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有竹(73)
好女难嫁 作者:作者:无有竹
无有竹(73)
不如问问随娘子的建议。
嗯?
徐知安盯着玲珑看, 他走不开,所以,这事该由谁来问?
玲珑任他看,抿着嘴笑, 这种事,交给谁都不合适,舍她其谁呢?
徐知安不由含怨:你又想让我独守空房?
玲珑睨他一眼:你忙的时候也没少让我独守空房呐!
好家伙,前衙后院不过几步的路,你说歇在前面就歇前面了,还美其名曰我睡着了不愿扰了我,我用你这么疼我了么?
徐知安可委屈:我半夜里回来,将我踹下床的是哪个?说我扰了她的好睡是哪个?将我一脚蹬三尺远的又是哪个?
玲珑看看天看看地,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那会儿天热的要死,你还非要搂着我,黏的人一身汗接一身汗的,不踹你踹哪个?如今天凉下来了,搂着睡也不热的要死要活了,且夜里清凉,最宜活动一番,你可好,恰在这时又躲了显的你体贴呢?
我也会体贴呢,还会贤内助呢,可会呢。
徐知安:这天下间可见是没道理了。
非要去么?
非要去。
那成,咱一起去吧。
徐郎君和随娘子所在的寨子叫雄鸡寨,说是寨子,其实就是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几十户人家,这几十户人家又分了三个族,山脚住的是汉人,往上走左边是百依族,右边是哈依族,看穿着衣裳,两族没什么分别,只是头巾布一个是土蓝色,一个是灰蓝色。
玲珑以为这百依族哈依族应该是后来的某个少数民族,去了才知道,这两个族其实是两个大姓,一方姓百依,一方姓哈依,就类似外面的什么张家湾李家堡赵家昴儿,不过这里的形式感稍重了些。
寨里的田地也分的有趣,山脚的田地都是汉人的,左边的田地属百依,右边的田地属哈依,吃水就是从寨子中间流经的一条河,各家又挖了石渠,引了河水流经自家门前,再引进旁边的田里。
寨子里修了梯田,不多,有五六块水田,其它的都是旱田,山脚的水田还算平整,山腰的水田就凌乱的很了,大大小小分步的很不匀称,像一件旧衣裳上打的横七竖八的补丁。
新垦的田地,没有按照梯田的方式弄,只依着山势斜坡割掉了许多草,四处看着光秃秃的地方,就是新垦出来的旱田。
玲珑和徐知安来的突然,到了山脚下守寨人跟前要求进寨,理由是徐先生的家人来看望他们了,守寨人有节奏的竹哨声在山里响起,山上有了回应,他才肯打开带竹刺的木栅栏让两人进去。
往上走的山路是山石铺成的,缓些的地方,隔一段距离才有几个台阶,陡些的地方,石阶砌的很密集,路边就是河,隔不远就用石坝拦一道匣,匣上有几个出水口,河水被分着流到各条渠中
这渠开的很粗糙,但水系原理,与州衙周边的几乎一样,从前那位水利官果真是极了不起的一个人。
天凉下来了,徐郎君又带着学生们走山去了,随娘子留在寨子里,跟着女人们学做彩色稻米饭,这也是寨子的传统,新米下来后,寨子里都会采些植物染料捣碎拧出汁子浸染新米,浸好之后,整个寨子会聚餐以庆丰收。
天爷,随娘子总算知道寨子里的人为什么常常饿肚子了。
他们不攒粮。
新米下来,放开肚子整吃三天,然后,交过粮税,几乎就没剩多少了,他们仍然没算计,也不会用稻米去换蜀黍,可着这些粮食,什么时候吃完算什么时候,剩下的时间,大家一起饿肚子么。况且,山里的葛仙根多的很,山芋头也不少,反正用这个对付一阵子,用那个对付一阵子,年头也就挨出来了。
还要打糍粑,一大桶一大桶的打,打完后捏成糕砖,就放竹桶里用泉水泡着,隔两天换一回水,米黄的糕砖一直能从秋天吃到过年。
寨子里的老人说,做糍粑水糕是因为山里湿的很,粮食不好存放,放久了就生霉坏了,打成米糕就能存好些时候。
大概是这样吧。
寨子也果真没几家有个像样的粮仓,就是首领家才有两个粮仓,建的极其复杂,比建竹楼还费功夫,粮食进仓后,仓口就得封死,十天半个月取一回粮,每次都要重复的做打开再封死的事情,看着也果然繁琐的很。
