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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雀 作者:作者:绊倒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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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的救生艇在海面上漂浮,海浪将它们如浮萍般打散又汇聚。
每个人都说不出话,只有经历过命悬一线后心有余悸的沉默。
有一个小女孩从妈妈怀里探出头,抹开粘在脸颊上湿乎乎的短发,一双乌黑明亮的瞳仁里满是惊慌失措:妈妈,我们会不会死啊?
孩童清亮的声音,瞬间扎入所有人的耳朵。母亲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海浪跌宕的声音席卷,不知将他们带去哪里,是光明,还是深渊。
整个救生艇再次陷入了更为绝望和深邃的无言。
直到海平线的边缘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船灯,附近接收到救援信号的船只靠拢过来,救援船的鸣笛声愈来愈近,周围终于响起激动的哭声和响亮的欢呼声。
一艘救援船只率先驶入视野,探灯的光束调整角度然后缓缓聚拢。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徐令妤平静地回头,看见陆荷阳笼在橘色的光线里,一张惨白的脸如死水无澜,握着戒指的手指用力攥紧,指甲无意识地用力嵌进肉里。
他不会有事的。徐令妤安慰道,将身上的保温毯分过去一半,又被陆荷阳摇摇头,重新递回来。
其实陆荷阳的理智很清楚,傅珣会游泳,哪怕救援迟一些,哪怕落了水,也应该能撑上一阵,被救援的几率很大。不过现在水温这么低,最可怕的是失温,还有船只沉没时,会在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如果没有离开足够的距离,也会被吸入,一并带入无尽的深海。
指尖冷得像冰,他再次抬起双手掩在唇边呵出口热气,向茫茫无际的反方向回望,寄望于看到傅珣的影子。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徐令妤看向越来越近的救援船,分辨出上面悬挂的国旗,侧头对陆荷阳说:听说你们分别十年?
陆荷阳收回目光,微微颔首。看到她低垂着头将中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反手丢进水里,掀起一朵微小的浪花。
十年都挺过来了。她复抬起眼帘,所有人都夸赞自然的伟力。但我觉得,自然的力量远比不过光阴。
水滴石穿,大浪淘沙,沧海桑田,无一不需要漫长的时间。
所以,命中注定你们不会错过的。
她停顿两秒,将耳畔的湿发别向耳后,搓了搓冻得泛红的鼻尖,露出一个无奈又释然的笑:有的时候,人真的得相信命运。
你看,就好像我拼命逃,最终还是要回去面对一样。
陆荷阳眼皮一跳,紧跟着抬眸。海天交际处勾勒出一线沉昏的淡金色霞光,朝阳从海平面跃出顶端血色的轮廓,迎着熹微曙光而来的,是一艘中国救援船。
到达津海市港口的时候,已近黄昏。
他们是第一批被救援回国的。出事时,游轮远在公海,被其他国家船只救起的救生艇回国就会更辗转一些,有伤情的也会就近送到其他国家或地区先紧急治疗。
靠岸时,港口已经围住大批媒体和医务人员。陆荷阳一下船就挤开人潮,找到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人打听是否有获救人员名单,对方以现在还未统计出来为由,劝他先离开。在发现他并不是家属而是被救援的乘客时,这位负责人立刻联系了一位医生过来。
陆荷阳此时心情焦灼,只想呆在这里等待最新消息,却被簇拥着送上救护车,开往医院。
临上车前,他看见平日行为举止极为高贵优雅的徐涧中,罕见得面色焦灼,拄着手杖,不惜暴露自己瘸腿的缺陷,极力地穿过人群,快步走到徐令妤的身边。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高高扬起手臂,徐令妤冷眼望着他,甚至还不屑地微微仰起面颊迎接。
直到护士用棉签在他的手背上涂抹碘伏,被痛意刺得回神,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安然无恙。他的皮肤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大约是混乱之时在船上行动被旁人的拉链或其他什么尖锐物品划伤的,还有肘部,在跌落时磕出大片的青紫,而他本人自始至终浑然不觉。
事实上,与他所失去的相比,这些全然不值一提。
车窗外掠过陌生的风景,天尽头坠着一枚灿黄的落日,炫目得使人落泪。
活着很好,代价是傅珣替他涉险了。
他眼前发黯,像在做醒不过来的噩梦。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许等噩梦结束,他会看到傅珣从卧室门边探出头,举着煎锅问他要不要吃煎蛋。而他会从床上跳下来,奔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拥抱他。
很疼吗?护士看到陆荷阳的眸中漾起水光,疑惑地停手。
他低垂眼帘,用指背揩了一下眼睛。
没有。他说,夕阳太美了。
抽了血,拍过片,收获留院观察一晚的待遇。
陆荷阳并没有家人可联系,浑身上下一无所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病房内的电视机,无休无止地收看事故救援相关的新闻和直播。
第二天清晨,晴光乍破,耀眼的白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室内,陆荷阳眼皮猛地一颤,意识回笼,这才想起自己不知何时歪在床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遥控器。这一觉极不安稳,他隐隐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浑身湿意,沉重不堪,画面里似乎有傅珣,但很模糊,他又不敢深想,怕自己梦的是个谶言。
