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生——柳满坡(122)
附生 作者:柳满坡
附生——柳满坡(122)
洪籽薰拍大腿:这一观察差点让我灵魂出体,我自我感觉良好一直以为人家对我有意思,然而一进门见他那视线落点才隐隐察觉不对,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一开始看上的就是我师弟!
噗!连郁郁寡欢多日的贺廷芝都被洪籽薰逗得有了几丝笑颜,好奇的问楼明玥,小叔叔,籽薰姐姐说的是哪位师弟啊?
楼明玥怔然,摇了摇头:她明天来的时候我问问。
话落又想起什么:隔壁病房的孩子出院了吗?
贺廷芝奇怪:隔壁病房是空的呀。
楼明玥沉默,那看来是在自己昏迷的几日,那少年终于康复了吧。
还想再问些什么,抬眼却发现门口竟来了访客。
不等楼明玥开口,贺廷芝已经起身,不快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所有燕家人。
就见穿着一身运动装的燕瑾凉提着一篮水果,一捧铁线莲,半分不像大老板,倒像个十八、九的高中生一般站在那里。
不管贺廷芝的攻击态度,燕瑾凉一眼都没往他那里看,径直走了进来,只打量床上的楼明玥。
贺廷芝自然不悦,刚要赶人,被楼明玥阻了。
廷芝,把这花找个花瓶去插起来吧。
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了,虽然才十三四的少年却也早已懂人情世故,何况楼明玥如此虚弱,他是一点都不舍得违逆他。
待贺廷芝气呼呼的离开,楼明玥才看向对方。不知是屋内光线澄亮,还是楼明玥的眼神已经不如从前,他总觉这位六少的面色一直很不好,白里隐透着一种青灰,同上回在琴房见面时一样的不健康,偏偏他身姿挺拔,头脸格外年轻,从上到下看不到一点岁月风化的痕迹,也是奇怪。
当对上燕瑾凉沉沉的视线,楼明玥才觉自己的盯视有些不礼貌。
他刚侧过脸,却听那人问:都这样了,你还没觉得自己错了吗?
楼明玥莫名。
燕瑾凉冷笑:看着像拥有自我,其实处处被缚,乱七八糟人的生活、无关紧要人的命运,一股脑全扛在自己肩上,落到这地步,是不是应该检讨检讨自己?
换另一个人在此,怕是要被这个人刻薄的话给气笑了,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每次见面都责备数落楼明玥,搞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可楼明玥没有,他只是凝视着对方,隐约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深切的悲伤。
楼明玥忽然说:我知道,但好像来不及了。
燕瑾凉眸光一动,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楼明玥又说:我其实一直很感谢你。
燕瑾凉讥讽的抬起嘴角:你谢我什么?你根本跟我就不熟吧。
楼明玥摇头:你记得吗?竹石制造案时,我们有合作过。
燕瑾凉看向他:所以呢?
楼明玥道:我大哥去世时,我大嫂为了支撑群龙无首的公司,不慎流产。这是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我也心疼她的创伤,从此以后,不会让她再碰公司的事。
然而他的动之以情换来的却是燕瑾凉不近人情的漠然,楼明玥却未介意,只道:很快楼氏就将进行破产清算,可我想保住FO电器。我知道唐突,但我身边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这一次,我不想一个人扛,我一个人也扛不住了,所以你能不能帮我这件事?
燕瑾凉一愣,像没料到楼明玥会这样对自己开口。
眼前的黑蒙再度让楼明玥轻轻抽搐,他努力隐忍着艰难道:好不好?
见他模样,燕瑾凉面上终于失了冷静,他凑到人身边着急的想让楼明玥躺下,却被对方拒绝了。
还有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送我回一趟公司我有最后一点话,要录下来给大家
寂夜,楼明玥醒了过来。
就因为前几天的那次出院,他已经在ICU躺到了现在,途径两次抢救才又缓下一口气来。
然今天,楼明玥却觉精神忽然好了不少,他甚至拿下了呼吸机,对贺铃兰说想听音乐,也想摸摸自己的琴。
贺廷芝傍晚才回去睡了,贺铃兰听罢急急让司机回家,过了一会儿又嫌太慢,她让明玥一定要等她,然后自己疯了一样开车回去取。
楼明玥望着虚空等了很久,将将再次睡去时,蓦地听见了一段曲乐,由远及近。
是吉他!?
