顶檐角的轮廓与昭邺是有些近似,我还以为是自己错眼了,但今大人如何得知此处是温兆永的手笔呢?”

    今嬛呵呵道:“李大人不知,似温兆永这等大家,所经手的地方必会留下印记。”

    她翻转那朵花,其中一瓣上刻着行蝇头小字——

    “水月本空,幻境凌虚;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落款紧挨着字旁:温兆永。

    今嬛道:“碧落城怕是后人附会所称,依我所见,这地方,应当叫水月幻境才是。”

    赵元在一旁小声道:“此地水倒是很多,却不见月亮,不知如何作水月幻境之说呢?”

    清平与今嬛同去看她,赵元后退一步,讪讪道:“学生不过是胡言乱语,许是还未天黑,月亮还没出来……”

    今嬛给自己顺了顺气,不去理会,转过身去将莲花交给侍卫保管。清平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此偈语中水月二字本为虚幻之景,不是什么水和月亮。”

    清平偏过头去,见今嬛似是想笑,又强忍住了,只是肩膀抖的厉害。她深吸口气,对赵元低声道:“你若是要装傻也需有个限度,此案与你涉足过深,如能功过相抵最好,但仍要有人为你出面说情……本部的意思你可明白?”

    赵元思量片刻,期期艾艾道:“那这位大人,看传奇话本吗?”

    清平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她想自己约莫是疯了才会与赵元说这些,瞧赵元那副全然无知的蠢样,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时侍卫轻声道:“大人,今大人已经进去了。”

    清平倏然回头,庙门大开,台阶上已经不见今嬛的身影。她也不去管赵元了,掀起衣袍快步而上。踏入庙中时脚步有些重,从门檐上落下几线灰,庙中黑暗不见五指,便听一人道:“大人,此处有火台,可要点上?”

    昏暗殿中听今嬛的声音传来:“点上吧。”

    火光渐亮,很快照亮大殿,只见几道影子显现在光中,却是几尊白玉人像。这些人像都是姿态曼妙的女子,面容宁静恬淡,身披轻纱,头戴镶满宝石的发冠,满身尘埃无言注视着大殿中的来客。

    殿中却不见主神神像,本该放置神像的地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圆台,围绕台边绘着奇特的符文,正与墙上的壁画相连。圆台尽头有一扇门,如今是紧闭的。而整个神殿除了那几尊人像,便是满墙的绘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清平扫了一圈四周墙壁,上头所绘的都是与神有关的故事,但在这些壁画中,云髻高耸的女神面容始终模糊一片,似乎是画师有意而为,并不想让世人见到神的真面目。

    清平联想到岳瑾所绘的那些人像,原来金帐的神本就无面目可言,全凭人肆意涂抹。

    今嬛道:“如此看来,这教派入我朝后一改蛮夷之俗,连她们的神,在外貌形容上也渐贴近代人的装扮。”

    清平走近圆台边,这台子让她想起昔日在鸣沙湖畔所见的祭台,符文几乎相同,她道:“样貌只要稍加修饰,定然能改,但本性,却无论无何都改不了的。”

    她铮然一声拔出长剑,以剑尖轻刮过落满灰尘台面,一片黑色碎块落了下来,露出台面原本洁白的色泽。侍卫用白布拈起碎块,刚要捧到她面前,清平一脸厌恶,摆摆手道:“不用看了,这台上都是血。”

    今嬛骇然不已,这圆台如此之大,不知要耗费多少血才能铺满台面。何况这层血痂厚如指盖,定日积月累,新血覆盖旧血而致。

    虽是间隔百年,但这殿中的血腥气息丝毫没有散去,那些被施以酷刑挣扎扭曲的人脸仿佛近在咫尺,不知为何,今嬛只觉得头晕的厉害,诸多幻象接踵而至,耳边是尖锐痛苦的呐喊。

    清平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今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今嬛揉了揉额角,勉强道:“可能有些不适……”

    清平侧过头去,见火台上火焰熊熊燃烧,吩咐侍卫道:“去把火灭了,若是里头有东西,就丢出去。”

    侍卫们依言而行,说来也怪,这火一灭,今嬛陡然清醒了不少,那幻象与刺耳尖叫也不见了。清平示意缩在角落的赵元过来扶今嬛,道:“殿中积尘太多,扶今大人出去歇歇吧。”

    今嬛脚步虚浮头脑昏沉,本想说些什么,硬是被搀扶了出去。清平见她出了殿门,与侍卫沉声道:“取些水来,要多。”

    这圆台必定不是单做祭祀之用,这么大一个台子,哪怕藏东西也够了,只是这所藏之物,到底要如何显形呢?