哨子一响,女人们说了其中的意思,随娘子就用围裙擦过手,又解下来放在旁边,出门走到山道上等人。
徐知安穿的依旧平常,烟蓝色书生长衫,青黑布鞋,头发也用烟蓝学生巾束着,远远一看,倒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度。
只身上背的一只大包袱坏了这些气度。
玲珑穿的略显眼了些,青葱内裳浅绿外衫,腰上还系了一幅杏黄绣雀登枝腰护,小腿上也是杏黄绣雀登枝的绑腿,青绿色布鞋。头发用一围烟青纱罩尘全罩进去了,只在罩尘后屋留了两节碧青色锻带,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这打扮,似携了一川烟雨袅袅而来。
只见到台阶之上的随娘子后,这川烟雨就像只鸟似的扑楞楞似的飞了过来。
母亲
随娘子接住飞扑过来的儿媳,看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心里着实高兴的很。
徐知安快走几步,也来到随娘子跟前,做了个礼,唤了声母亲,容色明显也是轻松又欢喜的,不过自小养出了稳重性子,再欢喜也克制的很。
相携着上了几个台阶,下了山路,转走左边的青石小道,未走几步,就随着一道溪流走到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看着极新极大,用竹子围了一人高的篱巴,小溪正好从篱笆里穿过,在青石板间留下哗啦啦的水流声。门也是竹门,轻轻一推,还吱呀的响。院里还算平整,被人夯过,土层挺结实,但挡不住草芽,又密密贴地长出了一层。铺了几道青石板,防的是下雨天踩到泥水湿了鞋子。
右侧有两间竹屋,屋外放了许多小桌子,桌子倒是是木头制的,看着甚是笨重结实,凳子却是竹制的,很简便的样子。整一处地方,略显凌乱,地上有些小石头羽毛竹箭皮兜球,桌上也有些简单的笔筒笔架,另一边的大桌子上还放了些竹制的碗筷等物。这应该就是学堂了。
住处在左边,是用山石垒的屋子,看着极新,湿气还没全散尽,上面也压了厚实的稻草和竹片,防雨,保暖。院里种了两棵小树,玲珑揪了片叶子扔嘴里嚼了嚼,原来是从当地的野山茶树,再养一两年,应该能开花。
溪边随意扔了几块光滑的山石,不用想,定是徐郎君为着洗脚方便才搬回来的,溪边的野草长的茂盛,被割过一遍,根茬下边又长出了新草。
竹篱笆上爬了几根细藤蔓,这也不是花,就是野生的藤草,据说春上的嫩藤也能吃,不过吃多了烂嘴,现在么,半枯的挂着,上边的叶子还绿着,下边的已经枯黄了。
很让人舒适的处所,不过是新建起来的,还未完全布置妥当。
山里好物多,只是想碰上十分合心意的东西又不十分容易,徐郎君是个宁缺毋滥的性子,人又懒散些,让他装置院子,大抵也是随缘而已。
院子暂时没甚看头,不过屋檐下挂的东西却比较有趣,有雄壮的野鹿角,鹿角上挂了许多竹筒,竹筒里正着歪着放了不少的毛笔。但这些毛笔又不像市面上卖的那样精致,这些可粗陋的多,笔杆有粗有细,毫尖也是有疏有密,有的还可一用,有的实在用不了
这样子,应该是孩子们的手工作品。
窗户上不知是什么毛羽串成的羽帘,毛羽颜色杂的很,黑的白的灰的,红的绿的蓝的,制帘子的人大概是想毛羽分的规律些,后面实在没办法规律了,或是羽毛不够用了吧,只能凑合着串起来
这应该也是孩子们亲手串起来的。
窗下的泥土湿着,从外面铲回来的青苔铺了大半块地方,还有一小块是裸的,估摸着徐郎君回来时能带回那一小块的地苔将它铺完整。
随娘子推开门说:进来吧,先坐会儿,一会儿会有人送新蒸的米饭来。
原以为屋里也会空空荡荡,毕竟这两个人过日子,没人看着的话,一定是随意的很。结果一开门,满满当当的,腊肉整挂了两排,有新薰的还泛着鲜红色,老肉已黑的看不到肉了,上面只留厚厚一层烟垢。
屋里的坛坛罐罐也多,只不知里面都装些什么。
还有几篓现菜。
