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正文 第3节
合欢悲 作者:贺兰宁晖
第3节
“进来。”
话音刚落,侍从便端着蒸笼鱼贯而入。整间屋子充满了n_ai香味。王居逸伸手去掀盖子,却被烫的一缩手,差点碰翻茶壶。
“笨手笨脚的,急什么。”陈瑛一脸嫌弃地看着王居逸摸出手帕来擦手。他对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领进来一个穿短褐的魁梧男子。
“小的见过公子。”男子跪下行礼。
“起来吧。”陈瑛抬手道。“过来见过你新主子,御史王大人。”
“啊?这是…”王居逸不明所以。
“以后他就跟着你,给你做馒头吃,好不好?”陈瑛眼中含笑地看着王居逸。
“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呢?你的好意我领了,厨子实在是不敢收下的。”王居逸赶紧起身回拜,推辞道。
“以后你跟着王大人,好生伺候着,听见没?下去收拾吧。”
“小的知道了。”男子行礼后离去。
“琬祯,你这是做什么?”王居逸被惊吓到了。
“这是逸安你应得的。”陈瑛转身在床底摸出一个小盒子,“这里是我几处祖产,希望逸安你替我好生经营,等陈烨成婚以后交给他。”
“琬祯,你这是……”王居逸惊得说不出话来,舌头打结,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瑛把盒子往前一推,“逸安,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放心把产业交给你。今天就算你不来,我也会让陈烨去找你的。”
“我不敢收下,你不要这样。”王居逸隐约感觉陈瑛在交托后事,他不想听下去。
陈瑛握住王居逸的手,“当我知道朝廷忌惮世家势力、故意伪造乱贼进家杀我父母族人一事时,我就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现在陆子籍的事让我知道,这仇是不可能报了,顶多会再有一个枉死的冤魂留在世间罢了。”
“可你真的要这样冒险吗?值得吗?”王居逸想劝说他。
“值得吗……”陈瑛仰头叹道,“陆子籍就该去镇南吗?逸安这样聪明的人,早该发现我们不是身陷囹圄,而是一直就在囹圄里头,没出来过。”陈瑛看着王居逸,眼前有些模糊,“从一开始就有人打好了算盘,我们早就输了。”
“你要是救不回他,怎么办?而且就算是救回来了,你们不就暴露了吗?”
“再强大的敌人也一定有弱点,我相信琉璃军并不是不可击溃的。”陈瑛自信地笑笑,“你要信我。”
“你能在禁足期之内赶回来么?”
“不论如何都得放手一搏,再说为了避免我一个人拖累你,我也必须得回到清阳。”
王居逸一惊,惊于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把他和萧师杰的事情了然于心。这使他更加佩服,甚至有些惭愧。
明明是这样的人,却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见真的对自己信任极深。想到这里,王居逸不禁有几分感动。
“生死有命,逸安不必为我担心了…快吃吧,说了这么久,馒头该凉了。”陈瑛掀开笼盖,把蒸笼放在王居逸面前。
王居逸捧着馒头小口地啃,陈瑛把灯火调亮些,支着头看他。不知何时气氛渐渐变得悲伤,明明嘴上说着“一定会回来”的话,却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以后不用来我府上蹭馒头吃了,想起吃什么,叫高安做给你便是了。”陈瑛低沉着嗓音说道,王居逸把头低下来,他怕被陈瑛看见自己在哭。
以后想吃什么样子的馒头都有了,可是能这样跟他说话的人只有一个,以后都没有了。
火苗跳动的光,映着陈瑛shi漉漉的温柔的眼睛。那似乎盛了一湾春水的眼神,很久以后王居逸都没再见到过。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那个晚上,才发现陈瑛难得的温柔之下是无尽的寂寞,可惜当时他没看出来。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再好好和陈瑛说说话,哪怕是无言静坐也好。可是自己当时却是那样迟钝,迟钝得没发觉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可惜什么事情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其实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啊。四十年后两鬓斑白的王居逸回想起依然年轻的故人,心里仍会隐隐作痛。
陈瑛跟陈烨交代好他不在时的事务以后,在天亮以前赶到了城外。城外寓所里的三十个亲兵早已整装待发,一行人换上快马奔赴远安山。到了山里一处空旷地方,陈瑛吹响竹哨,向来人亮出手里的令牌。
来人点点头。吹响另一只竹哨。
刹那间,树林里沙沙作响,从四面八方如鬼魅一般瞬间集结了一支白衣军队。众人齐刷刷跪下,“全听将军指挥!”
