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一梦芳华·尽 作者: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
正文 第4节
一梦芳华·尽 作者: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
第4节
素还真停了一停,让谈无欲紧紧包裹着自己,然后一把抓住谈无欲的头发,逼得他更贴近自己,素还真含住谈无欲的下唇,用力一咬,血腥味就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弥漫。谈无欲吃痛,却只是瑟缩。
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还是根本没有流逝过……
手已经失去感觉了。
身体被撞得也几近麻木。
师弟……师弟……谈无欲听见了素还真低唤,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素还真对谈无欲这样的状态十分不满,便慢慢抽离他的身体。谈无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喟叹。以为这样的酷刑已经结束。素还真却勾起他的下巴,落下一吻。师弟……是师兄不对,不该只顾自己。我会让你记起来的……全部都记起来……我们以前怎么快活过……
我们……以前……谈无欲眼睛又转了一圈,大脑却完全无法思考。还没反应过来,素还真已经俯下去,含住他的分身。要害被炙热的唇瓣安慰着,谈无欲顿时一震,奋力扭动着身体。你在做什……不……不……你……快停下……停下……他语无伦次,试图摆脱素还真的控制。可拒绝的话语却在温柔熟稔的安抚之下,逐渐变成令人心荡神驰的低吟。
不要……啊……谈无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立刻咬住嘴唇,想用嘴唇上的疼痛来抵御一波比一波强烈的情欲。别忍着……师弟,快想起来……你应该记得的……素还真低声呢喃,又伸出手指,探向谈无欲的后臀,这一轻微的触碰立刻唤醒了谈无欲对于疼痛的记忆。素还真亲吻着他的腿,不断安抚他。手指沾着腻滑的体液慢慢探进去,找到谈无欲最隐秘的地方,用力一按。
谈无欲的身体猛的颤抖起来。
他死死咬住床单,才能不让自己呻吟出口。原本以为已经到了尽头的身体,没想到还能被更强烈的刺激所包围。素还真屈指转动,在那一个最邪恶的点上反复揉按,谈无欲犹如飘在海上的枯木,任波涛拖着他上下浮沉。
素还真解开谈无欲的双手上的髪绳,手腕上尽是被绳索勒出的血痕。师弟……素还真只是用嘴唇碰了碰谈无欲腕上粘shi的血迹。谈无欲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任双手垂在身旁。素还真换了个姿势,将他抱在怀里,将已经忍得发疼的欲望再次推进他的身体。这一回,谈无欲没有惨叫,只是被动接纳,脊背几乎绷成了一张弓,素还真不断刺激他的分身,分散他的注意力。素还真轻轻撕咬谈无欲的耳朵,说,师弟,师弟,师兄欢喜你……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不会让你逃走……一生一世,都不放手……
师弟,你是我的……谈无欲是素还真的,你不能逃。
素还真找准某一处柔软的所在,狠狠冲撞。谈无欲如同困兽,只能任凭自己被汹涌而来的情欲吞噬。
素……
……还真……的……
谈无欲恨自己。在被这样对待之后,身体仍然能灼烧起来。
嗯……不……不……要……啊啊啊……再也压抑不住的呻吟,随着素还真粗暴的抽动而变得破碎。他难受地挣扎着,扭动着身体,素还真俯下身去,对着谈无欲的耳边说,师弟,你是要呢?还是不要?谈无欲将脸转向一边,微弱地说,不要……你出去,出去……素还真恶意地将分身缓慢地抽出一点,轻轻摩擦一阵,又往外出去一点,谈无欲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似有若无的勾引折磨得快疯了,忍不住将身体收得更紧。
素还真哼笑一声,手指在谈无欲的胸口滑来滑去,就是不碰那早已站立起来的小小的红果实。又顺势重重一顶,趴在谈无欲身上,用舌尖去逗弄师弟的耳垂,然后轻声问,师弟明明不想我走,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嗯?
撒谎……
对,师弟为什么要撒谎?师弟,你要师兄的,对不对?你要我的,对不对?
……我要你……
谈无欲眼神迷茫而空洞。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将面前这个人抱住,像就要溺死的人,抱着救命的稻草。
……我要你……别走……
素还真笑起来,为谈无欲这样下意识的举动而感到欣喜。他追逐着谈无欲羞涩的舌头,反复吸吮,这个吻细密绵长,像万年果那甜蜜的汁液,浓得化不开。
师弟……师弟……师弟……
漫长的等待,都化成了不可倾诉也无法传达的情欲,素还真一次一次进入,一次一次索取。他要谈无欲想起来,想起他们同修的日子,想起他们涉世的日子,想起那些互相争斗又互相扶持的过往。
谈无欲昏迷前,听到素还真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情绵绵无绝期。
素还真喂了一口粥给谈无欲。
谈无欲吐掉了,瞪了他一眼,忽然手脚并用爬到桌子上,素还真怕他摔下来,便去抓他的手。拖着他的手腕往下拉,谈无欲嘶声,血丝就从手腕的伤处渗出来。素还真一个飞身将谈无欲带下来抱在怀里。
你放开我!!!逆臣贼子!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本天子?!快放开!!!谈无欲像头受到极大惊吓的野兽一样拼命挣扎。
素还真道,师弟,莫惊,莫怕……师兄不会害你……师弟……
谈无欲就张嘴一口咬在素还真肩膀上,用了死力气,素还真衣服上用来装饰的薄玉片都被咬碎了,牙齿隔着布料穿进他的肩胛。素还真连忙反手将谈无欲制住,去扣他的下巴。
师弟!师弟!快吐出来!那玉吞不得!!!