随娘子说:这些都是束脩,寨子里没钱给你父亲,只能换成粮米肉菜送来,粮米放外面会受潮,就装土瓮里,寨里的新米下来,我这里就添了两瓮新米,三瓮水糍粑,还有些腌菜,又有家里送来的肉酱辣酱豆子酱,酸汤甜汤,糟食儿腌鱼,这不是就满满当当了么。
屋里还有些潮,不便多待,三人索性去竹屋了去,这阵子天还不冷,随娘子和徐郎君就睡竹屋里,有时下雨,会去首领家里睡,他家的木楼大的很,能睡下许多人,不过舒适度就很难讲究了。
随娘子说她在这里住的安然,虽然有时会对这边的饮食和习俗感到不习惯。
正说着话,首领带几个人匆匆来了,身上穿着崭新的帛衣,还戴了头饰和耳饰以表达对客人的尊重之情。
两方都是熟人了,见过礼,首领就要邀徐知安三人去家里吃饭,今日正好蒸了不少彩色糯米饭,听说徐大人来了,首领已让人宰了只山羊,此时正绑在木架上烤着,寨子里的人家还在备别的吃食,不过迎客的米酒早已备好。
已经打发人去寻徐郎君了。
那便去吧,正好有事要和首领商量。
沿着石阶路又往上走了走,看见一棵极壮的榕树,树上挂了不少彩带,地上还有些祭祀过的五谷和香烛底灰,大抵是寨里人在这里做过丰收祭。
绕过大树,再走几阶,就看到一座很古旧的木楼,木楼左右两侧还立着许多竹楼,竹楼下侧还建了几个围圈,两个圈里圈着几头黑猪,另几个圈空着,看类便的形状,是羊圈,许是羊都放山里吃草了。
正此时从木楼里下来了几个妇人,她们身上穿着用土布缝的新衣,衣裳上用鲜亮的彩线绣了些图案和花朵,头上也都戴了饰品,将浓密厚重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用一根长长的银簪别住,又用崭新的土布帕子包住下面,只留上面长长的银簪的两端。
玲珑与她们见礼时,正巧看见她们的指甲缝里还留着煮染料时沁进去的靛色痕迹。
她们也在参于寨里的劳作。
随娘子与她们已熟识了,带着玲珑认人,年长的就叫孃孃,年岁差不多的就叫嫂子,一溜认下来,玲珑唤的干脆,她们应的可勉强。
胆气不足呐。
这姑娘看着年岁小,可她身份高呢,哪个真的敢受她的礼?
随娘子也不勉强,寨里人事简单,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徐知安了,以前的知州是压制多于安抚,与南浦各寨山民的关系很僵硬,完全不会面见各寨的首领头人,若有事,只打发手底下的人往各寨走一趟。上面人的态度决定了下面的人的态度,知州不待见寨子的山民,使吏们的态度也嚣张的很,往来时既高高在上又耀武扬威,派头拿的很足。
所以,乍一遇到徐知安这样平和的汉官,他们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了。又见玲珑这样的官夫人,更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非一日之寒的事,也难怪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慢慢处吧,久了就知道互相该如何相处了。
第98章 第 98 章 略
徐郎君回来的也快, 他就在后山的竹林里教孩子们制笛子,音表心声,山民们都是喜欢开口便唱的人, 不过有些山歌的音调真的很难听, 徐郎君可不愿自已教的学生以后也只能唱这样难听的调子,所以便想着,制些竹笛, 再教他们些音律。
他若自在了,委实不讲究吃用,衣裳鞋子也只讲究两者, 穿着舒服, 做事方便。在家时为着清凉舒适, 他爱穿广袖长袍, 天气热的时候还喜欢赤足走路,来山上想是这样穿着不方便,终于换上了正常些的衣服, 只是服适的细布衣服不耐磨, 他回来时,青蓝的衣服上满是泥土和苔痕草痕, 胳膊上还划开了一道口子。
难得竟不见丝毫狼狈之色。
第99章 99章 略