    水囊很快送来,清平将水全部倒在圆台上,血迹凹陷处有纹路隐现,水便顺着下凹处缓缓流动。她命人取来火把,仔细盯着水流动的方向,不过片刻,水已经布满圆台,那些充满水的纹路,俨然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法阵中九只形如眼球的图案或睁或闭,不一而同,她踱步在台边,一边看一边比对边缘所绘的符文,以白布蒙手按在眼球图案之上,微微用力便能扭动。她依次扭转那些图案,待白布上沾满了粘腻血迹后,圆台依然不见任何反应。

    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情,清平想着干脆让人砸了这个台子算了,却听背后一声脆响,随之便是沉重的机括声绕着台子接连响起,她讶然回首,圆台正中央升起一根白柱,托出个通体漆黑的箱子。

    这箱子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只在开合处留有一金扣。清平将它打开,只见箱中放着几卷古卷,这些卷轴外罩镂空金丝罩,以碧石点缀,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想必定是金帐传教时带入中原的密卷,说不定还记载着此教的起源。但她无暇去打开这些珍贵的卷轴,只将它们取出搁置到一边,着侍卫看管,复看向箱底。

    箱底放着一个玉盒,清平取出时手都在不自觉颤抖。玉盒中呈这一本册子,大小等同寻常书籍,她瞳孔微缩,捻起一页单薄的纸张,只见上头墨字红印,历经百年仍旧如新。

    随着一页页翻过去,她心中愈冷,如坠寒窟。待翻完最后一页纸,她合上书册,闭眼长叹了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做梦中梦,见身外身,人生若真如一幻梦,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徒费光y数载,究竟是为了什么?

    刀剑相交声遥遥传来,庙门边有人扑倒在地,她手抚过书册向外看去,一人头戴兜帽,立在明暗交界之处。

    清平拿着书册对她挥了挥手,道:“毕述神使远道而来,为何却无一点为客的谦和?”

    那人摘去兜帽,露出冰雪一般的面容,幽蓝眼眸暗藏戏谑,她微笑答道:“天下可一夕翻覆,千百年不外乎如此,成王败寇,又何来主客之分?”

    第194章 扑朔

    清平亦是报以微笑, 她冷不丁地撕下一页, 靠近火边点着了。骤然而起的火光照亮她眼中的冰冷, 纸上的字迹被吞噬殆尽, 化作余烬落在圆台上,她缓缓抬起眼, 道:“既然神使连天下都不曾放在眼里,又何须在意这本名册呢?”

    毕述微微扬眉, 左手从披风中露出, 握着一把黄金短杖。她的手拂过镶满宝石的杖头, 似笑非笑:“这地方是不是有些眼熟,与鸣沙湖边的祭台有些相似?只是多年未曾献祭, 血已经干了。”

    清平眉心一跳, 抬手唰地撕去几页,正要放在火上烧了,毕述却开口道:“何必这般决绝, 阿月来,你将东西给我, 我便叫外头的人住手, 饶她们一条性命。”

    在她们对峙间, 殿外的刀剑声一直没有停下,清平知道那些侍卫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原随既然敢让两位朝廷重臣亲入深山涉险,必然不会没有布置。碧落城所处之地群山环绕,便如同一瓮, 至于要请谁入,已经不言而喻。

    清平答非所问道:“神使叫谁,难道这殿中除却你我之外,还有他人?”

    大殿中仅有两只火把,一只在圆台边上,另一只则在白玉人像附近。毕述走过去拿起火把,随着火光移动,照出人像低眉敛目的脸。她手略微一顿,最后停在一副壁画前,借着火光去看墙上的壁画。壁画上云气弥漫,覆盖了整面墙壁,从海面升起一轮圆月,清辉之中神女螓首低垂,是温柔无比的姿态,只是面容仍是模糊。她淡淡道:“从你踏入金帐之时,便已抛却俗世中的姓名,阿月来,做神侍不好么?”

