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美人师父觉醒了(84)
裴向云有心不跟着他走,可自己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飘浮在空中似的掠过地面,紧紧缀在那人身后。
你是谁?他轻声道,我想找一个人,我可以问你吗?
那人侧眸看了他一眼,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是范无救。
范无救,范
裴向云蓦地瞪大了眼睛:黑无常?
范无救却也不对他的话表示肯定,带着他穿梭于地府天幕之下的一片冥黄色中,最后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那扇铁门上雕刻着个奇形怪状的头,嘴中在往外喷火,可四肢却扭曲着散步于那脑袋的周围,像是受了车裂之刑后又不按原状生生拼凑回去一般。
裴向云对上那头上幽蓝色的眼睛,生平第一次产生出了「畏惧」之情。
那人见了范无救,忽地开口道:八爷,八爷,我这刑罚何时能结束?
范无救的手杖点在那个人头双眼之间,闻言依旧用先前那古板无波的声音道:你两世为人,却两世杀戮成性,枉死鬼的怨念积攒过多。待地府将因为你而枉死之人送入轮回之中,再决定你的去处。
那人骤然哀嚎起来:不要,不要,我再也受不住这苦了。分明我已经是个鬼,又为何四肢被拆下来时这样疼,疼了足足六十年!
范无救不再理会他的哭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铁门之中,忽然道:你应该感谢你的老师。
裴向云愣了下:什么?
门上挂着的那人头第一世是个暴君,杀妻烹子,剖了朝中贤臣的胸膛曝尸城墙之上,最后被义军攻入城中,掉了脑袋。
周遭亮着一片鬼火,隐隐有哀嚎的声音传来。裴向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察觉出这应当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二世他放不下上辈子的荣华富贵,当了几天人后又忍不住走了原来的老路,自建军队起义,烧杀抢掠,屠城屠民,最后依旧是被义军结束了这罪恶的一生
范无救道,而后再次回到地府中,身上背了两世枉死鬼的命债,罪孽深重。哪怕是畜生道都没法投胎,只能让他受了车裂之刑,而后在这里看门思过,待下一个同样背负杀孽的人到来后才能将他换下来。
那我
若你老师这辈子不严加管教你,眼下就不是带你来这里了。我会依着规矩把你四肢拆开,而后代替他守着这道铁门,直到下一个人来为止。
范无救冷笑一声:人性本恶,这就是我讨厌一切活人的原因。
裴向云还未来得及追问他,便见他将手杖一抬,紧接着排山倒海般的鬼啸声撞入他的耳膜之中。
他的头炸裂般地疼着,痛苦地想要伸手去捂耳朵,却发现自己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
范无救的声音隐隐在耳畔回响:你上一世罪孽仍未还清,故依照地府律法行刀山与油烹之刑。
他说完,应当是从此处离开了,只余裴向云一人在万鬼哀嚎中如同凌迟般被刀刃反复地将身体贯穿出无数创口,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宛若无事发生一样。
分明已经是鬼,已经没有了实体,可他却仍觉得整个人要被活生生撕成无数碎片了似的。
而尘封的记忆终于在脑海中苏醒,他在剧痛之中看见上辈子的自己也如现在般在奈何桥上大闹,非要孟婆给他查生死簿,查江懿是否转世,若是转世又去了哪里。
孟婆不堪其扰,唤来了阴差,却并非那个一脸冰冷的范无救,而是个生了丹凤眼一直在笑的男人。
若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如何活着?男人问他,你还会嗜杀成瘾,一如现在一般吗?
裴向云不懂他所说的话: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有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
谢必安捋着手杖上的流苏,慢条斯理道:去扭转你的过错,去改变很多人的结局,但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你上辈子所享的荣华富贵都不复存在。你会颠沛潦倒,会被万人践踏唾骂,你还愿意吗?
裴向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却只问道: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他?
谢必安似乎愣了下:「他」是谁?
裴向云张了张嘴,只觉得喉间似乎溢着血腥味,艰难道:是我的老师,我上辈子最对不起的人。若是能见到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真的么?
男人眼中掠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哪怕是死,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裴向云没有一丝犹豫道,我不怕死。
原来如此
裴向云忍着怨鬼齐哭,忍着刀海炮烙,却仍牵着唇角笑了出来。
原来早在还未重来一次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不怨不悔,不嗔不恨。
他是自愿的。
自愿用一条命换来与那人再次相见的机会。
只要能重来,只要能相见,哪怕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去寻你。
裴向云看着这一世的记忆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有些惶恐地伸手想要抓住,而那些碎片似的记忆却镜花水月般消逝,从指缝间穿过,继而弥散作黝黑鬼蜮中仅剩的点点光亮,一如他那死前才宣之于口的情愫。
他忽然间就怕死了。
抱着乌斯人同归于尽时不怕,被千万冤魂啃噬时不怕,哪怕眼下在刀山油锅中煎熬也没有后悔之意,可眼下看着这消散的记忆却怕得要命。
意味着自己要失去这些记忆了吗?