饭食上来了, 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寨民们热情且带了些小心,视线一直不曾移开徐知安和玲珑, 有敬亦有畏。首领一直在劝酒劝饭, 且恭且敬,还带了些刻意的亲近。
烤羊肉很香,只是没刷盐, 割成大块之后分下来,桌子上备了调料,干料里有花椒碎和盐巴。首领挑了一块肥厚的羊胸肉, 用手指捏了一搓调料小心的洒到肉块上, 又抹了一道生羊血, 递给徐郎君。
徐郎君很自然的接过手, 然后用小银刀将油滋滋又肥又厚的胸肉切成了许多片,分放在面前的野芭蕉叶上,给随娘子留了两片, 余下的使唤自己的学生们给众人分发下去。
这是徐郎君为了避开吃肥肉而想出来的法子, 按寨子里的规矩,这肉就该是全寨最受尊敬的人来吃, 徐郎君初来时被首领这一顿的尊敬, 将将烤熟的羊胸肉一口下去,口里胃里那种无法言说的油腻滋味一整天都吃不进别的东西了。
然后他就想了这个法子, 将肉给大家伙儿分了, 他是不喜欢吃,但其他人喜欢吃,这不就完美解决了么。
随娘子将肉片放在糯米饭上,夹了一筷子腌笋片放肉上, 然后连肉带饭带笋片,一起放嘴里,香而不腻,挺好吃。
徐知安看着自己面前明显带着生血的肉片,实是不太想吃的很,但看着首领高兴又期待的模样也夹了些别的腌菜,一起放口里,然后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首领看着就高兴的不得了,又蘸了些生羊血洒在别的肉块上,让人端着分发下去。
玲珑桌前也有五六片这样的肥肉,都是首领家的女人们从自己的那一份中又分了一份给她,这么沉重的敬重之意,让玲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看徐知安吃了一片,她也紧跟着吃了一片
倒不是说很难吃,就是腻,还不是吃肥肉的那种腻,它有质感,咬在嘴里带了些脆度,又没有多少味道,完全的羊肉的油膻味好吧,是真的不好咽。
但人家又热切的看着
这沉重无比的敬重之情玲珑不动声色的将几片肥肉都吃下肚,又狠狠吃了一口饭压住泛上来的恶心感,如徐知安一般挤出一个极端庄温婉的笑容来。
寨里的女人们这才欢快起来,终于都不再盯着她看了,低下头开始吃起饭来。
一顿饭吃的,玲珑差点儿绷不住,肥肉就罢了,虫子也罢了,但是生的羊心羊肝为什么也摆上来了?
但大家都喜欢吃,有人蘸着酱汁吃,有人直接就放嘴里嚼着咽了,还露出一副非常美味非常享受的表情
吃,还是不吃呢?
徐知安神色淡定的夹了一小片羊心蘸了下酱汁,放嘴里嚼几下咽了。
玲珑也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夹了一小片羊肝,蘸上料汁放嘴里,嚼了几下,一咕噜咽了下去,然后拿起粗陶大碗,喝了整一碗米酒驱除口里的腥膻之气。
女人们显见的高兴起来,都端了自家的酒水上来,敬完随娘子又敬玲珑,黑红精瘦的脸上满是笑,不等一碗进肚,又一碗端到了嘴边
随娘子好酒量,喝多少都面不改色,玲珑不行,喝了四五碗后,脸就红的利害,然后一头扎进随娘子怀里,装醉。
女人们这才散了。
开始收拾残席,剩了些彩色糯米饭,几个年轻人用臼把米饭捣成糕粑,捏成一小块一小块,包上叶子,都给随娘子送家去。
这糕粑晾两日就能藏进瓷坛里,日常吃的时候放火塘里一烤就软了。
徐知安父子留下和首领说话,玲珑跟着随娘子回了家,糯米饭啊肉什么的,都是瓷实的饭食,又有那么多人用目光盯着她听,最后还喝了那么多酒,这一趟饭,硬是给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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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有竹(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