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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鼎——尺水(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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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鼎 作者:尺水
    献鼎——尺水(134)
    燕帝再来时果然带了六名乳母,问他要哪个。元景每一个都喜欢,但每一个又都不太敢喜欢,最后挑了一个看着最温柔的。
    她陪了元景两年,后来还是消失了。
    那次元景伤心的厉害,谁的话都不肯听了。
    只有元惜一直陪在他身边,很有耐心地安慰他:景弟是太子,天生就该高高在上,那些奴才只配在下面托着你,担不起你的宠,没了就没了,你为他们难过是在折他们的福,他们会连奈何桥都过不了的,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元景小脸憋得通红,忍了很久,忽然爆发出一声无可忍耐的哭泣:我不想做太子了。
    他像火炮一样地冲进长宁殿,对着燕帝又哭又闹,燕帝听清他的话,问他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元惜急急忙忙跟过来,吓唬他道:景弟不要乱说话,会惹父皇生气!
    元景已经被燕帝的生气吓怕了,回过神来,果然捂住嘴,不肯多说一个字。
    燕帝站在元景身前,将他完全罩进自己的阴影里,元景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冷冷道:朕还未传你,你便无召擅闯,急着教你弟弟规矩前,可还记得君臣之礼?
    元惜脸色煞白,扑通跪下:儿臣知罪。
    燕帝冷淡道:回宫思过吧。
    元惜在宫里跪了三天,赦令来时站都站不起来了,元景求了恩典去接他,看到他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红着眼睛把他扶回去。
    元惜声音哑的厉害,看他的眼神还是很温柔:没事的,景弟别难过,皇兄也受不起。
    元景拼命地忍着眼泪,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皇兄,我就不能喜欢别人么?
    元惜脸上的温柔不变:你是太子,想喜欢谁都可以,只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得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善解人意,最完美无缺的,就像寺庙里的神佛一样厉害,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喜欢。
    元景听了这话,一点也不高兴。送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我要寺庙里的神佛有什么用?我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能站在我身边,陪我说话,也跟我说话。高兴了,我们就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不高兴了,就一起呆在什么地方不出来。
    天空中一声鹰唳响起,他仰头寻时,却了无踪迹。元景收回目光,在心里想:对,他最好像雄鹰一样,一展翅膀,便能随时离开,但他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二)
    将军府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狐狸,浑身皮毛光洁如雪,看人的眼睛水盈盈的。据说神武将军追了好几座山,才将它毫发无损地装进那个华贵的牢笼,带回了府里。
    楚瞻年纪尚小,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快要乐疯了。神武将军不许他碰,怕他把狐狸玩跑了。楚瞻求了半天也没用,只得天天跑到他房里去看。
    小狐狸开始精神还好,后来入了暑,便整日蔫蔫地趴在里面不动弹。楚瞻拿棍子捅它,它连眼睛都不睁,也不知是死是活。楚瞻吓坏了,跑去找楚驭,求他偷偷把笼子打开看一看。
    楚驭耐不住他磨,只得跟他去了。笼门上扣着一把小金锁,还没有小指粗,他只消一拧,就能把笼门打开。偏偏楚瞻性子急,大呼小叫的,锁还没弄断,先把神武将军给招来了。
    楚驭天生不知什么是怕,对着父亲威严的神色,还很坦然道:我看看它是不是死了。
    神武将军摇了摇头:它装的。半蹲到笼边,将手指探进去,似乎想摸它一下。那只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忽然蹿了起来,亮出尖长的兽齿,扑到他手上。
    神武将军反指一扼,轻轻松松地钳住了它的咽喉。小狐狸呜咽了一声,倒真不敢再动了。
    神武将军道:看到没有,狐性最是狡诈,它心里有恨,一辈子都会琢磨着报仇。
    楚瞻从楚驭背后弹出一个小脑袋,怯怯地问:那永远都不把它放出来么?它会不高兴的。
    神武将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多高兴不高兴?兵法教习没告诉你,想要的东西,能牢牢抓到手里才最要紧。他提着笼子转身道: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让你大哥去给你打,不许再来胡闹。
    楚瞻可怜巴巴地看楚驭,楚驭被他看得没办法,只好为他上了一趟山。他带回来一窝小狐狸,楚瞻不死心,见里面有一只白狐肖似父亲那只爱宠,便带了几个下人,悄悄过去偷梁换柱。
    他们一打开笼门,假寐的狐狸便立刻跑了个没影。神武将军后来发了很大一通火。
    楚驭冷眼旁观,谁也不同情,他看着窄小的笼门和被丢在一旁的小金锁,心想:留了出口,还谈什么看紧?
