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正文 第2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第2节
“朕意已决,其余人不许妄言。”皇帝大手一挥,一旁的李旻见状赶紧把写好的诏书递给他,再捧上印玺。陆子籍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忘了接旨,幸好身边的陈瑛反应过来狠狠地捅了他一下,他才跪下行礼。
“臣定当不辱使命,战胜凯旋!”陆子籍毕恭毕敬地磕头接旨,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地掷于地上一般,也重重地敲在陈瑛的心上,砸得生疼。
退朝后陈陆二人并肩而行,只是陈瑛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不成?你都已经是一品护国将军了,还看得上这一份平定乱事的战功么?”陆子籍为了缓和气氛,对陈瑛开玩笑。怎料陈瑛听了以后一言不发,到了宫门口跨上马飞奔而去,急得陆子籍赶紧策马去追。好容易是在将军府追上了,仍是一头雾水的陆子籍叫住他:“陈瑛!你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说罢翻身下马,要拦住他的去路。
“到底是谁说走就走!”陈瑛也跳下马,狠劲一推,陆子籍猝不及防坐在地上。他从怀里摸出荷包,一把扔到陆子籍头上,“你的东西我不要了!给我滚!”
“你至于吗!为了区区战功!你又这样跟我怄气!”陆子籍也无名火起,从地上跳起来,怒目而视。
“战功战功,你的脑子里只有战功!你就不能想想…想想我…”陈瑛背过身去,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陆子籍没听清楚。
“想想什么啊,你说清楚点!”陆子籍拉住他,“进来说话,在外面吵多不好看。”半拉半扯地是把陈瑛给弄了进来。侍女们一看这两位的架势不禁心里发凉。陆子籍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马上心领神会,步履匆匆地在二人之前打开了正房门,然后马上退下,悄悄地躲在了后窗边上。
“你放手!”陈瑛一甩手,甩开了陆子籍,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冷静冷静。”陆子籍没去缠他,自顾自地坐下了。一时间,房内一片寂静。
陈瑛心乱如麻。骁骑军跨过了城北防线,也就意味着拿下镇南关是轻而易举的事。原本以为依靠山高天险可以抵挡一阵子,但没想到他们竟从几个小国借道,不惜耗费多好几倍的粮草绕道来攻,靠正面防守,南屿根本不可能赢。他不想陆子籍去送死,但圣旨已下…
“不管能不能赢,你都要等我回来。”陆子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陈瑛身侧,像是看穿他心事一般,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怕我等不及…骁骑军可是他们的王牌…”
“就算是必死的战役,作为将领也不能不去。”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陈瑛急得要去捂他的嘴。
“琬祯,你知道我此行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陆子籍抓住他的肩膀。“来不及了……你的计划…什么都来不及了……”
“非要赶尽杀绝才好吗……”陈瑛眼眶发红,嗓音嘶哑。
“这是宿命…逃不掉的。”陆子籍搂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牌,放在他手里,“拿着这个,可调我帐下三千死士。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玉牌放在手里尚有余温,微微闪着莹润的光。上面刻着“陆”字,背面则刻着双虎;大小刚好够攥在手里,黑色流苏略显凌乱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照顾好自己,别再那么劳累…注意休息,晚上早点睡,不然那旧伤每年都要复发一次,你不难受我都难受…陆子籍环抱着陈瑛,在他耳边说道。“等我回来。”
“夜宿七盘岭,你好生保重。”
“我晓得了。”
“这次绝对不许食言了。”
“我保证。”
【琼华门】
五千横海军,整齐地排列在门外。陆子籍站在阵前,等待领旨出征。风吹得他的盔缨轻轻摇动,他身后的军队如一片笔直的树林一般,整齐而肃穆。
陈瑛也披挂整齐,站在皇帝身后,文武百官之前。
“宣旨。”皇帝发令道。陈瑛从他身后走出,面对着他,与文武百官一起行礼。
“朕命一品镇国将军陆子籍为横海军主帅,前往镇南关支援,抵御外敌来犯,钦此!”