谈无欲将牙关磕得死紧,素还真将手伸到他嘴边,谈无欲的嘴唇碰到他的手指,又去咬。素还真便放任他,趁空隙将手指伸进谈无欲的嘴里,探出了两三个带血的碎块。素还真顾不得手指钻心般的疼痛,又去好生哄他道,师弟,师弟,把嘴张开,给师兄看看,到底割伤哪儿了?谈无欲仍是不松口。素还真便换个称呼去叫他,天子陛下,让臣看看天子有没有伤到。
谈无欲听了,便老实放开他的手,跪着往后爬了两步又坐在地上,说,爱卿用不着多礼,本天子好得很。素还真的手指差点被咬断,不断往外冒血。他随意从衣服上撕了条布缠着,又去哄骗道,天子陛下的嘴太小了,臣想,一定放不下一个ji蛋的。谈无欲急眼,拉着他说,谁说放不下的!然后张嘴给他看。
嘴里没有碎片,舌头上却被割出了好几道划痕,鲜血淋漓。
我是不是放得下?本天子是不是很厉害?谈无欲十分自满地看着素还真。
素还真安静地看着谈无欲,心头却犹如刀割。半晌,倾身将他抱住,低声道,天子真厉害……天子比谁都厉害……臣……臣……
谈无欲任他抱着,觉得背上有些shi,就问,爱卿,你……为什么哭了?
素还真只是用被谈无欲咬得流血的手一遍一遍去抚摸他的背。
素还真调了伤药,清清凉凉的,吃在嘴里还有甜味。
谈无欲问他,这是什么?
素还真说,这是用万年果和天山雪莲蕊制的糖。
谈无欲并听不懂,只是哦了声,又欢欢喜喜地拿了一个含着。
素还真牵着谈无欲的手在市集上逛。他说,天子陛下的衣服破了,不能再穿了,臣买件新的给你好不好?谈无欲没说话,眼睛却滴溜溜直盯着摊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素还真瞧见了便问他,师弟喜欢什么?师兄给你买……
话音未落,谈无欲就使劲挣脱他的手,将眉毛扬起来,大喊一句,谁是你师弟!说完便跑了。
市集上人多,谈无欲三两下就跑得不见影。素还真心慌,连忙去追。一会儿喊师弟,一会儿喊天子。有个好心的人便指个方向说,刚刚看见一个傻子往那头去了。素还真听见,心里滞涩,却又苦笑谢过,直奔而去。
转了一圈,才发现谈无欲蹲在一棵枯树底下,面前放了两块石头,做乞讨状。他放缓了脚步,轻轻走过去,喊了一声天子。
谈无欲抬头,看到了素还真,一双眼睛就蓄满了泪。因谈无欲眉目上挑,是典型的丹凤,此时含了泪,便是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像落了难的贵公子,饱受摧折。他跪行几步,手指小小心心地拉着素还真的衣袂,任泪珠子不断滑落,然后才带着几分哭音道,先生,小生家道中落,与哥哥到此处寻亲,不料走散。小生遍寻不到他,又、又被贼人扒去了钱包。先生可否行行好,舍小生几个薄钱,待小生寻到亲兄,定上门言谢。先生大恩,先生大恩……说罢,要去磕头。
素还真双手托着他,单膝跪在地上,看着谈无欲,又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露出温和的微笑,道,天子,莫要这样。
谈无欲眼泪还没干,又怔怔地问,先生叫谁天子?
素还真喉头有些哽咽,他努力调整了呼吸,然后浅浅笑,师……你是天外方界的无忌天子,你忘了吗?臣是来接天子回宫的。天子……快些随臣回去吧。谈无欲的眼珠转了转,未干的眼泪又掉下一颗,却十分警惕地瞪着他,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本天子不记得你。素还真伸出手指,将谈无欲面上的泪痕轻轻抹去,回答:臣叫素还真。
谈无欲低头想了想又说,我没听过。哪个素?素不相识的素?
素还真沉默了很久,才微微笑答,对,素不相识的素,还情的还,真心的真。
回到市集,素还真给谈无欲买布做衣裳。
谈无欲坐在布店的椅子里吃糖人,糖块掉在衣服上,素还真便蹲在他面前,用帕子给他擦。店老板抱出上好的织锦,素还真便指着一块华丽的金宝地,问他,天子喜欢哪块?谈无欲瞥了一眼,摇头说不好。素还真又指着另一块较为雅致的芙蓉妆问,天子觉得这些好不好?谈无欲又摇头,说都不好,都不好。
老板有些无奈,赔笑着说,我看啊,这位少爷不大愿挑,公子您就自己拿主意给选一块得了。谈无欲听了不高兴,将糖人往地上一扔,怒道,谁说我不愿意挑?是你没有好的!老板见他疯疯癫癫,想反驳,又见素还真举止优雅出手阔绰,便忍下了。
素还真叹了声,说,这些料子劳烦收回去吧。
谈无欲嘟嘟囔囔说一句,我要黄的。
素还真听了便转头问,老板,店里有没有黄色的布料?成类不拘。老板听了喜上眉梢,忙道,有,有有有。我店里有批上好的金丝月华锦,我这就去给您拿去。素还真替谈无欲擦手,又细细说,师弟……天子还是喜欢黄衣服。
谈无欲就翘起嘴巴笑得很得意,眉眼灵动。他说,我师兄说我穿黄衣服好看。
言罢,谈无欲看了素还真一眼,又将头转过去,你又不是我师兄,本天子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走开!
素还真握着谈无欲的手,笑得有些落寞。
一时老板抱着一块月华锦又出来,笑嘻嘻地说,公子您看看这料子多好。这批月华可都是宫里才用的,您看看这金丝……素还真淡淡地回,我要了,包起来吧。老板喜笑颜开,得咧,这就给您包上。
出了布店,他又带谈无欲去裁缝店,谈无欲又折腾一回,好说歹说,才肯将身上的破衣服脱下来换上一件淡黄色的成衣。素还真付了双倍的工钱,裁缝这才答应冒着被抓伤的危险替谈无欲量体,与他做新衣服。
日落西斜,吃吃玩玩累了,上了马车,谈无欲靠在素还真怀里就睡着了。睡着的谈无欲,不哭不闹,眉目清冷一如过往。素还真摩挲着他手腕上的伤痕,放在唇边轻吻,无声落泪。
师弟……你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师弟,这世上懂我的,惟你一人。师弟,莫要丢下我……
十年荒芜,三十年等待,百年错失。师弟,师弟……你莫走……
寻医问药。
如今这件事素还真做起来驾轻就熟。可不论给谁看了,都说谈无欲并没有病,至于功体全失,脑部受创,大约是什么厉害术法或药物所致,害了经脉,丢了魂魄,导致错乱。
素还真陪着笑,问,要如何才能恢复呢?
