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50)
那一只小飞天儿 作者:天望
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50)
可是至少,
如果他早一天知道,他可以给他摆个送别宴。
如果他早两个时辰知道,他可以送他一杯践行酒。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谢铭昨夜来跟他告别,他都不知道。从谢铭大婚那天他匆匆告辞离开,到数月后的今天,到未来数年后的某天,他最好的朋友奔赴边疆,战事不明,归期不定,他连好好的一句道别祝福都没机会说出口。
水清浅径直奔出城门,一直追到城外十里亭,那里一片荒芜寂寥,水清浅孤零零的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也见不到任何人迹车辙。一点也不奇怪,根据军部的调令时间表,调令于三日前巳时下达,军令有定,三日之内接到调令者必须启程。所以,今早辰时三刻是谢铭最晚可以离开的时间。军令如山,没有例外。水清浅早在奔出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太迟了,可心里总存了哪怕万分之一的侥幸。
清浅。
少爷。
毛哥他们紧赶慢赶,终于追上来了,远远的就看到一人一马孤零零的站在十里亭外的官路大道上,望着西北远方,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毛哥看着这一幕,自己也开始鼻腔发酸。侯爷走了,松哥他们也走了,昔日打打闹闹的宁仁侯府一夜之间就萧瑟下来。圣人至今也没有要撤侯爷的爵位的意思,宁仁侯府的招牌还在,侯府的架子一天不倒,它所代表的地位名声责任就全落在那位十六岁少年的身上是他的错觉吗,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觉得他单薄的肩都快被压塌了。
上次的弹劾没消停两天,水清浅又被御史台给揪住小辫子了,说他在御道策马狂奔,冲撞他人的车驾,又无令出城,属于知法犯法水清浅接锅的时候,正在枢密院给包括梅将军在内的一众大佬讲解他的兵阵数术模型的构想。
骑兵步兵,重甲布甲轻甲,神机营等等这些兵种,被水清浅用算术方法完全拆解分析战力,然后利用各种排列组合分析攻击与防守,制作兵阵,可以预算拼出接近完美的模式。这纸上谈兵的东西本来该遭到大佬们的彻底唾弃,但这一套用于核算预算推演分析,却意外暗合天道数术,玄妙而不可解,让人不敢生小觑之心。
如此人物,如此才华,军部天天跟捡到宝似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养大,却被御史台一而再,再而三拎出来当众羞辱,军部大佬们碍着身份不好表态,却不代表他们真的可以忍受那些手长的文官伸到他们鼻子底下,欺负他们的嫡系子弟。
所以,当水清浅听闻消息,然后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兵阵图折吧折吧装封,并开口跟梅将军借公章蜡印的时候,其他几位大佬喝茶的喝茶,讨论的讨论,就全跟没看见一样。眼皮子底下,水清浅在上面签注了前日的日期,然后梅将军拿出枢密院军情司掌印的密封蜡印,水清浅烤了蜡封,以印封鉴且不管里面什么内容,这张纸,就是枢密院军情司前日下达的一等核心机密文件。
军法有令:擅阅者,斩!
把信折好放入腰带暗格,水清浅继续花了点时间完成自己的讲解,然后点了手下的五十精兵,直接杀去御史台。上次大朝会,水清浅揪住一个御史贴身吊打,最后只顺手敲整个御史台一闷棍,他真是太客气了。给脸不要脸!
御史台衙门。
咣一声巨响,大门被粗暴踹开,如狼似虎的五十精兵如水银泻地,从门口一路铺到衙门正堂,中途有不明真相被吓退贴壁的小虾米,也有仗着自己一身绿皮跳脚叫嚣的小官吏,这种人直接被三拳打翻在地,按在地上,堵住嘴,水清浅手下的兵,没有半点留手,管你几品官什么出身,不到十息之间,整个御史台衙门,从大门口到正院,到正堂,全都把得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水清浅挎着佩剑,此刻才慢悠悠的跨门而入,一步一晃,诡异的揉和了吊儿郎当的兵痞气息和豪门公子的贵气稳当,最终迈进办公大堂,站定,满场鸦雀无声秀才遇见兵,不是打嘴炮能赢的,这是实力差别。当兵的从来只听上官命令,根本不会卖任何大人的面子,所以,不跟大头兵浪费唇舌,这是全体文官默认的习俗。
我知道我又被告状了,别误会,我不是来道歉的。水清浅如此开场。
今天,我以枢密院参谋司六品都军侯的身份,来你们御史台进行官方质询,是哪一个,说我十月十一日无令出城?眼神,挨个刷过那群让所有官员都头疼不已的各级御史。他这话问的多余,弹劾折子都有署名,所以水清浅也不是等他们自招。
御史中丞被手下笔书小吏火急火燎从后堂请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治下的某从六品绿皮监察御史被两位大头兵毫无尊严的从人堆里薅出来,连推带搡的押解到大堂中央一位如玉如松的白衣小将面前。
水清浅!御史中丞一看就怒了,这这简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请中丞大人称呼我为军侯。水清浅紧盯着眼前这小绿□□,只微微侧头轻描淡写的回应了御史中丞大人的话。
御史中丞险些气个倒仰,论资历,他跟石恪是同年进士,论年龄他比石恪还大几岁,这这小子就敢如此轻慢中丞大人扶着胸口狠狠的喘了一会儿,遇到这混不吝的,管不了了,可管不了了。直接找家长,必须去官家那狠狠告上一状,那天大朝会上的威风还没逞够吗?居然还打上御史台衙门来了。
水清浅可顾不上什么尸位素餐的家伙,他在打量眼前的执笔的绿皮小御史,不善的眼神剐了一圈又一圈,压着对方气势一点点消磨,然后突然化气势为眼刀猛地扎过去,你一个从六品监察御史是如何知道的我有没有军令的?
