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美人师父觉醒了(83)
这是那会儿裴向云悄悄进自己帐篷时偷的字帖,上面甚至沾着干涸许久的褐色血迹,可纸张的边角连卷都没卷过。
他往后翻了几页,看着狼崽子的字迹从歪七扭八到慢慢变得整齐好看,甚至最后不仔细看,都以为仍是自己写的字。
江懿只知道那会儿裴向云一手烂字进步很快,以为是他学东西快,却没想到原来在背地里练了这么多。
而那写了字的纸卷背后,却像是狼崽子随手写下的日记。
今日吃了张素师兄的一枚糯米糕,待明日要还他。
今日没惹师父生气,明日也要好好待他。
今日在洪清寺求签,求了十多根签文都不好,直到最后才抽中了一支上上签,待明日送给师父。主持大师说这样没有诚心,佛祖不会保佑我。但不保佑我又没有关系,保佑师父就好了。
今日识得十五王妃,她听说我要攒钱买金银饰物,赠了我一串金铃铛。师父教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待下次再见,得将存的银子给她,而后再打个欠条。
随手记下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是十分潦草的一行字,墨迹十分新鲜。
我等他明日回来。
待他明日回来,我要和他说
后面的字被抹掉了,应当是觉得这样写太不吉利。
明日,明日。
裴向云似乎生怕没有「明日」了一样,将第二天要做什么悉数仔细地记了下来,似乎也在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盼头,让他能度过这一日又一日。
而这一天又一天,鲜少与自己无关。
那包裹中零碎的物事是他上一世从未有过而这辈子来之不易的善意,让他小心地存放了起来,似乎这样便能将这些温暖而柔软的善良永久地保存起来,稍微暖和一下自己那从地府中爬出来的魂灵。
可他终究没等来这最后的「明日」。
江懿把簿子慢慢放在桌上,鼻尖发酸,胡乱地将堆东西悉数装回了包裹中,可手上却是抖的,让那金铃铛不停地响,昭示了心中并非如表面上一般宁静。
他身后忽地发出「咯咯」的轻响,就像是有人在床榻上辗转一般。
江懿心神一动,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那毫无声息的人,却发现先前自己碰过的那块甲胄似乎动了动,继而不知被何物顶着翘起来了一个角。
他眯着眼凝神看去,只见一点泛着金色的光正慢慢从那甲胄之下爬了出来,攀到了裴向云的胸口。
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这一更啦啵啵啵
第123章
江懿蹙眉看向那点金色,正欲伸手去碰,却听一道人声于门边响起:你最好不要动它。
他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支手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鄙人渝州名医谢大夫,久闻江大人大名,特来叨扰。
那人说着向江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继而将目光投向榻上之人:那东西是蛊虫,碰了要命的。
江懿目光一顿:谢大人
好久不见,在下的同僚没给你添麻烦吧?
谢必安笑得宛如春风拂面:他那人性格直,不会说话,江大人您多担待。
江懿看着他那殷勤的笑,忽地想起了当时谢必安说自己和范无救打的那个赌。
他了然:这么看来是谢大人赢了。
赢了,当然赢了。
谢必安往桌沿上一坐,一双丹凤眼笑得和狐狸似的:赢了百亿天地通宝,要务全推给他了。在下思念江大人心切,故而特意来人间走这一遭。
江懿「嗯」了一声,谢大人倒是悠闲。
何止悠闲,近日奈何桥上的枉死鬼终于消散了个干净,在下与老范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活计
谢必安瞥了一眼胸口已无起伏的裴向云,倒是您更令在下佩服一些。
命簿上写着这人一生杀伐,命中带煞,顽固无情,你是如何让他甘心以身渡城的?
谢必安捋着那手杖上的流苏,啧啧称奇:往常这种人送来地府,哪怕是再投一次胎也会走上老路,像他这样的倒是真的少见。老范估计也被过往经验唬住了,这才输了个明明白白。
为什么?