医者们只是摇头。
素还真便对谈无欲说,没关系的,没关系。我们再去找别的人。天下如此之大,医师不行,我们就去找药师,药师不行,我们就去寻巫祭。师弟,没关系的。
谈无欲手里摆弄一个银制的九连环,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彼时烟花三月。
素还真负剑走在后面,谈无欲抬脚走在前面。
他很严肃地看着素还真,说,你的命很不好,太阳祸厄,太y克命。若不是有人替你改命,你早就死了。素还真,本天子不与你走在一起,你莫要连累我!
谈无欲熟练地排算着命盘,那些从来不曾在素还真面前展现姿态的琉璃星子,此刻竟无比清晰地展示他的生命脉络。谈无欲说,太阳化忌在命宫,陷地加四杀,一生多是非,还有可能失明。但是你的命格被人改过,所以现在是日月反背,太阳在亥,你的情人会早死,不死也是多灾多厄。啧啧,在你身边的人倒霉。
谈无欲瞧见他脸色很不好看,就笑得非常欢快,抱着一盒糖果子坐在远远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笑,哈哈哈哈!素还真,你欺我辱我,这是报应!你情人肯定要死的!哈哈哈哈哈!
素还真定睛看着桌上的命盘,如遭雷殛。
——素还真,我们入局吧。
——好人太难做了,什么都要顾着帮着,要将天下放在肩上,那么累。我不要。你让我任性一回。我自己选了条容易的路。剩下的,就请素贤人多多担待了。
——素还真,我若死了,你会难过么?
——你的命格啊,升得太快。
——素还真,我不信你,要我合作,你必须立誓退隐。
——人哪有下辈子呢?我拿命还给你吧。
——师兄,你的命,我能改。我不让你死。
原来是这样……原来……
素还真狂声悲笑,笑得连地面都在震动。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谈无欲从不让他看命盘的原因。竟然是他以命换命……素还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正是这双手,将他们两个人推进了万劫不复。师弟,你果然,陪我堕入无间地狱了。
谈无欲被他狂乱的样子吓到,抱紧怀里的糖果子正要往墙角跑,但被素还真一把拉住。他悚然一惊,木盒子便脱了手,下意识回头,却迎上素还真温暖的双唇。
素还真紧紧抱着他的腰,一点一点,细细啃咬谈无欲的唇,以舌尖描摹唇瓣的形状,又灵活地钻进谈无欲的口里,温柔地邀请谈无欲的舌头,反复吸吮,辗转缠绵。谈无欲不知所措,素还真愈发抱紧他,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将舌头探入得更深,来回戳刺,做出合一样的姿势来。谈无欲被舔弄地有些无力,神智又渐渐迷乱。
素还真太过熟悉他。
仅仅一个吻,就能让他沦陷。
谈无欲已经忘了素还真,身体却还记得。纵然不记得,素还真也会将他重新带入情欲的深渊。
师弟……我说过,我不放你走……素还真纠缠着谈无欲的唇舌,我们已经身在地狱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师弟,不论你记不记得,你都是我的……
吻得久了,谈无欲的眼睛里便染了情媚之色,一片微微的红,还沾着波光。素还真见了,便歪着头,又去吻他的脸颊。谈无欲有些站不住,素还真顺势将他推靠在墙壁,锁在自己双臂的范围之内。
谈无欲有些疑惑。
素还真将手伸到他腰间,用力一扯,那件月华锦制成的袍子就应声而裂。谈无欲喜欢这衣服喜欢得紧,他哎呀一声,扭头要去看,便露出了白皙的脖子。素还真托着他的腰,低头便吻上去。慎重而温和地,在谈无欲脖子上印下吻痕。
师弟……
素还真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声。
嗯……
谈无欲下意识地应了句。脑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快得令人抓不住。仅仅是听见这么一声呼唤,他就作出了响应,自然得犹如呼吸。可回应,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素还真解开自己的衣服,把谈无欲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伤痕上,低声说,师弟,师兄的生死也交给你了……
师弟,师兄的生死也交给你,就怕你不要,就怕你不收。
素还真进入谈无欲的动作很慢,肌肤互相摩擦升温,点燃体内的业火。谈无欲抗拒,不让他深入,可素还真想要退出,却又被层层温暖地包围着,谈无欲挽留,不让他走。
如此如此,纠结缠绕,如此如此,情浓情长。
素还真深重地叹息了一声。
既愉悦,又悲伤。
他抬起谈无欲的腿,绕着自己的腰,然后挺身进入,深深律动。谈无欲被他撞得无法,背后贴着墙,只能仰起头,一声接着一声不断呻吟。在素还真听来,这曼妙的音符不啻最上等的cui情药。他熟知谈无欲的身体,更甚于谈无欲自己。每一寸摩擦,每一寸深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叫谈无欲觉得过分刺激,又不让他好受。情欲便是这样堆积起来的,将他们两个人死死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昂扬的欲望叫嚣着,素还真觉得,更有一生一世也不够。
惟有这样不断的冲刺,侵犯,占有,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谈无欲的存在。要让谈无欲紧紧的包裹着自己,他才觉得安心。千年,万年,永世不忘。
快乐不断地推着谈无欲走向灭亡,他细碎的嘤咛就像剐人的刀,残忍地切削掉素还真仅剩的克制。直到谈无欲的身体猛烈颤抖起来的时候——
理性,败如倾山。
素还真不停攻城略地,如同凯旋的将军,在谈无欲的身上到处留下专属标记。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仿佛世上最甜蜜的陷阱,诱惑着谈无欲一点点沉迷,最终,再也不能回头。
抱着谈无欲的身体,素还真就这样走向床铺。羞耻得令人说不出话来的姿势,素还真每走一步,都在谈无欲体内引发一阵近乎灭顶的快感。他只好勾住素还真的肩背,将头深深埋进那个人怀里。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谈无欲已经被素还真压在厚厚的锦被之中。
师弟……师弟……
素还真不断地呼唤,纵然再也不会有那样动情的一声师兄。
他不停地撞击谈无欲温暖的甬道,又伸出手,触碰着谈无欲流出蜜汁的前端,揉捏欺凌。他的手像火,他的身体也像火,像是要把谈无欲整个人都烧成灰烬。谈无欲已经不能承受这么多的快乐,发出了几乎崩溃的媚声。
他们就像快要死去的鱼,在茫茫天地间,只有对方才是彼此最终的依靠。
素还真……
谈无欲甜腻地叫出了这个可恶的名字。手推拒着那个人,身体却以更大的热情去迎合。他尝到了情事的甘美,便一头栽进去。那个瞬间,谈无欲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似乎这般贴近,是天经地义。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汗shi了彼此,连吟哦都是带着诱惑的。
满室,风月无边。
素还真喂谈无欲吃药,谈无欲不肯。他便拿出一个糖丸,说,师弟乖乖把药喝下去,就有糖吃。那些续筋生脉的药苦涩难咽,却是谈无欲唯一的希望。
他曾带着谈无欲去南疆十万大山,在幽暗的丛林深处访过巫医。
深林不见阳光,年迈的老人成天不离火堆,分明已经是半身入土的神态,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老人问他,少年人,你跟着一个冤孽做什么?