“弟兄们,换上快马,直奔镇南关!立即出发!”陈瑛号令道。
去镇南关,快马只需两天,但他们进了安平镇之后,为了不搅扰百姓,决定兵分三路,到祁镇汇合,这样就用掉了三天时间。祁镇离镇南关只有三十里,但是要从安平镇穿过,就只能骑马慢走。
“公子,这安平镇好生繁华,客栈酒馆还开着呢。”刘岭惊叹道。刘岭今年三十五岁,成为陈家的亲兵已经十五年了。自他二十岁誓死效忠护国将军起,就一直没离开过清阳。他几乎是看着陈瑛长大成人的,对陈瑛像兄长一样,所以还叫他“公子”。亲兵中有一半都是陈瑛小的时候便已经跟着老护国将军,可以说是陈瑛自己的亲兵了,所以他们都不改口,仍“公子公子”地叫着。
“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四下一片歌舞升平,当真是太平盛世。”陈瑛轻蔑地笑着说。
“你可是又去见陈瑛了?”萧师杰质问道。王居逸这几日对他爱答不理的,他有些恼火。
“怎么了?有意见?”王居逸不耐烦的答道。
“你离他远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那你离我远点吧,我很麻烦的。”王居逸赌气地说道,转身就走,留下萧师杰一个人站在王居逸家门口,不知所措,想要去追回时已经被关在门外了。他懊恼地离开。自那以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有机会和王居逸再说一句话。他懊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观察过了,他们为了避风,把营地建在山脚下。最边上那个没有点灯的应该就是陆子籍被关押的地方。”陈瑛趴在草丛里,对刘岭说道。
“公子为何这么肯定?”刘岭问道。
“你想,这么冷的天,只有俘虏才没资格烧炭点灯。再有,那个营帐前有守卫,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肯定是俘虏营。”陈瑛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公子打算如何?”
“曾以。”陈瑛低低地呼唤了一声。一阵窸窣声之后,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属下在。有何吩咐?”
“你带二十个人,趁着换班混进去,换上他们的衣服。准备好你们的火水,带在身上。明天晚上,看到三只火箭以后就动手。”陈瑛语速极快,没有丝毫犹豫。“再传下话去,今夜稍作休息,明早按照之前说好的位置排开,等待作战时机。”
“是。”
“为何如此?”刘岭疑惑道。
“正面强攻,我们根本打不过琉璃的骑兵,他们自以为拥有骑兵便万事俱备,但是没想到建在山脚的营地很容易被我们围困,这时候发动偷袭烧山,再多的骑兵也逃不出偷袭圈。”
“原来如此。”刘岭恍然大悟。
此时曾以带的亲兵,行动如鬼魅,已经趁着换班的时机杀了一队守卫,换上他们的衣服,并且成功地在下一次换班时接近营帐。幸好没点灯,给他们做了掩护。
“晓月临窗外。”曾以扒着帐上的小窗,对里面说道。陆子籍正在假寐,一听这句诗立马一骨碌起身,踮着脚尖,惊喜地说道,“浮客空留低。”这两句诗是密码本里代表平安无事与验证身份的,只要能对出来就说明是自己人。
“将军,你还好吗?”
“陈瑛来了吗?”陆子籍焦急的问道。
“来了。”
“是吗…”陆子籍有些懊丧,他并不希望陈瑛来送死。“他有什么打算吗?”
