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贺端阳(39)
孟冬 作者:贺端阳
孟冬——贺端阳(39)
孟冬坐在厅内的主位之上,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室内环过,这大概是整个村子最为端正的一间屋子,此刻倒是成了他们议事的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孙乾之倒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嫌这里简陋的意思,他端起面前的茶碗送到唇边先是嗅了嗅,而后才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回味了半天之后开口:早就听说楚国产名茶,今日总算亲自尝了尝,名不虚传。
苏璧面上仍旧戴着薄纱,坐在下首的位置,闻言抬起头,声音比起以往,似乎多了些许的温度:此次离开江陵颇为急迫,匆忙之中扔下了许多的东西,也只能拿出这种茶来招待大人了,大人不见怪便好。
孙乾之笑了起来:姑娘实在是客气了,比起你与殿下二人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在宁州简直算得上是享清福,尤其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要委屈姑娘与殿下住在这种地方,我又有何颜面见怪?
他这一开口,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皆为一愣。多年以来,因为苏璧对外一直是孟冬母亲的身份,所以一直被人以夫人相称,但此刻孙乾之一开口,孟冬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尽管苏璧已近不惑之年,但其实一直未嫁,孙乾之如此称呼,大概是更合乎苏璧的心思。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着苏璧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覆面的薄纱,他并不能看清苏璧的表情,但从那双短暂错愕的眼睛里,孟冬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波动。
他忍不住偏头看了孙乾之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掌控苏璧的情绪。也怪不得,当初先帝驾崩,郭固窃位只是,他只是朝中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五品小官,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郭固身边的近臣。平日里在朝中,这人大概也是如此地掌控郭固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次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郭固拖入与楚国的战局之中,给自己创下今日的机会。
孟冬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的自己,确实都离不开这人的帮助。孟冬面上笑着,心底却忍不住泛起厌恶之感,对孙乾之的,对眼前的局势的,更是对无能的自己的。
当然除了在晏弘面前,孟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透自己的情绪。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轻轻喝了口茶,才抬起头看向孙乾之:孙大人既是亲自从军中而来,那不知现在军中是什么情况,郭固打算什么时候再对江陵城动手?
孙乾之放下茶盏,回道:殿下先前未与此人接触过,可能对他并不了解。此人既好大喜功,却又胆小谨慎。此次他与楚皇达成共识,是带着必胜的把握而来,但没成想首战就被江陵城击退,难免谨慎起来。又因为那楚皇优柔寡断,既要除掉那南郡王的命,又想保全自己的名声,不想正面对江陵出手,所以这段时日以来,郭固一直在与楚皇交涉,想要拉楚军到正面来与我梁军联手,到时候仅靠兵力的压制,也足够拿下江陵。
此去楚都,我对晏泰这人也有了不少了解,此人在治国之上并无多大建树,便极其在意在民间的声望,大概是怕自己死后不能名垂千古不说,搞不好还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孟冬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轻笑,若不是他这样,又怎么可能给那南郡王留下了那么多的机会,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局面。不过,算起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他,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机会。
孟冬说着话,用指节轻轻地在桌案上敲了敲:既然晏泰觉得自己不能动手,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给他创造个非动手不可的机会好了。孟冬话落,抬起头朝着孙乾之看了一眼,此事还是要劳烦孙大人手下的人了。
孙乾之闻言立刻起身,朝着孟冬深深一揖:殿下此言实在是折煞微臣,臣手下豢养那些人本就是为殿下效力,又何来劳烦一说?
孟冬微微翘了翘唇,似乎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满意,朝着孙乾之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孙乾之立刻照办,孟冬凑到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之后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江陵这一仗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就靠孙大人了。
孙乾之朝着孟冬再施一礼:有殿下坐镇大局,此事必定十分顺利地完成,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有孙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孟冬又喝了口茶,其实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至于两军开战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指望大人了。
孙乾之轻轻点头:殿下放心,军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两军开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江陵城,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这一次,郭固的这条命注定要留在江陵。
那就指望大人了。孟冬回完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朝着屋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不早了,孙大人大概也该回去了。我就不留你了。
孙乾之躬身:那微臣就告退了,接下来的时日,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耐心等待。
孟冬靠在椅上,看着孙乾之退了下去,面上的淡笑才慢慢散去,变成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的那副样子,像极了晏弘。
正当他思索间,方才一直安静地坐在房内的苏璧站起身,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虽然成事在望,殿下马上就要拿回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但孙大人毕竟算是殿下与我的恩人,在他面前,殿下还是客气些也省的最后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孟冬还保持着方才靠在椅上的姿势,抬眼看着苏璧,最后轻轻笑了起来:娘亲多年的教导我铭记在心。我这条命是靠着孙大人才得以幸存至今,我又怎么敢忘。娘亲放心,等我顺利继承皇位,自然会厚待孙大人,奉他为我大梁的功臣。孟冬又怎么可能是忘恩负义之人呢?