于是中断回忆,干脆下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电视机还没关,从昨晚就停在新闻频道响了彻夜。
在跟护士拉扯吃不吃早饭的时候,晨间新闻报道终于有了进展。
他立刻噤声,妥协地往嘴里塞小米粥。囫囵喝过几口,画面里出现昨晚获救人员的初步名单,陆荷阳仔仔细细地辨认,一行一行读,没有傅珣。
他又跑到护士站用固话打给电视公布的联系人号码,对方再三确认,暂时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他手抖得厉害,又强迫自己必须开口,哑着嗓子问死亡名单。答案是也没有。
他吁出一口气,好像是放心了,但又不知放在哪,只能一颗心惴惴地揣在怀里。放下电话,整个人更像得了离魂症,反胃的感受剧烈,刚刚喝下的粥像是前天晚上拍打他的海浪,在腹里翻搅。他甚至忘记理会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地安慰,说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脚步虚浮地往病房走,昨日的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他要立刻出院,要再想想办法。去求徐涧中?他或许还有船,可以去那片海域再看看,不过订婚不作数了,也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帮忙。
他这样失魂落魄地想着,当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却愣住了。
房间里出现满面愁容的程东旭,他身侧立着一位未曾谋面的短发女性,手上拎着一个公文包。而二人身前的陪护椅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考究的瘦高男人,他一头乌发,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抬头纹,颧骨很高,双眸狭长,鼻梁薄似利刃。在看到陆荷阳时,他施施然站起身,提起唇角,伸出虎口处挂着一串紫檀佛珠的手掌。
初次见面,我是傅乔羽。
绊倒铁盒
被提醒今天是520,今天晚一些时候会再加更一章重逢,祝大家睡个好觉
第54章 做你的爱人
傅珣出事的消息,他作为家属大约也接到了通知,第一时间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陆荷阳抿紧下唇,绷直手臂,没有伸手。
他背后的女人给他使眼色,转眼珠又撇嘴,想让他尽量配合,可陆荷阳不为所动。
直到傅乔羽自己收回手,不疾不徐地拨弄着佛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假兄弟,这脾气倒像是一家人。
我知道你是谁,长话短说吧,找我做什么?陆荷阳冷淡回应。
也好。傅乔羽眯了眯眼,轻傲地开口,作为傅珣的叔叔,我来这自然是给他收尸的。
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心情愉悦地看见面前的陆荷阳狠狠皱起了眉。
但是等我来了,他们却告诉我活人名单里没有他,死人里也没有。不过他们说游轮沉没前他一直和你在一起,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最后是死了还是活着?
陆荷阳垂下眼睑,勾唇浅浅笑了一下:死了。
程东旭瞪大双眼,双手攥着拳,眼底一下就湿了。
陆荷阳又说:不死你怎么继承遗产?
傅乔羽眸中刚要升起的一点笑意立刻涣散开,变为冰霜般的冷冽。
让我算算,你是第几顺位。陆荷阳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虽然是傅老爷子的儿子,可是却得等侄子死了才轮得到你。十年前你就盼着他死,十年后也没有长进,你的人生就这么点盼头。
傅乔羽拇指转动佛珠的速度愈快,几乎只看得清一颗颗球体滑动的残影。他脸色已经很难看,额角凸起青筋,唇线绷得很直,回头示意身后的二人出去。程东旭不放心地看了陆荷阳几眼,最后不得不带上了门。
待房间里只余下他和陆荷阳两个人,傅乔羽才松开抿紧的嘴唇,吐出一声笑。
看来傅珣都告诉你了。傅乔羽说,关于你那对倒霉爹妈。
陆荷阳上前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睨着他狭长的双眸。
傅乔羽不以为意,脸上还挂着笑:说实话,我看得出来,傅珣对钱权毫无兴趣,他回来是为了报复我,是为了你。
他用力地撕扯下陆荷阳的手指,抻了抻被攥皱的衣领。
早知道傅珣会因为这种事杀个回马枪,我当初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杀了他。
这大约是傅乔羽最后悔的一件事。当年车祸误杀了陆秉文夫妇之后,他想过再次出手,但当时舆论正盛,陆珣、陆荷阳兄弟媒体关注度很高,他担心再次出手会被警方怀疑,所以只能摁捺下此事。
最意外的是,登载这个车祸案件的报纸被送上了傅老爷子的餐桌,那天早晨,他读过报,大抵是想起长子傅乔生一家的遭遇,又或是冥冥之中的血缘感应,他感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就这一句让傅乔羽战战兢兢了很多年,他动了放人一马的心思,认为只要派人看好陆珣,他永远不知道真相,不会回到傅家,也就罢了,却偏偏没想到,被宿敌徐涧中抓到可趁之机,狠狠将了一军。
当人说出早知道三个字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一败涂地了。陆荷阳一语中的,道尽他的色厉内荏。
傅乔羽脸色苍白了一瞬,挑了挑眉,那道抬头纹愈发鲜明:还不一定。
要知道,水那么冷,那么深。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想活下来也不容易。
看着他的面孔,陆荷阳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这艘绿洲号使用的是最先进的定位技术,没道理雷达会突然失灵,再加上这是徐氏的船,假如出问题,是一箭双雕,既解决傅珣这个心头大患,又能使徐氏的生意受到重创。
思及此处,陆荷阳手脚冰凉,他艰涩地开口:这次的海难事故,难道也是你?