是他十年都没有听过的调子,此时弹起却依然让他熟悉。
一瞬间,楼明玥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巷,看见那栋小楼,看见那片村落,看见熊熊篝火,漫天烟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舍不得那里了,才在这时候做起这样的美梦。
朦胧中他又听见有人推开门,伴着吉他声朝他慢慢走来。
楼明玥猛然睁大空洞的眼,瞪向那头,轻轻的喊了一声:小燕
楼明玥说:是你终于又来看我了?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了,头发也没了,现在变得特别特别丑。
来人坐到床边,停下了弹奏。
他未回答,楼明玥也不在意,仍觉自己正沉浸于虚幻里。
他问:其实当年,是不是你来了我的房间替我赶走了上门的小偷?这些年,我时常在夜半,也会觉得有凉风在我身边。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又总错觉,是你又来看我了。明明只是短短两周的相处,但这十年间,我却一直时不时想起。
他太想念M城了,想念积雪巷,想念明会村了,想念那里的节庆,想念那里的风景,想念那里的人,也想念那里的自己。
楼明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颤巍巍的撑坐起身,他说:你有一节弹错了,让我弹一下好不好?
小燕起身,配合的坐到了他的身后,有些僵硬的将人抱进了怀里,在背后支撑着他的身体。
楼明玥摸索着琴,察觉这琴像有些年纪了。他微微一笑,满足的拨动起弦,弹起那首《千山》。
可惜楼明玥手腕无力,连指尖都抬不起来,磕磕绊绊只拨响了几个音,荒腔走板,比小燕弹得难听多了。
他却仍然高兴。
千山千山他这十年来再不敢听也不敢忆的曲子,他终于又弹了一次。
无声的呢喃着这个名字,楼明玥倏地一怔。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
千山
凉月。
楼明玥睁大眼,恍惚间记起了近日听说过的那家正崛起的新公司,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这几年满心满眼只关注自家生意的楼明玥哪有心力分神给无关的人事,直到这瞬间他才像察觉了什么。
小燕,小凉燕瑾凉。
失明的眼睛回头望向小燕的方向,楼明玥哆嗦着抬起手抚上了那张脸。
似曾相识的轮廓,还有额头的那道疤。这张脸明明上周才将他带出院过,却同十年前那张缠满纱布的头脸渐渐重叠。
楼明玥悲伤呜咽: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这不是梦,是他没有把人认出来。
燕瑾凉揽着人笨手笨脚给他擦眼泪,用隐忍的语气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过去也对你没多上心。只要以后记得别再糊涂就好。
以后,以后
楼明玥笑着点头:好我会努力分清,下一次也会记得。
黑暗里,燕瑾凉的声音再不复平日阴沉,显得温柔又认真,他问:那你下一次是不是还想做楼明玥?
这问题像难住了楼明玥。想了半晌,他摇了摇头说:你之前说得对。楼明玥活得太累了。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就活在明会村那样的小村里,每天上学工作,柴米油盐,有亲朋好友,知足常乐。
燕瑾凉到底没忍住讥讽,那语气活脱脱就是小燕。
你过得惯苦日子吗,那种地方那么乱,有土匪有小偷。
楼明玥弯起眼,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比幸福,过往的沉重负担都被卸下了,他知道廷芝和大嫂应该能好好活着,而他不再需要每天那么辛苦,不再需要伪装坚强,他可以躺在他挂念了好久的人怀里展望未来,抱着他最爱的音乐,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深重的疲惫袭来,楼明玥的眼皮再也撑不住的慢慢粘合,嘴唇还在尽力回答对方。
我应该可以的我还挺聪明,我能学着保护自己。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还是住我对面好不好,白天一起作伴晚上替我赶走强盗我每天一睁眼,就又能看到你
念叨着最美丽的幻想,楼明玥的手慢慢从琴弦上坠落
那一刻他头顶恍惚有冰凉的水珠砸落在脸颊,顺着腮边滑下像一枚琥珀,凝结住了他作为楼明玥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第165章 烙印
楼明玥的视线在历经长久的黑暗后又恢复了清明, 眼前光影蹁跹,他像透过一片浮动的水纹在看着这个世界。
有个少年声音在问:东西拿到了吗?
楼明玥转过头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巨大的别墅里。
一个白发男人将怀中抱着的物事小心的摆放到桌上,解开缠裹着的黑布, 露出其中一坛白玉瓮。
在殡仪馆拿到的。
楼明玥看着那坛子, 像能感知到内里余烬的温热, 他周身一暖,不受控的要往那里去, 却一把被那白衣男人挡了个严实。
少年也在看那瓮,他面容扭曲一瞬,颤抖的伸手想摸, 又猛的顿住, 忽然暴怒, 转身一脚踹翻了一旁的茶几和花瓶, 碎了满地瓷器!