    【完】
    第166章 番外三《细听多是少年情》
    燕帝一早便发现他那小儿子跟楚家那混账小子不太对劲。
    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的那个不争气, 打十岁上就围前围后的黏着人家转,狐狸崽子没见过世面,出一回山,遇见头狼崽子, 乍一眼觉得人家跟自己像, 就一头扎进人家怀里拉都拉不出来。
    大的那个态度也很奇怪, 从前当着自己的面都藏不住那三分敷衍,现在自己看人的眼睛带钩子不算, 别人多看小的一眼都不让。
    霸道归霸道, 却也比他老子行事痛快些。
    这一出颠鸾倒凤的戏码自然不合常理,但燕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燕金尊玉贵的太子, 未来的君王,想玩个人都搞不到手, 这才不应当。
    只是这玩儿的态度未免认真了点。
    上兴日太一楼里那一场责骂,太子骇得几个月在他面前不敢抬头,节庆大宴群臣,当着自己和文武百官的面,居然还有胆量跟楚家那小子眉来眼去地缠在一起。
    递酒时摸摸手;喝过的杯子重斟了酒,赏给另一个;眼波含笑, 随风来去, 都是些少年人喜欢的勾当。举手投足透着甜腻, 还当别人看不出来。
    到了午夜宴散,百官离宫,楚家那个混小子更是一记披风挡着两个人,把他小儿子拐到没人的宫墙角落里狎昵亲热个没完这是忍了一晚上,连回府都等不及。不过平素那么机敏的人,影卫悄没声看了他们一刻都没发现, 可见真动了心。
    燕帝前半辈子桃花满身,更浪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可惜他儿子没学到他半点游刃有余,心上人要一分给十分,旁人讨要点丝儿都不给,惯那小子毛病!
    燕帝思索了整晚,到底忍不住把小儿子宣进宫里来提点。
    偏小的那个胆怯,自觉做了坏事,吓得囫囵话都说不了几句。燕帝还不打算把这事儿摊到面上谈,只得放他回去,换一个来。
    大的倒浑身是胆,人跪着,但从眼神到姿态半点不屈。
    燕帝说:听说你在府里日夜陪侍太子,难得一片忠心。
    他答:身为太子臣仆,自当鞍前马后,时时尽心效力。
    燕帝说:既常伴太子身边,太子内务也当提点提点,东宫至今无人得幸,于国不利,非长久之事。
    他答:太子日日为国忧心,殚精竭虑,少有一夕安眠,臣实不忍心太子劳苦。
    燕帝说:论起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你父亲不在,朕也算你的长辈,总不好一直耽误着你,若有中意的只管说出来,若是没有,朕便为你做主。
    他答:臣早已立誓,此生以国为家,常随太子,朝夕相伴,心愿即足,无需儿女私情。
    只差把我偏要赖上太子一辈子说出口!
    燕帝与他目光交对,一切尽在不言。他不躲不惧,这是笃定了自己一时半刻不能杀他。
    燕帝冷笑,让他退下。到底还是生嫩些,杀不了,也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当天便下诏让太子进宫,白日里带着教导政务,入夜了带回寝宫安置。宫中影卫多调来三波,昼夜轮值。楚家那小子偷摸着往宫里闯无需管,他不发话,太子一根头发丝他都看不着。
    如是十来天,太子也愁瘦了一圈。毕竟是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几年的,对着他到底狠不透心。燕帝一道旨下,起驾京郊行宫。
    太子府护卫也来了数百名,乌泱泱跪了一片,太子伸着头看了半天,找不到人。
    燕帝给楚家那小子下了一道令,命他镇守东宫。
    正是京中好颜色,数百里官道花卉锦簇,流水都透着几缕芬芳。燕帝好些年没有踏春出游的闲情,有意好好观赏一番,偏小儿子总丧着张脸趴在车窗边,跟被人拐走的小崽子似的,巴巴地到处寻出路,叫人看得心烦。
    燕帝不理他,叫来乐官吹吹唱唱伴侍一路。
    到了行宫小儿子就想偷摸打溜,被他拉住了,下了一晚上的棋。小儿子心不在焉,屡战屡败,败到后来,自己也知道难为情。
    燕帝捏着一枚黑子给他喂棋:好好看,父皇这是在教你。
    行宫里常年冷清,难得见一回御驾,内官们恨不能把压箱底的玩意儿都献出来。旁的也罢了,养在后院七八年的杂戏班子倒比正经宫里带出来的还好看点。
    其中有个挑着马尾的红衣少年,模样最为出挑,乍一看,跟三四年前来的赫齐那小子有几分像,被□□过得嗓子说话也动听,太子毕竟还小,几天下来就被笼络了去,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燕帝很满意,又调了影卫的班,太子的人还是得牢牢看住,但影儿倒是可以放一放,一日里露出够看三五眼的空隙,瞧得见摸不着,且叫外头那个心乱心慌。
    他一住就是七八天,没有要走的意思。行宫后头有个猎场,这天天气好,便带着太子和他那个新伴儿去活动活动。
    影卫在猎场外把楚家那小子拿住了,燕帝知道他的本事,跟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要不想露面,别人拿不住他。这是忍不了了,故意求个相见。
    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又生在这藏掖不住的年纪,小一月见不着,偶得一眼,却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对别人笑闹得欢。
    换做燕帝自己未必稳得住,不过这小子来的还是比预想中早了几天。
    燕帝只叫太子带人去玩儿,自己悄悄回了行帐。楚驭半跪在里头,垂着眉,倒是比先前顺眼了点。
    燕帝捧起茶碗,一碗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刻才开口:你违诏而来,是东宫有事?