“明天我们将会偷袭烧山,但是一定会保证将军的安全。我们公子说了,要将军逃出来以后在安平镇见面。祁镇的驿馆里有五匹快马,请将军不要担心路途的问题。”
“烧山?”陆子籍震惊地瞪大双眼。陈瑛竟然从《犬韬》里头直接搬了一套战术。“那不就会被发现他偷偷过来了吗?”
“我们只要说是陆将军为了歼敌迫不得已而为之就好了。请陆将军一定要记住,要到安平镇同归客栈见面。我不能再说了。”曾以防止隔墙有耳,终止了谈话。
“你把这个给你公子,他看见就知道了。”话音刚落,从小窗被扔出来一个物件,曾以赶忙去捡,然后偷偷溜回去交给陈瑛。
“这是将军让交给公子的,他说公子一看就知道了。”曾以说完便赶回营地,继续冒充守卫。
黑灯瞎火的,陈瑛也看不出是个啥,隐约感觉是绣工很好的袋子。罢了罢了,明天见到令书再亲自问他吧。
陆子籍没想到陈瑛真的会来,他有些震惊。放火烧山不是不行,但万一朱颐狗急跳墙直接跑回琉璃,那南屿损失就大了。他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但是自己恐怕不能逃出去。到底,到底该怎么办呢?他仍在思索。
忽然,他想起朱颐昨天同他讲的话,唇角勾起一抹笑。
“所有人拉开战线搭好弓箭,只要有从里面跑出来的一律格杀勿论!”陈瑛发令道,“事成之后全员按照原定路线撤离,三千死士先回玉寨山一带,分散开来隐藏;剩下的亲兵跟我从安平回清阳。”
“可是万一陆将军也在跑出来的人群里面怎么办?”刘岭担忧道。
“他不会的。”陈瑛自信地笑着说。他早就跟陆子籍排演过无数次边关战术,死士们也早就知道玉寨山的各个落脚点。而且陆子籍知道一条可以应付紧急情况的撤离路线,这对于常年在内陆和草原训练的横海军和骁骑军来说,却是死路一条。陆子籍一定能平安逃出来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四下安静得只有秋虫鸣声,还有阵阵松涛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带我去见朱颐。”陆子籍走出营帐,突然的光亮让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难受。他眯着眼睛,隐约能看见守卫的样子,“我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他。”
陈瑛,对不起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原谅,我今晚做了一个后悔一生的决定。
陆子籍整整斗篷,拂去沾在上面的碎草,在守卫的带领下向主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韬》是本好东西…虽然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当成兵法的实际应用就好了……
第8章 失去
要包围一整个营地,还要好好伪装,花费去不少时间。等所有人准备好作战,已经是傍晚了。陈瑛趴在草丛里观察情况,就等着对面升起火箭。
“琉璃人为了避风,特意在山脚下建营,殊不知这可帮了我大忙。”陈瑛自语道。
“都准备好了吗?”陈瑛偏过头问一旁的刘岭。
“一人二十支箭足够了。一旦起火,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只能往咱这儿来,只要他们一过来咱就放箭,够他们喝一壶的。”刘岭笑着说。
“那就好。准备吧。”
“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陈瑛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营地的方向,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信号。他看得眼睛发酸,寒风一吹疼得难受。
从他们到这里开始,所有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全都紧绷着神经在等待。埋伏几天,对于身经百战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外寒冷,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陈瑛想揉揉眼睛,正要低头的那一刻看见三支火箭从营地的方向升起,生生地割裂了夜空。他定了定神,紧接着,听见从营地方向传来敲锣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吩咐下去,拉弓搭箭,一个都不许放过!”他紧握雕弓,紧张地盯着前方。火着实烧起来了,而且很快蔓延开来,营地后的山脚下也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从里面冲出,一窝蜂地涌向埋伏点。
陆子籍在主营里,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心里泛起一阵悲戚,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昨晚他要求见朱颐,便被带到了主营。