嘘。傅乔羽目光闪烁,嘴角抿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拨动佛珠,陆老师,你的经历应该给了你教训,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你!
就算是我,也不能怪我太狠心。傅乔羽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下,身躯微倚,交叠起双腿,我求过他的,我说我不多要,就跟他平分,但你猜他说什么?
傅乔羽乐不可支,前仰后合:他说,按照遗嘱你只有5%。
呸,拿那个糟老头子的话来搪塞我。傅乔羽露出嫌恶的表情,不像是提起自己的父亲,而是什么碍眼的污渍,我给他当儿子这么多年了,比不过傅乔生就算了,连他的种都比不过。傅珣两岁的时候,傅老头就天天抱着他,宠着他,喊他一句爷爷他就想把遗产分给他。我的儿子呢?同样是孙子,他正眼都没瞧过。怎么?傅乔生连放屁都是香的?
当年傅乔生死后,傅老爷子收回家业,没有放权给他,行将就木又将一切留给了傅珣,只给他留下5%的股权,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不过在陆荷阳看来,傅老爷子大抵对他的品行有所了解,所以迟迟不愿放权,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
傅乔羽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可能觉得在一个小辈面前说这些不太体面,又收敛了失控的表情:后来傅珣这小子在船上,我也给他打过电话,我好话说尽,结果他骂了我一顿。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枝来,放在鼻下细嗅,露出迷醉的神情:是他不识好歹,你总不能还说我没给过他机会。
陆荷阳浑身像浸在冰水里,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傅乔羽如听笑话一般,失笑着站起身,现在在水里做水鬼的可不是我。
行了。我看你也不知道傅珣的生死,挺没意思的。傅乔羽指尖捏着烟打开门,程东旭伸手进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傅乔羽摆摆手,将烟插回烟盒,随手装进口袋。
我信佛,戒了。
傅乔羽走后,陆荷阳脱力般地往后跌了一步,被留下的程东旭稳稳扶住。
哥,你没事吧?
陆荷阳只觉精疲力尽,取下眼镜狠狠揉着眉心:没事。
程东旭从床下拎了一个手提袋上来又说: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赶着来,想着给你们带一点换洗衣服和现金。
他拉开手提袋,最上面一件是傅珣常系的羊绒围巾,他手停在那,喉头有点堵:珣哥他不会有事的。
陆荷阳拍拍他的肩,又说谢谢。
程东旭擦了擦眼睛:刚刚站我旁边的姑娘,是珣哥的秘书程奚。
我们都站在珣哥这边的,但是我们合同签在集团下面,珣哥不在,傅乔羽势力很大,他要求我们同行,我们也没有办法。
陆荷阳明白他的意思:理解,我不会怪你们的。
害,是,都是打工人嘛。程东旭咧开嘴苦笑,不过你放心,要是珣哥真的回不来,我就辞职。
这是两码事。陆荷阳说,辞不辞在你。
程东旭挠了挠头又说:我看你状态也不是很好,这几天受惊挨冻的,要不你先回嘉佑市,我在这边等消息。
陆荷阳领了好意,摇了摇头:我跟学校请过假了,想自己在这边等。
毕竟兄弟情深,程东旭也能理解,只好妥协:那这样,总住院也不是事儿,一会我在码头附近给你开个宾馆,你出院以后直接去那边住。等过几天,你想回了,就跟我说,我给你订机票。
陆荷阳点点头,也无余力考虑其他,只得再三表示感谢。
他本抱着小住的想法,想着三天,最多三天怎么都会有消息,却没想到五天后,依然毫无音讯。码头设立的救援指挥部已经到了看到他就知道他为何而来的地步,然而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事故死亡人数明确记录在案的已经超过30人,主要是处于底层的船员与乘客,因为水流灌入太急,没有来得及逃生。事故发生的第十天,救援指挥部决定用浮船坞的方式进行沉船打捞。
前天下过一场雨,会落的树叶都已落尽了,四季常绿的倒还幸存一些,气温又降几度,湿意如刃,劈肌刮骨般的。陆荷阳缩了缩脖子,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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