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贺端阳(46)
孟冬 作者:贺端阳
孟冬——贺端阳(46)
本王素来说话算话。晏弘低下头又舀了口汤喂到孟冬唇边,视线偏转,看见清茗又走了过来,王爷,孟公子的药也煎好了,待会公子喝完汤就可以喝了。
孟冬闻言立刻转过头看了清茗一眼,眉头挑了起来,而后抬眼看着晏弘:你刚刚说
晏弘一脸平静地喂孟冬喝下了一口汤,才缓缓道:我刚才说的话自然算话,只是刚刚的话被清茗打断了,还没说完,今后王府上下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但事关你身体的事情,却是由我说了算。
孟冬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弘,实在是讶异这人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将食言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他抬起头,发现清茗已经将药碗端了过来,药汁苦涩的味道已经飘了过来,让孟冬忍不住抿起了没有血色的薄唇,也不再去喝晏弘喂过来的汤,只是皱着眉头瞪着晏弘。
晏弘低头看了一眼只喝了几口的汤碗,抬眼对上孟冬谴责的目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狠下心来再用一些手段强迫这人喝药,只好放轻了声音,哄劝道:你这次伤的太重,药是必须要喝的,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了,我就让他们把药停了,只喝一点补汤来慢慢调养,可好?
晏弘的声音极其的温柔,孟冬却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刚到南郡王府不久,被这人逼着喝药时的场景。算起来其实也并没过去很久,但二人之间相处起来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变化。先前这人可不会如此耐心温柔地对待自己。
不管什么时候,孟冬都是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晏弘的,别提喝药这种事本身就是对自己身体有益。他知道晏弘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他也想早点痊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孟冬伸出手,从晏弘手里将汤碗拿了过来,将里面仍温着的汤一饮而尽,而后朝着清茗抬了抬下颌:把药也端过来吧。
尽管孟冬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药汁跟补汤到底是两个东西,光是闻到气味,孟冬就忍不住蹙起眉头,他低下头盯着手里黑乎乎的药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刚闭上眼,手里的药碗便被一只大手抢了过去。
孟冬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出现在晏弘手中的药碗,还没等出声质疑,就看见这人一抬手将碗里的药汁儿大口喝了下去,孟冬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那是我的药,你喝了唔
哪怕药效不一样,药材的成分也不一样,但是药汁也还是一样的难喝,只是这一次,孟冬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酸苦难闻的药汁之上,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晏弘柔软的唇,他的意识也完全涣散,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此刻到底在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就这么在怔愣之间,被喂下了大半碗的药。
晏弘回手将空药碗递回给清茗,接过布巾替孟冬擦了擦嘴唇上残留的药渍,看着孟冬仍旧十分茫然的样子,勾唇道:现在是不是觉得平衡了些?
一整碗的药居然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个干净,孟冬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看见晏弘唇边的笑,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不过是一碗药而已,虽然不喜欢,我总不至于真的喝不下去。
晏弘漱了口,端了水来喂孟冬:你皱着眉头喝药的样子我看不下去,这样干脆利落的喝完咱们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孟冬的眉头,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咱们两个同甘共苦了?