“你有什么情报?”朱颐对此很感兴趣。陆子籍又有什么把戏?他觉得很好笑。
“陈瑛确实会来。并且他一定会过来夺合欢杯。”陆子籍平静地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看见孔明灯了。在这山区里怎么可能有人放灯?以往出征时我们约定,只要是兵分两路就用孔明灯来做信号,绝对错不了。”
“万一是别人呢?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来?”朱颐有点相信了。
“灯上有明显的标记,我昨天在营帐里看得清清楚楚。”陆子籍神色镇定,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说谎。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陈瑛约定过放灯或者什么暗号,这一切都是他胡诌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朱颐还是不相信。
“我被你们关了这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皇帝就是想要我死,就算我真能活着逃出去,还不是一样要被杀掉?”陆子籍委屈地说。
“看来你还没有那么蠢。”朱颐满意地笑笑,“你早就该这样了。”
陆子籍不能确定朱颐是不是真的相信,便走到他面前,“这是我的印信、玉佩,请大人收下。”
“哦?这是何意?”朱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大人,我可不想死。请大人收下,这是我的见面礼。想必大人不会不知道,没有印信,哪怕是圣旨也不能调遣军队的规矩吧?”陆子籍谄媚地笑着,挨近了些。
“那我,勉为其难的收下吧。还是你识时务,比你那个所谓兄弟聪明多了,他这时可能正火急火燎地赶来呢。”朱颐笑得眯缝起眼睛,接过印信揣在怀里。
“他要是来了,定会杀过来四处寻我,把我带回去,我可再不想回那个鬼地方了!求大人一定要护我安全!”陆子籍跪在朱颐面前,行礼道。
“好说好说,今晚你就在我这歇息吧。四周重兵把守,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朱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多谢大人。”陆子籍行礼道。
他暗暗环顾四周,找寻合欢杯的身影,却毫无所获。究竟在哪呢?他思索着,却发现营帐里一个空架子上放着一个小木盒,不起眼得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那里面想必就有合欢杯。朱颐可真是遵循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准则,放在这里此地无银三百两,掩人耳目。
这晚,陆子籍彻夜未眠,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的全是父母和陈瑛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朱颐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
“没什么。”陆子籍拿着一个玉杯,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我没猜错的话,这该是南屿国宝——合欢杯吧?”
“你把它放下!”朱颐急了。
“放下?为了这么一个故弄玄虚的东西,折损我这么多兵士,你们好狠!”
“你胡说什么!”
“胡说?他们流的血你看不见吗!夜夜鬼哭你听不见吗!皇帝装神弄鬼就算了,你们居然帮着皇帝折杀同胞!”
“你侮辱皇帝可是死罪,你忘了吗!”
“死罪?好啊。”陆子籍嘴角勾起一抹笑,“反正你我都是死罪,今天就死在这也没有关系!”他听见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玉杯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朱颐震惊得瞪大双眼,大喊道。
“我没疯。”陆子籍把左手拿着的几支蜡烛一扔,火苗顿时点着了营帐。他本来就打算好,如果陈瑛计划失败,他也要趁着在主营的时候把能毁的能杀的解决掉,不论如何也要护他禁期出逃的周全。所以好不容易趁着朱颐出去小解,陆子籍砸开了木盒,取出了玉杯。
“快来人!给我杀了他!”朱颐气急败坏地咆哮道。
可惜外面也在大喊“走水了”,声音盖过了朱颐的吼叫声。
“你们没有预料到天干物燥,一旦起火将是一发不可收拾,居然把营地建在山脚下。”陆子籍轻蔑地笑着,眼中反映出跳动的火光。“你喊个屁,让叛徒救叛徒,我替你感到可耻。”
“我不管!”朱颐咆哮着,抽出佩剑刺向陆子籍。
陆子籍眼疾手快,一把打掉剑,捡了起来,反对着朱颐:“你一个文官,跟我比耍剑,还太嫩了点吧?”