素还真看了一眼谈无欲,问,老人家说的冤孽是什么呢?老人只盯着谈无欲,然后伸出枯柴一样的手,冲谈无欲勾了勾。谈无欲便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木然地坐在老人的身边。素还真心里一惊,面上却还是三分笑意,温和地说,老先生,我师弟病了,听说您能医死人活白骨……老巫医笑了笑,干瘪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他说,这个少年人的魂丢了。素还真听着,内心隐隐生出了一丝希望。老人面上露出嘲讽的神色,你是他的劫数,他的魂是因你丢的。冤孽呀……
素还真道,老神医,要怎么找回我师弟的魂?巫医道,我们南疆有一种蛊,你给他种下便是了。素还真端正地站着,却皱眉问,请问此蛊叫什么?有何功效?能让我师弟记忆起以前的事情来吗?老人冷淡地笑,嗓子里冒出咯咯的苍老声音来,说,他的魂丢了,怎么能记起以前的事情?这个蛊却是对你有好处的。它叫做痴情蛊,你只要给你师弟种下,他心里便都是你,为你生,为你死,你叫他去走火焰山,他也会去。你心里所想要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情之一字。
素还真有些恍惚,刚想要说什么,那老人突然身形暴起,顷刻间已到了眼前,直取他面门。素还真瞥见谈无欲仍然坐在那处,情急之下竟然将拔到一半的剑又推了回去。这一推让,便生生受了一掌!那老人掌中带煞,处处只攻心脏,素还真忽然想起十万大山里的传言。
是说这森林中有一种妖物,借着林中瘴气,能幻化人形,你心里求的是什么,它便可以变作什么样子,迷惑人心。这妖物专爱吃人心,尤其是修道之人的心。素还真抬脚落地,便是八卦迷踪步,几次转折,那妖物将将要抓到他的衣袂,偏偏都捞了空。他抽出拂尘急扫,便将谈无欲的手锁住,拉到自己身边来。妖物迟迟抓不到素还真,便狂性大发,骨骼暴涨,露出了原型。它青面獠齿,三只眼睛长在额顶,只有一条腿却行走迅疾如风。
素还真迅速画下一个阵法,将自己与谈无欲包围起来,借着阵法的光亮,他才看清周围树林里骇人的景象。那一片树林,枝桠上竟挂满了人头白骨,尸体新旧不一。活似铁树地狱。期间腥风阵阵,闻之作呕。之前进入森林时并无任何异状,怕那时候就已经落入这妖物的障眼法中了。素还真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妖物的形状极为眼熟,与古书所描绘之旱魃一般无二。他登时有了对策,旱魃属火,卦为离,应走坎位,以水诛之!素还真拔剑钉入法阵坎水之位,阵法发动,地底深处的水脉暴冲而起。形成一张巨大的水网,将旱魃包围在其中,这妖物竟是一点水也见不得。那些水落在它身上竟犹如强酸,瞬间溶了外面的皮r_ou_,灼烧出一股恶臭。
旱魃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嘶叫,尖利刺耳。
大体世上的妖异之物都有些灵性。
旱魃死前额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素还真,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它将嘴角扯向两边,露出嘴里的獠牙,这个笑容出现在那样狰狞的面孔上,让人不寒而栗。
旱魃说,因情生恨,因情生怖。恨者离尘,怖者离魂。你们永远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素还真眼风一凛,道,情之一字,岂是你这样的妖物妄论的!数道剑光直s,he旱魃胸口。这妖物一生吃人心而活,可笑它的命门竟也在心脏。
斩绝旱魃之后,素还真回头,谈无欲呆呆地站在他身后。素还真以为他吓坏了,便收剑去握紧他的手,说,师弟,莫怕,莫怕。这些都是幻觉,师弟,看着师兄,莫要怕……
谈无欲只是呆呆地,口里重复着旱魃临死前说的话。
他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素还真的手竟然恐惧得颤抖起来。
从十万大山回来之后,谈无欲就很少说话,也不太在意什么天子不天子的了,只成日里呆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素还真要他吃饭便吃饭,要他睡觉便睡觉。素还真见他如此,心苦难言,却暗暗安慰自己,好歹人是活着,活着便有希望。
大不了,又是一个寒如冰川的十年。他等过,他不怕。
他牵着谈无欲的手,走在江南一个小城里。细雨蒙蒙,别有一番情致。
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浸shi了,鞋袜便也有些shi气。若是寻常,素还真必不在意,如今谈无欲功体全失,经脉俱毁,身子比寻常人更易着风受寒,染上病症。素还真就将伞交给谈无欲握着,自己在他面前蹲下来说,师弟,我背你。谈无欲只是呆呆站着。
素还真便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师兄背得动的,师弟这么轻,师兄能背一辈子。然后就将谈无欲带上了背。
不用自己走路,谈无欲乐得自在。他打着伞,将头靠在他的颈窝。
因下着雨,路上行人并不多,只偶尔看他们一眼。远远的,也不知道何处传来了歌声,唱的是一首古老的小调。谈无欲侧着耳朵听,忽然跟着哼唱起来。歌词十分模糊,素还真扭头问,师弟唱的是什么? 谈无欲没停,却唱大了一些声音。那首歌谣,素还真听过。他唱得断断续续的,记得哪里便是哪里,一点也不连贯。
……五岁髫乌乌。十四初挽发,峨眉为君舒……鹭鸶……交颈宿……病来无弃厌,白首相抵足。郎啊郎……生同行来死同路……
唱了一遍,谈无欲觉得不太满意,还想唱,但歌词记不住。于是哼哼调子便放弃了。雨本来也不大,这会便更小,还没停住,浅白色的太阳就出来了。淡淡的阳光照在石板路上,引起反光。谈无欲收了伞,素还真背着他,既不用自己走路,他倒也开心。又哼起刚刚那个调子,只是远处已经没有人唱了,他又记不得准确,那曲子越哼越走样,到最后就完全是他自己在编。
素还真听了好笑。
谈无欲忽然见了远处什么,便从素还真背上滑下来,一把捞起袍子下摆就往前跑去。素还真反应不及,竟被他甩了老远。他跑到一座桥上,伸手要去抓。素还真顿时心凉,化光疾s,he而去,待将他拦腰抱住的时候,谈无欲一只脚已跨过了石桥的栏杆。
素还真心里砰砰直跳,冷汗这时候才下来,仍然环抱着谈无欲的腰不敢放,只细声问,师弟这是……做什么?