孟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但笑意依旧在面上蔓延开来,他漱了口,又被晏弘喂了两颗蜜饯,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酸苦味已经完全被抹去,后知后觉地认为,其实喝药也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孟冬好好地睡了一觉,又喝了药,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让晏弘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尽管他很想寸步不离地守在孟冬身边,但现在毕竟和先前不太一样,军中还有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更重要的是,前一夜他刚将那个极难对付的西南王丢在了接风宴上先行离开,眼下既然孟冬无事,也总该回到军中给人一个交待,顺带商议一下后续的战事。
所以喂过了药,他又哄着人躺下再睡一会,才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孟冬表现的十分乖顺,看起来也是一副困恹恹的样子,但晏弘前脚离开,他便睁开了眼,毕竟刚刚睡了一整夜,他其实一丝睡意都无,若不是怕扯动胸前的伤口,他甚至还想到花园里转上一圈。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伤的有些严重,若不是晏弘那个手下精通武艺,下手极有分寸,只怕他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在那个破旧的村子里了。孟冬想着,忍不住抬手在胸口的位置摸了摸,虽然因为这一刀刺的太过逼真,伤口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以至于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顺利地骗过了苏璧。
毕竟他当时那个惨状叫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他是活不成了。而苏璧,不知是心底残存了一点不忍、愧疚还是因为太急着想去军中与孙乾之汇合,看见孟冬倒地之后,甚至没有确认他是否断气,就带着人离开了那个小村子。
孟冬才得以保下了自己这条命。
自他苏醒到现在并没有去跟晏弘打听任何有关梁军之中的情况,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打破他们方才那种温馨的气氛,更是因为,就像他料想到自己会被孙乾之背叛一样,也能看透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苏璧一心为了孙乾之,甚至不惜违背自己当年给先皇后的承诺,背弃自己的养子,为的只是能嫁到孙府,哪怕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作为孙乾之给自己的回报,但偏偏,这是孙乾之最不可能给她的东西。且不说孙乾之还要依仗他那个将门出身的发妻,光是苏璧这个人和她所代表的那段上不得台面的过往,孙乾之就不会让她还存在于这世上。苏璧与孟冬其实一样,都是孙乾之必须要灭口来掩盖自己多年以来所作所为的对象,苏璧甚至连宁州孙府的府门都没有机会看到。
孟冬有时候会想,苏璧未必就真的不清楚孙乾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依然选择去赌一次,以期许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的心愿真的得以实现。
只可惜,终究是飞蛾扑火而已。
至于孙乾之纵使多年以来,他在北梁朝中苦心经营,已经结下不少党羽,又顺利地除掉了郭固还有孟冬这个隐患,却也不代表,在北梁那种朝局之中,他这个没有根基的人就真的能够得以登上皇位。
况且,北梁刚刚经历江陵一战,大败而归,损失惨重,就算他真的抓住当前这个机会,爬上了皇位,但想要坐稳却是难上加难。
他做下如此多的恶事,谋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早晚这所有的一切也都将回馈到他的头上。
他背叛了那么多的人,早晚也会被人因为同样的目的而背叛。
但这一切与孟冬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个北梁的先太子,那个在仇恨之中慢慢长大的少年,已经死在了北梁那个偏僻的村落里,现在幸存下来的,是只属于晏弘的孟冬。
郭固的仇是国恨家仇,孟冬不得不报。而孙乾之的利用与背叛,却是针对孟冬一人的,尽管孟冬也很想除掉他,但与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才得到的可以与晏弘厮守的日子相比,这种仇恨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所以哪怕偶尔的时候想起,依旧会心有不甘,孟冬还是想要试着将过往的种种全都放下。他已经荒废了自己的前二十年,之后的日子里,他想像晏弘那样自在肆意而活。
就让他去相信一次天理昭彰,等着孙乾之遭到该有的报应吧。
孟冬瞪着棚顶看了半晌,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他侧耳朝外听了听,没有任何的声响,估计着清茗他们或许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从而退了下去,便用手臂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来,却没成想,不小心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嘶。
下一刻,床帏就被人掀开,清茗出现在床榻边,伸手扶住了孟冬的手臂:公子,王爷吩咐了,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候,您只能好生睡觉,至于想做别的什么事情,必须要王爷在场的时候。
说着,便又扶着孟冬躺了下去。
晏弘的无微不至小心翼翼让孟冬有那么一点糟心,他舔了舔唇,看着清茗:我躺得有些累了,你扶我坐起来,顺带给我拿本书过来,解解闷。
公子,清茗面带为难,若是被王爷知道了
你不说,你家王爷又怎么会知道?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将室内的二人都吓了一跳,清茗先回过身,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进到阁楼内的白老夫人,慌忙行礼:太夫人。
白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又朝着床榻上挣扎着要起身的孟冬指了指:快扶一下,不然你们王爷回来真的要跟你问罪了。
清茗慌忙回身扶着孟冬坐了起来,孟冬还要再动,却被白老夫人止住,她走到床榻边,倒也不客气,自顾坐了下来:都伤成这副样子了,还行礼问安的有什么意思,若真的扯动了伤口,弘儿回来说不定一并找我来算账。
孟冬无论如何没想到白老夫人会在这种时候到阁楼来,尽管先前那次接触,白老夫人待他颇为和善宽厚,但那时候毕竟有晏弘在场。孟冬想,自己先前面对孙乾之,面对苏璧的时候,都不觉紧张,此刻在白老夫人面前,却忍不住有些忐忑。
大概是因为,这是晏弘的母亲,所以他忍不住想要讨得她的喜欢。但他又实在是没有什么跟这个年纪的妇人相处的经验。他从小在栖梧馆长大,其实最是擅长待人接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察言观色,讨得他人喜欢,与人结交,都是常做之事,此刻却甚至连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有些茫然。
白老夫人自然看的出来他的忐忑,却也没戳破,只是朝着清茗道:虽然有伤多加注意是应当的,但太久的躺着反而不利于伤口恢复。等过两日伤口长好一些,还是要适当走动。话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一下,转向了孟冬,说起来,弘儿的这副样子,还真的是随了他老子。
孟冬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老王爷当年也这样过?