朱颐一步步往后退,想挪到门口出其不意地溜走,却发现火势蔓延极快,出口已经被封死了。他绝望地哭喊着,但是外面逃跑士兵的声音太大,一时间喊叫声、敲锣声、泼水声交织在一处,嘈杂不堪。
“你活该。”一剑毙命,朱颐死时眼睛仍瞪得老大,充满恨意地死死盯着陆子籍。
火越来越大,逃跑是不可能的了。反正本来也没打算跑。陆子籍从朱颐怀里摸出自己的印信和玉佩,扔进火里。整个架子燃烧着轰然倒塌,把陆子籍埋在了下面。熊熊烈火掩盖住一切,火舌肆意窜舔着他的身体,剧痛里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片刻清醒里他看见陈瑛焦急地跑来,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便陷入了混沌。
火光冲天,照得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红光,像是天在滴血。
逃兵涌来,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的箭把他们都击倒在地。陈瑛等人忙不迭地拉弓搭箭,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
报仇。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件事。
也不知道奋战了多久,营地也没什么可烧的了,都成了一片灰烬,只有零星的火苗还在不甘心地吞噬些什么。琉璃残兵仓皇而逃,能活下来的保守估计不过百人。这一招出其不意,居然大大折耗了对方兵力,还是琉璃最ji,ng锐的部队。
曾以带着人在逃兵出来以前赶回了埋伏点,但只剩了五个。三千死士也有因为混战伤亡的,能或者撤离的也就剩了两千多人。按照既定路线,所有人分开几路撤离。离开前,陈瑛把玉佩交给领兵头子张庆:“这个你拿着,以后在山里按老规矩,不许随意出来。如果有人来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属下明白。”
“保重。”
“是。”张庆行礼,和其余人一道消失在夜幕中。
“你们几个先回同归客栈,我去等陆子籍。今晚暂歇一晚,明早就启程回清阳。”
“是。”刘岭调转马头,和曾以一行人一起离开。陈瑛则策马奔向另一个方向,去小道上等陆子籍。
才行了没多远,便听见身后马蹄声。陈瑛警觉地回过头,把手按在了弓箭上,却听见刘岭的声音:“公子!公子!”
陈瑛勒住马头,停了下来。
“属下不放心公子,还是跟着来看看。”刘岭抱歉行礼道。
“无妨。”二人一起穿进了小道。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陆子籍身影。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了陈瑛的心头。
“公子,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再等等。他会来的。”陈瑛说道。他不愿离开。
“公子……陆将军可能已经……整个营地已经烧为一片灰烬,想逃也恐怕……”刘岭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许胡说!”陈瑛喝道。
刘岭不做声,安静地在一旁陪着。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这条路上是不会再出现陆子籍的身影了。
“公子…”
“走吧。”陈瑛失落地说。
“公子不等了吗?”
“走吧。他来不了了。”陈瑛低着头,话里带了些鼻音。他已经知道陆子籍葬身火场,不会再出现了。
“万一他等一下就出现了呢?”刘岭见他失落的样子,突然不忍让他离去。
“他不会回来了。什么都烧没了,这条路恐怕也断了,哪还会回得来?”陈瑛!是你害了他!是你!他的内心在吼叫。
“公子…”
“走吧。没用了。”陈瑛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刘岭不禁奇怪,这究竟怎么回事?