谈无欲说,抓彩虹,笑眉喜欢彩虹,我要抓给她。
素还真站在桥上,被风一吹,冷汗浸shi的里衣贴在背上,很不舒服。他想说些什么,但口中亁苦,浑身乏力,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宿在客栈。谈无欲到底还是受了风,到了后半夜就烧起来。脸烧得通红,素还真号脉之后让小二打了水送进房,又多给了些银钱,写了张方子,让小二去药铺照着拿,煎了汤药再送来。
他解开谈无欲的衣裳,拿手巾浸shi了又拧干,然后将谈无欲扶着坐起来,给他擦脖子和背上的汗,换了干净的里衣才让他躺下。谈无欲烧得十分难受,在被子里翻来翻去,总睡不踏实。素还真衣不解带地守着,等折腾到快天亮,小二才把煎好的药送到房里,还贴心地加了一壶茶,素还真谢过,把药端在手上,然后坐去床边,将谈无欲推醒。
师弟,起来吃药,吃完了再睡。
谈无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闻见药味就别过头。
素还真便连哄带骗,这药不苦,师弟,吃了药病就好了。
谈无欲有气无力地摇头,就是不肯吃。他浑身滚烫,嘴巴都燥得起皮,却固执地很,将眼睛睁开一些,一双凤目含着水,含着情,可怜兮兮地望着素还真,巴不得素还真能有些同情心,不要逼他吃这些东西。
师弟听话,把汤喝了。这不是药,是甜汤。素还真原本留了一小盒万年果制成的糖丸在身边,从南疆回来,他寻来些续经灵药煎煮了,给谈无欲喝下,事后喂他一两个,也能哄过去。可前两天换衣时,被谈无欲看见,里面的糖偷偷全吃掉了。如今又病着,又没了糖,哄也不好哄。
我不吃。谈无欲头痛欲裂,又想倒下去蒙头睡。素还真将他揽住,说,吃了甜汤就睡。谈无欲倦极,又昏昏沉沉的,哪里还听得进他说的话,身子一软,干脆窝在素还真怀里睡过去。素还真单手将他身子扶正,说,师弟,病不可拖延,听话,吃了汤就好了。这汤里有甘草,一点也不苦,师兄喝给你看。说着抿了一点。谈无欲只将头靠在他肩上,并不搭理。
素还真无奈至极。又含了一口药,对着谈无欲的嘴便哺了下去。温热的药灌入口腔,谈无欲连忙要推开,却被素还真扣着,锁住他的唇,不让他走。直到这药大半都落了腹,又忘情地亲了一回,素还真才放开他。谈无欲被吻得分了神,也不知汤药究竟苦不苦,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将唇边残留的液体舔掉。
素还真便苦笑一声,师弟,师兄不是柳下惠。
谈无欲又要倒头睡去,素还真扶着他,一口一口,将药哺了下去。这汤药哺一半,洒一半,素还真将那唇舌吮吻了个遍,两人呼吸间都带着淡淡的药香。也许是高烧的缘故,谈无欲的眼角氲红,沾着江南的水汽。因感到素还真常温的皮肤带来的凉意。他便颤着手,将素还真的衣襟扯开,把烧得发烫的手心贴上去,像只猫儿一样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素还真就用鼻尖去蹭谈无欲的耳后,柔声道,师弟,莫要这样诱惑师兄……然则他并没有阻止谈无欲。数百年光y,总没有一次师弟是如此主动的。素还真眼风略略一黯,心里便将那些虚伪道学的说辞都扔掉了。
天地之间,惟他活得这么不自由。
谈无欲的存在,就像是一盏长明灯,在他心头一直燃着。
师弟,我们是要在一起的,生死相依。
他慢慢依着床躺下去,将自己的襟口拉得更宽,对谈无欲说,师弟……师兄很冷……你抱抱师兄吧……只轻轻一拉,谈无欲火热的身子便扑进他的怀抱。
还在乎什么君子之风。
还在乎什么道德廉耻。
谈无欲将手心放在素还真胸口,一边磨蹭一边反过来安慰,莫怕,莫怕,我就是凉凉手,我不害你。又听见素还真喊冷,便将自己的衣衫也扯了,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抱着他说,这样你便不冷了,我也不热了。多好。
外面天已经大亮,雨后初晴的阳光透着菱花窗上薄薄的窗纸,在这屋内洒下一片朦朦胧胧的光芒。素还真伸出手,去抚摸谈无欲的脊背,并延伸到后腰。轻柔的抚摸引来一阵颤动,谈无欲虽病得昏沉,却还是耐不住痒,笑了两声。这一笑,笑得头愈发昏闷,便趴在素还真身上不肯动了。
素还真啄了他一口,说,师弟不想动,那就让师兄来代劳吧。
一个翻身,将谈无欲压在身下。谈无欲翻转得难受,两眼看什么东西都是天旋地转的,便皱紧眉头闭上眼。素还真低头,含住他的薄唇,不断舔吻,然后探进他的口中,舌尖蜻蜓点水一样轻扫,挑逗吸弄,让本就不甚清醒的谈无欲更加昏沉。他嘴里还留着药香,混合本身特有的万年果的气息,令素还真情难自禁。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得谈无欲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胸腔里的气息快被抽空了,只剩下茫然,无边无际的茫然。直到分开,谈无欲才睁开迷蒙的眼睛,一副不知今夕何年的样子。素还真又啄了他一下,低笑道,师弟真是坏心……你明明知道,我最是受不住你这般……艳色勾魂……
谈无欲也没有听见。也许因着那个吻,也许因着这场病,他心口砰砰直跳,身上又烧得软绵绵,没一点力气。手抬到半空又落回去,只好环着素还真的腰,将自己火一样烧热的身体紧紧靠上去。