    “若是换一换倒是挺好的。”清平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神使若是不介意,偶尔换个身份,也是种别开生面的体验。”

    毕述闻言转过身,黑暗大殿中,唯独她二人身旁各落一片光明,如同相隔天堑。

    毕述将火把cha|进一尊人像的臂弯里,手中短杖转了转,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既是如此你更该明白,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清平嗤笑一声:“装神弄鬼的把戏贵教玩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玩够?若真有这种神通,何必布下此局,大费周折地来寻这只箱子?”

    她忽地转变了主意,将手中剩余的一张纸连同书册一起放回盒里,道:“虽说有人做了蠢事,但到底这蠢事还未到不能挽回的地步。这份百年前世家叛国通敌的罪证,李某自当呈于陛下。而神使你,则不要妄想拿着这份名册兴风作浪,此地不是西戎,也永远不会成为西戎。”

    毕述低声笑了起来,如同自言自语般道:“那时……我真该把你杀了,皮扒下来。”

    她慢步走向清平,握紧手中短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然后你就会被挂在祭台的边缘,在沙漠的风里变干。”她想着那个场景,突然生出了兴致,“你的血会融进沙子里,然后在来年春天,也许会长出草,也许会长出其他东西;你的皮也干的不能再干了,头被割下来挖眼拔舌,和那些在祭神礼上的无用之人一样,谁也不会记得你叫什么……”

    清平面色如常,眼中映着火光,显得极为透亮。她将手放在腰间长剑上,拇指向前轻无声推出寸许,看着毕述步步逼近。

    毕述仿佛意犹未尽,在想象中将她扒皮抽骨,而后露出一个惋惜的神色,道:“和那些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她们死的心甘情愿,而你却是为人所叛,被出卖而来。到了现在,你竟能暂弃前嫌,与曾经背叛之人携手相行,不得不说也是种气量。”

    她们此时所距不过十步之遥,清平听闻她的说辞冷冷一笑,而毕述则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向她伸出手,不容抗拒地道:“如今,你还有一条路可以选,回到我这里,阿月来,神座之下仍有你的位置,我们可以联手。哪怕你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清平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所透的信息,颔首了然道:“也?原来她们之所以能勉强与你合作,受你所驱使,不过是觊觎权位,妄图谋求社稷。”

    “做人不要太聪明了,”毕述向前迈出一步,“否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清平拔出长剑嘲讽道:“那也比自作聪明的强上许多,至少人总该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你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不同于世人,但你到底只是个人。顶着这个臭烘烘的名字,却连真正的名姓都没有一个,永远都活在‘毕述’的影子里……你躲在黑暗中久了,竟然认为自己就是黑暗的化身了?”

    她持剑相对,漠然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叫过这个名字,你也只是其中一人而已。什么神,什么转生,传奇话本里都不这么写了……看什么看,你不信自己是r_ou_体凡胎?那过来让我捅你一剑试试?”

    毕述的面容顿时一沉,恶狠狠地盯着她,齿间迸出几个词来。清平听了一会发现她好像在用西戎语骂人,嘴角一撇道:“毕述神使,你的气量风度呢?”

    话音刚落,铮地一声响,短杖与长剑撞在一起。毕述眼瞳中如同燃起了一簇火,面容也微微扭曲,压住清平的剑锋向她的脖颈边移去,冷笑道:“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东西?杀你,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罢了。”

    清平忽然撤力,猛然向旁一闪,继而反身回刺一剑。毕述不曾防备,竟是扑了个空,撞向了圆台,在听见身后的利器破空身后她狼狈翻身以短杖回挡,清平以剑逼向她,嘲笑道:“谁是——蚂蚁?”

    毕述身后便是圆台,已经无路可退,她蓦然按下短杖上的一处,从杖底弹出一截利刃,寒光一闪转守为攻,竟是不顾一切地向清平面上刺去。

    清平只得松了剑后退一步,毕述缓缓站起来,已经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全身被杀意所笼罩,如食人野兽般森然注视着清平。她的手背上被划出了道伤口,便抬手在唇上狠狠一抹,舌尖舔过猩红血迹。

    清平不动声色地道:“你这副样子倒是叫人有几分熟悉,总之——”

    叮地数声接连响起,毕述悍然出手,如疾风骤雨般打压清平的长剑,利刃在半空挥出一轮寒光。清平心跳加速,屏息相抗,但终是不敌毕述的攻势,虎口一震,长剑险些脱手。

    突然殿外有人大声道:“神使大人,赤白音来了!”