他说完话,从椅上站了起来,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垂下视线看着苏璧:时辰也不早了,娘亲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将苏璧一个人留在了方才那个冰冷破旧的厅堂之中。
夜间的风凉的彻骨,孟冬走得急,将披风落在了厅内,蓦地来到室外,登时被夜风吹了个通透。
孟冬将手缩在衣袖里用力地搓了两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孟冬忍不住皱眉,顿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白日里那个小厮,他手里拿着孟冬落下的那件披风,快步走了过来:公子,外面风寒,您还是把披风穿上,也省的着凉。
孟冬微微眯起眼,借着这小厮手里的灯笼打量他,半晌,才伸手接过那披风,一边披在肩上,一边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进到馆内的,我看着你倒是眼生。
那小厮替孟冬整理好了衣摆,才缓缓回道:小人早就进馆了,只是公子事务忙碌,对小人没有印象而已。还是这次夫人信任小人,小人才有幸到公子面前露脸。
孟冬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先前馆内可没有这么细心的人,哪怕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怕我的很,无事的时候都恨不得躲我远远的,生怕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你倒是例外。
公子待下人素来宽厚,他们平日不敢在公子面前出现,想必只是不想打扰公子。那小厮微低着头,这么说起来,倒是小人不懂眼色了。
孟冬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底是你主子会教人,整个栖梧馆上下都找不到一个比你还懂眼色的人了。孟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放的很轻,我知他自然是有别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他一番心意。
那小厮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戳破身份之后的尴尬或是恐慌,手里稳稳地握着灯笼,低声道:我来之前王爷就说,依着公子的警醒与机智,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身份,但即使这样,也不许我离开。公子若是不放心小人,不如干脆戳破我的身份,把我交给那位孙大人处置。反正完不成王爷的嘱咐,我也没脸回去复命。
孟冬在夜色之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你家王爷有何嘱托?若是不影响我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助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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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恭顺地回道:公子多虑了,王爷并没有什么别的嘱托,只是命小人照顾好公子的饮食起居。王爷原话说的是,他将您在身边养了好几个月,哄着您喝了那么多的药汤,才稍微养好的一点身体,总不能再让您过回以前的生活。那栖梧馆看起来热热闹闹地,其实实在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公子虽然在那里面长大,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那小厮说着话,发现孟冬的脚步慢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稍有犹豫,但还是将剩下的话都说了出来:王爷还说,他当日收了您娘亲为您求的保平安的玉佩,是以为从此以后,有他在,自然能护您周全。但公子心中有大志,王爷不能将您留在身边,却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您陷入险境毫无退路。小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也赶不上我家王爷分毫,但若真的遇到危急的时候,也总能抵挡一二,尽可能地护住公子周全。这便是我家王爷全部的嘱咐,和小人此次的使命。
孟冬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从唇边溢出一丝略含苦涩的笑,最后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家王爷还真是
我家王爷说,他与公子皆有自己的宿命,各有各的无可奈何,纵使不能相守,也还是想护住自己心爱之人周全。那小厮舔了舔自己的唇,最后道,王爷还说,若有缘分,他与公子总还是再能相见的。
心爱之人?孟冬喃喃重复道。他忍不住抬手轻轻覆上自己胸口,他觉得哪里有什么感觉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吞噬。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大概有欢欣雀跃,也有心酸绝望。
原来在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人将他装在心里,不管相隔多远,都在惦念他是不是能够吃饱穿暖,是不是能够平安。
可是就是这样难得的人,孟冬也不能与他相守。想想便觉得心酸而绝望。
那小厮最是懂眼色,立刻就察觉到孟冬的情绪变化,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孟冬身后,以免打扰到他。
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同行,一直走到孟冬住的那间破旧的房子前,孟冬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你自有办法与你家王爷联系的,那就劳你帮我告诉他,他的全部挂念,孟冬全部收在心间,此生不敢忘。若孟冬真的有那个福分,也盼望此生还能有机会与他再见上一面。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黯淡的月光,轻声道:总会有月圆的那一天吧?