……好凉……谈无欲喃喃道。身上好像有一层凉风在吹,又好像有水滑过。热意消减了下去,另一种热度却悄悄涌了上来。他百般难耐,将身体扭来扭去,一双手胡乱抓着,也不知抓到哪里,惹得素还真低吟了一声。
素还真抓住他作怪的手,不住亲吻。然后才引着他的手探向自己的身体。
一处火,一处情。
烧的是谈无欲的身体,燃的却是素还真的理智。
欲望一旦放纵,就像山火燎原,终成漫天之势。素还真抱着身下的人,不断的给予,痴恋厮磨,总是不够。销魂蚀骨的热情传到了谈无欲那儿,就成了风月无限的抵死缠绵。再后来,这场情事从接受变成了索取,一个驰疆纵马,一个眷意承欢,素还真更是肆意挑逗,只觉得谈无欲这样火热的身体辗转欢情,尽如人意。
木质的床板发出吱嘎的声音,掩盖了轻言细语的情声。
后来竟这样相抱着双双拥被睡去。
直到下午,素还真才醒来。大约是出了一身汗的缘故,他一探谈无欲的额头,热度退了,便想着先起身,却才发现自己竟一直与师弟相交,没有离开过。饶是经过太多风风雨雨如他,也为自己孟浪至此而有些脸烧。
好不容易才舍得离开那样温暖的身躯,素还真草草穿了衣服,去外面唤小二来。小二见了他便笑,说,相公,我中午去敲过门,想叫你们吃饭的,可没应声。想来二位在休息,就没有打扰。现在后堂倒还有火,是先给那位相公热药呢,还是先做两个简单的饭菜?素还真没料到这小二如此伶俐,便微微一笑,说,先帮忙烧点水,沐浴用。然后劳烦再将药热了,煮些清粥。说完又去点银两,小二拦着他笑,相公不必如此客气,小事而已!您且屋里等着。素还真点头言谢,转身进房。
谈无欲翻了个身,仍旧睡着。
素还真便将被子与他掖紧,又与他顺了顺头发。
这头青丝,是谈无欲百岁时才白的,素还真那时候说,师弟的头发,九十九都是乌黑的,怕是要青春永驻了。不想一年后尽数化雪。他觉得可惜,谈无欲便道,有什么可惜的,你是个修道人,难道这点也堪不破?
素还真彼时坐在谈无欲身后,替他梳发。
庭外枫叶潇潇,雁字成行。忽而一阵风卷了片枫叶进来,恰好停在谈无欲掌上。他便举起来,说,不如题首诗?说着便伸手去桌旁边取了纸笔,舔了墨,作个听写的姿态。素还真从镜中望去,谈无欲正朝着他笑。素还真将髪带绕在手上,望了一眼外面的秋色,便张口道。
红叶倚秋风,信步游芳丛。花疏不间月……
他替谈无欲挽好了一个高髻,谈无欲恰写完前三句,他才望着镜子,轻声说完最后一句,皓首与卿同。
谈无欲一怔,笔尖的墨便滴了一滴,落在枫叶上。素还真见墨迹不大,就握住谈无欲执笔的手,将个皓字写得模模糊糊的,补完了那首诗。又拿起来看了看,说,师弟,你这个间字写错了,不是看见的见,而是间隔的间。谈无欲放下笔道,现在是白天,自然看不见月,如此也不算错。
素还真摇头笑道,岂曰无月,近在眼前。
不知为何,谈无欲面上竟有些渺茫,又淡淡地弯了嘴角。
房门敲了两声。素还真回神,料想是小二,便向门口走去。果然,两个汉子抬了个浴桶来,又放了几块干净的巾子。后面跟着的是小二,举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放着小炉鼎,鼎上热着一小锅粥,旁边还放了两碟小菜和一碗药。
及他们退出,谈无欲将将醒来。
素还真怕他又着了风,就替他披衣,再用被子裹着。然后才盛了一小碗粥,又夹了些菜,端到床边来,一小口一小口喂谈无欲吃下去。大概烧退了,人也ji,ng神了些,虽还是有些病怏,却好多了。
吃了粥,素还真又替谈无欲洗了身子,将汗shi的衣服全换了。
又到了喝药。
素还真端着碗,谈无欲直觉就说不吃。
素还真故意叹了口气,要笑不笑地问,师弟,腿酸不酸?
谈无欲低头十分乖顺地把药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殷切地望着素还真,素还真便笑,说,师弟这么乖,师兄有奖励。说着勾起谈无欲的下巴亲了一下。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谈无欲ji,ng神虽还好,却仍需吃药。素还真不知道这些灵药对谈无欲的经脉到底能有多少好处,他只是觉得,什么都该试试。试过了,才像是尽了心,尽了力。
废了的功体可以再练回来,可丢了的魂魄要到哪里才找得到?
谈无欲仍旧讨厌吃药,他便仍旧拿糖来哄。
寻医的途中,他们路过了八阵滩。
谈无欲堪堪停下脚。他甩开素还真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跪了下来,头重重地磕在满地碎石之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磕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素还真愣住,然后连忙冲过去把他拉起来。只因那一愣,谈无欲的头已经被锐利的石头划得满面血污。他用力推开素还真,又要去磕头。素还真拉他不住,便拦在他面前,死死抱着,惊慌地颤声道,师弟,莫要这样!莫要这样……
谈无欲浑身颤抖,眼睛死瞪着前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咬着牙恨声喊道,吾乃天外方界无忌天子,苍天在上,谈无欲害我!谈无欲害我!我要他不得好死!!!谈无欲该遭天谴!!!老天爷不要放过他!天雷呢……天雷呢……快殛了这个畜牲!!!谈无欲他该千刀万剐没有善终!!!他如此待我,他应有报应的!应有报应啊!!!