要忘记这一世所得的好,所得的善意了吗?
他徒劳地在那一片光影中挥手,试图抓住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好的。
裴向云绝望地想要闭上眼,却发现他好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记忆于厉鬼狰狞的面容中土崩瓦解。
地府的油锅没有冒一丝热气,可裴向云浮沉其中却只觉得被烫得皮开肉绽。
哪怕是身殒时身上舔着火舌他都一声未吭,可眼下却忍不住想痛得大叫出声。
可他却一声也发不出。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上被撕裂开一道道创口,而后迅速地愈合,紧接着再次被撕裂开。
无数遍地重复着这宛如凌迟般的酷刑,不见半分血迹,却让他失去意识,复而又痛得清醒过来,继续这刀山油烹之刑。
直到又一束光照来。
那束光来得突兀,与这鬼蜮格格不入,却刺目而耀眼。
裴向云蓦地抬眸,在那光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的人影。
师父
他双唇翕动,手再次带着恳求地向前伸去,企图在那一片朦胧的薄雾中牵住那人的手。
我知错了,也悔改了。
能让我再见你一次吗?倘若再见你一次,我死也死得安心。
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裴向云眼前的物事开始模糊,可他却仍用尽身上仅剩的几分力气向前伸出手,试图要触碰那柔软的光影。
而那人影似乎若有所觉地回头,亦向他伸出手。
一如往昔那般,接纳他这如幽魂般格格不入于世俗之中的人,将他拽入十丈软红尘中打了个滚。像是一睁眼,便还能回到那个陇西阳光明媚的午后。
裴向云的指尖与那虚幻的光影终于相接。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终于疲惫地阖上眼,在刀割油烹之中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范大爷:你真烦人,让我加班还没人给我烧钱;
狗子:QAQ
第125章
纵然成功将渝州城守了下来,但陇西军与渝州守军的伤亡到底还是惨重了些,一连统计了好些日子,才结束了伤亡人名与人数的统计,预备着上报回燕都,让户部为他们的家属拨去抚恤金。
张戎的伤不算重,刚养了两天便要带兵回陇西,却被江懿制住了。
老夫虽然老了,但老当益壮。
老将军抱着酒壶嘀嘀咕咕地不同意:王勃说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眼下乌斯人未灭,我又如何能苟活在此处?
江懿有些头疼道:并非要您苟活。是陇西眼下的境况并不好,不利于您伤势的愈合。您听我的回燕都稍事休息几个月,待伤好了再回陇西,这样可好?
张戎依旧不同意:我若走了,陇西谁能管?
陇西谁能管?
江懿心中已然有了人选,现在却不好说,只含糊道:我已经有了打算,您不必担忧。
你有打算?有什么打算?张戎冷声道,不若乘胜追击,要那乌斯人好看。
江懿实在拗不过这倔老头,只能敷衍他说自己再想想,这才好不容易将人给送回了房中。
关于陇西,他其实有自己的考量。
若依着正常人的思维,在这次双方都元气大伤的境况下,定然不会贸然再打第二次仗。
但乌斯统领并非寻常人,也不做寻常事,说不准会趁着燕军松懈之时来一式出其不意的反击。
他将渝州州牧每日一封的陈罪之书放到一边,眼下倒是没时间管这蛀虫。
相比燕都的那几位,寿陈倒是还算有点良心。
近日来渝州虽然消息闭塞,但依旧不时有燕都的消息传来,大致意思是洪文帝自开春来身体便不好了,每日上朝时面色苍白,时常有咳嗽等风寒征兆,甚至有一次在御书房中咳了血,将一堆内侍吓得跪在地上,生怕落个「照顾不周」的罪名掉了脑袋。
无数大夫入宫给洪文帝问诊,可得出的结论却全然不一样。
有人说他是得了风寒,亦有人反驳这看上去像是风寒的征兆,实则并非风寒,乃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疑难病症。
总之燕都闹哄哄地吵作一团。事关天子龙体安危,连夹带的香艳绯闻都少了许多,不过三言两语带过一句
宣贵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这些都是江懿听宋辰讲的。
这位陇州州牧十分好热闹,每日摇着他那把折扇从街头走到巷尾,没半点州牧的样子,与寻常老百姓一同蹲在墙头嗑瓜子喝泡得没了颜色的茶水,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若不是照顾着他的脸面,江懿有心让全大燕的百姓知道那知名艳俗话本子写手「兰陵有星辰」就是这位陇州州牧。
眼下这位爷刚讲完宣贵妃于洪文帝伉俪情深,口干舌燥地抿了口茶水,忽然道:江子明,这屋中住的是何人?