江懿也不清楚。
口口声声说不理解为何要为国付出这么多的是他,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死就死了的人也是他,可最后以身殉城的还是他。
真矛盾啊
他选择了一条与既定剧情完全不相干的路谢必安轻声道,他若是依着本心去活,到最后一定是一世枭雄,有享不尽的权与力和荣华富贵,与现在这般凄惨的境地相比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懿淡淡道:我给过他走的机会,他自己不要的。
真是奇怪。
谢必安摇头:魂魄毫无怨气,这可真是在下遇见的最奇怪的人。
本来这裴向云魂灵上过于强的执念就已经让他很头疼了,如今更头疼的事摆在了面前。
他理了理衣领,慢条斯理道:其实在下这次来人间不光是为了偷闲,也是为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书中主角。他的气运与整个天地间的气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现在他死了。
不是我杀的江懿有些麻木道,我每次要动手的时候,谢大人那位同僚便迫不及待地出来阻止我,当真是尽职尽责。
谢必安轻咳一声:诚然诚然我们是要遵守地府规矩的,但这次是主角他自己甘愿牺牲,如何怪也怪不到江大人头上。
眼下地府没了枉死鬼,倒是多了个生死簿上不该死的人。三界之内没有他该去的地方,在下那同僚现在应该头疼得很。
谢必安脸上罕见地多了几分正经:江大人还记得先前在下曾说,你手中有一枚筹码,在必要时甚至可以决定裴向云的生死吗?
记得江懿轻声道,难道你是想
因为地府处理所有鬼都是按照条例来的,如今生死簿不认他,也不能容他游荡在三界之间。
你是要我同意让他活过来,是吗?
谢必安有些为难道:也不是那个意思。
江懿牵了牵唇角:我只想知道如果我说不同意,会有什么后果?
也就是他的魂魄无处可去,是天地所不容的存在,在七日后会被抹杀,再也没有投胎轮回的可能。而这世界
这世界会怎样?
先前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在下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谢必安道,但是在下保证会将你送回属于自己的世界。毕竟眼下这世界脱离原有轨迹并非你的错,不用你来承担后果。
但是在下想,不过也就是居上位之人会有变化。毕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得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江懿沉默半晌,忽然问道:那他现在在何方?
在第十八层排队等着下油锅呢。
谢必安似乎说到了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事,严肃了没多久的表情又变得不正经起来:他上辈子的阳间债还完了,阴间债还未还清呢。那油锅的滋味,不比他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好受多少。
裴向云于一片黑暗中醒来,猛地抬眸,可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半分亮色。
他有些迷茫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似乎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走出这一方漆黑的天地。
这是何处?
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裴向云有些惶恐地在脑海中回忆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
他尚未想明白,眼前忽地白光一闪,那片黑暗倏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
夜幕中飘着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裴向云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忽地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自己。
裴向云
那人的声音虽然好听,可其中却透着一股沙哑,像是大病未愈的人在说话一般。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人裹着一件大氅,面容憔悴苍白,几乎要与这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
这是他的老师。
是了,眼下他叛逃乌斯,将老师囚禁在府中。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是自己与老师第一次出门。
裴向云后知后觉拾起来这碎片似的回忆,混沌地以为这便是现实,连忙上前两步,自然而然道:师父,你不舒服吗?
那人摇摇头,声音却很轻柔:回去吧,太累了。
他依言带着那人循着记忆回到一处后院,却听老师继续道:你眼下还练着枪吗?去取来我看看。
不能取
裴向云心中蓦地突兀着这句话,让他听话转生动作倏地一顿。
为什么不能取?
他有心依着那声音做事,可手脚却不听使唤般向着屋中走去,取来了那把银枪。
这场景他曾见过的。
在何处呢?
他还没思考出什么头绪,手上的长/枪却忽地向下一滞。裴向云仓惶抬眸,眼前倏地被一片血色晕染
老师将那杆长/枪径直插/入了自己的喉间!