孟冬不知道,在几十里之外的江陵城中,他所惦念的那个人,此刻正与他共赏同样的月色。
白日喧闹的大营此刻也沉寂下来,晏弘与那个齐昭还有江陵的数位将军一并讨论了大半日的战局,为西南的人准备了一顿极简的接风宴,便四下里散去。
因为那个齐昭不能饮酒,晏弘在宴席上也只饮了杯茶,酒宴过后却觉得格外清醒,一个人拿了坛酒,爬到了城墙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即使知道自己安排的人已经顺利地出现在孟冬的身边,他依然不能够安心,大概只有牢牢地握住那人的手,他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晏弘从小就知道,这人世间注定不得美满,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情深如他父王和娘亲,依然免不了要遇到生死离别。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可以看透这世事,却发现,若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将会是如何的刻骨铭心。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了无牵挂之人才能真正做到通透洒脱吧?
晏弘酒量极佳,一整坛酒喝下去,仍旧没有什么醉意,多少觉得有些无趣,他将空酒坛随手扔在脚下,转过身正准备再去找坛酒回来,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那只手中正提着晏弘需要的酒。
晏弘唇边露出笑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徐幄丹:徐公子大半夜的不守着自己的温香软玉,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温香软玉?徐幄丹轻轻笑了起来,那倒是要看王爷问的是哪个了?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酒坛,顺手开了盖子,一仰头,喝了一大口进去,梁军现在兵临江陵城下,王爷整日为了此事忙碌,我这个做兄弟的帮不上忙,陪着王爷喝喝酒,消解一下这惨淡的秋夜,总还是能做到的。
晏弘看了他一眼,也开了自己手里的酒坛,轻轻在徐幄丹手里那只上碰了碰:那我倒是要说声谢谢了。
谢字谈不上,徐幄丹随口道,就是过几天真的开战了,兄弟私心恳求王爷,尽量别让我家老爷子去做什么太凶险的事,哪怕他极力要求。若是军中人手不足,我也总还能派上些用场的,只要王爷不嫌弃。
晏弘看着他忍不住大笑:若是被徐老将军知道你私下里找我说这种话,说不定又会翻出家法收拾你一顿。
徐幄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老人家若是有那个本事,全由着他去。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早些年的时候,总觉得老爷子身强体壮,顶天立地,无坚不摧。哪怕那时候他被派去打仗数年不归,我也没什么担心的,总觉得我老子是战无不胜的。但是回到江陵,才愈发地发现他老人家毕竟是上了年纪,别的不说,连饭量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对比他同龄的人,或许还是精壮的,但我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确实是不如从前了。
说到这儿,晏弘摇了摇头:所以也只能恬不知耻地凭借着自己的私交,来找王爷。只是我虽然不是个什么孝顺儿子,但也实在见不得还望王爷不会介意我的自私。至于我老子该做的事情,我虽然不如他,或许也能试试扛起一些。
晏弘唇边一直噙着笑等徐幄丹将话说完,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就算再没本事,但既然敢应战,必然是有万全的把握的。江陵现在兵足将多,还不至于劳动徐老将军出山。就算你不跟我提这些,我也不会让他老人家到前线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人子女的,我又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至于你嘛,
晏弘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徐幄丹一遍:我原本还打算明日一早去你府里把人请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咱们在军中玩闹,那时候你就说过,如果将来我像我父王那样,接管了这江陵城,成为了手握大权的主帅,你就像徐老将军一样,挂在我麾下,随我征战四方。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我之间发生了许多的变化,但是当日的许诺,我可是一直记得的。
晏弘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的酒,回手朝着江陵城中鳞次栉比的屋舍街巷指了指:这江陵城是你我父辈一同打下的,那到了今日,就由你我一同将它护住。
徐幄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城下望去,这里是江陵城,他出生的地方,是他远在都城十余年依然割舍不下的牵挂,更是无数像他父亲,像先南郡王这样的人用血肉筑下的家园。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酒,又或者是被晏弘所感染,从心底生起几分从未有过的豪气,用酒坛重重地撞了一下晏弘手里的酒坛:那这次,就让末将随王爷一起,守住这江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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