    楚驭答:无事。
    燕帝挑眉看他:哦?
    楚驭脊背挺直,沉着脸不说话。
    老狐狸精明了一辈子,瞎话蒙不住,实话又不可再说说了一次,就一个月见不到人。小东西也是个没良心的,回回偷看他回回对着别人笑。情之一字蚀骨灼心,个中滋味他自觉尝够了。他知道这是老狐狸的手段,怕还只是牛刀小试,他要有心使绊子,小东西没准真能被治住。
    他既恨且恼,生平头一次,瞻前顾后,不知该如何是好,藏在心底里的野心狠意都被勾出来了。
    燕帝又说话了:为太子来的?
    楚驭顿了顿,答:是。
    燕帝说:太子有朕带着,还会出事不成?回去吧。
    楚驭身如磐石,长跪不动。
    燕帝搁下茶碗,冷意浮在面上:怎么?想逼朕?
    楚驭说:臣不敢。不敢,却也不退。
    燕帝便把话挑明些说:太子年纪小,从前混了些,有些事难免失了分寸。只是他到底是大燕的储君,一时也罢了,不会混一辈子,你既然是他的臣子,就得以他的天下为重,记住了么?
    燕帝倒也没有要把事做绝的意思,只是得让这小子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一念赏给他,也能一念收回,莫要打着拿住了,就要拿一辈子的念头。
    楚驭不应声,没法应,老狐狸是在逼他。
    燕帝不急,且他慢慢想:朕还要带太子再住一阵子,你回去等吧。
    影卫倏然进门,说太子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赶过来了。
    千思百虑,临了忘记把小儿子算进去。燕帝扫了楚家那小子一眼,果然见他眼神都不对了,当着他的面都藏不住眼里的情。
    幸而小儿子比他像样些。进来噗通一跪,开口虽是一通维护之辞,说自己担心府里的事,特意把他叫过来问一问,但眼风半点不露,凭谁也看不出真情实意。
    燕帝问:他才说不放心你,想留下护卫,太子,你怎么说?
    元景手心里都是汗,脸上却带了笑:父皇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儿臣同父皇在一起,自然万事顺遂,护卫嘛,本也不需这许多。
    他这句话说出,旁边同跪的那个眼神就黯了一分。
    燕帝很满意,太子可以玩可以胡闹,但要紧关头,他得是做主的那个。不过冷了小一个月,没有一直冷着的道理,得有起有伏才能叫人时时惦记。
    燕帝说:既然如此,就叫他回去吧,朕瞧着这里风景不错,你再陪朕住一阵子。
    他话里留了余地,小的那个心里本就放不下,果然抓住了,往前跪了两步摇着自己衣摆战战兢兢地说话:他成天为儿臣忙进忙出,难有闲暇,风光既好,儿臣为他讨个恩典,求父皇也留下他。
    燕帝默了一瞬,楚家那小子便叩道:臣谢过太子体恤。一声叩响,换他来逼燕帝。
    燕帝心想,真是个狼崽子,逮着机会就要反击。不过这小子进京这么久,跪也跪过,拜也拜过,这么低头还是第一回 。
    燕帝由着他跪,叫人换了新茶来,慢慢品咂,顺够先前被他一句一句抵回来的恶气,才起身道:随你。
    他自出行帐散步,余光瞧见,帐门还没落下,楚家那小子就把他小儿子抱住了。他心想,当着朕的面都敢,不成,还得敲打敲打。
    当晚又把太子叫去对弈,楚家那小子隔着一扇门在外头候着,不知是小儿子有了主心骨,还是真长进了,棋艺比先前高明许多。
    燕帝问:这么高兴?
    小的又开始装傻:嗯?什么高兴?
    燕帝摇摇头,到底还是担不住事。他一子定乾坤,放太子回宫休息。
    太子兴高采烈地回了侧殿,却见先前得了好的红衣少年被人做主发配了出去。太子自然不乐意,但被人家放低了姿态放软了语调,一句接一句地哄,夜星萤火高天流云,什么难弄给弄什么的惯了一夜,姑且将那人放下了。
    燕帝想,倒也不是全不像自己,不过欠了些历练。他定定地看着大燕舆图。
    此时,距他派太子前往北疆只差两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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