不,不知道对方被吓一跳,下意识的否认。
不知道?水清浅先声夺人,啼笑皆非的回头找人,中丞大人,你们御史台不会连风闻奏事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吧?直接造谣,中伤朝廷命官
不不不,那监察御史反应过来飞快改口,你你你在御街上纵马狂奔,沿路冲撞多辆车驾,而且从城东府邸直奔北城门,你没有军令
放肆!军情诸事,你以什么身份做质疑?水清浅强硬打断对方,开大气场,御道的设计用途之初便是军用。官家仁厚才允许无碍军情的情况下,批准一定级别官员可以借道上路。我是军部枢密院的都军侯,我在御街上策马,何时,何地,跟何人谁冲撞,御史台是该质疑我,还是该追究御道上闲杂人等延误军机!
但这些事,我都可以押后再问,甚至不予追究,水清浅面色一缓,却把森森冷意埋在接下来的时候问话里,我现在只问,你是如何得知,我有没有军令在身的?
监察御史小虾米哪里会知道!?本来就是顺嘴一编。
按着潜规则,御史台弹劾,就是揪着某人一个错处往死里掐,当然不是所有罪名都禁得起推敲,很多时候,一摞摞的罪名就是顺势赶着往上加码罢了,加重事态,才能引人关注。怼军方也不是没怼过,军方看似不好惹,但嘴皮子溜的没几个,吵嘴架怎么能掐过专业嘴炮人士?可惜,眼下碰到了一个不安套路出牌的。水清浅当时有没有军令在身,御史就是在弹章里顺手一写,随便猜的,他们主要是想攻击水清浅纵马飞奔伤人什么的,败坏一个人的品质操守,可比攻击他一时对错具有更有长久的效用。
但跟水清浅玩套路,尤其他还有正式的军方身份加持,一不留神就被水清浅揪住一处漏洞反过来死磕套路,场面顿时尴尬。
不能承认弹劾是信口开河,是他们乱扣的罪名,否则整个弹章全都崩了,回头被水清浅反咬一口,一辈子的前程官途就全毁了,王大人的前车之鉴就是血淋淋的事实。但他们也确实没有什么线索能证明水清浅手中无军令。御史台里的某些人飞快交换眼神,赌一把呗。根据推测,前日水清浅还没有回军部当值,应该没有军令在手。换句话说,就是大家都在心虚,赌呗,看谁能硬气到最后。
小范围的共识,给了绿袍御史某种看不见的底气,义正言辞的表态,水军侯不必巧言狡辩,弹劾你无令出城自然有我的根据,你不是律政司不是刑部,我也不必回答你的无理问
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封军部密函,就这么明晃晃的被水清浅拎出来。
众人:
绿袍御史,你你你
水清浅玩转密信,貌似不经意的露出后面的蜡封和印鉴,我是主动请缨来御史台问询此事的,比起其他军部部属,我自认尊重读书人,且举止斯文有礼。但如果大人不肯配合的话,水清浅建议绿袍御史,我可以带你回军部问话,交给专业人士出手。我再问一遍,关于我是否有无军令出城一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水清浅轻微的眯了一下眼睛,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非常快,非常细微,却让在场的很多官场老油条都奇迹般的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以御史中丞为首的一干老官油子全都不敢贸然表态了。难难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军机大事?
军机密函一贯像寒气逼人的利刃,寻常人沾上就怕要见血,加上水清浅的语气,他的态度,今天他上门踢馆,根本是代表军部有司来的态度吧?如果是军机攸关的事,那是严重事态,跟水清浅纵马闹街完全不是一个性质。扯上军事机密的事情,哪怕是官员,搞不好也要褪层皮,非死即伤。军事没有小事,如果御史台稀里糊涂被卷进什么军方密案,那可真是冤死了。
第159章 踢馆御史台
不是这个!绿袍御史见到水清浅手里真捏个密信,眼都急红了。你不要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来混淆视听,如果是密令,早该送出去了,怎么如今还会在你的手里!你怎么没有交接给别人?经验太嫩,他现在满脑子还停留在若落实了他的弹劾是信口捏造,这辈子官途都不要想翻身了,所以还在极力否认。
御史中丞:
其他几位侍御史不着痕迹的轻轻往后退了两步,垂下头,脸色发白。他们现在也闹不明白了,绿袍御史发的那个弹劾是针对水清浅,还是他本来就卷进了什么不知名的军方密案?