霎时那似乎被封印的记忆喷涌而出,提醒他也曾这样看着老师死在自己的面前。
裴向云几乎惶恐地伸手去捂那人脖颈上巨大的创口,可那人眸中的光亮仍慢慢淡去,最后回归一片死寂。
他眼前又是一黑,继而再次回归到白茫茫一片中。
老师又在身后唤他。
他有意改变既定的结局,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仍没办法造成任何的变化。
自己仍会带着老师回那处别院,仍会按照他的意思去拿枪,而后老师仍然会用那把枪自刎死在自己的怀中。
裴向云想起来了。
这是他此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而这不知名的空间似乎有灵性地要惩戒他般,将他困在这段剜心挖骨般的痛楚中一次又一次。
分明重来过许多次,却什么也做不了。
裴向云像被囚禁在这个躯壳之内,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行尸走肉似的取来那把致命的枪递给老师。
而他明知会有何种结局,却仍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五脏六腑凌迟般痛着,折磨着他的魂魄。
他只觉得自己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这天地之间,无声地颤抖着哭求着那人不要死,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却仍一次次地看着老师死去。
不要再让我重来了。
无论是谁,求求你。
裴向云不知自己重复这记忆多少次,多到他的精神已然十分恍惚,甚至于看什么都是一片血色,风声鹤唳地惧怕着每一次溯回。
眼前再次暗了下去,而那片让他心惊胆战的素白并未再次出现。
他慢慢睁开眼,畏惧地看向前方,却发现眼前多了一条先前从未有过的桥。
桥边站着无数面色惨白的人,正神情呆滞地排着队,不知要去往何方。裴向云犹豫了片刻,也抬腿向那些人走去。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着,慢慢靠近了那桥头,可这一队人却无一人喧嚣,也没有人抢着插队,四处皆是一片死寂。
裴向云心中忽地涌起一丝不祥的念头,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跟着那些人向前挪动着步子,终于看清了那桥的真面目。
那是一座用人骨搭作的桥,所以才显得通体惨白。而桥上站着一个耄耋老妪,手臂上挂着一个竹篮。
她抬眼看向裴向云,声音低哑:汝名为何?
裴向云。
老妪的指尖点在手中那泛黄的簿子:怪哉,怪哉。此间阴司泉路,汝阳寿未终,为何至此?
为何至此?
为何
裴向云动了动唇,下意识道:寻一故人至此。
故人为谁?
江懿。
他的目光中满是恳切,带着哀求的意味连珠炮似的问道:他是我的老师,他也来过此处吗?你见过他吗?
他投胎去了哪里,喝过孟婆汤么?
是否又已经把我忘了?
作者有话说:此间阴司泉路致敬一下《红楼梦》,就宝玉做梦在梦中去地府寻黛玉那段(?);
和这句有关的一首歌也特别好听,是黄仙女唱的《云何住》
第124章
孟婆带着几分疑惑,抬起那双浑浊深陷的双眸看向他:汝所言为何人?
是我的老师。
裴向云不管她是人还是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求求你告诉我,我想去找他,我想赎罪,我
孟婆似乎第一次见着如此不讲理的鬼,原本枯黄的脸上硬是多了几分惨白,口中尖啸一声,排在裴向云后面的鬼们都悉数散开,眼下这桥头只有他们两「人」。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向周围望去,却见那些煞白毫无生机的人脸上竟出现了几分堪称「畏惧」的神色,怯怯地看向这边,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闹了起来。
汝疯癫胡闹,成何体统?
那孟婆从旁边放着的一处深坛中舀了一勺看不清样貌的汤水,伸着手臂便要递到他面前。
那所谓「孟婆汤」竟是没有半分热气,寒意扑面而来,让裴向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行
喝了之后就会忘掉前尘,记不得老师了。
不能喝
他骤然向后退了几步:我不喝,你先告诉我老师去哪了。
孟婆懒得听他谈条件,口中阴森地笑着,伸出那指甲尖锐的手向他抓来。裴向云不依,绕着桥头和她周旋起来,竟也和这鬼差拖了许久的时间。
直到一捧黑雾骤然出现在不远处。
那黑雾化作的人影用手中的手杖狠狠敲了下地面,裴向云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重重撞在那胫骨搭做的桥上。
何人在奈何桥上闹事?那道声音低沉,似乎带着很多不快,报上名来。
孟婆似乎见着给自己撑腰的来了,伏在那人耳畔说了些什么。
裴向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什么祸,有些不安地看着那颀长高挑的身影,动了动唇刚想说话,便听那人道:怎么又是他?
又?
可自己先前分明没来过。
我
那人抬眸,露出先前被阴影遮住的一张脸:跟我走
我不想喝汤,我
可对方却不耐烦了起来,伸出那支手杖对着他招了下。
那手杖上似乎带着什么奇特的吸引力,裴向云毫无招架之力地便被那人勾了过去。
继续吧那人淡淡道,再有闹事的直接送去十八层。
他说完,也不看裴向云是否跟了上来,径直往桥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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