    毕述停了手上动作,对着清平笑了笑,透出一股y冷,轻描淡写道:“我本不想杀你,但是赤白音来了,不如就在她面前杀了你——就让你的血,重新注满这祭台吧!”

    清平长叹一声,道:“我方才话未说完,总之神使这不太像人的样子,着实令人怀念。”

    毕述轻声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拖延时间,倒不如想想是怎么个死法。”

    清平眉头一扬,被她看破也未露破绽,只是彬彬有礼地问道:“不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神使打算如何炮制我呢?”

    毕述笑着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扒皮不行,放血还是足够的。”

    清平手中长剑虚挽了个剑花,道:“如此,就看谁的血先洒上祭台吧。”

    与此同时,殿外的侍卫们与毕述带来的人正打的难舍难分,赵元拉着今嬛躲在殿后,今嬛被山风一吹清醒了几分,呵斥道:“你抖的这么厉害做什么?”

    赵元果真不抖了,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莫要声张,外头有刺客!”

    此处正对着一片云海,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斜阳脉脉,余晖将翻涌的云海染成金红色,一条架在半空中的小道吸引了今嬛的注意,这条道从殿后而出,直入云海,但只有半截。饶是她再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是做何用处。她皱着眉喃喃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赵元在惊心胆战的刀剑声中答道:“好似是……殿里的那道门的门后?”

    今嬛倏然转头,震惊道:“李大人尚在殿中?”

    李大人自然还在殿中,正被人压在圆台边。毕述舔了舔嘴唇,手继续下压,那段利刃与清平的脸相距不到一寸。她瞳中泛蓝,显然是情绪激动。

    她此时占据上风,贴近清平含糊道:“先割了你的舌头……”

    清平额头上蒙着一层汗,鬓角尽shi,闻言咬牙道:“你就这么点手段了吗?”

    她猛然用力,叮铃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恰巧将立在圆台边的火把扫落,她心中暗道不好,却见火焰方触及台子,便燃起了熊熊烈火,顺着台子边缘绕了一圈。清平未曾料到是这种结果,刚要扑身去抢长剑,却被毕述抵在了台边。

    她与身后的火圈所隔不过半步,几乎能感受到火舌燎起头发的焦味。毕述无声一笑,收了短杖,拽住她胸前衣襟按向身后火焰,道:“天不助你,既然如此,你便葬身火海吧!”

    清平半边身子已经被她扯到台面上,不得不一手与她抗衡,一手撑在台上。火光将整个殿内照亮,清平挣扎中无意抬头一瞥,忽地身体一松,被毕述又向火圈推进几分,她见清平手上失了力气,只是仰头看向头顶,她不由抬头看去——

    这庙宇只有一层,故而殿顶格外高。顶上亦有壁画,银蓝色的鱼群在火光里闪闪发亮,于波涛之中簇拥着一人,那人衣袂飞扬,下半身在壁画之中,与之相融一体。而上半身则为白玉雕琢,凌空在壁画之外,手持刀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中之人。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她仿佛就要从壁画中飞出,但那不过是尊半身雕像罢了,不知为何雕像的眼中却是漆黑一片,y邪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毕述呼吸一窒,手上力道松了松。清平趁机踹开她,从地上捡回长剑,将她反压在台上,低笑道:“神使何以惊心,是因为见着阿月来的神像了吗?”

    毕述不料清平动作这么快,她方才被这雕像给弄的心中一惊,不过片刻失神却错失了大好时机,令局势陡然翻转,两人相互抗衡间清平道:“你看,你到底只是个人,而非是什么神……西戎想来以褐色眼睛的赫褚人为尊,你知道蓝色眼睛的是什么吗?是被驱之南荒之地的柔兰人,与柔兰通婚所生的孩子皆为蓝瞳,西戎人将她们视为异类,让她们永居冰原,不得踏入王庭半步!”