东西为什么没有送出去,你不用管。水清浅拿着戳军情司蜡封的机密书函,递到他眼前,我只问,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众人:
绿袍御史挣扎,我不信!你这个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水清浅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环视四周,很多人都避开了与他的眼神对视,再没有之前铁骨铮铮理直气壮非暴力不合作的御史台范儿,其默认之意就是如果水清浅今天就此把人带走,他们也绝不会出口阻拦。呵呵!水清浅毫不意外,他从一进门张嘴说话开始,就在一字一句的把对方往阴沟里拐带。
真是天真,他哪点让他们误会他属温良恭俭让了?说出来,他可以改。
手上忽然一松,那封军方机要密函一没留神被绿袍御史一把抢过去,你这里面肯定是空的
放肆!
两名士兵试图阻止,但没来得及,眼睁睁的,大家看到他把军情司的蜡封拆了,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有经验老到的下意识别过头避开了瓜田李下,有反应慢的却瞪大眼睛好奇盯,其实也不算看明白什么,上面条条线线的,有数字有标注,像是什么图。但军事机密嘛,不懂也是正常的。
水清浅眯了下眼睛,抬高声音,来人!所有人,无论官职,就地羁押!
哗
整个御史台办公大堂一下子哗然起来,叫嚷,抗议,试图反抗,却没等他们闹出真的大乱子,从外面轰隆隆的冲进两队士兵直接动粗,不过短短几息功夫,所有反抗人等全都被按趴在地。唯几名有体面站着的,包括御史中丞。
中丞大人,非是我不讲道理,军情司的一级机密文件,擅自拆阅的后果,不用我说,您懂,对吧?
本官,本官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御史中丞非常懂得避嫌。
好了,信件已经装好。
御史中丞犹犹豫豫的转过身,第一眼就看到已经重新装好的密函,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注意到封口已经破坏,脸色紧跟着变得越发难看,根据律令,根据朝令,根据军令,御史台正堂衙门今天必要见血,关键是会死多少人。
中丞大人下意识的看向水清浅,白袍小将是一副毫无惊澜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御史中丞眉心一跳,仿佛此时此刻才大梦初醒一般的审视了不远处站着的那几个监察御史,也这几日是上蹿下跳最欢的,果然,都是近三五年才提拔上来,无知者无畏,中丞大人这会儿终于有点捋明白了。他嗅到了朝中风向,知道某些人惦记着太子利益,但太子那边水太深,有点让人摸不到底的感觉,所以有人便把盘算打在水清浅身上,拿宁仁侯府大公子去趟路,正好宁仁侯因为内宅那点糟事又不在帝都,实属机会难得(?)顺脚踩一下(?)尽管水清浅在大朝会硬杠御史台已经面露狰狞,但随即又传闻说官家罚他了,太子殿下也好生安慰过御史台,所以御史台里的某些蠢货大约把扳倒宁仁侯府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了。
人老成精,御史中丞混了一辈子官场,孰轻孰重,他捏得明白。水清浅的亲爹、亲爷爷,一言不合屠四大大天人府几百口,水清浅又哪里会良善,因为他一贯的好名声吗?当初被他当众打脸还嫌不够,如今,真的惹来这煞星要血洗御史台了。
你们身在官场,规矩,都懂。水清浅冷冷开场,事关一级军方机密信函,擅动、擅阅者,斩!刚刚有谁看见了,谁没看见,一由本官亲自甄别,由本官做裁决,本官!猛地提高气势压全场,负!全!责!没你们开口的份儿!话到这份上,噎得这帮嘴炮官直倒气儿,水清浅的杀意坦荡得再直白没有,就是明着告诉他们省省力气吧。
要是官家下令斩言官,他们死后还能留个铮铮铁骨,史籍留名什么的,也算求仁得仁。但眼下被按上窥探军事机密被就地处决,那就什么荣誉也没有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尤其是涉及机密的东西,被斩,被关一辈子黑牢从此暗无天日,或者被削籍为奴关在某个不知名的营地人间蒸发,谁都别想喊冤,这就是朝堂的铁律,也是国法。就算水清浅今日辨错了,杀错了,滥杀了,事后自有军部对他的不当言行做惩戒,是杀是剮,跟眼下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杀都杀了,人死都死了,谁又能保证有人出头替他们说话,全须全尾的捞受冤的回来呢?
这会儿许多人都琢磨过味儿来,生死一线,已经吓得身如筛糠,看向水清浅的眼神都带着惧怕和隐隐的乞怜,水清浅说得明白,由他甄别,那谁留谁走,全凭他一句话,凭他的耳聪目明做筛选,有极少的那么一部分人眼神带着说不清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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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只小飞天儿——天望(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