“吾皇英明!”陈瑛起身接过圣旨和帅印,转身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向陆子籍走去。陆子籍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眯眼往上看,阳光有些晃眼,只能看清楚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台阶很长,可对陈瑛来说却好像是走几步路一样短。他已经尽可能的放慢步伐,却不可避免地离陆子籍越来越近。
他终于来到了陆子籍面前。
陆子籍跪地行礼,毕恭毕敬地接过圣旨。他只看见陈瑛的铠甲和军靴。
“夜宿七盘岭,将军多添衣。将军保重。”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陆子籍偷偷瞄了陈瑛一眼,然而陈瑛站在背光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待陆子籍起身拜谢时,陈瑛已经转身走上了台阶。
不见也好。陆子籍苦笑了下。
“臣告辞。”挂起帅字旗,陆子籍最后一次行礼道别。陈瑛和满朝文武一起目送大军离开宫城,当帅旗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时,他忽然心下一阵痛楚。这似乎不是个好现象。
他会回来的。陈瑛苦笑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改稿火葬场。
第5章 新春特辑
【论春节大家都在干什么】
终于到了春节休假,难得的十天远离公务的时间。
【王萧】
王居逸绝对是闲不住的,一大早起来就要萧师杰带他去庙会。萧师杰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无人不称道他的勤恳廉洁,克己奉公。在他们看来,萧师杰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停止工作的神仙,永远都在工作工作工作。
其实不是的。
比如现在他就赖在床上,任由王居逸使劲浑身解数去叫他,他也不愿意起来。闹得烦了,就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一样。王居逸屏退了下人,掩了房门,坐在萧师杰床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你怎么把他们都赶走了。。。”萧师杰哼哼唧唧地从被窝里探出头,长发肆意披散在肩上,睡眼朦胧地问了一句。
“省得你在他们面前丢人。”王居逸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离萧师杰坐得近了一些。
“说好陪我去庙会的,现在还在这里赖床,真该叫满朝文武看看这个勤恳的好丞相是个什么样子。”王居逸嗤笑道。
“在你面前不一样些,不好么?”萧师杰总算是肯坐起来说话了。“你把他们赶走,谁服侍我更衣洗漱?”
“我。”王居逸起身去取毛巾。
萧师杰到底还是端架子习惯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洗漱,躲到偏房去好一会儿才顶着一头乱发出来。
“快把他们叫回来。”萧师杰不情愿地说道。
“这点小事儿麻烦他们做什么,过来坐下我给你梳头。”王居逸挽起袖子,拿着梳篦在镜前等他。
王居逸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倒是萧师杰自己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像小ji啄米一样。王居逸看着他这个样子暗暗好笑,却又隐隐心疼,平日里萧师杰忙于公务,休息的时间很少,难得一次休假,却怎么也睡不够。
“望贤,醒醒,梳好了。”cha好发簪以后,王居逸轻轻地叫醒萧师杰。
“走吧。”萧师杰披上鹤氅出门,跨出门时刻意停了停,悄悄牵住了王居逸的手。
嘿嘿。王居逸低头红了脸。
【陈陆】
同样是去庙会,这两人出门可是ji飞狗跳的。
陈瑛素来是个急脾气,在门口等了好久,一直的答复都是“将军对不起我们老爷还没起床”。
“让开!”陈瑛推开门口的侍从,骂骂咧咧地冲进了内房。
“陆子籍!”陈瑛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扔到一边,只着单衣的陆子籍冻得蜷成一团。他正想要起来打人,但听着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陈瑛。陈瑛。。。惨了!惨了!今天答应他去逛庙会的,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陆子籍闭着眼睛坐起来,虽然有起床气但是自知理亏不敢发作,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去看陈瑛。