可不是,白老夫人微微垂下眼帘,不知回想起什么,唇畔漾起温柔的笑意,当年我不过是见他被围心中不安,便冲上了疆场想要救他,结果回来之后,他请了好几个郎中回来,检查了好几遍,煮了一堆又苦又涩的药,还勒令我在床休养,直到十多日之后,郎中再诊脉,说是胎儿稳了,母子无恙才放我出门。
听白老夫人说完前半句,孟冬心中还稍有共鸣,听完后半句,就只剩下震惊,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当初,是怀着王爷?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是啊,那时候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因为王爷久在军中,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后来紧张的样子,就跟弘儿今日一个模样。说着话,她垂下目光看着孟冬,一样的心疼和担心。所以虽然偶尔会觉得有些厌烦无趣,但想着若是这样能让他心安的话,倒也愿意纵容他。
孟冬点了点头:夫人的话我明白了。
白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可还没全明白。我是说啊,当着弘儿的面,当然要听话一点,也省的他没完没了的唠叨不说,以后说不定会更加小心。但既然他现在不在府里,稍微自在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她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你受了伤出不了门会闷的很,所以我过来是为了把这小东西还给你的。整日在床榻上躺着,有这小东西在,好歹也能陪着你。
白老夫人话落,便有侍女上前,怀里抱着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灰兔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边上。
孟冬瞪圆了眼,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灰兔子的鼻尖,那小东西立刻凑上前去,追着孟冬的手指轻轻嗅了嗅,而后便贴过去,蹭了蹭自己的头。
虽然这小东西现在看起来有些肥嘟嘟的,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看,但落到孟冬眼里,却是更可爱了一些。他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小东西的头,仰起头有些感激地看着白老夫人:这段时间,有劳您照顾它了。
反正我那里也有一只要养,多一只也不算麻烦。主要是若将这小东西留在弘儿身边,我怕他睹物思人,无心别的事情了。白老夫人想起晏弘从都城才回来的那一日,又瞧了孟冬一眼,幸好现在人回到身边了,一切也都好了。
孟冬对上白老夫人的目光,那双眼周围虽然出现了不少的纹路,却依旧明亮,就像能够看清人的心事一般,让孟冬觉得无所遁形。他觉得关于自己所有的过往,还有自己先前对晏弘的利用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白老夫人都清楚的很,但她却始终都没有提及一句。就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理解,也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够接受。
孟冬张了张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夫人,王爷他为了我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手:我十几岁的时候带着侍女去城外打猎,碰见了打了败仗跟大军走散的老王爷,他那个时候身上衣服破旧还满是血污,又累又饿,半分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就打了一只野鸡,烤给他吃了。王爷从此便对我一见倾心,拼着惹恼他父皇错过皇位也要娶我进府。起初我也怀疑过,王爷他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觉得后悔。但后来,我跟着他驻守江陵,看着他在战场上厮杀,经历过无数的险境,死死生生,却是明白了,像他那样的人,永远都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那么多生生死死都同经历了,最后他却死于那样不堪的手段。
当年我十月怀胎也要上战场救他,予熙是为了与他同生共死。可是,等老王爷真的死了,我倒是不敢去死了。毕竟,我当人娘亲的,总要把儿子养大。弘儿作为人子,隐忍多年为父报仇,也已经足够了。从此以后,也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连我这样的乡野女子都能嫁给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当王妃,我儿子又凭什么不能跟他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至于旁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更不用觉得愧疚。弘儿虽然有许多的事情并不像他父王,但脾气秉性却像的很,他们父子这种人,最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永远都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白老夫人说着话,站起身来,顺着阁楼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人生苦短,能够相伴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因为太多的顾虑而浪费了这些时光,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我这个当娘亲的,对儿子从来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此生,平安顺遂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的小可爱嗅觉灵敏,本文离完结是很近了。
因为这本书开坑的时候预计就不是很长,进展和节奏又比我想象的紧凑,加上每天更新也多,所以也确实是快了。大家闲着可以想想想看什么番外了,也当给我个提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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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贺端阳(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