江懿原本正琢磨着往燕都送的文书,闻言随口答道:冤家
冤家?
宋辰一双凤眼微眯,似是不信他说的话。
自打谢必安那日要给裴向云在头七回魂后,江懿便让寿陈在州府中给他换了个这样的套间。
里面一个厢房,外头一个厢房,免得让下人青天白日里撞见个白无常,生生将人吓死。
这些日子江懿一直忙着调度几方势力,顺便和往常一般与燕都的户部兵部吵架,鲜少想起来屋里还有那么一号人。
若非宋辰方才提起,他几乎要忘了今天便是裴向云的头七。
江懿自己也弄不明白眼下该以如何的态度面对这逆徒。
上辈子确乎是他害死了许多百姓,而这辈子也确乎是他用命换来这一城百姓平安无事。
他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笔放在一边的笔架上,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人:你倒是闲得很。
那有什么办法?
宋辰正在剥葡萄,果肉的汁水溅到手指上:论地位,陇州不比渝州。渝州乃此间要塞,我们陇州最多便是有个签订盟约的城登县,远远赶不上渝州的重要性。我自然身上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再加上副官得力,过得自然好了很多。
他说完后顿了下,抬眸看向江懿: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过得不怎么样么,江子明?
江懿兀自盯着桌案上的文书,敷衍地「嗯」了一声。
自打上次城登县一事后,我以为你想明白了来着,眼下看来你似乎仍不算很明白宋辰的声音懒洋洋的,伸手去拨弄棋篓中的白子,纵然我们当年在私塾念过忠君报国,但你仔细想想,在这蛀虫遍地的世道中,到底要为谁做事。
江懿抚着纸卷的手顿了下,轻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便再好不过了。
宋辰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我就给丞相大人提个醒。这片故土是可爱的,这片故土上的百姓是淳朴而善良的,至于其他的
他话锋一转:不可说,说了掉脑袋。
烛火「噼啪」跳了一下,江懿忽然道:谢谢你,但是我先前已经都想好了。
该剜去的暗疮必须要剜去,该砍掉的枝丫也必须处理掉。不破不立,欲改变这一切,首先要将旧的糟粕悉数处理掉。
江懿支着脸颊看向他,眉眼间隐隐有笑意:我说的这些可对,宋探花?
宋辰撞上他的目光,有些不乐意地「啧」了一声,移开目光:问我做什么?问你自己去吧。
他说完后顿了下,指天画地似的宣布道:老子今年便辞了官,逍遥人世间,做个只问悲欢的墨客,再也不管这庙堂之上的鸟事。
江懿懒得拆穿他所谓「不问悲欢的墨客」,又「嗯」了一声,继续抬笔写他的折子。
宋辰高调离去,一间屋中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跳动的烛火,这才敛了思绪,将注意力再次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上。
前些日子宋辰听了被他模糊的来龙去脉后,说他属实有些过于冷酷。
江懿听完就当没听见,每天将该处理的文书尽心尽力处理完,甚少进去看裴向云一眼。
看了有什么用?
坐在床边茶饭不思,正事不做也非他的性格。
若这就是冷酷,那江懿也无话可说。
他落下最后一笔,刚舒了口气,那扇紧闭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手中的笔还未放下,墨汁落在白纸的边缘,洇开一片由深至浅的黑色。
江懿抬头看去,只看见了谢必安一人。
忙着呢?谢必安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倒是没见过你这样的,连进去看一眼也不看。
看了有什么用?
江懿的语气很淡,敛了先前一瞬的情绪波动:我有自己的事要忙,没必要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
怪不得
谢必安长叹道:也幸亏你是这个性子,不然若是再惯着他一辈子,不知会酿成何种后果。
江懿把笔搁在笔架上,轻声道:其实我不明白的是,为何非要我来做这个决定?
谢必安是地府鬼差,将人的生魂从地府中勾不勾回来分明是他招招手便能做到的事。若是担心世界线被扰乱,他大可不必特意问江懿一次。
更何况若是江懿不同意让裴向云活过来呢?
谢必安指节抵着眼角,声音中罕见地有几分疲倦:这是地府的规矩,哪怕是溯回也要经过本人的同意,我们从不强买强卖。在下也和你说过,若你当时不同意让那人活过来,倒也无妨,只是你也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会被立刻送回原先的位面。
恋耽美