“啊啊啊啊!疼疼疼!”下一秒被揪了耳朵的陆子籍鬼哭狼嚎起来,连连求饶。
“老爷跟将军又打起来了。”“是啊是啊老爷太惨了。”门外的侍女窃窃私语道。
“滚去洗漱,一刻钟内我要出门!”陈瑛对着陆子籍的耳朵吼道。
陆子籍吓得马上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床冲去洗漱,期间还被自己的被子绊倒、打翻了脸盆、碰碎了茶盏,弄的一片狼藉。
“里面好像越打越凶了,怎么办啊?”“我们没看见没听见。”侍女识趣地离房门远远的。
到底是不是一刻钟,也没人去计算。反正陆子籍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站在陈瑛面前。
“唉,你永远是这个老样子。”陈瑛瞥了他一眼,抬手把陆子籍的斗篷系带系好。
“走吧。”陈瑛一把拉开房门,门外偷听的侍女吓得立刻分列两旁低头行礼。临出门时陈瑛停了停,向后伸出手去。陆子籍不解,愣愣地看着。
“笨死了。”陈瑛嫌弃地撇撇嘴,一把拉起陆子籍的手就向外走。
“老爷和将军真是奇怪的人啊。”侍女们目送着两个披着相同玄色云纹斗篷的人远去。
【yy(渊荫)】
新年大发现啊!那个每天坚持来给自己打扫院子的人终于暴露了。
王田荫悄悄走过去抱起那个怀抱着扫帚睡着在廊下的人。
“好歹是堂堂礼部尚书,怎么天天翻墙进来做扫地工。”王田荫笑着看怀里的人,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盖好狐裘被。
“他还没发现,我跟下人说过见着一个扛扫帚的大高个就让他进来这件事吧。傻的可以。”王田荫支着下巴,在床边看着“那个傻瓜”柳渊的睡颜。
“我陪你。”
【王萧】
萧师杰紧紧牵着王居逸,毕竟某人因为贪吃走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卖糖葫芦的摊子找到他,上上次是在卖馒头的摊子,上上上次是卖凉粉的,上上上上次。。。唉,记不清是买米糕的还是炸果子的了。微笑中带着些疲惫萧师杰jpg如是说道。只要一不留神,王居逸就会跑丢,然后吃得肚溜儿圆地被找到。
这一次萧师杰非常机智,带了两个侍从陪他们一起。只不过侍从们快要被成山的食物压垮了。只要是王居逸多看了两眼的摊子,萧师杰就会使个眼色让他们把摊位上的成品全都买下来。
“最后一个了,再买一个兔子馒头好不好?求你了~”王居逸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师杰,望得萧师杰的心都化成一滩水。
“好好好,都买都买。”萧师杰瞥了一眼身后两个几乎看不见人影的侍从,叹了一口气,对王居逸宠溺地笑笑说道。
只要是你喜欢的,有什么不可以呢?萧师杰甜蜜地想。
请问我们可以告御状嘛?当朝丞相欺压百姓!侍从脸上没有笑嘻嘻心里全是pjpg如是说道。
【陈陆】
“令书,这个好不好看呀?”陈瑛拿起一个木偶人对陆子籍说道。
“怎么想起买这个?”
“你看这两个偶人,你一个我一个不是很好?”陈瑛笑着说,眼睛弯弯的。
陆子籍看愣了,陈瑛好像从来没笑得这么甜啊!
“好,好好好,你喜欢就买!”陆子籍傻笑着说。
“给钱。”陈瑛收起了笑容,拍了一下陆子籍的头。
“。。。。。。”果然没好事。
陆子籍不情不愿地撇撇嘴,掏出钱袋付完钱,收了包装好的人偶就往前走。陈瑛悄悄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与他并排。
这个笨蛋啊,看都不看一眼就收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是一对金童玉女的偶人呢?陈瑛暗暗笑道。
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这两个并肩而行的人看上去是那样幸福和平凡。
【yy】
“我怎么。。。?”柳渊终于睡醒了,一瞬间陌生的环境让他十分懵逼。
“你醒了?”王田荫支着下巴看他。
“。。。。。。”柳渊羞得想钻进地里。怎么还睡在人家床上了!丢人!
“堂堂礼部尚书啊。。。啧啧。”田荫笑了笑,“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出去逛逛。”
“哎,哎哎,好。”柳渊不好意思地摸头笑笑。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投进房内,映着二人微笑着的如玉的面庞。
再补一个?
【陈烨】
单身狗陈烨表示很难受。本来今天是陈瑛轮值,但他却为了和陆子籍的约会把自己留下!
生气!生气!
单身狗散发着清香!单身狗在生气!