    她的声音放的格外轻柔:“所以,无论是西戎人也好,金帐也罢,如何能忍受被一个杂种所统治,不然为何大法师迟迟不肯将权势交于你,反而……心有他属呢?”

    毕述呼吸急促,眼前掠过无数血色,自大法师逝世后,她杀了不知多少反对她的长老,才得以执掌大权。清平的话几乎是刺穿了她的心,掀起最深的隐密——她溃烂至今,不曾痊愈的伤口。

    毕述的面容一阵扭曲,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怒极反笑:“呵,你以为,今夜过后,这天下还会是那个太平盛世吗?”

    她右手翻转,利刃向清平刺去,清平虽及时闪避,但一束头发却被割了下来,在咆哮的热浪中被吹的四散。

    两人武器相击,各自踉跄后退,远离圆台。毕述唇红似血,眼瞳更显幽深,满怀恶意地道:“你们代人最重家国礼法,但从今以后,长安里就要多出一个杂种小皇帝了!哈哈,西戎人与代人生出的杂种,你们不但要供奉这个仇敌为主,还要对她三叩九拜!看看吧……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是如何对这么一个杂种卑躬屈膝的!”

    原来她们布下此局的目的还是为了楚晙!清平瞳孔一缩,握剑的手紧了紧,仍是温言道:“那也比杂种神好多了,不是么,神使大人?”

    毕述目光冰凉地扫过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必等赤白音来,我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

    清平的视线移向圆台上的盒子处,两人不约而同扑向盒子,清平以长剑一扫,那盒子飞到半空中,毕述挥掌击在清平右肩,抬脚一踹,将它踢向殿门外,此时一名侍卫见状飞身扑来,大喊道:“大人!”

    清平焦急道:“别管我,先抢盒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盒子被毕述一脚踢飞,正从侍卫身侧而过,她刚要去抢,毕述却打了个哨响,侍卫被身后的人猛然扑倒在地,盒子也不见了。

    灰衣女人在地上打个滚,手捧盒子呈给毕述。毕述哈哈大笑,轻蔑地瞥了一眼清平,拿起盒子刚要打开,却听殿外传来一声长啸,她脸色微变,飞快将盒子放入怀中,低声道:“不好,有埋伏!先让赤白音这个蠢货去送死!”

    清平抿着嘴看着她,似乎愤怒至极。毕述面上浮起一个笑,十分享受她的这种情绪,悠然道:“你不妨猜猜,今夜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病不断,大病不乱!

    今天继续去看病好了==

    第195章 未可

    两日前, 长安。

    流云轻缓掠过天际, 晴空之下, 琉璃瓦折s,he出耀眼的金光。殿宇之上描绘着身姿华美的凤鸟, 展翅翱翔在云霄之上,高扬着头, 俯瞰着整座皇宫。

    秋深露浓,霜天高寒, 随着正午一过, 日光渐渐稀薄, 宫宇间被蒙上层冷然的霜色,于青砖石块铺就的宫道上显出几分迷蒙来。

    有风吹来, 殿外顿时落下了一阵金雨, 几点桂花落入殿中,浮在一片清浅的绿水中。

    水面荡起几圈涟漪,又归于平静。桂花在水上打了几个转, 而后水中浮起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鲤,大摇大摆地以嘴轻触桂花, 倏然张大了嘴一口吞下。接着它甩了甩尾巴, 似乎觉得滋味不错, 又接二连三地吞了水面浮着的几朵桂花,脊背略浮出水面,似乎在等着桂花落入水中。

    “臣观陛下这小鲜,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锦鲤听见人声也不畏惧,反而高昂起头, 十分期待地在水中转了几个圈,一只修长的手攥着鱼食松开,锦鲤贪婪地吞咽着食料,继而贴上那人的指腹,绕着圈来回打转,似乎仍在乞食。

    楚晙顺着鱼脊摸了摸,手上沾了些水,转身答道:“鲤鱼性贪,见着什么就吃什么,初到殿中不过一手长罢了,宫人不知这鱼的性子,只是喂食喂的频繁了些,如今却长成这般肥头肥尾的样子。”

    陈琦含笑站于一旁,道:“可见陛下近日,于喂鱼来颇有心得。”

    楚晙目中光华流转,手在青花瓷缸边缘叩了叩,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是这饵不够大,鱼又怎么会上钩呢?”