谈无欲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嘶声悲嚎,字字句句都是剜心之恨,刻骨之仇。素还真抱着他不肯松手,说,师弟,师弟,这不是你的错,无忌不是你杀的……师弟,无忌不是你杀的,你不要这样……师弟……你没有杀他,没有杀无忌……师弟……师弟……你醒醒……
谈无欲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用了所有的力气去抵抗素还真的拥抱。他死瞪着一个方向,忽然狂笑起来。手里摸到了一块石头,扬起来便狠狠地砸在腿骨上。素还真措不及防,只一下,谈无欲就砸断了自己的膝盖。骨头裂开的轻响,仿佛是裂在素还真心口上。
他紧紧抓住谈无欲两只手,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那血淋淋的脸,泪如雨下。
谈无欲仿佛还不解恨,又发狂地挣扎。口里不断的喊,谈无欲你杀了我!你不得好死!我要你有手不能动!我要你有腿不能行!我要你有苦说不出!谈无欲,你害我!你害我!你该有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未停,他便张口咬舌。素还真出手如电,点了他的睡x,ue。他软软倒下,蹭了素还真一身血。
八阵滩上罡风猎猎。
天地灰暗一片,静默地注视着尘世悲哀。
素还真想起了谈无欲给他排的命盘。那些星子错落有致,将他崎岖的命途延展了下去。
那谈无欲的命呢?
是到这里就成了终结,还是能与他的一样,坎坷地延展下去呢?
自离开八阵滩,谈无欲便再也不能站了。素还真切开他的膝盖,才知道他下手有多重,膝骨几乎粉碎。素还真忍了很久,才将漫出眼眶的泪水给吞回去。他对谈无欲笑了笑,说,师弟不怕,有师兄在。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谈无欲眼睛望着远方,好像是没有觉得疼,又好像是不在乎疼不疼。
一线生发了几封信,告知武林的近况。那样这般,拉拉杂杂写了很多。素还真在灯下看了,又将信烧了。
谈无欲他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总是锁着的。
素还真便伸出一根手指,替他将思虑轻轻按下去。
仿佛要应证那些恶毒的诅咒,谈无欲趁素还真不注意,将自己右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折断,却不吭声,直到素还真去握他的手,才发现手指无力地垂着。又在吃饭的时候把碗摔碎,素还真给他换了碗,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一夜过去,到了天明,血色透出了衣衫,素还真扯开他的衣服,看见了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伤,都是被利器给剐出来的。有些地方,衣服被血r_ou_粘住,轻轻动下又是道新的口子。
素还真急了,问,师弟,你是不是藏了碎瓷片?藏在哪了?
谈无欲只是漠然地望着他,不做声。
素还真就将他身上都搜了个遍,又将房间翻了底朝天,最后,目光落在谈无欲的脸上,后者只是这么坐着,神情淡漠。素还真便捏住他的下巴稍微使了个巧劲,谈无欲只能张口,血液混着唾液流出。里面正是含着一块弯形的碎片。
从那以后,谈无欲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素还真心力交瘁。
谈无欲以前说过,他信命的,但不服。素还真就想,不服好,不服才不会顺命。若是命里要他死,那便必不会死的。
他们能过去。
等过了这道坎,就赢了。素还真这么说着,一遍遍,对谈无欲说,对自己说。
很多年前,谈无欲曾经梦到过一条巨龙,裹挟着风火雷电,卷起万里骇浪,把万千生灵带入死境。他说,我很怕,那条龙会连它自己也毁灭。
那时候谈无欲的眼睛盯着素还真,脸上尽是惶惑不安。
有很多事情素还真不想过问。譬如黑邪书,譬如忘情丹。不问,就能维持一个稳定而美好的现状。问了,就无法原谅。红莲业火一旦烧起,便是九重天尽,这结局,谁也承担不起。
他不断跟自己说,这是命里的劫数,或许谈无欲该当如此,没有黑邪书,也许还有白邪书,没有忘情丹,也许就是失情丹。这都是命,不可怨怪哪个。素还真将脑中盘旋不去的名字挥掉。
他不能开杀。
谈无欲为了他,强行逆天改命,这个命格不能毁。
决不能毁!
素还真单膝跪在谈无欲的轮椅面前,说,师弟,你看,天蝶盟,太黄君,这么多凶险y谋,这么多诡谲毒计,师兄都撑过来了。你不是说过,素还真能,谈无欲也能吗?我们就当这是命。师弟,你说你信命的,可你什么时候屈服过?
他握着谈无欲的手,轻声说,师弟,师兄在这儿呢,师兄陪着你。我们会赢的,谁也不能打败我们,命也不能。我们是太阳和月亮啊,从来只有日月争辉,从来只有天下无双。师弟,只要过了这个劫数,一切就都好了,都会好起来。
谈无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素还真就亲了亲谈无欲的指尖。
彼时,武林纷纷扰扰争战不休,素还真只是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没什么关系。究竟是他放不下红尘,还是红尘误了他,已经不重要了。从前是因一个玩笑,他入了江湖,后来是因天下之权,他离不开江湖,再后来,便是他想走,别人也不肯让他走。
江湖水深,人心难测。所有人都习惯了仰视他,或者想的是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或者想的是追随他的荣光。可所有的人都没有想过,这个神一般光辉的名字后面,缀着的,本就是脱俗还真。
谈无欲,素还真。谈笑间瞭悟红尘之欲,素眼中淡看江湖至真。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一个人的愿望,要卑微到什么程度,才会说不出口。一个人的江湖,要寥落到什么地步,才要不死不休。他想要的,不过是明月长伴,不过是莲影相随。
不过如斯。
可偏生,我走不掉,你来不了。素还真笑笑,苦涩难堪。
八趾麒麟皱眉,冷冷地看着,说,你们这两个孽障。素还真跪在师父面前,一声不吭。八趾麒麟就指着他的鼻子骂,我以前跟你说什么了?无忌这样的性格会吃亏,你做师兄的,要照顾着他点。结果呢?你倒是告诉老夫,结果呢!?结果就是你们两个一个去杀他,一个看着他死!