独自吃着军营里年糕的陈烨气呼呼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番外~新年快乐哦~希望你们一年都是甜甜的~新年行好运~
第6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入秋以后,天渐渐的凉了。连走在街上,听着路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能让人心中泛起一片萧瑟。
陆子籍离开清阳已经有十日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镇南关。军报日日送来,写上去的无非就是“前方战事吃紧敌方负隅顽抗”之类的话。陈瑛心里是有数的,断不会被蒙骗了过去。他关心的根本就不是输赢,而是那个人的安危。所幸,按照出征前的约定,陆子籍每日传回的军报里都按照军事码的规矩,在传达信息的字上盖了印。陈瑛对照密码本就能够知道陆子籍现在的处境。从抵达那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陆子籍暂时还是安全的。
陈瑛接管下清阳郡的军务,倒也不是很忙,皇帝格外开恩将每日早朝改为三日一次,不去校场的时候也无事可做,不在将军府里便是去找王居逸喝酒,混混度日。王居逸见他这样,便不再约他喝酒,自己倒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逸安,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若不来,你现在不知在哪醉死了,也未可知吧。”王居逸轻蔑地笑道。
“那你且去正堂候我片刻,我马上就来。”陈瑛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记事簿说道。
“片刻?依你这样写下去,一页纸上半页都是令书二字,我要候到什么时候?”王居逸毫不留情。
“我…”陈瑛一时哑口无言。
“这样担心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又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劝你还是安心为上。”王居逸坐在一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陈瑛沉默地坐在一旁,剑眉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间,书房内陷入静寂。
“逸安,你有所不知。今日传回的军书里面,没有令书的印记。”沉默了好久,陈瑛终于犹豫地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王居逸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
“之前我与他约定,每日都要在军书里留下一个印记,以便我了解情况。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说罢,他抬头望着王居逸,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绝望。
“你别多想,万一是他忘了呢?”王居逸安慰道。
“他不会忘的。”
“那是你这么想。”
“他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的。”陈瑛低喃道,眼神迷茫。
“我说,你还是…”
“他不可能忘记在军书上写日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懂吗!不只是印章!该写日期的地方没有写,报告军情也不是固定的格式,因为这封根本就不是他要写的军书!”
“那说不定是在传回来的路上出了差错,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伪造的呢?”
“这个信筒。”陈瑛从袖口摸出一个竹筒,放在了桌上,“内外两层封缄,只有特制的小刀可以拆开,一旦装进去封了口便没有人可以动手脚,就算是在放入的时候出了差错,熟悉的人只要看一眼蜡封就知道有问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你以为我不想放宽心么?我根本就…根本就…”
“你有什么想法?”王居逸走近他,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令书恐怕已经被人控制,而横海军并不是我和他的直属部队,其中出了内鬼我们也不知道的…”陈瑛心烦意乱,手绞着玉佩的流苏。
“你先把情况报给圣上,再请求出兵,怎么样?”王居逸关切地看着他。
陈瑛没有看他,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摇摇头走了。
陈瑛沉浸在回忆里,那样撕扯着的痛,五年后还是记忆犹新。
五年前的平乱,战事吃紧。他们当时还只是抚远宁远将军,带着六千人便出了边关。这场仗打了三个月,最后剩下不到两千人,有一半是伤兵。
他时任先锋,带着五百人的骑兵小队从后方绕出,偷袭步兵。当时南屿只配备了重骑兵,陈瑛和其中的几十个人是刚上手的轻骑兵。事实证明,重骑兵是偷袭失败的最重要因素。
他们被围困了。那样的绝望难捱,陈瑛是体会过的。
四处是尸体、残损的旗子、飞矢,鲜血和泥沙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本色。骑兵早已不能成阵,只有几十个人能借助速度为突围争取一点时间。几番混战下来他们根本就无力招架,筋疲力尽。战马一匹匹倒下,战士们也在飞扬的沙尘里消失了踪影。
援兵迟迟不来,眼见着仅剩的一百来人都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殉葬在这战场上了。所有人都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他们商量着哪怕最后自尽,也不可以死在敌人的手里。
多么悲壮啊,多少人被逼到绝路上去,用仅剩的力气狠狠地把刀横在自己脖颈上。
从此归无计。
后方主帅的失误,间接导致了骑兵突围的失败。陈瑛等人被迫弃马,解下斗篷和铠甲和敌军近身搏斗。几天来没有休息,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甚至还没打上几回合,便又倒下了一片。扬起的尘沙遮住了视线。
就是那么一晃神,就差那么一瞬,沙尘里出现的一道白光闪过,他被死死地按在地上。那人青筋爆出,眼睛像要喷火一样,脸憋得通红,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突然间胸口一凉,他眼看着那人的短剑闪着白光。
完了。他心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制住敌人,甚至生生地压断了那人的肩膀。他反压着那人的手臂,把短剑刺向他的脖子。他听见割断气管的声音。他看见那人瞪得老大的眼里有一丝恐惧。
疼吗?疼吗?我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不疼吗?