陈瑛恍恍惚惚的,听不进刘岭的问话。二人无言,骑马缓缓走着,陈瑛目光空洞直视前方,好像下一秒他就要神魂俱散一样。
“公子怎么还不回来?”曾以在门口张望,焦急地等着。大晚上的店家已经关门了,硬是被他们叫醒。还好没几个人住店,不然又得大闹一场。掌柜的本来也有些怨言,但当曾以把银票拍在他桌上的时候,就顿时改换脸色,叫小二把店里最好的包间打扫出来,好生伺候着他们休息。此时掌柜的也正和曾以一行人一起,坐在一楼等着陈瑛和刘岭回来。
“曾以,你看那是不是公子他们?”在门外守着的亲兵进来说道。
曾以急忙放下水碗出门去看,夜幕中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向他们靠近。
“想必是他们。”曾以欣喜地进门,对掌柜的说道,“快再收拾两间房出来。”
“诶好嘞!”掌柜立马忙活起来。
“公子?公子?”刘岭见陈瑛一路上一言不发,不免有些担心。“我们到了。”
“哦,好。”陈瑛显得心不在焉。行到门口正准备下马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公子,你是不是掉了什么?”刘岭在陈瑛的马后,看见东西掉了便提醒他一句,自己则下马准备牵马去栓。
陈瑛听见他的话,往地上那物事看过去,借着店里透出来的光,他越看此物越觉得相熟,像是在哪见过。
这可不就是他抢去以后还给陆子籍的荷包么!定睛一看,那花纹他也还记得。物是人非,旧日场景一下子涌上心头,堵得难受。他正欲下马去捡,猛然间心里一撞,背上冷汗直出,胸口憋闷得难受。
“公子!”刘岭见他不对劲,便又喊着他。他听到刘岭的喊声便艰难地起身,正要开口说什么,嗓子里一股腥甜涌出,眼前天旋地转,直坠落马下,人事不省。
刘岭原本见他神色不对,便喊他几声,怕夜里撞了邪。眼见着他从马上摔下来,刘岭一惊,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他就往客栈里冲。
曾以正和掌柜的在里面等候,听见外面的马嘶鸣声,还有刘岭的喊声,紧接着见到刘岭抱着一个人冲进来,他赶紧侧身让开路,让掌柜的带刘岭进厢房里去。同样在等候的亲兵也很焦急,曾以则安抚道:“各位先别担心了,快去歇息吧。外面有我在,大家先回去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才各自进房间休息。曾以看着房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才松了一口气,又紧张地进了陈瑛的房内。
“我知道镇上有一个医馆,主人江晚风是这一带有名的医师,要不去请他老人家过来?”李掌柜紧张地说道。从刚才曾以一行人的反应来看,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儿,身边随从能随手给银票的更是少见。倘若谁惹了这一行人不痛快,只怕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他们现在住在自己的客栈里。
“请掌柜的带路。”曾以抱拳行礼道。
“好。”李掌柜与曾以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只留陈瑛和刘岭二人。
陈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刘岭不敢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陈瑛就没了气息。他尚未感到疲倦,或许是紧张过度的缘故。他轻轻地给陈瑛盖上被子,坐在他身边。
刘岭仔细端详着陈瑛,以一个兄长的角度。陈瑛长成了所有人希望的样子,除了自己。他希望陈瑛可以平安健康一生,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要失望了。
“刘岭!大夫来了!”曾以的喊声打断了刘岭的思绪。他急匆匆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这是江大夫。”曾以向刘岭介绍道。
“见过江大夫。”刘岭抱拳行礼,侧身让开。“请大夫看看我家公子。”
“那请留下一个人在这吧。”江晚风说道。
“我留下。”刘岭急着接话,“曾以先回去休息吧。”
“好。”曾以和掌柜退了出去,悄悄关上了门。
江晚风放下药箱,动作迟缓。实际上他在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刚才他正在医馆里看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着。开门去看时,发现是同归客栈的李掌柜和一个年轻人。两人不由分说把他连拖带拽了过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不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只说救人要紧。现下他就站在这房间里,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要紧。从刚才那两个年轻人的反应看来,这个人来头不小。又是什么达官贵人么?他轻蔑地笑了笑。
灯光有些昏暗,他又吩咐刘岭点了一盏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看清后,他不禁讶异起来: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只是脸色过分苍白了些。他定了定神,坐在床边,正要诊脉时却看见陈瑛臂上的绑带。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还有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毕恭毕敬,不像是有钱的纨绔公子做派。
“病人有多大年纪?”江晚风一边解开绑带,一边问道。
“未到而立,今年大概是二十六岁。”刘岭眯缝着眼睛,不假思索的答道。他打量着这个老人,想他是不是什么江湖郎中,会不会伤害陈瑛。
江晚风似是漫不经心地一问,把手搭在陈瑛手腕上。他探得脉象后不禁心里一惊,面上强作镇定地问道:“此前可有什么症状?”
“公子刚才吐血坠马,此后便一直是这样昏睡着。”刘岭皱着眉头说道。
“老朽还想冒昧的问一句,他可有劳累过度?抑或是情绪激动?”