    陈琦答道:“如今鱼饵已经够大了,这浮上来的鱼,也越发大胆贪婪了。”

    楚晙微微一笑,发间垂落下的明珠轻晃,她宽袖微摆,落下几点桂花,缀在天青色的常服上,衣袖间沾染了淡淡桂香,她轻声道:“沈明山那里还未有什么动作吗?”

    从窗外吹来一阵风,她侧头去看飞檐外的一角碧蓝,目光落在花枝垂垂的桂树上,细花簌簌而落,清雅动人。只是一瞬,她便收回了视线,手却不知不觉地抚上了腰间的白玉玉佩。

    陈琦只道:“沈阁老那里不曾有什么动作,倒是内阁其他几位大人,近来倒有些……”

    楚晙冷冷道:“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了,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举妄动,既不贪功冒进,也不错失良机。”

    她起身走了几步,目中渐冷,道:“且看着吧,辰州一事,便是她的由头。不安分的人始终蠢蠢欲动,朝堂,世家,六州,皆如此类,为利所驱,因利相连。沈明山不过是瞧准了这点,才敢如此行事”

    陈琦静默不语,片刻后才答道:“若真是这般,那牵动的,怕便不只是一个内阁了。”

    楚晙手中捻了朵桂花,轻慢地揉着,漫不经心地道:“这旧伤总不能一直捂着,便能假装太平无事了。终归是要叫它流血流脓,好好发作一番,才能痊愈。”

    陈琦呼吸一顿,额头冷汗涔涔,原来皇帝根本没想要放过任何人,上至朝堂,下至世家,都被拢进此局,谁也难逃一劫!

    楚晙似乎洞悉她的想法,摩挲着腰间玉佩,直到它变的与体温近似,指尖抚过玉佩上的新痕,仿佛是在触碰着一个人的心,她垂下眼眸,又是一阵出神。

    陈琦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叫人心惊。从此局布下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每个计谋都堪称ji,ng妙,看似毫无章法,如乱珠般散了一地,但那根线,始终都在一人手中握着。她要这局散,要这局乱,只在这宫闱之间,心念之中,便可扰乱局势,迷惑人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作饵诱敌,事已至此,陈琦每每忆起前事,都觉得像在深渊边走了一遭,她虽涉事极深,但仍有些事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细想。

    心惊之余,陈瑜更是感到畏惧。人心不过方寸,而方寸之间,高下已分。皇帝遇事太过冷静,就好像一切都在她指掌之中,翻云覆雨亦不过一瞬。她心志如剑,斩尽诸般来阻,坚不可摧。

    陈琦低头,瞥见她手摩挲着玉佩,心中疑窦丛生。

    这玉佩半旧不新,模样也十分奇怪,但无论皇帝穿什么,都要将它挂在腰间。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未待她深思,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大理寺卿入宫求见。

    楚晙便道:“去请恭王殿下来,在芳泽殿中等候。”

    大理寺卿怀揣着一份新出炉的供词匆忙入宫求见,如她意料之中,皇帝卧病在床,政务都暂交由恭王打理。

    芳泽殿中金桂飘香,怡人心神。恭王坐于殿中,大理寺卿上前行礼,道:“先前陛下圣体安康之时,曾下密诏命大理寺会同刑部彻查使团叛国一事——”

    恭王道:“看来此事已经有眉目了?”

    大理寺卿掀起衣袍跪地道:“回禀殿下,从前越王府中所抄查出的证据,加上废王……府中所得,其门客仆役、府邸官员口供,都在此了。”

    宫人呈上一叠厚厚的供词,恭王略微一瞥,见其上手印新旧皆有,示意宫人退下。

    那宫人端着木盘绕进博古架后,连头也不抬,跪地将供词呈上。

    陈琦将木盘端起,低声请示皇帝:“陛下,可要——”

    楚晙道:“不必,先听。”

    大理寺卿的声音从殿中传来,却是清晰无比:“……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恕罪。兹事重大,还需得一人供词方可。”

    恭王问道:“是谁?”

    大理寺卿答道:“礼部侍中,李清平李大人。”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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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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