他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指节用力得无法伸直,眼前昏花不清。今天就葬身此地了吧?真是不甘心。他全身脱力一般倒下,倒在那人身边。
忽然之间感觉到有人抱起了他,他睁开眼,看见陆子籍的脸。
“救不了就算了…”他叹了口气。
陆子籍回了句什么,他好像没听清。
“我死了都没轮到你,你给我留着这口气…”当然这是后来问起,陆子籍才不情不愿再说一次的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后来才听说的 。
最好的药已经用上,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归了阎王是早晚的事。除了陆子籍。
陆子籍在帐外守着,把他所有知道神佛都求了个遍。最后是谁灵验也不知道,总之是让陈瑛捡了条命。
陈瑛仍记得睁开眼时看见陆子籍在身边傻笑的样子。从那以后,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他很想知道陆子籍神神秘秘的笑之后,是不是还藏了什么?
王居逸数落自己不要命。可连这条命都是他救的,有什么理由不去帮他?
旧伤隐隐作痛,他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镇南关】
边关四面环山,深秋夜里越发冷起来。群山连绵,黑压压一片,寒风卷起阵阵松涛,听来只有无尽萧瑟。
俘虏营内没有灯火,只有一丝月光洒进来,依稀能看见四周。
也许真的只有鬼才知道陆子籍经历了什么。
五日前他到达镇南关,随机陷入苦战。常年在内陆又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横海军,在面对琉璃铁骑的时候毫无招架之力,三天内仅剩一千余人,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几天苦战下来,大家都吃不消。这样惊人的损耗速度,不仅士兵,就连有十余年从军经历的陆子籍也不敢相信。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面对琉璃的招安,他们竟然在一夜之间选择了倒戈叛国!
副将被杀,兵卒倒戈,陆子籍无奈被俘,关押进了俘虏营。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败将的下场。”朱颐轻蔑地笑着说道。
“我南屿男儿,竟然会像你一样背叛国家!当个懦夫!”陆子籍愤恨地说道,眼中似乎冒火。
“别做梦了,这不过是大势所趋而已。”朱颐俯下身子与陆子籍对视,二人的脸贴得很近,“不过我可要拜托你好好活着,”朱颐眯起眼睛,“你可是要用来引诱你那个同袍好友来救你的呀。”
好友?陆子籍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个好友应该叫陈瑛,对吧?”
陆子籍闻言,心下一惊。他很快镇定下来,抬起头直面朱颐说道:“我的好友又不止他一个人,你怎么肯断定他一定会来找我?”
“你还想隐瞒什么?你们俩的关系恐怕不是同袍这么简单吧?”朱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戏谑地笑着直起身整理衣领,“京城一下折损两员大将,群龙无首,一旦引起内乱……恐怕未等勤王兵至,这朝廷也早已改换姓名了吧!”黑暗中看不见朱颐的表情,但听上去他很开心。
夜深露重,陆子籍拢紧了斗篷也仍是彻骨寒冷。除了守卫以外,帐中只有他一人,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卷起阵阵松涛,听上去像山间野兽的哀哭。
被背叛的痛苦和孤独,在无尽的黑夜里肆意增长。
他第一次对黑夜,还有对未知产生恐惧,它们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远在京城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很焦急呢?
