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落淮(71)
浮世升沉 作者:落淮
&浮世升沉——落淮(71)
星汐语气十分不屑,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哼了一声道:这本就是你应该做的,还算有点良心。
浔郎把被子给他扔过去了,自己留了一角:行了,你睡吧,好梦。
星汐扯过被子,从床头滑到枕头上,翻了个身只留给浔郎一个后背,丢下一句:梦好不好还不在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睡你的觉。
刀子嘴豆腐心,浔郎看着这决绝的背影。心想,一会儿还是得靠过来。
浔郎也便随着躺下,伸出去去绕了一缕星汐的头发。
吹了四年边境的风,脾气还是硬的要命,星汐却有什么地方静悄悄地不一样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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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约有半个来月,春天的花悄悄谢了,仲春将逝,夏天正无声无息地赶来。
可姜冬沉没有醒。
自从哭过那一场,年却升就没在掉过一次眼泪。他不知当年的姜冬沉也是如此,一场宿醉流干了所有眼泪,之后就再没哭过。
他可等了我四年呢。年却升想,我再多等他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从年却升把自己的事都告诉姜冬沉,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十分沉默地跪在床边,又怕姜冬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会以为年却升丢下他不管了。所以偶尔咳嗽一声,偶尔无意义地问问姜冬沉能不能感觉到天热了。出门的时候告诉他一声我去晒晒被子,回来的时候就道:我回来了。
也有时候没话找话,说点什么合欢开花了,阮阮还是不理他之类的话自从回来以后,阮阮一直在白月光旁边趴着,年却升怎么唤它都不理,似乎在生年却升的气。
年却升没有办法,这一切确实都是他的错。
阮阮有它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些年是阮阮一直陪在他身边,姜冬沉有多辛苦,奔波了多少地方,经历了什么事,性情变了多少,身体差成什么样子,都只有阮阮知道。他见过姜冬沉的消沉厌世,亦见过他的无助和彷徨。包括他宿醉的那一晚,梦中说了什么让人难过的梦话,阮阮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姜冬沉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一点的事,他对所有人都冷漠,对阮阮却仍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所以阮阮就很生年却升的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姜冬沉受了多少苦淋了多少雨。于是阮阮便不再理会他,整日整日在白月光或姜冬沉身边趴着,看见年却升也是绕道走,一眼都不分给他。只有在年却升抱着姜冬沉哭了太久的那个晚上,年却升洗脸回来,阮阮伸爪子拍了拍年却升的手,全做安慰。拍完后又很快缩回来了,仍是不理会年却升。
年却升心想,要让阮阮原谅他,可能就要等姜冬沉醒来了。
可姜冬沉没有醒。
于是这一间屋子,两人一猫,终是归于沉寂。
没有用的,年却升再解释都没有用的,他到慌乱的时候舌头就打结,只会不断地重复:我不会伤他的,我我那么喜欢他。
他说这句话时离姜冬沉很远,他以为姜冬沉是听不见的。可年却升不知姜冬沉并不能听见外界的响动,除非那声源是年却升,否则他什么都听不见。
是执念,深深入魔障的执念。让他听不见看不见这万事万物,整个世界里只有年却升。
夏天很快就来了,仿佛是上天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自夕阳落山,乌云瞬间就掩了星月,一时之间大雨倾盆,不再是春雨的和缓,全然是夏日独有的躁烈。
千欢渡毕竟是在崇山之间,夏雨一旦汹涌,随君湖就要涨水。安知曾在这间屋子画过避水符,但挡得过雨水,当不过潮冷。春夏之交,北方的雨若是在这时下了,最是让人煎熬。夜间的冷是清缓的,并不刺骨,却伴随着潮意一点一点渗进骨子里,年却升去摸姜冬沉的手,是凉的。
一个人在自己的身子很冷的时候,就算再加十条被子,都暖不热自己。年却升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搓了搓手去捂住姜冬沉的脸颊,那从手心传来的冰凉却没下去半点。年却升犹豫了半晌,坐到床沿上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虔诚而庄重地俯下身,把姜冬沉抱进怀里。
然后躺在姜冬沉身边,像以往的任何一个冬日,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体温。
年却升闭上眼,小心翼翼的假借公事来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私欲,使劲抱紧姜冬沉,听着他温柔清缓的鼻息。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始终不敢睡过去。
仿若拥抱着这世间独有,可遇而不可求的连城之宝,稍有不慎,便会分崩离析。
一直到后半夜,姜冬沉身上各处都暖了,年却升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自己的双臂,起身下床为他掖好被子,跑回床边去。
雨没有停,跪完这半夜潮冷的地板,年却升真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要断了。