“大概都有。”
“可惜啊,可惜。”江晚风收回手,捋着胡子说道。
“此话何意?”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过度,皆会伤身。他脉象芤结而浮,而有这样脉象的人多半积病已久,年老体衰,靠三五剂汤药吊命罢了;但他如此年轻,实在不该如此。如果本来已经体虚气弱,又因为过怒过悲郁结于心不得发,才有急症。此症凶险,别说老朽不才,只怕华佗在世,也难救他一命。”江晚风叹道。
“你胡说什么!他这么年轻,你就咒他早死!你算是什么土郎中!”刘岭急了,拽过江晚风的手紧紧攥着。掌柜的和曾以赶紧冲进来拦下,众人又是解释劝说又是安抚的,刘岭看在陈瑛命悬一线的份上不情不愿地赔礼道歉,江晚风这才作罢,坐下写药方。
“人生有命,老朽只能尽力一试。待老朽开一副药,有什么事,若他能醒过来再说吧。”刘岭闻言,递过纸笔,恭敬地在一旁站着,不敢再妄言。
“这副药是十灰散,我这里还有一些给上个病人配的,你先拿去煎了,分三次喂他喝下,一个时辰一次。”他翻出一包药递给刘岭,“千万不能让他受风,要是添了别的病症,我可就帮不了他了。”
“多谢大夫。”刘岭要跪下磕头请罪,却被一把拦住。“医者父母心,这是老朽应该做的。”江晚风扶起刘岭,“明日我再过来,好生照看公子吧。”
“是。”刘岭抱拳行礼,目送江晚风离开。
刘岭回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陈瑛,叹息一声,轻轻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写到这一章了。为了江晚风那段话,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在图书馆找中医书籍和诊脉的书…
但我是不会学医的!
陈瑛的病在西医里面不知道算什么,症状是我胡诌的…为了陆子籍连命都不要了,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这么惨……
第9章 再见陆子籍
窗外的光亮得刺眼。眼前还有些模糊,呼吸都是滚烫的。环顾四周,看见正上方悬着一顶藕合色帐子,所处的这个房间不大,身侧的桌上还有一盏油灯,一个红木架子上搭着几件衣服。整个房内充斥着浓重的药香。
没有别人。他想要坐起来,但是身上像散架一样酸疼不堪,头也沉重得很。他勉强支撑着够到了桌上的水杯,慢慢啜了一口,嗓子里烧灼的感觉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耗尽了他大部分气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支持不住地向前倒去,杯子摔在地上。
“砰”。几乎是在同一刻,房门被撞开。
“公子!”曾以冲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岭。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刘岭紧张地察看他的手。
“没有……我就是想起来喝水而已……”陈瑛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曾以放了一床被子让陈瑛靠着,吩咐刘岭照顾他,自己出去找江晚风。
“什么时候了?”
“中午。”
陈瑛摇摇头。
“公子已经昏睡了一天多而已。”刘岭坐在他身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们两个人之间,不需要这么拘束。”陈瑛抬眼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刘岭看着陈瑛一脸病容,几缕发丝散乱下来,心疼不已。他伸出手去把发丝拢到一旁,“有什么辛苦的,这么多年你也没少麻烦我。”
刘岭的抱怨引得陈瑛笑意更深,“这次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刘岭佯怒道。
“对不起。”陈瑛低下头去。
“你还打算回去吗?”