陈瑛听从王居逸的意见,写了一封奏折请求带兵支援,却迟迟没有回音。虽然减了上朝,但一下子多了三个州的军务,即便分下去给军事书记去做,自己仍旧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只休息三四个时辰,还要把演阵的情况整理下来,常写到更深露重的时候。以前仗着年轻底子好,恨不得把所有的ji,ng力全都用了;现在是越发的觉得ji,ng力折耗太大,再加上之前的重伤恢复得不好,每年都得复发一次折磨人。最近这么忙碌下来,又开始头晕眼花,旧伤也隐隐作痛。他实在是支撑不住,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顺便等消息。
倒是刚当上团练使的陈烨常从校场回来,传达一些情况。他心里仍挂牵着出兵的事,正想着,侍从忽然来报:
“公子,内官宣圣旨来了。”
“什么?”陈瑛一听,赶紧起身更衣,步履匆匆地赶到正堂,只见那内官坐在主位上喝茶。
“内官大人。”陈瑛拱手行礼,“恕鄙人尚在病中,照顾不周。”
“无妨。”李旻胳膊上搭着拂尘,摆摆手道,“将军接旨吧。”
陈瑛一撩衣摆跪下,俯首听旨。
“……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北方破军星有异,恐生祸事。念护国将军陈瑛病体未愈,特许其于府中休养一月,免早朝。钦此。”内官读罢,一甩拂尘,“奴婢的差事就这么结了,将军接旨吧。”
“臣,跪谢圣恩!”陈瑛连磕三次头,抬手接过圣旨。
“圣上还说了,可以特批将军胞弟陈烨代替将军早朝,封其为从七品翊麾校尉。”内官笑得眼睛眯起来,“这样的好事,八辈子也难遇啊!”
“臣再谢圣恩。”陈瑛又行了三次礼,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摔倒,所幸内官没心思看他。“还要多谢大人。”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从便递上一个礼盒,“一点心意,烦请大人收下。”
“好说好说,都是奴婢该做的。”内官笑得更灿烂了,“奴婢不打扰将军休息,先告辞了。”
“不送。”陈瑛拱手行礼。
他捧着圣旨回房,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堵得难受。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屈辱!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内官向将军要人情礼了?什么北方破军星,只怕是他联合起钦天监演戏给皇上看吧!看样子,这群人是铁了心要陆子籍死。他决定不再这样等待下去了。
“把陈烨找来。”
“是。”
陈烨一进门便听说陈瑛找他,不敢怠慢,连外袍都没脱就进了无趣斋。他看见陈瑛坐在书案前,靠着椅背,用手捂着胸口。他平日里断不会靠着椅背坐着,今天是怎么了?
“大哥?”陈烨轻唤道。
陈瑛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回来了。”
“大哥怎么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什么?”
“方才宣圣旨时你不在…皇帝赐你七品翊麾校尉,虽然品级升了,但实际上还是团练使。皇上叫你明日起替我去上朝。记住,回来把早朝的情况告诉我。”
“怎的如此突然?”陈烨惊道。
“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在休养便是,不需多话。”陈瑛把圣旨递给陈烨。
“是。”尽管满腹狐疑,在看了圣旨之后也只能答应下来。“大哥…要注意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陈瑛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很无奈一样点点头。
王居逸好几天上朝没见着陈瑛了。之前听说他病倒在家,很是记挂,偶尔路过他府上,也只见着进进出出的太医令。于是他成日担心陈瑛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但自己也抽不出空去看他,只能瞎担心。
唉。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见正在列队的官员们。这其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穿着青色七品官服。
这是……陈烨?!他怎么在这里?难道说,难道说……他不敢细想。
度过了无比煎熬的早朝之后,他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叫住陈烨。
“王大人?怎么这样神色匆匆?”陈烨行礼道。
“今日怎么是你上朝?陈将军呢?”王居逸语气急促,一把拽住了陈烨的手。他害怕陈烨说出他不想听的答案。
“兄长在家休养,不日将会回朝。王大人若有急事,可以去府上找他。”陈烨安抚似的拍拍王居逸的手。
“多谢,待令兄好些了我再探望他吧。”王居逸松了一口气,放开了陈烨和他被攥出褶皱的袖子。
二人行礼道别,一个莫名其妙,一个心里石头落地般坦然。
刚才的一幕都被萧师杰看在了眼里。他悄悄地攥紧拳头,眼中像是冒火一样盯着王居逸的身影。王居逸并未察觉,他还正想着明天去陈瑛府上探望的事情,全然不知身后的某人打翻了醋坛子,整个宫殿广场上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古代军事密码的化用。陆子籍出征本来就很荒唐(不是说将军就一定要带兵出征),此二人平日只是履行一般将军的职责,护国镇国只是军衔,有必要时才拜官出征(类似骠骑大将军),平常其实不必动用这两个武官之首:)陈烨也是有散官军衔,实际上并不是做这个官,他应该是低级武职官,但军衔比较高。反正古代那一套一套的研究起来很麻烦,我仅有的资料也在学校,有不对的地方请见谅。
第7章 冒险
“公子,有人来访。”侍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说道。
“不见。”陈瑛果断回绝。
他坐在回廊上看书晒太阳,从今天起太医令不来,终于不用成日闷在房里或者见一些上门探病的人。这么难得的清净,可不能让别人打扰了去。
“公子,是御史王居逸王大人。”侍从双手捧上名状。
“那快请进来!”陈瑛改换脸色,乐得把书一丢,颠颠儿的跑过去迎接。
王居逸原本以为陈瑛病得下不了床不能见人,结果见到他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气不打一处来,摘下护耳,狠狠地在他肩上一摔:“原来你是装病!亏我还那么担心你!”