第二日清晨为姜冬沉喂过药,年却升正要下床去屋门外倒掉药渣,忽然远处的山坡被雨水冲刷下一块巨石,摔落在其下的山谷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年却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一下没站稳,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年却升皱着眉叹了口气,去门后拿了扫帚,小心的将零碎的瓷片收拾出去,然后拿抹布擦净了地上的药渍。
姜冬沉听见了。
不光是年却升的叹息,那山中坠落的巨石,和药碗摔在地上那一声脆响,他都听见了。
第75章 哥哥
姜冬沉的恢复,是在年却升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悄然进行的。
那天能听到声音只是开始,自那之后,姜冬沉麻痹已久的五感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能听见阮阮在他枕边打呼时浅浅的鼻息,听到年却升在一旁晾药的时候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响。再到后来,就能闻得见那碗里散发出来清苦的药香了。
可是很奇怪,在后来姜冬沉能品出味道时,那闻着就很苦的药,入口却是甜的。
一丝一丝的清甜,尝不出半点糖和药交织在一起的违和。年却升费了很大的功夫,向星汐问过往这药里添什么糖不会影响药效,然后就一种一种地试。到最后这药不再苦的逼人,而是淡淡的,带着药香的甜。
一个五感俱全的人,一碗一碗地尝着叫人舌根发苦的药,糖调得违和的时候又苦又甜,惹得人舌头都麻木了。可年却升还在试,只为了让一个尝不见味道的人,喝到不苦的药。
年却升第一次给姜冬沉喂药的时候,本是想试试这药是否还烫,只抿了一点,苦的他皱了好半天的眉。于是在心疼地喂完药之后,又小心地喂了他一点糖水。好像让他喝了很苦的东西就亏待了他一般。
年却升是想,姜冬沉已为他吃了四年的苦,不能再吃了。
再后来,姜冬沉慢慢地有了感觉,能感受到年却升用细绢轻轻擦拭他嘴角,能感受到年却升为他更换寝衣时指尖的温热,夜半的时候小心翼翼覆上来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指,只握一小会儿就松开。还有一次年却升洗过手不小心甩在姜冬沉侧颈上一小滴水,很凉的一下,那滴水还来不及滑下去,便被年却升轻轻地擦去了。
一切都好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在夏天来临之时,姜冬沉也开始渐渐地转好了。
不过也只有姜冬沉自己能感受得到,年却升看他一点变化也没有,心里担忧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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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月之初,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清晨,姜冬沉慢慢睁开了眼。
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从朱窗外投进来,铺了满床,映得姜冬沉的眼睫也像镀了一层轻轻的浅金。整个视线都是暖色,如烟是被阳光照的很亮的屋顶,光束里是细小的尘埃,缓慢地漂浮着,四处都亮晶晶的。
天还很早,姜冬沉轻轻侧了侧头,年却升还没有醒。
他跪在床边,双臂放在床沿上,头枕着臂。
年却升面色并不放松,应是睡得很轻,仿佛为什么事情始终绷着神经,碰一下就会醒。
姜冬沉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回头继续看屋顶,左手食指稍稍抬了抬,像是不经意的,搭在年却升手背上。
果然一碰就醒了。年却升几乎是从手臂上弹起来的,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猛然看向姜冬沉,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一双侧对着自己的,倒映着阳光的,亮晶晶的眼睛。
年却升一瞬间惊喜地无以复加,猛地直起身想要叫他,一起身阳光照进眼睛里,晃得年却升下意识抬手臂要去挡,可抬手的那一刻年却升忽然清醒了姜冬沉是平静的。目光淡淡,云淡风轻,没有看向自己,没有笑也没有讲话,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
年却升心中的一腔热情,忽地就熄灭了。
然后他的心情落下去,笑容落下去,直起的身子也慢慢落回去,最终只低下头问了一句:醒了?
姜冬沉目光挪也不挪,语气静如止水,只出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
年却升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墙角的阮阮听见声音,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来,发现气氛不太对,很乖巧的没去打扰。
姜冬沉忽然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
年却升一时间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怯弱,啊了一声,垂着眼道:问吧。
问吧。这些年封尘了太多该问的问题,不是年却升逃避就能逃得开的。
他会问他会问什么呢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丢下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要发生这一切,早知道要连累我,明明有安知和俦侣这样的前车之鉴,还是执意要和我在一起?