“回。要是不回,恐怕牵扯进来的就不只是我了。”
“什么时候?”刘岭担忧地问。
“过两天吧。”陈瑛坚定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
刘岭沉默了一会儿,“我去拿药。”他站起身来走了。
陈瑛叹了一口气。
远在清阳的朝廷沸腾了。大臣们议论纷纷。皇帝昨夜收到千里加急传信,说陆子籍火烧连营,并且有一支鬼魅军队出手相助,琉璃仓皇而逃,但陆子籍自己却身死火中。
有人痛哭,有人偷笑,有人震惊,有人好奇。芸芸众生,各有姿态。
王居逸在他们之间,冷眼旁观。陆子籍的死,他是不相信的。他不屑于像别人一样在这场y谋里去扮演什么,也不需要。
朝会倒是进行得很快,主要说了一下陆子籍的死讯,顺便给他母亲封了个三品诰命。
人都死了,说那些有什么用。王居逸冷笑。
他经过镇国将军府的时候,看见下人们正在挂白幔,还有忙不迭接待上门吊唁的。
他停住想了想,没有进去。
你们这些巴不得他早点死掉的人,现在终于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假慈悲了啊。他嗤笑着,转身离去。
萧师杰在暗处看见他在门口流连了一会儿以后离开,悄悄松了一口气。
“公子,这位是江大夫。”曾以的身后跟着一个鹤发银须的灰袍老者。
“见过江大夫。”陈瑛点了点头,“恕我不能下床道谢。”
“无妨。”江晚风慈祥地笑着摆摆手。
二人寒暄了一阵,江晚风又再给陈瑛诊脉。刘岭端进药来,陈瑛看着他,撇了撇嘴皱着眉喝下。江晚风和刘岭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禁好笑。
陈瑛喝过药后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刘岭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让江晚风出去,二人直接在陈瑛身边说起话来。
“江大夫……”
“不必说了,再诊十次也是一样的。”江晚风捋着胡子,摇摇头。
“当真?”
“那日我便已说过,他本就难享常人之寿。现在这样,真的是吊命而已。”陈瑛一听,心里一惊。但他不敢睁开眼,只好默默听下去。
刘岭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公子方才说打算过两日便启程。”
“那便是神仙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何况我这个庸医?”江晚风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大夫……公子也是没有办法……个中缘由,恕我不能直言。”刘岭拉住江晚风的袖子,怕他走掉。
江晚风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医者父母心,我也不会不管他。”他看着陈瑛,又说道,“我回去配一些丸药,路上能用上。萍水相逢是缘分,本来应该永不相见才对。”
“多谢……”刘岭深深行礼。送走了江晚风,他回身收拾药碗,却发现本应在睡觉的陈瑛靠在枕上死死地盯着他,目光空洞,把他吓了一跳。
“琬祯,你,你怎么醒了?”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都听见了。”陈瑛仍旧盯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上去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他乱说的……你别瞎想……”
“哥……”陈瑛红着眼睛,蹙着眉,两行泪水滑落。他抬起手一把擦去,移开视线。刘岭坐在陈瑛床边,摸出手帕给他擦脸。
“这都是命。生死有命,这是注定的。”他说。
“我输了。”陈瑛嗓音低哑。
“我陪你回去,直到禁足期过了吧。既然已经这样,那就让我再照顾你一段日子。”
陈瑛没有作答,兀自躺下闭着眼睛,泪水滑落进发鬓。
刘岭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要强。
“我处心积虑撑了这么多年,还是输给了那个人。”陈瑛把头偏向床里,没有再说话。
沉默而伤感的空气挥之不去,沉闷得令人烦躁不安。夕阳把最后一缕光芒撒向大地,然后静静滑落西山,只留下天边灿烂的最后一抹云霞。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像是永夜。
“回去以后,刘岭跟我回府,你们照样在城外待着。”陈瑛向曾以一行人嘱咐道。“分开两路,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
果然是过了两天就走,陈瑛不顾病体未愈,执意要离开,刘岭拗不过,只好陪他收拾行装。
“公子,江大夫来了。”掌柜的特意上来通报。
“江大夫。”陈瑛站起来行礼,江晚风也同时回礼,关上了门。
“麾下这是马上启程?”
“是……您怎么会……”陈瑛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虽然不知道麾下的真姓名,但是从麾下的随身侍从还有穿着打扮来看,老朽的判断没有出错。”江晚风微微笑着,眼神似乎在询问陈瑛。
“先生高明。”陈瑛笑道。
“这一瓶是真珠白枇杷丸,老朽昨日特意配的,以备麾下不时之需。”江晚风把一个白瓷瓶放到刘岭手上。
“多谢先生。”陈瑛行礼道。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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