“那我可要多谢王大人百忙之中抽空关心我了。”陈瑛嬉皮笑脸地捡起护耳还给他,拉拉王居逸的袖子,“进去说话。”
陈瑛带着王居逸七弯八拐地绕进了一处偏僻的角房。虽然是在府里不大显眼的地方,但很是幽静,房里也不像是没有住过人一样,天蓝色的帐幔像是新的,青锻提花被叠放在床上,床边是一个雕花木架,上面随意地搭着一件披风,架子下则放了一个铜面盆。一张红木圆桌在房内一角,上面还放着一盒点心。
“这里平时有人住么?”王居逸四处打量一番,好奇地问道。
“我啊,我就住在这里。只不过最近几天搬回西厢房了。”陈瑛倒了一杯茶,递给王居逸,“这里僻静,说话不会被听见。”
“想不到你这样小心。”王居逸啜了一口茶,“真是好茶。”
“你以为呢?那些日日进出我府上的太医令们,表面上是来宣扬圣眷隆恩,实际上是派来看着我的。”
“什么意思?”
“你在朝会上见着陈烨了,对吧?”陈瑛冷笑道。
“你让他去的?”王居逸奇疑道。
“我没闲得要编派他。”
“先不说陈烨,你上奏的事情怎样了?”
“就是给陈烨讨了个七品官回来,顺便给我自己讨了个清闲。”陈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清闲?皇上没同意么?”
“皇上同意,天也不同意啊。钦天监说了,北方星象不祥,恐怕生祸乱之事,所以让我在府里待着。”陈瑛故作严肃地说道。
“慢着……那你这是……”王居逸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还没猜到?”陈瑛眨眨眼睛。
“怎么会这样?”王居逸愕然了。还未等陈瑛接话,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流萤在外面说道:“公子,该喝药了。”
“进来。”陈瑛露出无奈的神情。
流萤端着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她轻轻地放下药碗,正要退出去,却被陈瑛叫住:“吩咐他们备菜,今日我要留王大人。”
“是。”流萤低头行礼,面朝他们退了出去。她刚关上门,陈瑛便打开窗子,把药汁尽数泼掉。
“你怎么倒了它?”王居逸不解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要是喝药能好,我倒宁愿天天喝这个。”陈瑛撇撇嘴,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拿来浇花,我还心疼我的花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王居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我早就让人备下快马在城外,还有我自己的三十个亲兵也会跟我走。”陈瑛半掩窗子,负手而立道。
“你怎么出城?”
“这还难得住我么?你放心好了。”陈瑛转身做了个鬼脸笑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会参你一本吗?”王居逸故作试探道。
“你如果真的会参我一本,也不差这一次吧。”陈瑛皱了皱眉,没往下说。
王居逸有些感动。他又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放下京中高位,只身赴险?”
“险么?横竖不过一死。”
“就为这些?”
“高位算得了什么…上过战场才知道活命是天赐的恩德…”陈瑛笑得很苦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他回来。”
“其实他临走前来找过我…”王居逸嗫嚅道。
“他有说什么吗?”
“他拜托我时常提醒你注意休息,你身体不好不要劳累…”
“以前总想着年轻可以肆意挥霍,现在倒越发力不从心起来。”陈瑛苦笑了一下。
王居逸正要接话,却听见敲门的声音。“公子,小的可以进来了吗?”施恩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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