还是要问,凭什么我找了你四年,到最后你就用着一剑来报答我?
可姜冬沉没有。
他仍是目不斜视,细小的尘埃落在眼睫上,折出一小点透析的光点,他微一闭眼,轻声问道:为什么你回来以后,都不再唤我哥哥了。
年却升骤然抬起眼来,目光带满了不敢确定的惊疑,这是姜冬沉也缓缓转过头来,浅灰色的一双眸子平静深邃,纯粹地能够包容万物。年却升一眼望不到深处,心生一份无处安放的惭形自秽,低下头小声叫道:哥哥。
久违的称呼出口,声音都发颤了。
这几个月年却升一直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很谦卑。以至于他觉得趁他昏迷悄悄地摸一下他的手都是奢望,他哪里敢再把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挂在嘴边。他并不是不要脸,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对不起姜冬沉的事,所以他才没资格。没资格睡在姜冬沉身边,没资格去给他一个平常的拥抱,没资格去若无其事地和他闲谈琐事,更不要说叫他一声哥哥。
可年却升不想,姜冬沉竟是在意的。
姜冬沉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回屋顶,语气和缓像再谈论一件平常的小事: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加了一道灵护。
年却升一怔,咬了咬唇,小声回答道:在被带到北河的前一晚。
姜冬沉许久没有回话,应是在回想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良久才道:那杯酒,有问题对吗。
年却升点头:嗯。
姜冬沉鼻息重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唇角却不曾勾起,语气倒很平和,听不出生气和别的情绪:你长进了,竟然还敢算计我。
年却升不敢说话,低头不语。
姜冬沉又道:是在我睡下之后吗。
年却升承认道:嗯。
姜冬沉并没有生气,语气却听得出责备:一个人就一道灵护,你把你的也加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年却升俨然像个怯怯承认错误,战战兢兢,害怕说错了话就要挨打的小孩子,小声道:我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有人要杀我,不是一道灵护就挡得了的。何况现在重塑灵脉以后,我已经有灵护了
姜冬沉看向年却升,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你将要面临的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对不对。
年却升咬咬牙,叹气道:是。
姜冬沉闭了闭眼:怪不得。
怪不得,年却升离开之前再三询问若以后做了什么对不起姜冬沉的事,他会不会怪他。
姜冬沉不再讲话了,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年却升怕姜冬沉在生他气,有些拙劣地想要牵出一个话题,便抬起眼道:你哥哥,你是怎么发现这道灵护的,这些年你
这些年你受过什么很重的伤吗。
姜冬沉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年却升,面无悲喜,语气平淡地提醒道:我没怎么受过伤,你那一剑被灵护挡了六七成。
年却升噤声,哑口无言,便再次低下头,又不敢讲话了。
姜冬沉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心中隐隐有些好笑,想他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嘴上却什么都不说,不提点他半句,只随口问道:我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年却升怕他知道自己醒来就已算痊愈,然后就要离开,便轻轻啊了一声,扯谎道:醒来就不必再吃药了,但是要静养,不能不能随意走动。
年却升心虚,没敢抬眼,也不知姜冬沉一眼就将他看穿了。姜冬沉看了年却升一会儿,道:不能随意走动是吗,知道了。
年却升暗暗咬着唇,低下眼看着床沿。
姜冬沉叹了口气,问道:有水吗。
年却升道:什么?
姜冬沉看着屋顶:我渴了。
啊有。年却升扶着床站起来,跪的太久,脚步一个踉跄,然后逃也似的跑去侧屋,姜冬沉看着他的背影,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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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烧开的水很烫,杯子也不太干净,年却升洗完杯子又怕那水会烫到姜冬沉,于是又取了一个杯子,将水倒晾至温。端着水走出侧屋的时候,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年却升心里咯噔了一声,端着杯子的手险些发颤,看着姜冬沉小声问了一句:你这是要走了吗?
姜冬沉正正着衣冠,闻言看了年却升一眼,十分自然道:嗯,回家。
年却升有些慌了:可我不是说
阮阮。
阮阮应声而来,尾尖向地一指,瞬时生出一扇染着月华的门来。
年却升忽然涌上一阵莫大的委屈,咬着嘴唇,强忍住酸楚,小声地叫道:哥哥
姜冬沉见他这样,垂眼轻叹了口气,又抬头道:我睡了应该有好几个月,这些天你往家里报过我是否平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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