贺、廷、芝!少年将一个名字念得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恐怖的阴鸷。
白发男人却不受他情绪所扰,甚至直言戳他痛脚:是我们预估错误, 以为贺家会把楼明玥停尸五日才举行葬礼。这样的豪奢之家,即便破了产,葬礼也自有一套规矩。谁知道贺廷芝一切从简, 不过三日就把他火化了。
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你这么多年的折腾让燕瑾凉的身体衰败到今天没办法再随意使用, 而这具新身体三四年了还没养熟,以至于这几天哪具都回不去,才耽误了从殡仪馆接出楼明玥的最好时机!
少年似脾性蛮横, 却被白发男人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数落的回不了嘴。
少年矮身将地上一块碎瓷捏进掌心, 像通过那痛处自惩,又像因此恢复冷静。
半晌, 楼明玥见他用一种陌生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莫名让他难过不已。
少年说:你告诉过我,再好的躯壳也比不上自己的,只要不是断头斩腰,大到无法修复的伤口,自体复活是最好的办法。以我极为罕见的灵魂和体质,只要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回到原身继续活下去,就像当年我在明会村,明明坠楼摔得当场死亡,可魂魄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身体里,即便是个死人,但只要安安稳稳保持一年,就可以恢复如常。
白发男人拆穿他:是这样,可惜你没有安安稳稳。你觉得自己是怪物,这样活着没意思,无视我的建议,每夜每夜离魂乱跑,等你好不容易受那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想活了,这些年一直没被彻底修复的燕瑾凉的身体却撑不住了,加上又遭逢燕遥征设计的那场车祸,没当场被撞得四分五裂,还能容许你这一年为处理公事,偶而在姜翼和老身体里来回,你该知足了。
被句句怼回去的少年本要发飙,又硬是忍下了脾气,丢了那瓷片,把带血的掌心往裤边随意一擦,问:老子他妈只想问楼明玥的身体没了,无法自体复活,要去哪里再找一具?
白发男人垂下眼:我会想办法,但要找合适的很难。而除了自体外,其实还有一个好人选,比如姜翼为何那么适合你,车祸时他一死你就自动附到了他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借用什么外力,是因为你们有血缘牵绊。
楼明玥发现那少年像怔了怔,继而眼带挣扎的摇了摇头:车祸是燕遥征在我的车上做了手脚,算是非我本意。但如果要找和楼明玥有血缘的人要身体,即便那小子肯,楼明玥醒来也不会愿意的。
白发男人点点头,接受他的话:那只能另找没血缘的了。另外张申也找到了和你身形外貌极像的替身,会在公司等需要你出席的重要场合顶替。等到时机合适,也会向媒体放出消息说你出国办理业务,不再公开露面。然后再找个时机把你那具老身体火化掉。
待到白发男人离开,少年抱着那坛子默默的去到了书房,他推开一道暗门后显出了一片花园。
少年把那不住吸引着楼明玥的白坛子放到了墙中的壁龛里,转头对楼明玥微笑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话落,楼明玥眼中摇摆的画面又像海浪一样往前推进。
说是要住在这里,可之后的时间他们却在两处截然不同的住所中来回。
一处宽敞华丽,一处破落逼仄。但楼明玥没得选,少年去哪里他也去哪里。楼明玥也不想选,他渐渐习惯在他身边,看他发呆看他睡觉看他打拳看他训练,看他自言自语。
少年大多很沉默,总盯着他不说话,偶而发现有趣的东西又会高兴的来同他分享,可当得不到他的回应时又会生气,喜怒无常。
就像今天,他在那栋破房子里提了一只东西兴冲冲的来别墅给楼明玥瞧。楼明玥一看发现是只站都站不起来的狗。少年问他像不像,问他记不记得,楼明玥说不出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少年又给他看大别墅里新布置的影音室和琴房,说可以在这里听音乐,也可以弹琴,问他喜不喜欢,楼明玥还是回答不了。
少年忽然就怒了,揣着袖子不高兴地走在前面。
这下换楼明玥着急了,反射性的就连忙跟上。
可那人像故意要甩掉他,加快脚步绕去墙后。
楼明玥只能努力加速,一用力,直接穿墙扑到了少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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