素还真抬起头,眼色平静地说,不是,无忌不是师弟杀的。
八趾麒麟指着坐在轮椅上的谈无欲,问,你现在带他来半斗坪,是什么意思?素还真恭恭敬敬地给八趾麒麟磕了个头,说,求师父救救师弟。八趾麒麟站在以前的练功房前,背身站着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很厌倦地挥挥手说,不救。你们走吧。
素还真看着师父的背影,冷静地回答,这是半斗坪,求师父渡我们。八趾麒麟没有说话,只是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了。素还真便站起来,将外衫脱下,披在谈无欲身上,说,师弟,这里风大。谈无欲淡漠地看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素还真轻轻地说,师弟,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师兄不会放弃的。
然后他又走到房门外,撩起衣襬,重新跪下。
第二天,八趾麒麟问,你还不走?素还真磕了个头,答,求师父渡我们。
八趾麒麟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第三天,八趾麒麟又问,你走不走?素还真又磕了个头,答,求师父渡我们。
后面八趾麒麟便不问了。
第十天,开门,素还真仍然跪着,身体挺得笔直,见了师父,又是磕头,说的还是那一句话,一字不变,求师父渡我们。八趾麒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谈无欲一眼,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便跺脚厉声骂道,你们……你们这两个孽障!孽障啊!八趾麒麟用手指着谈无欲,连声音都愤怒得变了,你知道他这是什么吗?他这是报应!做下这等违背伦常不知羞耻之事,你们还有脸来求我?天都不容你们!
素还真又磕了个头,道,师父……他气得脸色发白,连声说,不要叫我师父!不要叫我……我教不出你们这样的好徒弟……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弟子!你们给我滚!滚!!!
素还真给师父连磕三个头,说,师父,都是弟子不肖,这不是师弟的错。就算是报应,也该由弟子来承担。求师父救救师弟,求师父救救他!
半斗坪上忽然掀起一阵狂风。
八趾麒麟站在素还真面前,看着素还真不停磕头,不停恳求。
这个徒弟是他从襁褓中抱上山的,他知道,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命格贵不可言,虽则多舛,却能有贵人襄助,逢凶化吉。他将是这片土地上高升的旭日,受万民景仰,统驭八荒。他将代表苦境中原永恒的意志和ji,ng神,他会成为领袖,成为太阳,成为神——他的力量和能为,将福泽天下苍生!
为了他,八趾麒麟遍寻天下,花了六年的时间去寻找,终于找到一个命格与素还真一模一样却太y入命的孩子。这孩子能与素还真y阳相衡,化他灾厄。有了这样的承佐,素还真的命格可一路飞升。一切,本该都是按计划在进行的。
两个孩子,一个属于光,一个属于影。
八趾麒麟不惜用谈无欲的命格来为素还真铺垫,虽然残酷,却能缔造一个神祇,一个真正存活于世间的,不灭的神祇。
然而。
然而,谈无欲却把一切都毁了,毁得彻底。他把一个本该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神祇,带入了万丈深渊。
八趾麒麟深吸一口气,问,如果我救了他,你什么都肯听我的吗?
素还真慢慢站起来,因跪得久了,这一站,顿时让他膝盖刺痛得一身冷汗。他站定之后望着师父很久,才回答,一切但凭师父做主。
八趾麒麟去推谈无欲的轮椅,路过素还真的身边,低声说,莫怨为师。他有他的命,你有你的路。一切,都是为了你。
素还真看见师父把谈无欲带进练功房。他本想跟进去看着,八趾麒麟却拦住他,说,你不会想看的。要是不放心,就在外面等着。素还真思虑片刻,便点头。
八趾麒麟还想说点什么,看着他,又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素还真便在半斗坪,等了整整六个月。
由初夏,至隆冬。
等到两个月左右,他听见过谈无欲一声嘶嚎。撕心裂肺的。可仅仅那么一声。
素还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之后又是一切归于平静,悄无声息。
谈无欲从练功房出来的时候,虽面色清冷平淡,却不像以前那般痴傻。素还真两眼一亮,立刻迎上去问,师弟……师弟身体可好?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是觉得累了?师兄……
谈无欲望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只微微点头。
素还真皱眉,便去探他的脉搏,谈无欲躲闪不及,被扣住脉门。素还真只一探,便疑惑道,师弟的功体不还是没有恢复吗?八趾麒麟从屋里走出来,仿佛苍老了很多。谈无欲见了师父,便甩开素还真又往后退,立在八趾麒麟身边。素还真眉头锁得更紧,咬咬牙,道,师父,师弟的功体并没有恢复,这与师父之前答应过的不同……八趾麒麟面上露出厌烦的神色,他的经脉被药物腐蚀殆尽,老夫能为他将一身经脉接续起来,已经是尽力了。况且如今神志清醒,不正是你所要的吗?说着又回头看了谈无欲一眼。
谈无欲便走到旁边,对师父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素还真隐隐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谈无欲身着玄色道袍,看着更加清瘦。半斗坪风大,谈无欲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狂风把他的道袍卷得猎猎作响。素还真觉得,谈无欲仿佛就要化仙而去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师弟的广袖。
八趾麒麟喝了一声,放手!
素还真和谈无欲俱是一惊。
八趾麒麟又厉声道,孽畜,你忘了你答应过老夫什么?
谈无欲看了师父一眼,一点一点地,将袖子从素还真手上抽离。又对师父躬身一礼,道,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然则弟子不肖,丧德败行,有辱师门,此生再不能侍候师父左右了。望师父宽恕,师父……多加保重。
说完,又对八趾麒麟深深跪下去,磕了个头,道,晚生谈无欲,叩别前辈。
素还真愣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都看见了,脑中却拒绝理解。师父这是……将师弟逐出师门?
谈无欲两手空空,一身玄衣,只将满头白发用根草绳系住。走过素还真的身旁,略微侧过脸,又将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径直向山下走去。
等等!无欲,等等我!素还真转身便追。
不准去!八趾麒麟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还真,你莫忘了,答应过为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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